太夫人一来,所有人都有了主心骨。
……
顾莞宁已经疼得昏厥过去。
贴身的衣物已被汗水浸透,额上汗流如注。不停有人为她擦拭,接生嬷嬷们焦急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回响。身体里的疼痛似要将她撕裂。
好疼,好累。
萧诩呢,为什么他没在她身边?
顾莞宁昏昏沉沉意识模糊地想着,待神智稍稍清醒,才恍然想起萧诩病倒在床榻上。这一回,他无法再伴在她身边了……
“宁姐儿,”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悄然钻进她的耳中:“宁姐儿,别怕,祖母来了。”
是祖母!
顾莞宁吃力地睁开眼,祖母熟悉的苍老面孔顿时映入眼中。
“祖母。”泪水冲出眼眶,顾莞宁从未像此刻这样虚弱无助:“祖母,我好疼,好累。”
我真想就此闭上眼睛,结束这无边的痛楚,再也不要醒来。
太夫人目中泛起水光,声音却坚定而清晰:“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你又不是第一回了,坚强勇敢些。”
可是这一回真的不一样。
身体的痛楚,和心里的苍凉疲惫交织混合。仿佛一张阴暗的网,将她笼罩覆盖。眼前一片混沌黑暗。
她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临近。
这片混沌黑暗中,祖母坚韧的脸孔是唯一的光亮:“宁姐儿,不用怕。祖母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
身体里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丝力气。
顾莞宁嗯了一声,吃力地握住太夫人的手。
门口忽地响起闵太后惊愕的声音:“阿诩,你怎么来了!”
是萧诩来了吗?
顾莞宁模糊昏沉地睁眼。
太夫人也是一惊,迅疾看了过去。就见两个宫女扶着萧诩进了产房。
自萧诩病后,太夫人还是第一次见他。此时一见之下,心里不由得一沉。
这一场病,似掏空了萧诩的身体,此时的萧诩看来十分虚弱,甚至没有行走的力气。全仗着身边人搀扶。待走到床榻边坐下,萧诩也已满额汗珠呼吸急促不稳。
“皇上病重,不好生歇着,怎么到产房来了?”太夫人心中动容,口中却免不了谏言:“有老身在这儿陪着,皇上还是回去吧!”
萧诩轻柔而坚决地应道:“我留在这儿陪阿宁。”
或许是因为行走至此,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也或许是焦急忧虑怜惜充斥了他的胸膛。之后萧诩再也没说过话。
他静静地凝视着顾莞宁。
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此时的陪伴,已胜过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也不独活。
顾莞宁眼底浮动着水光,很快,这抹水光被逼了回去。
……
熬了半日一夜,顾莞宁终于在第二日凌晨生下一子。
这也是帝后的第三个儿子。
顾莞宁这一胎难产,全仗着过人的毅力和坚韧才硬撑了下来。也彻底伤了元气。
徐沧为顾莞宁施针急救后,低声禀报:“上苍庇佑,皇后娘娘已无性命之险。只是,娘娘身子受损,以后怕是再难有孕。”
这等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些?
再者,顾莞宁已有三子一女,子嗣颇为丰厚。不再生育也无妨。
令人忧心的,是萧诩再一次昏迷。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生子(二)
萧诩撑到孩子安然出生,便昏厥过去。
这一昏迷,便是三日三夜。
徐沧用尽手段,也未能将萧诩救醒。只能每日喂参汤,先保住萧诩的性命。
宫中封锁消息,未曾将此事宣扬出去。不过,总有消息格外灵通的人,隐约知道了天子昏迷三日之事。譬如王阁老崔阁老,譬如魏王世子韩王世子。
此次,众人倒是有志一同地瞒下了这个消息,并未将此事宣扬开来。
边关战事紧急,百姓群臣人心惶惶。此时若再传出天子病危的消息,于国于民都无好处。
顾莞宁早产亏了身子,这三日也大多在昏睡中。太夫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阿娇姐弟三个也不肯离开半步。
闵太后则一直守在萧诩身边,三日三夜未曾合眼。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宫中一片忙乱,众人一时顾不上刚出生的孩子。
好在孩子在顾莞宁肚中便十分乖巧,很少闹腾。出生之后,也极少哭闹。每日吃饱便睡,醒来再吃,吃完又睡。倒是颇为省心。
因为萧诩和顾莞宁俱昏迷之故,孩子的洗三礼未曾操办,直到第四日,萧诩和顾莞宁齐齐醒来,众人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才微微松懈下来。
……
“阿诩,你总算醒了。”
三天未曾合眼的闵太后,满脸狂喜的泪水,双手合十,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听清:“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
萧诩消瘦的俊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轻声安抚闵太后:“这几日让母后忧心了。”
闵太后用手擦拭眼角,一边低声哽咽:“你没事就好。阿诩,这几天我一刻不敢合眼。唯恐一闭上眼你就……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接下来的话,闵太后再难说下去,将头转到一旁,悄然拭泪。
儿子是亲娘身上掉下的肉。哪怕儿子长大成人,做亲娘的也依然牵肠挂肚。
萧诩看着闵太后这般模样,心里也酸涩不已:“我也一样舍不得母后。母后放心,我会撑下去,直至病症痊愈。”
闵太后心弦一颤。
时至今日,她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萧诩这一场重病,已是性命攸关。万一……
不,不能有万一!
闵太后将泪水逼了回去,颤巍巍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说的是。是我杞人忧天,整日胡思乱想。你一定能好起来。”
仿佛重复得多了,这句话便能成真。
萧诩故作轻快地笑问:“阿宁刚生下孩子,我便昏厥不醒。还未来得及亲眼看孩子一眼,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提起刚出生几日的孩子,闵太后沉重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一些:“是个白胖健壮的小子。莞宁生他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生完孩子之后,便昏迷不醒。当时你们两个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徐沧已经为莞宁看了诊,以后莞宁怕是再难有孕。”
萧诩顾不得为再添一子庆幸欢喜,急切地追问:“阿宁现在身体如何?”
闵太后答道:“她今日早上才醒来,她醒了没多久,你便也醒了。”
萧诩恨不得立刻飞到顾莞宁身边。可眼下身体虚弱无力,再强撑着下床榻,只会加重病症。只能无奈地放下这个念头。
闵太后打起精神道:“徐沧和一众太医都熬了三日三夜未曾休息。你醒了之后,我便打发他们休息片刻。待过上一个时辰,再召徐沧他们来替你看诊。”
……
“母后!”
顾莞宁醒来后,喝了一碗热粥,再次入眠,睡了一个时辰才又重新睁眼。三张关切焦急的小脸顿时出现在眼前,争抢着问道:“母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温热的暖流顿时涌上心头。
她当日怎么会有撑不下去的念头?
不管如何,她还有三个儿女……不对,是四个儿女才对。
顾莞宁声音低哑着问道:“小四人呢?”
小儿子出生后,还未取乳名,顾莞宁随口喊了一声小四。未曾想,这在日后成了小儿子的乳名,人人都叫得很顺口。
“小四被乳娘抱着呢!”阿娇特意放柔了声音,唯恐声音大了会吓到顾莞宁一般。
阿奕同样柔声低语:“母后想见小四吗?我这就让乳娘将他抱进来。”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又问道:“你们的曾外祖母呢?”
“曾外祖母一直守着母后,有些熬不住,去睡下了。”阿淳答得很顺溜:“母后现在想见曾外祖母么?”
顾莞宁立刻道:“不必了,让她好生睡上一觉。”
说话间,乳娘抱着孩子进来了。
这三日里,顾莞宁醒过几回,自然见过孩子。只是意识昏沉精神不佳,未曾仔细打量。此时细细地打量孩子的模样,越看越是喜欢。
阿奕出生的时候眉眼俊俏,阿淳更是秀气。小四却是典型的男婴模样,白胖生生,浓眉大眼,虎头虎脑,谁也不会错辨成女婴。
小四此时还在熟睡,小拳头塞在口中,嘴角边还有一些亮晶晶的口水。
顾莞宁看得目不转睛,眼中满是喜爱。
阿淳有些不乐意了,悄悄扯了扯顾莞宁的衣袖:“母后,有了小四,你是不是不喜欢阿淳了?”
顾莞宁目中有了久违的笑意,声音轻快:“这怎么会。我最喜欢听话乖巧的阿淳。”
阿淳听了这话,顿时咧嘴笑了。
看过了孩子,顾莞宁又问起了萧诩:“你们父皇现在怎么样了?”
阿娇姐弟对视一眼,由阿娇张口,含糊其辞地应道:“父皇没什么大碍,母后不用担心。”
顾莞宁眼中笑意褪去。
她紧紧地盯着一双儿女,沉声追问:“他是不是又昏倒了?”
眼看着瞒不过去,阿娇只得老老实实说了实话:“是,这一回父皇昏迷了三日三夜。直至今天才清醒。徐沧已经在为父皇看诊,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顾莞宁沉默片刻,说道:“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没等阿娇答应,又说道:“不管是什么样的消息,都不得隐瞒。”
阿娇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真相
顾莞宁说了一会儿话,觉得格外疲惫。很快又闭上眼,沉沉入睡。
她莫名地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的青年男子,高大英俊,神色冷漠,眼中满是讥削。薄薄的嘴唇扬起令人心寒的弧度。
“顾莞宁,我恨你入骨。”
青年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先取走萧诩的性命,然后,便轮到你。还有你和他的四个孩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一家六口,等着去黄泉团聚吧!”
……顾莞宁霍然惊醒,额上满是冷汗。
“宁姐儿,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太夫人温和慈爱的声音传入耳中。
顾莞宁慢慢回过神来,喊了一声:“祖母,这几日辛苦你了。”
熬了几日的太夫人,面容愈见苍老疲惫,一双眼睛却睿智而平和,怜惜地说道:“只要你平安无事,我辛苦些也无妨。”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抚上顾莞宁的脸颊。
太夫人老了,手也不复年轻时的纤长细滑。这只不算有力的手,总在最危急的关头,给她支持和鼓励,拉着她前行。
顾莞宁眼眶有些湿润,低声道:“祖母,孙女总让你操心。”
太夫人眼眶也红了:“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在这世上,你是祖母唯一的血脉。祖母不疼你疼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顿了片刻,又低低地说道:“皇上对你情深义重,病中也坚持进产房来陪你。冲着这份深情厚意,你也要撑下去,将四个儿女养大成人。”
顾莞宁全身一颤,抬眼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眼眶通红,目中露出无尽的悲恸和难言的痛苦。
萧诩已经病到了这等地步……得做好最坏的准备。哪怕是到了那个时候,顾莞宁也必须撑下去。
人活在世上,总有许多羁绊。男女之间的情意虽重,却不是唯一。
顾莞宁不仅是萧诩的结发妻子,还是一朝皇后,更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她的长子,将是大秦储君,也会是未来的天子。她必须要坚强。
顾莞宁全身轻颤不已。
太夫人心疼如割,却定定地注视着顾莞宁,等着她的回应。
“好,我答应祖母。”顾莞宁终于张口应了下来,两行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太夫人心头一松。
她知道顾莞宁的性子,只要答应了,就会做到。
“你还在月子里,不能落泪,免得日后落下病根。”太夫人为顾莞宁擦拭眼泪,柔声安抚:“你自小就勇敢坚强,不管遇到什么磨难,都会挺直了腰杆应对。现在还未到最糟糕的地步。祖母相信,你一定能撑下去。”
顾莞宁嗯了一声。
太夫人此时又想起顾莞宁尚未回答的问题:“你刚才是否做了噩梦?”
顾莞宁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我梦到萧睿,叫嚣着要取我们夫妻和孩子的性命。”
提起萧睿,太夫人嘴角再无半分笑意,目光也冷了下来:“这等背叛祖宗的孽障,该遭天打雷劈才对。”
顾莞宁正要说话,门忽地被敲响,陈月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皇后娘娘,徐沧来求见。”
……
按着宫中规矩,月子里的女子本不该见任何男子。不过,事急从权,眼下也顾不得计较这些了。
陈月娘很快领着徐沧进了屋子。
徐沧一连熬了几天没睡,一双眼睛满是血丝,脸上满是胡茬,身上的衣服倒是换过了。不然,实在难以出现在人前。
顾莞宁产后体弱,在陈月娘的搀扶下勉强靠坐在被褥上,眼眶微微泛红,神色还算镇定:“徐沧,皇上已经醒了,你也该为皇上看过诊了。皇上病症到底如何,你现在便如实道来,不得有半句隐瞒。”
徐沧苦笑道:“微臣既主动前来,自然不敢再瞒着娘娘。”
顿了顿又道:“之前微臣是顾虑娘娘即将临盆,唯恐娘娘情绪大起大落过于波动动了胎气。现在娘娘已经平安生子,微臣自要如实回禀。”
“恕微臣直言。微臣行医多年,这十几年来又一直钻研医书,却从未见过皇上这等病症。”
“微臣替皇上仔细查过身体,可以确定皇上体内并无恶疾。皇上无端昏迷,整日嗜睡,精气神一日不如一日,实在蹊跷。”
“微臣已经用了许多办法替皇上诊治,却未见效。此次皇上骤然昏迷三日,醒来之后神智如常,可微臣替皇上看诊时,皇上竟又睡了过去。这样下去,皇上很可能再次昏厥,昏睡的时间也会越来越久,直至再也不能睁眼。”
太夫人神色一紧,却未出声。
陈月娘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屋子里一片沉寂。
顾莞宁神色默然,嘴角抿得极紧。过了许久,才张口问道:“此事你可曾回禀母后?”
徐沧肃然应道:“太后娘娘在皇上身边守了三天三夜,精神紧绷,十分脆弱。微臣岂敢明言。太后娘娘问起的时候,微臣特意说了些好听的,已经将太后娘娘敷衍过去了。”
顾莞宁点点头:“你做的没错。”又问道:“世上疑难杂症多不胜数,会否是你从未见过这等病症,所以才觉得棘手?”
换了别人这样质疑自己的医术,徐沧早就板着脸孔走人了。
此时,徐沧却谨慎地答道:“微臣不敢排除这个可能。”
太医们治不好萧诩的病,现在就连徐沧也诊不出病因。
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治好萧诩?
顾莞宁不让自己深想,力持镇定:“徐沧,以你之能,可否能维持皇上的现状?”
徐沧略一犹豫,很快答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皇上的病症,要隐瞒下来,免得人心浮动难安。你今日做的很好,哪怕母后问起,你也要一口咬定皇上无大碍,一定能治好。”
顾莞宁的脸上看不出悲伤难过,声音还算冷静:“所以,宫中也不便下旨寻访名医。此事便交给你,你暗中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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