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淡淡说道:“我去你和琳琅的屋子里换衣。”
……
琳琅和玲珑俱是顾莞宁的心腹女官,在宫中地位颇高。
按着宫中规制,她们两个可以各住在宽敞的屋子里,身边各自有几个小宫女伺候衣食起居。
不过,她们两人在一起住惯了,根本不愿分开,依旧还住在一处。身边也从无小宫女伺候。免得被别有用意之人近了身侧,心存窥探。
玲珑起身,琳琅也随之醒了。
顾莞宁踏进屋子的那一刻,琳琅也未太过惊讶,迅速上前来行礼。
“不必多礼。”顾莞宁迅速说道:“替我找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我要去天牢!”
琳琅最大的好处便是从不多问,应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找了干净的衣服,为顾莞宁更衣梳发。
夜色沉沉,凉风习习。
顾莞宁快步向前,似有一股岩浆在胸膛翻涌不息。
吐蕃国师终于被送至宫中。
若是所料未错,暗中谋害萧诩之人,定是吐蕃国师无疑。只要严刑逼问出解决之道,萧诩便能痊愈如初。
……
天牢位于宫中最偏僻的西北角,数百禁军日夜轮守。
这里是宫人内侍甚至宫妃们闻之色变的地方。只要进了这里,很少有人能安然脱身。元佑帝在世时,这座天牢曾被启用过数回。有许多人命丧此地。
萧诩五岁稚龄之时,元佑帝宠妃美人在饭食中下毒,年幼的萧诩误食有毒的食物,救了元佑帝一回。
元佑帝雷霆大怒,将宠妃及所有牵涉此事的宫人俱都关进天牢,严刑拷问。死在天牢的足有百人。
此事之后,天牢在宫中成了众人忌讳莫深之地。
罗霆在数日之前,便悄然进了宫中,住进了天牢里。
他一直未能觐见帝后,只从玲珑口中得知自己的任务。之后,便一直耐心静候。今夜,吐蕃国师终于从遥远的边关被送至宫中。
在亲眼看到吐蕃国师的刹那,冷静如罗霆,也有些震惊。
他没有急着审问,而是先命人给玲珑送信,然后便安静地等待。
不出所料,还未等半个时辰,顾莞宁便来了。
顾莞宁来得十分匆忙,素面朝天,身上穿着普通的宫装,一头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连一支金钗都未戴。
她无心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吐蕃国师人在哪里?”
她并未将他视为外人,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罗霆心中泛起暖意,低声道:“人在里面,微臣还未来得及审问。”顿了顿又道:“有件事只怕娘娘还不知道。这位吐蕃国师,是一个女子。”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国师(二)
顾莞宁眉头略略一皱,很快说道:“大哥在信上并未提及此事。”
确实有些意外。
不过,是男也好,是女也罢,并无实质影响。总之,一定要让这个国师吐露实情。
罗霆在刑部当差多年,精擅审问之术。更重要的是,他是值得信任的可靠之人。
顾莞宁直直地看着罗霆,缓缓说道:“罗大哥,此事前因后果,我已吩咐玲珑全数告知于你。如今吐蕃国师已交到你手中,接下来一切便都交给你了。”
我相信你,绝不会令我失望!
顾莞宁清澈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罗霆。
罗霆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激流,俊朗的脸孔浮现坚定之色:“我定不负娘娘所托。”顿了顿又道:“娘娘既是来了,可想见一见这位吐蕃国师?”
顾莞宁点点头。
她来了,便是要亲自看这位吐蕃国师一眼。
她要看看,到底是谁谋害她的丈夫!
顾莞宁的眉宇间,很自然地浮现出森冷寒意。
便是罗霆看了,心中也暗暗生凛。心底有些难言的失落。
那个深藏在记忆中亲切地喊着“罗大哥”的美丽明媚少女,早已不复存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母仪天下权倾后宫的顾皇后。
这些年来,他和妻子姚若竹琴瑟和鸣,颇为恩爱。少年时求而不得的痛苦爱恋,在时间的流逝中黯淡,只剩下一个朦胧模糊的影子。
直至此时,这个模糊的影子也消失不见。
……
罗霆定定神,将心里所有微妙难言的情绪按捺下去,张口道:“此次送进宫中的,还有几个吐蕃商人,他们也精通大秦官话。微臣已将他们分别关进不同的天牢里。”
顾谨行做事一向仔细,特意抓了几个吐蕃商人一并送到京城来,免得语言不通。
顾莞宁略一点头,随着罗霆一起迈入天牢里。琳琅玲珑紧随在顾莞宁身后。
负责看守天牢的数十个禁军侍卫,各自垂下头。
这座天牢共建了三层。一层在地上,两层在地下。那几个吐蕃商人被关在地下一层,吐蕃国师则被关在地下二层最里面的牢房里。
牢房本就有些阴冷,又因通风不佳,空气混浊,令人气闷。
牢房的墙上挂着许多刑具,各式各样,闪着令人心惊的寒光。有一些约莫是陈年用过的,隐约透出铁锈一般的血腥气味。
罗霆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此时却有些不安地看向顾莞宁。
以一朝皇后之尊,本不该踏足这里。他之前不假思索便张口,现在想来,实在冒失唐突……
顾莞宁神色冷凝,看不出半点情绪。
牢房开了。
一股混合着霉味闷气的难闻味道迎面而来。
顾莞宁神色未变,目光掠了过去。
吐蕃国师果然是一个女子。
她被几根粗大的铁链牢牢捆住手脚,缚在墙上动弹不得,口中牢牢地塞着一团棉布。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上一动。
长途跋涉,令她发丝凌乱不堪,全身上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脸上厚厚的一层灰,混合着血迹,看着狼狈至极,根本看不出样貌如何。
不过,这位吐蕃国师,年龄显然已不算小了。皮肤略有些松弛,额上眼角俱有细细的皱纹。粗略估计,至少也有三十七八岁。
听到脚步声,吐蕃国师抬起头来。
两道如毒蛇一般的阴暗目光透过散乱的头发射了出来。落在人的身上,宛如毒蛇游过,令人心悸。
琳琅心里有些发毛,下意识地靠近顾莞宁。
顾莞宁神色冷然,和吐蕃国师对视许久。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就连罗霆也觉得空气凝滞,让人喘不过气来。
……
不知多了多久。
顾莞宁忽地张口道:“罗大哥,你去取下她口中的棉布。”
罗霆一惊,反射性地说道:“娘娘先退出牢房,微臣再取下棉布。”
这个吐蕃国师看着奇奇怪怪,不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为保万一,顾莞宁还是别靠得太近才是。
琳琅和玲珑也一起张口赞成:“罗大人说的是,不如娘娘先退出牢房外。”
吐蕃国师不知是否听懂了他们的话,目中忽地露出讥削嘲讽的冷笑。
顾莞宁挑了挑眉,冷冷一笑:“我还怕了她不成!无妨,只管取下棉布。”
罗霆无奈之下,只得依令而行。
那一团棉布取下之后,吐蕃国师终于能张口说话了。
她先低低哑哑地笑了几声。
那声音说不出的暗哑难听。
玲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地生出一把掐住她脖子的冲动。
顾莞宁冷冷问道:“是不是你暗中用巫术谋害大秦皇上?”
吐蕃国师诡异的笑了一笑,口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
罗霆皱眉,低声道:“娘娘,微臣这就去找一个吐蕃商人来。”谁也听不懂这个吐蕃国师说的话。
顾莞宁双眼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寒光:“不必。她能听懂我们说的话,想来也会说几句大秦话。”
罗霆善于察言观色,自然也窥出了这个吐蕃国师的异常之处。她的神情,分明是听懂了他们刚才所说的话。
只是,顾莞宁如何能揣度出她会说大秦话?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吐蕃国师,吐出两个字:“萧睿!”
吐蕃国师脸皮动了一动,目光陡然激动起来,口中叽里咕噜的速度更急更快。
“萧睿是你的徒弟,”顾莞宁淡淡说道:“他向你学习巫术,想来你也从他的身上学了一些大秦的语言。堂堂吐蕃国师,莫非连承认的胆量勇气都没有,只敢用吐蕃话辱骂我吗?”
吐蕃国师神色变了又变,目中闪出莫名的憎恶和愤恨。
顾莞宁目光冷厉:“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你用巫术谋害我夫婿?”
吐蕃国师眼中的憎恨不减反增,沙哑着声音挤出三个字。
吐字不甚清晰,音调也颇为荒唐怪异。不过,依然能清晰地听出是顾莞宁三个字。
她果然会说大秦语言!
罗霆耸然动容,目光紧紧地盯着吐蕃国师。玲珑同样是一脸戒备,右手已摸出袖中的匕首。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国师(三)
顾莞宁丝毫未露讶异之色,冷冷地盯着吐蕃国师:“萧睿和你说过什么?”
这个吐蕃国师,一定是从萧睿的口中听说过她的名讳。
吐蕃国师显然也听懂了这句话,目中又射出奇异的憎恶的凶光。
罗霆皱了皱眉,心中飞快地闪过各种念头。
这个吐蕃国师和顾莞宁素未谋面,也谈不上有什么仇怨。用巫术谋害萧诩,倒是能解释得通。大秦和吐蕃在交战,吐蕃有问鼎中原的野心,自然不会放过谋害萧诩性命的机会。
可是,她为何这般仇视顾莞宁?
莫非是因为萧睿?
一个荒谬不可思议的猜测骤然涌上心头。
罗霆被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震住了,目光迅疾落在吐蕃国师的脸上,仔细地观察她的面部表情变化。
吐蕃国师依旧用阴毒扭曲的目光看着顾莞宁,口中又冒出了一长串吐蕃语。其中有一个短短的词反复出现。
应该是萧睿的名字。
罗霆暗暗想着,继续盯着吐蕃国师。
他在刑部待了数年,抓捕犯人审问刑名之类的事无不精通。审问犯人有很多技巧,绝不仅仅只是严刑拷打。察言观色揣度犯人心理,敏锐地捕捉任何一个细节,大胆猜测仔细求证,这才是罗霆最擅长的。
顾莞宁并未因吐蕃国师的怨毒目光而动怒退却,不断重复着同样的问题。
是不是你用巫术谋害我丈夫?要如何解开巫术?
吐蕃国师分明听懂了顾莞宁的话,目中闪过怨毒又自得的冷笑。
看来,必是她用巫术谋害天子无疑!
罗霆很快下了判断。
吐蕃国师自说过顾莞宁三个字之后,再未说过大秦语言,口中不停地说着饶舌难懂的吐蕃语。
不过,她所会的大秦语,绝不止这三个字。
罗霆心念电闪,低声说道:“娘娘不必和她浪费口舌。给微臣三日时间,必让她吐露所有的实情。”
顾莞宁耐心也已耗尽,点点头道:“好,有劳罗大哥。”
然后,便转身离开。
吐蕃国师忽然激动起来,四肢用力扯动,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口中的声音也尖锐起来。顾莞宁三个字再次脱口而出。
罗霆上前,扬起手。
啪地一声脆响!
用尽全力的一巴掌,打得吐蕃国师半边脸剧痛不已。脸偏向一侧,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火辣的剧痛尚未褪去,吐蕃国师已愤怒地转过头来,毒蛇一般怨毒的目光瞪着罗霆。
罗霆俊朗的脸孔毫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再敢羞辱娘娘半个字,我会让你后悔来世间走这一遭!”
吐蕃国师显然也听懂了这句话,不屑地狞笑一声,口中又叫嚷起来。
……
怪异又疯狂的叫嚷声,一直伴随着顾莞宁的步伐,直至走出天牢外。
琳琅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个吐蕃国师,好似疯子一般。”
玲珑也有些心有余悸,接过话茬道:“是啊,她看人的时候,就像毒蛇一般。我到现在心跳还快得很!”
顾莞宁没有多言,神色间看不出半点情绪。
不过,熟悉她脾气的琳琅玲珑两人,已看出她此时心情并不美妙。两人对视一眼,很快也住了嘴。
回了椒房殿之后,正是四更天。
顾莞宁悄然无声地进了寝室。
萧诩依旧在睡梦中,丝毫不知身边人去了又回。自从中了巫术之后,萧诩入睡的时候格外沉,除非是主动醒来。否则,很难被惊醒。
角落里蒙上牛皮的宫灯,散发着朦胧柔和的光芒,落在萧诩安详宁静的睡颜上。
顾莞宁毫无睡意,静静地凝望着熟睡中的丈夫。
许久之后,她伸出手,在他的眉眼五官处轻轻描绘。声音低柔而坚定:“萧诩,你一定会好起来。”
……
萧诩近来病症大有好转。晚上睡足六个时辰,隔日便格外有精神,能撑得住两个多时辰。
大朝会耗时太久,现在俱是三品以上重臣才有资格参加的小朝会。为了迁就萧诩的身体状况,每日小朝会的时间往后推延半个时辰。
萧诩起身后,见顾莞宁眼下有些青影,不由得一惊:“阿宁,你是不是一夜未睡?为何神色这般憔悴?”
顾莞宁低声道:“吐蕃国师昨夜被送至宫中天牢。我没有惊醒你,独自去了天牢一趟。”
萧诩第一个反应是:“所以,你昨夜见到罗霆了?”
顾莞宁:“……”
萧诩:“……”
微妙难言的对视中,萧诩清了清嗓子:“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我的意思是,你为何不叫上我一起?深更半夜,你一个人去天牢,我哪里放心得下。”
什么叫欲盖弥彰?
什么叫有口解释不清?
顾莞宁凉凉地看着萧诩。
萧诩陪笑道:“我绝无疑心你的意思。你心中只有我,罗霆风光霁月,你们便是见面,也是为了审问吐蕃国师,早日将我治好。”
顾莞宁扯了扯嘴角:“这可未必。说不定我对罗大哥余情未了,往日无机会想见也就罢了。如今他人在宫中,我口中不提,心里却时时惦记。特意趁着你睡熟之际,私下去和他相会。”
萧诩:“……”
萧诩一脸自责懊悔,十分沉痛地反省:“我身为男子,竟这般小心眼,委实不该。皇后娘娘动气,全是我之过错。恳请娘娘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油嘴滑舌。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轻轻啐了他一口。
夫妻耍了几句花腔,才说起吐蕃国师的事。
顾莞宁将吐蕃国师身上的可疑之处一一道来:“……我昨夜仔细留意,发现她能听懂我说的话,也能用大秦的话喊出我的名讳。奇怪的是,她对我似乎异常痛恨,情绪一直非常激动。不停地用吐蕃语叫嚷着什么。”
虽然听不懂说什么,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
这个吐蕃国师,对她怀着极深切的怨恨!
萧诩眉头也拧了起来:“这倒是奇怪了。你和她素未谋面,何来的仇怨?”
顾莞宁目光微闪。
出于女子的直觉,她倒是隐约有了猜测。只是,未经证实之前,不宜多言。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审问
吐蕃国师被送入京城之事,并未引来多少瞩目。
吐蕃大败,被俘虏的士兵足有一万。这位吐蕃国师在其中身份地位最高。顾谨行特意命人将吐蕃国师押送至京城,显然有震慑吐蕃彰显大秦天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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