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陡然暗了不少,空荡安静的禅房里,两人面对面站着。有一种奇异的气氛迅速在四目对视间蔓延开来。
顾莞宁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角。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微妙的错觉?
就好像是两人在偷偷私~会一般……
第二百三十章 相认(一)
很显然,太孙也有同样的感觉。
太孙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刺激很美妙。全身上下都激动雀跃起来,连发梢和指尖都兴奋得难以平息。
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他已经觉得心满意足。
没人知道,为了这一刻,他到底渴盼了多久。
一定是上苍的恩赐,让他重活一回,让他重生在身体还算康健的时候。也让他得以正大光明地站在她的面前,挺直了胸膛告诉她。
“阿宁,我心悦你!”
深藏在心底的话,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
短短的几个字,却令顾莞宁全身一震,明亮的黑眸中满是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震惊之下,她甚至忘了尊称一声太孙殿下。
太孙心潮澎湃,激荡不休,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轻柔又坚定地重复:“阿宁,你没听错,我刚才说,我喜欢你。”
顾莞宁呼吸一顿。
……
阿宁!
他叫她阿宁!
当年初见的时候,她曾随口说过“殿下可以叫我阿宁”。成亲四年,他一直都这么叫她,语气温柔中带着一点亲昵。
除了他之外,再也没第二个人这般称呼过她。
今生重遇之后,他一直称呼她顾二小姐。虽然表露出了倾慕之意,却恪守礼数,从未逾矩。
也因此,她一直未曾怀疑过什么。
前些日子,得知他出手提携罗霆,她才惊觉不对劲。往日未曾留意的细节也都一一浮上心头。
初见时,他和她说的话,和前世初遇时一模一样。
去太子府赴赏花宴的时候,她和他在杜鹃树下“偶遇”。
他明明不是冲动轻浮肆意的人,却在短短两面之后,就对她钟情,而且毫不避讳地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
还有,名不见经传的徐沧,这一世早早就被接到了太子府里为他诊病……种种事实,都指向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只是,这样的猜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不可思议,她很快就将这个念头压了下来。
直到此刻,亲耳听到那声熟悉的称呼,看到他温润的黑眸闪出熟悉的光芒……
顾莞宁动也不动神情僵硬地看着太孙,那一丝被表白的淡淡喜悦,早已被心中的惊骇恍然冲得无影无踪。
很显然,顾莞宁的异样反应,也令太孙十分错愕,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我还是第一次向一位姑娘表白心意一诉情衷,你这样的反应,实在令我觉得挫败。难道,我就这么让人讨厌吗?”
此时的顾莞宁,既无娇羞也无喜悦,反而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等等!
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依她的性子,如果她不愿接受他的情意,只会神色漠然地拒绝他的表白。绝不可能是眼前这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是什么事令她如此震惊?
难道……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迅速闪过脑海。
太孙的眼眸骤然闪出令人炫目的光芒。
他大步走到顾莞宁面前,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膀,灼热的目光锁住她的视线,轻柔又试探地喊了一声:“阿宁,是你吗?”
之前的“冒犯”,换来的是她恼羞的一巴掌。
现在他“冒犯”得更“过分”,她却动也没动,就这么怔怔地抬头看着他。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
一股巨大的惊喜攫住了他的心神,心跳快得犹如擂鼓,热血迅疾涌上脑海。
他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加大了力道,似想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又竭力克制住了这个不合时宜的冲动。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阿宁,真的是你,对吗?”素来沉稳冷静温和的太孙,此时已经按捺不住心中汹涌激荡澎湃的情绪,说话颠三倒四,连声音都是颤抖的:“阿宁,阿宁!你快些告诉我,是你对不对?”
顾莞宁看着他的目光,愈发复杂难言。过了许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是我。”
是我!
我是阿宁!
我是你前世的妻子,是你儿子的母亲。在你被齐王世子杀害后,领着你的儿子逃出京城。历经劫难辛苦,才收复了江山。
然后,我一个人独自在寂寞的深宫里,做着权倾天下的顾太后,为你守寡二十三年。最后在满身的病痛中,慢慢的病逝离世。
我再也不想过那样清冷孤寂的生活,更不愿被卷入储位争夺的漩涡中。所以,我根本不愿再嫁给你,不愿再重蹈覆辙。
我对你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
却没想到,你竟也和我一样,携着前世的记忆重生而回。
……
这一刻,顾莞宁没有夫妻“相认”的惊喜愉悦。只有满心的无可奈何。
太孙一直对她“情有独钟”,一副非她不娶的架势。如今他知道了她也重生回来,只怕执念就更深了。
毕竟,她本来就是他的妻子。
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身为男人的骄傲尊严,他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的男子。
她和他之间,注定是要继续纠缠不清了。
顾莞宁满心纷乱,太孙的情绪也同样激烈不平静。
他双手稍一用力,便将她揽入怀中。
温软的身躯紧紧地贴合着他的胸膛,这样的感觉,又有些熟悉,又有些遥远陌生。剧烈的心跳声,隔着彼此的胸膛清晰可闻。
“阿宁!阿宁!”
太孙激动得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真没想到,你竟然也和我一样……如果早些知道,我也不必这般小心翼翼不敢靠近你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我盼着和你重逢的这一天,不知盼了有多久。阿宁,我真是太高兴太开心了。”
他在她的头顶处满足地长叹了一声,然后,搂着她身子的双手愈发用力,似要将她的身子揉进自己的身体内。
太孙将这几句话颠倒反复说了几次,却一直没等来顾莞宁的回应。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并未挣扎,也没推开他,却一直垂着头,没有吭声。
太孙渐渐从重逢相认的惊喜中冷静下来,也终于察觉到了顾莞宁的异样。
第二百三十一章 相认(二)
她似乎……并不特别高兴!
太孙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稍稍后退两步,看向她略略低垂的脸庞:“阿宁,你怎么了?是不是嫌我太过唐突冒失了?”
夫妻什么的,毕竟是前世的事了。两人现在还未及婚嫁,他就这么搂着她……确实过分了一点点。
她脸皮薄,一定是羞涩了吧!
正想着,顾莞宁已经抬起头来。
太孙满心的愉悦欢喜,在看到顾莞宁饱含着无奈和不情愿的眼神时,滚烫如炉火般的心顿时凉了一凉。
太孙笑容一顿,声音里多了几分迟疑:“阿宁,你在不高兴?”
顾莞宁不答反问:“殿下觉得我应该高兴吗?”
太孙哑然。
对她来说,重生的前夫站在眼前,确实算不上什么惊喜。毕竟,前世的他,并未让她过上安闲优渥的日子,反而早早离世,让她受尽了磨难,辛苦地独自养育儿子长大。
“有我这么一个短命的前夫,苦了你了。”太孙凝视着她,喟然轻叹。
顾莞宁眼眶一热。
深藏在心里数年的痛苦和委屈,骤然间就浮上了心头。
是啊!他早早就死了,留下她一个人独自挣扎煎熬。哪怕后来做了太后,手握朝政,执掌天下,威慑宫中内外,她也极少展颜欢笑。
她的生命里,总是苦难多过欢愉。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她渐渐变得心肠冷硬,很难再为一个人一件事欢喜动容。
顾莞宁将头扭到一边。
太孙伸出手,将她的头扭过来,为她轻轻擦拭眼边的水痕:“阿宁,你的脾气还是这般倔强。”
他的手指轻柔而温暖。
她心底的委屈奇异地散去了不少。然后,又开始别扭起来:“男女授受不亲,殿下请自重。”
太孙哑然失笑,温柔的声音里满是纵容:“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我还没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迎你入门,举止不该这般轻浮随意。”
一边说着,一边又伸出手,将她脸颊边一缕散落的青丝拂到耳后。
顾莞宁:“……”
顾莞宁忍不住抬起眼眸,瞪了过去。
太孙咳嗽一声,举起双手,向后退了一步。见顾莞宁还是瞪他,只得又退了一步:“退得这么远,你总该放心了吧!”
……真亏他有脸这么说。
两步加起来也没正常人迈一步的距离远好吗?
顾莞宁轻哼一声:“多年不见,殿下的性情脾气倒是变了不少。”
话语中的嘲弄之意,清晰可闻。显然是在讥讽他的厚脸皮。
太孙挑了挑眉,悠然一笑:“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前世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就快没命了。将死之人,自然没有淘气的心情。”
淘气……
顾莞宁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只听太孙又慢悠悠地说道:“待到后来,我的命被你和徐神医联手从阎罗王那里抢了回来。我对上苍心怀感激,也决意做一个好丈夫,绝不勉强你半分。所以,在你的眼中,我一直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丈夫。”
顾莞宁:“……”
简直是忍无可忍!
顾莞宁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想冷嘲热讽他一番,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救你的是徐沧,和我有什么相干。”
太孙冲她笑了一笑:“如果没有你,我早已支撑不下去了。一个男子,只有为了心爱的女子,才能忍受那么多痛苦而不被击垮。”
这么肉麻的话,出自太孙的口中,却格外自然。
太孙顿了顿,又低低地说道:“我当时想着,我还没和你圆房,哪里舍得让你嫁进来就守活寡。”
顾莞宁淡淡应道:“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后来我还是做了寡妇,守寡二十多年。”
太孙:“……”
将太孙噎得说不出话来,顾莞宁的心情陡然好了不少。原本堵在心头的一口闷气,也悄然散开。
……
最初的震惊过去了,接下来,也该好好“沟通”一番了。
顾莞宁不想太过被动,索性来了个主动出击:“不知殿下是什么时候重生的?”
太孙并不隐瞒,坦然道:“今年初春二月,就是在去傅阁老府上寿宴的前些日子。”
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
竟连重生的时间都和她一模一样。
顾莞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神色颇有些微妙。
太孙十分敏锐,立刻察觉到了什么:“莫非你也是一样?”
顾莞宁点点头。
这个巧合,显然取悦了太孙殿下。只见他唇角微扬,眼眸中漾起春风拂柳般的笑意。温柔又耀目。
顾莞宁觉得晃眼,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太孙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傅卓和罗家小姐,前世就是一对恩爱夫妻。只可惜,罗小姐英年早亡。留下傅卓一个人,怀念亡妻,终身未娶。”
是啊!
傅卓的忠贞和痴情,确实令人动容。
顾莞宁下意识地点点头,旋即又意识到了不对劲,霍然看了过去:“你、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傅卓一直未娶?”
傅卓和罗芷萱和他们同一年成亲,也在同一年生下孩子。两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太孙当然是知道的。
罗芷萱病故,却是太孙逝世以后的事情了。
就算太孙重生,也不该知晓此事!
太孙凝视着顾莞宁,温柔说道:“阿宁,我不止知道傅卓一直未娶妻。我还知道,罗霆随着左侍郎学习律法断案,他一直心系于你,终生未婚。”
“我知道你独自一人带着儿子,心里也是惶惑害怕的。在众人面前,你却得装出冷静镇定的样子来。”
“我知道你的艰辛不易,我知道你常在晚上独自饮酒,我知道你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世,你孤寂又痛苦。我知道你倔强骄傲,从不肯让人看到你的痛楚。”
“我知道你忙于政事,无暇陪在儿子身边,也因此和他并不亲近。”
“我知道你病痛缠身,到了四十岁的时候,便病倒在床榻,熬了两三年,终于还是没熬下去。”
“我知道你临终前,将一切托付给了傅卓和罗霆他们。”
“你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相认(三)
听着这番话,顾莞宁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份震惊,丝毫不弱于知晓太孙重生的时候!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顾莞宁定定地看着太孙,目光中满是惊疑不定:“你明明早就死了,这些事你怎么可能知道?”
人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心中总会怀着莫名的畏惧和惊恐。
太孙看着一脸戒备的顾莞宁,唇角勾起一抹略有些苦涩的笑意:“阿宁,你别怕我。我现在站在你面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若是不信,就摸一摸我的手。”
说着,伸出一双手。
他从未练过武,平日衣食住行坐卧行立都有人伺候,这双手修长好看,只在食指中指处有一层薄薄的软茧,显然是勤练书法所致。
顾莞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谁要摸你的手了!”
她当然知道他是活生生的人,绝非鬼怪之类。他想趁机让她主动摸他的手哼!她才不会上当!
只是,这一切又该作何解释?
太孙并未吊她的胃口,很快便娓娓道来:“当年我被萧睿一箭射穿胸膛,当时便命毙当场”
临死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有太多的震惊和不甘。
皇祖父刚驾崩,还未下葬。年幼的儿子还在蹒跚学步,顾莞宁还未对他敞开心扉他怎么甘心就这般死去?更何况,还是他一直视为亲兄弟的萧睿亲自动的手。
他不甘心就这般闭眼!
他不甘心就这般死去!
他的胸口深深地插着利箭,猛烈又尖锐的痛楚只有刹那,很快便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又“醒”了过来。
“那种感觉很奇怪。”
太孙的声音低沉下来:“我能感觉到自己轻飘飘地漂浮着,能清晰地看见你和你身边的人。可我并没有身体,也没有痛觉,味觉触觉统统都没有。而且,我只能跟在你的身边。你醒的时候,我也跟着醒,你睡下,我也就陷入混沌,没了任何知觉。”
“我就这么日夜跟在你的身边,亲眼目睹着你所有的一切。”
“你的喜怒哀乐,我都清楚。可恨的是,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无法让你知道我的存在。”
顾莞宁倒抽一口凉气:“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一直都在我身边?”
太孙深深地看着:“是。从我有知觉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你病逝离世。整整二十三年!”
阿宁,其实你并未守寡。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你陪着你。
我为你的痛苦而痛苦,我为你的落寞而伤心。只恨我只是一抹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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