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上!皇上真的醒了!”
小贵子高兴激动地无法自已,又哭又笑,一边用袖子擦拭眼泪,一边笑道:“奴才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穆韬比小贵子自制力稍强一些,至少没涕泪交加,不过,脸上的神情也格外激动:“是啊,熬了这么久,终于等到皇上醒来。”
徐沧坐在床榻边,满面笑容地为萧诩看诊。
整整大半年,近两百天。
如此漫长的难熬时光,众人熬得心力交瘁。总算等来了这一天。小贵子的失态,完全值得原谅。
萧诩暂时没什么力气说话,一双温润的眼眸,一一掠过众人的脸孔。最后,落在徐沧的脸上,声音微弱:“徐沧,我身体如何?”
徐沧耳力灵敏,又靠得颇近,将这句话清晰地听进耳中,沉声道:“皇上放心。这大半年来,微臣一直细心照料皇上的龙体。此时骤醒,难免虚弱一些。将养一段时日,很快便能痊愈如初。”
萧诩目中露出一抹释然,很快体力不支,再次睡去。
小贵子哭了一会儿,情绪才慢慢平稳,凑到穆韬身边说道:“娘娘太过疲累,去睡下了。皇上如今醒了,是不是该送个信去慈宁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后娘娘?”
穆韬略一犹豫:“暂且不急。还是等娘娘醒了再做定夺吧!”
小贵子一拍脑门:“瞧瞧我,这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了。你说的对,一切都等皇后娘娘醒了再说。”
……
谁也没想到,顾莞宁竟睡了整整一日。
期间,萧诩倒是醒了两回。没见到顾莞宁的身影,萧诩也未焦急失望,反而叮嘱道:“不必叫醒阿宁。等她睡醒。”
小贵子等人立刻应了下来。
太阳西坠,暮色沉沉。椒房殿被昏黄的晚霞笼罩。
阿娇姐弟联袂而至。
可惜,在寝室外又被拦了下来:“皇后娘娘睡了一整日,此时尚未醒来。还请殿下和公主耐心地等候片刻。”
连着两日没见到顾莞宁,阿娇阿奕俱都忧心不已。此时再被拦下,心里的火气蹭地就涌了上来。
“母后是不是病了?”阿娇冷着脸问道。此时的阿娇,神色冷然,和顾莞宁像足了八分。
守在门外的陈月娘自然不惧,温言应道:“公主稍安勿躁。皇后娘娘并未生病,只是太过疲惫。今日一直沉睡不醒。想来公主也不忍心惊扰了娘娘。”
阿娇执拗地说道:“我要进去陪着母后。”
阿奕立刻接过话茬:“我也要进去。”
陈月娘略略皱眉,正盘算着用什么理由将姐弟两个忽悠走,门忽地开了。琳琅秀丽的脸庞映入眼帘:“娘娘醒了,请公主和殿下进去。”
阿娇阿奕眼睛齐齐一亮,一前一后快步进了寝室。
屋子里燃起烛台,明亮跳跃的烛火照亮了顾莞宁冷艳明媚的脸庞。也清晰无误地照亮她黑白间杂斑驳的青丝。
阿娇阿奕满目震惊,一起扑到床榻边:“母后,你的头发……”
“阿娇,阿奕,你们的父皇醒了。”顾莞宁轻声打断姐弟两个:“你们随我一起去看看他。”
阿娇一时尚未领悟到“醒了”代表着什么,阿奕全身一震,心中被巨大的惊喜充盈,声音颤抖不已:“母后,你说的是真的?父皇真的醒了?”
顾莞宁点了点头。
阿奕的泪水顿时冲出眼眶。
阿奕反应如此激烈,聪慧的阿娇很快猜出了一些,猛地攥住顾莞宁的手:“母后,我们一起去看父皇。”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疏离(一)
阿娇阿奕毫不掩饰的欢喜,顾莞宁清晰地看进眼底,嘴角也随之扬起:“好,我们立刻便去。”
琳琅见顾莞宁终于有了笑意,堵在胸膛一整日的那口闷气,终于稍稍散开。
片刻后,母子三人到了门外。
阿奕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阿娇紧随其后。顾莞宁落在最后。
小贵子正端着一碗热粥。听到开门声,小贵子被吓了一跳,一勺热粥差点喂进萧诩的鼻孔里。
阿娇嗔怪地数落:“贵公公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般毛手毛脚。”
小贵子:“……”
小贵子羞愧地请罪:“奴才鲁莽,请公主降罪!”
阿娇皱了皱鼻子:“降罪就不必了。粥给我,我来喂父皇。”
小贵子应了一声,将碗递了过来。阿娇从未做过伺候人的活,此时做来倒也有模有样。舀起一勺,细心地吹上一吹,递到萧诩的嘴边。
萧诩目中盛满笑意,张口喝下。
阿奕没抢过阿娇,心中颇有些遗憾,站在床榻边不停絮叨:“父皇,你总算是醒了。这大半年来,我和阿娇整日忧心,皇祖母时常偷偷哭泣。母后更是寝食难安,日夜难眠……”
萧诩的目中闪过浓浓的愧疚。
他抬起眼,和顾莞宁遥遥对视。
阿宁,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顾莞宁睡足一整日,精力恢复了不少。此时目中盈着浅浅的笑意,嘴角微微扬起,可见心情颇佳。
顾莞宁没有回避萧诩的目光。可她的目光,却显得太过平静。平静得不像历经生离死别,差一点就要失去自己的丈夫。
萧诩看着这样的顾莞宁,心中似被一双巨大有力的手来回撕扯,心痛难当。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场劫难,给顾莞宁留下的是永难磨灭无法弥补的痛苦。
好在来日方长,他会倾其所有,用所有的温柔深情,抚平她心中的伤疤。
……
阿娇阿奕都有一肚子话要说。
“父皇病的这段时日,朝中发生许多事。”阿奕收敛笑意,正色说道:“韩王魏王接连叛乱,朝廷已派兵镇压平乱。大秦祸起萧墙,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何时……”
萧诩听到韩王魏王叛乱之事,竟未太过惊讶,低声道:“放心,他们掀不起风浪来。”
父皇威武!
阿奕听的身心舒畅。
母后强势厉害,可惜碍于女子身份,不便过多地插手朝堂之事。父皇可就不同了。身为天子,便该有睥睨天下的凌厉霸气。
阿娇不甘被忽视,张口说道:“两位皇叔都已被母后关进宗人府的天牢。两位皇婶和朗堂弟瑜堂妹,都被软禁在宫中。韩王府魏王府里的侍卫都已被抓了起来,母后派了人将两府严加看守,也因此,京城并未生乱。”
顾莞宁早有防备,应对起来十分及时。
萧诩目光一柔,嗯了一声,目光在顾莞宁的脸上流连。
他的眼中,只有她。
阿娇阿奕不约而同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忽然觉得两人在这里太过多余。
怎么办?阿奕以目光相询。
还能怎么办?早点离开,明日再来吧!阿娇略一耸肩。
姐弟两人,一起打了个夸张的呵欠,伸了一个懒腰,以困倦为由告退。
萧诩哑然失笑。
这两个机灵鬼!
然后,就见顾莞宁也一同转身准备离开。
萧诩:“……”
萧诩委屈地喊了一声:“阿宁,你睡了一日,还觉得困倦吗?”她就这般不想和他独处吗?
顾莞宁回头看了过来,声音平静如常:“这半年多来,我从未有一夜睡得安稳踏实,也很少有困倦之感。今日精神松懈下来,只觉得分外疲惫。”
短短几句话,如重锤一般狠狠地击中萧诩。
直到此时,萧诩才惊觉顾莞宁鬓间多了许多白发。这些白发,都是为了他而生。
萧诩鼻子一酸,一句“对不起”,脱口而出。
“萧诩,你没有对不起我。”顾莞宁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做这一切,我心甘情愿。只是,我也是人,我会疲累,我会伤心,我会痛苦。”
“现在,你醒了。我也该放下一切,好好休息了。”
说完,顾莞宁转身离开,步履毫不迟疑。
甚至未回头看过萧诩一眼。
……
萧诩眼底的光芒黯淡下来。
小贵子和穆韬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骄傲坚强的皇后娘娘,一人独撑大局,终于熬到皇上醒来……接下来,不应该是夫妻喜极而泣紧紧相拥互诉衷肠吗?
为何皇后娘娘这般冷淡疏离?
这让皇上情何以堪?
“皇上,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了?”小贵子终于忍不住张了口:“为何娘娘待皇上这般冷漠?”
别说小贵子这个内侍,便是成亲数年的穆韬,此时也是满头雾水:“莫非娘娘对皇上心生怨气,所以不肯理睬皇上?”
徐沧感叹:“女子心,海底针。皇后娘娘的心思,我等实难揣测。”
萧诩目光晦涩,口中全是苦味:“阿宁累了。”
小贵子三人又是一楞。
累了就多歇着嘛!何必这般冷淡!
“她的心累了。”萧诩低低地叹息,目中露出愧然和伤悲。
她没有怨恨他,只是,她也无力再爱他了。
情到深处情转薄!
爱到极处,为情痛到极处,她的不顾一切的深情,已支离破碎,满目疮痍。
小贵子还是没听懂,正想继续追问,穆韬用目光阻止了他。然后低声道:“不管如何,皇上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龙体。”
“殿下尚且年轻,无力独撑朝堂。韩王魏王之乱,也需皇上亲自平定。”
“娘娘既然累了,便让娘娘放下一切好好休息。这一切,都该由皇上一力承担。”
说得好!
小贵子忍住拍手道好的冲动,接过话茬:“穆韬说的有理。皇上眼下可别胡思乱想。这宫中内外大事小事,都等着皇上拿主意。皇上可得好生静养,早点好起来才是。”
萧诩深呼吸一口气,目中黯然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光芒:“你们说的对。朕要早日痊愈!”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疏离(二)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
闵太后急匆匆地迈步进来,在看到萧诩的那一刻,热泪夺眶而出:“阿诩,你总算是醒了……”
话未说完,便失声痛哭。
萧诩鼻间泛酸。
这一场劫难,痛苦的何止是他和顾莞宁!
“阿诩,你终于醒了。这大半年来,我没一日吃得香睡得安稳过。”
闵太后坐到床榻边,紧紧攥住萧诩的手,红着眼眶说道:“莞宁也是好意,一直瞒着不让我知道你的真实病症。直至后来藩王作乱,需你下旨平乱,再也瞒不过去了,莞宁才将实情相告。”
“我亲眼来看过一回。那个时候,不知是什么邪祟入了你的身体,一睁眼便凶狠得要杀人一般。我看在眼里,只觉心惊肉跳。真不知莞宁日日对着那时的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闵太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萧诩沉默不语,眼眶悄然泛红。
闵太后这才惊觉异样:“阿诩,怎么只你一个人在这儿?莞宁人呢?她为何没在这儿陪着你?”
萧诩断断续续病了这么久,顾莞宁一直守在他身边,不肯离开半步。今日萧诩醒了,她为何不在?
萧诩避重就轻地应道:“她熬了这么久,如弓弦一般一直绷着。此时骤然松懈,格外疲惫。我于心不忍,让她去歇下了。”
闵太后不疑有他,很快接受了这个理由:“莞宁是该好生休息一段时日了。她一个人撑着宫中内外,又逢韩王魏王叛乱,朝堂诸事繁多。她确实累了。”
“就让她好好歇着。”
“你也安心养身体。左右朝中有这么多臣子,阿奕这半年多一直临朝听政,有模有样。你放宽心就是了。”
闵太后的目中满是母亲对儿子的慈爱和怜惜。
萧诩心中涌起暖意,低声应道:“好。”
……
隔日朝会,精神奕奕一脸喜色的阿奕对着众臣宣布:“……父皇病症大有好转,昨日已神智清醒。徐太医有言,不出十日,父皇便能下榻走动。众爱卿耐心等候数日,静待父皇临朝。”
这个好消息,顿时令众臣喜笑颜开。
漂浮不定的心,踏实地落回胸膛。
哪怕是天子未能立刻临朝,众臣也如有了主心骨一般。
王阁老率先拱手笑道:“皇上龙体大安,臣等心中甚慰。恳请殿下代臣等向皇上问好,恭请皇上静养龙体,切勿为朝事烦心。”
崔阁老也拱手道:“王阁老言之有理。皇上龙体初愈,不宜操心劳碌。朝堂之事,臣等自会尽力。”
众臣一起拱手:“臣等定当竭尽全力!恭请皇上安心静养龙体!”
阿奕满脸笑容地应下,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
父皇这一醒,众臣立刻像被打了鸡血一般。看来,他这个储君还是太嫩了,比起父皇还差的远。
朝中琐事暂且不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平定藩王之乱。
兵部卢尚书沉声禀报:“两藩之地皆传来战报。平西伯父子已领兵攻打韩王藩地,魏王藩地按兵未动。赵将军生性稳妥持重,暂时也未动兵。”
战报已呈至阿奕面前。阿奕仔细看了一遍,才道:“平藩不是小事,不宜操之过急。赵将军未动兵自有他的道理,朝廷也不必催促。先由平西伯父子围剿韩王。”
卢尚书沉声应是。
户部周尚书回禀:“两军共计十万,军资粮饷耗费极多。户部只能支撑半年左右。”
阿奕不假思索地说道:“一切以战事为重,其余用度尽量缩减。若户部力有不逮,便从内务府先调拨银两。”
内务府是皇家私库。阿奕这一张口,户部周尚书顿时感动不已,立刻拱手领命。
……
散朝后,阿奕捧着战报去了椒房殿。
正是一天里阳光最盛之时,寝室窗门都被打开,一室敞亮通透。
萧诩坐在床榻上,精神远胜昨日。
阿娇领着阿淳和小四待在床榻边,姐弟三个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萧诩侧耳聆听,神色温柔,眉眼含笑。
这才是他熟悉的父皇!
阿奕心里喜滋滋的,脚步也随之轻快起来:“父皇!”
萧诩抬起头来,目中满是笑意:“散朝了?”
阿奕笑着嗯了一声,将手中的战报送至萧诩面前。萧诩接过,低头看了起来。
阿娇不无嗔怪地看了阿奕一眼:“父皇病还没好,你将战报带来做什么?岂不是白白让父皇操心?”
阿奕一脸无辜冤枉:“这是父皇特意叮嘱我的。”
阿娇还待再说什么,萧诩已笑着说道:“确实是我吩咐阿奕的。阿娇,你别怪他。”
萧诩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温润柔和一如往昔。温和又令人无法拒绝!
阿娇乖乖住了嘴。
萧诩看完战报后,又低声询问数句。阿奕一五一十地答了,萧诩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不焦急,不冒进。
知道自己年轻识浅,虚心听取众臣建议,认真学习汲取经验。
阿奕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少年储君!
这一切,大半都是顾莞宁的功劳。在这大半年中,顾莞宁在阿奕的身上,倾注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
一想到顾莞宁,萧诩心中顿时涌起酸涩难当的复杂滋味。
阿娇这个鬼灵精,似窥破了萧诩的心思,凑过来低声问道:“父皇,母后今日没来陪你吗?”
萧诩嗯了一声。
顾莞宁自昨日走后,再未踏足过寝室半步。
同在椒房殿,近在咫尺,奈何爱妻心生疏离,不愿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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