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梁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拱手应是。
琳琅瞥了面色微红的阿娇公主一眼,温声道:“娘娘说了,今日要招呼周状元,公主殿下便自行回寝宫歇着。”
阿娇镇定地应下。
母后特意召周梁前去,自是为了亲自见一见他……看看周梁是否配得上她,是否配做她的驸马。
一想及此,阿娇面热心跳,脸颊泛红。
也不知周梁是否猜出母后用意……
眼看着周梁已转身迈步,阿娇终于忍不住张口提醒:“母后威严冷肃,不喜说笑。周状元说话,可得仔细斟酌。”
周梁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目中露出一丝奇异的光芒:“多谢公主殿下提醒。”
四目相触,阿娇心神微漾。
琳琅笑着看了阿娇一眼,目中带着一丝揶揄。
阿娇耳后一热。
番外之讲学(三)
顾皇后威名赫赫,周梁早有耳闻。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有机会进椒房殿觐见……若是表现上佳,或许日后还有更多的机会正大光明出入椒房殿……
哪怕周梁再冷静自制,此时也禁不住热血上涌,心跳加速。
好在他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内心的激动被掩在还算平静的外表下。
琳琅不动声色地打量周梁一眼,心里暗暗点头。
从外表才学来说,周状元也勉强配得上阿娇公主了!初进椒房殿,这样的沉着已算难得!
踏进椒房殿后,周梁略略垂头,目不斜视,跪下请安:“晚生周梁,见过皇后娘娘。”
他虽是状元,暂时还未被授官职,不能自称臣子,说在下又太过桀骜。索性自称晚生,恭敬谦卑,总不会失礼。
一个女子声音响起:“免礼,平身。”
冷肃,威严,令人情难自禁地生出诚服之心。
周梁心中微凛,跪谢后恩,然后起身。
他并未趁着起身的机会打量顾皇后,垂头束手,显得格外规矩。
……
果然是个聪明又有野心的年轻人!
知道自己有做驸马的机会,便格外谨慎,不愿犯一星半点的错!不愿给她留下一丝坏印象。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不够聪明,配不上她的阿娇。
太过清高,也不宜做驸马。
阿娇的身份,注定了在亲事上受不得半点委屈。无意做驸马的人,根本没资格站在这里。
“周梁,”顾莞宁淡淡张口:“你是金陵人氏?”
周梁恭敬地应道:“家父祖籍山东,考中探花之后,去了金陵赴任。祖父亡故后,二叔便到金陵来投奔家父。”
可惜,父亲百般提携的二叔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父亲去世后,已初露端倪。待母亲也走了,二叔一家的丑恶脸孔也彻底展露出来。
周梁心知自己的生平底细定然早被查得清清楚楚,也没什么可遮掩的。又说了下去:“家父早亡,家母缠绵病榻两年,也随之病逝。只余晚生和幼妹,为了专心读书,不得不暂住晚生二叔家中。”
“晚生一心科考,如今得中状元,日后只愿留在京城。”
做驸马,可不就是一辈子都得留在京城?
顾莞宁目中闪过微不可见的笑意,看向周梁的目光稍稍温和几分:“你家中幼妹,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了。”
提起幼妹,周梁目光柔和,声音中满是自责和愧疚:“晚生忙于读书,平日对舍妹疏于照顾,对她亏欠良多。好在晚生终于有了前程,接下来打算将幼妹接到京城来同住。”
也就是说,阿娇若是招他为驸马,便要一并接管照顾尚未成年的小姑。
顾莞宁心中思忖,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二叔一家若前来投奔,你当如何?”
周梁二叔婶娘俱是趋炎附势之辈,日后周梁飞黄腾达,定会如膏药一般缠上来。不是什么大麻烦,也够膈应的。
她舍不得宝贝女儿受半分委屈闲气,便是生些闷气也不行!
周梁显然听出了顾莞宁的言外之意,正色应道:“晚生这一摊家事,总得处理个清楚明白。”
否则,有何颜面娶妻成家!
顾莞宁对周梁坚定的态度还算满意,不再多言。
周梁颇有眼力,立刻拱手告退。
退出金銮殿后,周梁才惊觉后背全是冷汗,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笑。
至始至终,他未曾抬眼打量顾皇后,也未看清皇后娘娘是何等威严慑人。不过盏茶功夫,寥寥数语,已令他喘不过气来。
说句大逆不道犯上的话。皇后娘娘凤仪之威,甚至更胜当今天子。
也不知他今日的表现,皇后娘娘是否满意……
罢了!
此时多想无益!
帝后已允他进宫,和阿娇每日都有见面相处的机会。如此天赐的好机会,若把握不住,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
想到阿娇那双灿若明珠的双眸,周梁心中涌起异样的悸动,情难自禁地扬了扬嘴角。
……
“你今日召见周梁,感觉如何?”
晚上,萧诩回椒房殿,张口便问起了周梁一事。
顾莞宁实事求是地说道:“确实是人中龙凤。聪明又不倨傲,才高却不清高,便是不做驸马,在朝中也能稳居一席之地。”
萧诩却有些不满地皱了眉头:“阿娇是公主,做了驸马便是一步登天。焉知他对阿娇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是嫌弃周梁有意表现自己。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瞥了萧诩一眼:“照你这么说来,当年我愿嫁给你,只因为你是太孙之故?”
萧诩立刻道:“这怎么一样!当年我们心心相印,无关彼此身份如何。这世上,有几人能像你这般不在意身份高低?”
顾莞宁揶揄地笑道:“你就别给我灌**汤了。我知道你在担心,周梁对阿娇的喜欢抵不上他对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的渴望。这世上,又有谁能真的做到对一步登天之事不动心?”
“别说出身不高的周梁。便是顾家丁家罗家,谁不愿自家的儿郎做驸马?”
“阿娇一出生便是公主,是你我的掌上明珠。她的夫婿,是大秦唯一的驸马。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便是你我,也不可能撇开她的公主身份,为她寻一个不在意驸马之位的夫婿。”
“你应该对阿娇有信心。我们的女儿,骄傲聪慧,勇敢坚强,豁达义气。值得世上最优秀男子的倾心相待。”
“便是阿娇先动了心思,周梁也一定会喜欢上阿娇。”
顾莞宁说得斩钉截铁,语气中满是自信。
萧诩心里那点不痛快,也随之消散:“你说得没错。周梁又不是瞎了眼,和阿娇日日见面,怎么会不动心?”
然后,又哼了一声,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他胆敢动任何不该动的心思,我绝不会放过他!”
顾莞宁伸手,轻轻抚平他眉宇间的凶狠不甘:“我知道你舍不得阿娇,我也同样不舍。只是,她已动了心,我们身为父母,无力阻难,也不该刁难。”
番外之讲学(四)
温柔的指尖,抚平了萧诩的眉间,也抚平了萧诩心中的失落不甘。
萧诩叹了一声,将顾莞宁搂进怀中,闷闷地说道:“我还记得阿娇出生的时候,个头不大,全身红通通的,哭声格外响亮。”
“她自小便爱黏在我身边,一口一个父皇。不管她要什么,我都不忍拒绝。只要她露出笑颜,我便觉得做所有的事都值得。”
“怎么一转眼,她就长大要出嫁了?”
“阿娇的心里,排在第一位的男子,再不是我这个亲爹了!”
顾莞宁淡淡说道:“在阿娇心里,排在第一位的男子一直都是阿奕。”
萧诩:“……”
萧诩松开手,满面委屈:“阿宁,你真是铁石心肠。我已经这么难受了,你也不肯说些好听的哄一哄我。”
顾莞宁好气又好笑地白了萧诩一眼:“瞧瞧你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天子的威严。”
“在你面前,我要什么威严。”萧诩将恬不知耻的风格进行到底:“阿娇和阿奕自小亲近,更胜我这个亲爹,我只能认了。在你心里,我总能排第一位吧!”
顾莞宁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是是是,你第一行了吧!”
夫妻两个亲昵调笑几句,然后一起歇下。
……
此时,阿娇和阿奕也在低声细语。
“阿奕,你觉得周梁如何?”
“才学渊博。”阿奕毫不吝啬夸赞:“今日我们几个齐心合力,也没难倒他。单论学识,我不如他!”
阿娇瞪了阿奕一眼:“谁问你这个了?”
阿奕故意装傻:“那你要问什么?”
阿娇拧了他的胳膊一把。
阿奕装模作样地诶哟一声,挤眉弄眼的模样,逗乐了阿娇。
姐弟两个笑闹一番,才说起正题。
“他比你我年长四岁,今年二十。论心胸城府,远胜你我。”阿奕收起说笑之心,正色道:“今日进宫,骤然见到我,得知我是储君。他只惊讶了片刻,便恢复如常。”
“虎头表弟和谦表弟便如泉水,一眼能看到底。”
“这个周梁,却如深潭,我窥不透深浅。”
“阿娇,你真的喜欢这样的男子吗?你就不担心他是为了驸马之位才靠近你讨好你?”
说到最后一句,阿奕脸上笑意全无,神色格外严肃。
阿娇也收敛笑容,反问道:“如果你不是储君,蕙妹妹还会这般喜欢你,愿意嫁给你吗?”
阿奕:“……”
阿奕抽了抽嘴角,颇有几分冤屈:“阿娇,你这么比较可就不厚道了。我和蕙妹妹自小一起长大,早就认定了彼此。这份深厚的情意,怎么可能掺假?”
阿娇毫不客气地戳阿奕心窝:“人心隔着肚皮。你怎么知道蕙妹妹心里在想什么?或许她是冲着太子妃之位才这般喜欢你?”
阿奕:“……”
姐弟两人一起瞪着彼此。
瞪了很久。
眼睛都瞪酸了。
阿奕瞪得眼睛都快抽筋了,才不甘地哼了一声,将头转到一旁:“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你不爱听,我什么都不说了!”
阿娇迈步转弯,和阿奕面对面,神色有些无奈:“你说的这些,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便是周梁没出现之前,我也常想。虎头表弟和谦表弟对我的喜欢,到底有几分?到底有多少是因为我是公主的缘故?”
阿奕哑然,心头闷气怒火,骤然消散。
“我天生便是公主,出身尊贵,无可更改。便如你,如今是大秦储君,众人顺着你捧着你,也是理所当然。”
阿娇淡淡说了下去:“难道我们要追问身边每一个人,是否真心真意待我们?”
“你娶蕙妹妹,是出于喜欢。蕙妹妹愿嫁你,也是因为喜欢。两情相悦,是世上最值得庆幸欢喜之事。”
“我不知自己是否有这份运道,能遇到一个真心真意喜欢我的人。我撇不开我的公主身份。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我日后的驸马,除了我的公主身份之外,也喜欢我这个人。”
阿奕听的有些心酸,上前一步,抱住阿娇:“阿娇,你别担心。现在有父皇母后护着你,待日后,还有我这个弟弟护着你。周梁若待你虚情假意,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阿娇无情地推开:“我们两个都大了,便是姐弟,也得避嫌。”
冷酷无情的姐姐!
阿奕目中满是指控。
阿娇又低声道:“虎头表弟已退却,谦表弟依然不肯死心。只是,我自知自己心思。对他实在无男女之情。你日后多劝着他一些,让他早日忘了我。”
可怜的谦表弟!
阿奕叹口气,应了下来。
……
隔日,阿奕便偷偷劝了谦哥儿一回。
爽朗活泼的谦哥儿,此次却格外执拗:“阿奕表哥,你什么都别说了。阿娇表姐亲事一日未定,我绝不会放弃。”
真是头痛!
阿奕忍住扶额叹息的冲动,无奈地说道:“罢了,该劝的我都劝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你实在不停,我也没办法。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谦哥儿倔强地应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不定哭的是周梁。”
阿奕:“……”
就在此时,周梁恰好迈步走了进来。
阿奕遥想周梁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实在想不出来。
算了,他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谦哥儿也抬头,和周梁遥遥对视一眼。
谦哥儿满心憋闷不甘,目光带着挑衅。
周梁神色平静从容,冲谦哥儿徐徐一笑:“昨日布置的课业,可完成了?”
谦哥儿:“……”
情敌竟还是自己的半个夫子,真是憋屈!
谦哥儿面无表情地应道:“早已完成,请周状元过目。”说着,将自己熬夜写的策论递了过去。
右手用力过度,一不小心,青筋毕露。
周梁目光一扫,不动声色地接了策论。仔细看了一遍,心下不由得暗暗赞叹。这一篇策论写得有理有据,十分精彩。
不愧是精心教养长大的高门子弟,在宫中读书多年,接受众翰林教导,见识远非普通少年可比。
番外之讲学(五)
周梁不吝赞扬,笑着夸赞:“写得极好。”
谦哥儿并不领情,没什么表情地应道:“理所应该。”
周梁又说道:“不过,这篇策论中仍有疏漏之处。”然后一一点出。顾及到少年的自尊骄傲,语气还算温和。
周梁越是这样,谦哥儿越觉得心中憋闷。
恨不得撸起袖子,和他打上一场,将那张碍眼的俊脸揍成猪头,方能解心中闷气……
周梁目光一扫,冷不丁地说了几句:“身在宫中,凡事皆应小心。罗公子出身名门,称呼皇后娘娘一声姨母,平日深沐皇恩,更应言行谨慎。免得行步差错,令皇后娘娘颜面受损,也有损自己声名。”
谦哥儿:“……”
这个周梁,果然敏锐。窥破了他的心思不说,还特意出言提醒!
到底是心胸豁达,还是太过自信没将自己放在眼底?
谦哥儿神色复杂地看了周梁一眼,发自肺腑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在宫中向你寻衅,要动手也等你出宫再说。”
周梁:“……”
阿奕咳嗽一声,打起了圆场:“请周状元看一看我这篇策论写得如何?”
周梁定定神,笑着应下。
阿奕又冲谦哥儿使了个眼色。
谦哥儿抿紧嘴角,将头扭到一旁。
……
一个时辰后。
周梁迈步进了少女们读书的书房。
蕙姐儿孙柔姐儿不知去了何处,书房里竟只有阿娇。
听到脚步声,阿娇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转身。清秀英气的脸庞在晨曦中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周梁面上看似平静,心跳却迅速加剧。
当阿娇双目凝望过来,竟有刹那的手足无措。
他自四岁启蒙读书,这十六年,几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读书上,从未留意过任何少女。不知心动是何滋味。
会试高中,他欣喜不已,也清楚地知道,将会有一门不错的亲事等着自己。父母双亡和家世低微,不再是他的羁绊。身为新科状元,他可以挺直了腰杆求娶高门贵女。
然而,他千思万想也没想到,相中他为婿的,是大秦帝后。
更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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