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中是深深的困惑。 他可以看尽世情,却永远不会真正明白世情,他可以拥有七世的经验,却永远不能理解人心变幻。 狄九冷冷道:“这又有什么不同,你又有什么必要去为这种事困扰迷惑。你不就是天生慈悲吗?你不就是想救苦救难吗,你的本事这么大,想干什么行侠仗义的事干不成,谁要为非作歹,谁敢胡乱杀人,你立即下手教训不就行了。” 傅汉卿吓了一大跳,急忙用力摇头,大声分辩:“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行侠仗义了,那样每天辛辛苦苦,到处管闲事,饭都没空多吃一口,更别说好好睡觉的日子太可怕了。你们传说中真正的侠客听起来都伟大的不象真人,我是肯定学不了的。” 他惟恐会被人硬拖着去行侠仗义,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我只是不愿意有人死在我面前,不想有人在我面前去杀人而已。正常的人,都会有这种想法,看到有人要死,有人要做 自己可以阻止的话,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啊。而且,I教主,我还要替我的手下们想一想,我也不希望他们的生命永远在打打杀杀,朝不保夕的危险中渡过。这跟行侠,救苦救难,没什么关系啊,再说,完全仗峙着力量去行侠,也未必是好事。” 他的眉头又微微皱到一起,略略现出困惑之色:“我的力量很强大,我用它去行侠,的确没有什么人能够对抗我。但同理,如果我用这力量去做恶,也一样没有力量可以控制我。一切的成败对错,只取决于力量,而不在于善恶是非本身,这样对吗?过份强大,不受控制,不能制衡的力量,它的存在又到底好不好呢?” 他这样连发数问,问得齐皓等人一个个眼睛都直了。他们都是老成了精的江湖人物,刀山血海里闯出来的,滚刀肉般精明能干,也油滑伶俐的老江湖了。 他们的生命充斥着永远数不尽的争斗,谋算,危险,杀戮。所以,他们从来没有空闲也没有雅兴,会去思考人生,研究哲理。 天啊,新主子这一堆太深奥的问题可就为难死人了。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啊,强者为尊有什么问题?凭教主的力量,摄服天下,这是最大的荣耀啊。 教主的烦恼到底因何而来? 大家面面相窥,不知道应该赞叹教主的思虑太过高深,还是应该无礼地在心底里骂一声,自找麻烦。 傅汉卿面对每一张迷茫的,不解的,甚至带点隐隐不以为然的面容,心中也只有淡淡的无力感。 他们的思想,他们的观念,他们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人生的看法,实在距离得太远太远了,远得让人觉得想要拉近,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工作。 这样明知会很辛苦,明知成效会极微小的工作,如果硬要去做,实在大违他自己懒散的性子,只是,他已经是修罗教之主了,且不管他是怎么上任的,也不管这个身份到底有无实质名归, 即然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即然他承担了这样的责任,那么,他又怎么可以真的什么也不做,安心地天天睡大觉呢。 傅汉卿伸手掩着嘴,努力克制自己别再打一个呵欠,别再伸一次懒腰,努力地驱散全身那懒洋洋的倦意。 而他那一番思考人生的话,却触怒了狄九,狄九不象别人那样敢怒而不敢言,心里不痛快就给他硬顶回去:“大话谁不会说,大道理谁不会讲,你自己拥有天下最强的力量,自然可以指手划脚,说人家愚蠢,人家不理智,人家只懂得靠暴力去拼杀。别的人,是怎么一点点从泥泞中挣扎着活下来,是怎么在刀山剑海里,靠血汗拼出如今的地位,这其中的艰险苦难,你又哪里会明白。他们为了保护自己己有的一切,不得不拿性命拿声名当赌注拼死一搏的苦处,你又怎么会了解。你大方,你超脱,有本事把你那身天下无敌的功夫渡给我,等你自己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之人,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么一套套的所谓道理来。” 因为愤恨傅汉卿身怀神功才讲大道理,得了便宜还卖乖,所以他这番话,说得极冲极不客气,齐皓等人虽见多他对教主的无礼行径,还是不免被吓得瞠目结舌,屏息闭气地不敢出半点声息。 傅汉卿本人倒是一点也不生气,淡淡点点头,淡淡说出差点让齐皓舒放等人一跤坐倒在地话:“其实如果你能答应过,好好做人,不要乱杀人,外加供我白吃白喝白住一辈子,这个要求我答应你也无妨。”
第三十章 何谓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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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年之后,回想起当日所亲睹亲闻亲历的那一幕,会遍身汗下。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亲眼目睹了一次神教差点发生的内哄。 在神教历史上,教主和诸王翻脸反目,彼此拼杀,不是没有发生过的,而几乎每一次都会带来神教的衰败和没落。 而这一次,最大的危机又逼到眼前。 天王大人的话,可以很好地理解为“你说得比唱得都好听,有本事,你滚下来,把你的教主大位让给我坐坐,看你是不是还能这么轻松的指手划脚,说东讲西。” 而教主大人的回应,则同样可以理解为:“行啊,你即然想当,这个位子就让给你,你过来坐吧,就怕你坐不稳啊。” 齐皓做为神教最年长的堂主,做为在戴国打拼多年创下偌大基业的一方豪强,这类因权势而引发的夺位之争,这可真个是看熟看惯毫不稀奇的常事了。 本来诸王和教主历来就不算太和睦,而这位教主的行事方法又这么奇怪,思考方式又这么诡异,天王看不顺眼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把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是天王,也逾越了,教主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齐皓至死都记得那一刻,听到教主的回答后,整个议事厅死一般的寂静。不过,幸好啊,教主也好,天王也好。还是顾全大局地,最终没有让神教因内哄而走向分崩离析,这才带来了后来的辉煌光明。 事实上,当时傅汉卿说完那句话后,所有人都给吓愣了,包括狄九在内。 就算是狄九也料不到傅汉卿会这样回答他,结果他愣愣望着傅汉卿半日,才勉力发出一声讥讽的冷笑:“我看起来有那么笨吗?”这句话的潜台词很明显是。我要相信你的话,我就是猪了。 傅汉卿干笑两声,他也知道,所有人都误解了他的话,齐皓等人把这当成所谓的示威决裂,而狄九则以为这是戏弄。 每一次都这样。他认认真真说真心话,人家从来都不相信。 不过话又说回来,狄九不信还是好事,他要真跳起来,要让自己渡武功,只怕还有更多的麻烦呢。 想到这里,傅汉卿又不由地叹口气,如果他还是第一世那样不知世事,从来不懂怀疑地阿汉该多好,可惜。这七世之中,他经历过了太多的背叛。太多的伤害。就算他自己对自己的事不介意,却也不敢拿全天下的人来冒险。狄靖当年吸尽他的内力,之后地肆无忌惮,任性疯狂,杀戮无数,他都不曾忘记过。 如果狄九真的答应,真的要同他交换条件,那么,用什么方法。确保狄九不会倒行逆施,不会杀人如麻。而真的能够信守诺言,也是一件极头疼的事。 所以现在狄九不相信,傅汉卿倒也暗暗松了口气,对大家笑笑道:“我希望改变武林人动则喜欢以武力私斗,性命相拼来解决问题的习惯,这样大家就都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这一次轮到狄九伸手去揉隐隐发疼的头了:“我建议你干脆大发神威,打遍天下,独霸武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然后再下令,所以有人不许私斗,这样比较容易一些。” 傅汉卿好象完全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嘲讽,认认真真地说:“我就是因为不赞同这种凡事以力为尊,以力量判断是非对错,以力量决定成败的定例,所以才想改变这些的,又怎么能用同样地方法做事呢。就算我能真的独霸天下又怎么样?这世上没有永远地霸主,总会不断有人起来打倒你的。麻烦还是无穷无尽。” 齐皓迟疑了一下,这才道:“教主英明天纵,我等愚鲁,自难知教主袖底玄机,但属下实在不明白,以我教如今地实力,教主此刻的神功,有什么必要,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且基本上没有多大可能成功的事。” 傅汉卿沉默了一会,这才道:“振宇武馆初创时,就是你带领一干亲信,四处踢馆,挑战高手,制造风波,以便扬名立万,在此期间,我教弟子战死三十四人,其中十七人是你亲自带出来的精锐心腹,而重伤者二十三人,残疾者八人,其他轻伤者四十五人。至今三十六年,在这三十余年间,为了扩大振宇武馆的影响,一步步把振宇武馆推向戴国第一武馆的宝座,不断地打击其他武馆,也不断地应付其他敌对势力的挑衅,我教弟子共计战死三百八十九人,这其中,就有你一子一弟,还有舒放的一位兄长,重伤者五百四十二人,残疾者一百余人,舒放地妻子也曾因受辱而致疯,其他轻伤者,甚至连你们交上来的文册中也没有正式确切足够地统计。” 他有着最强的记忆能力,和最快的阅读能力,复述那些文书上的数字,是极简单之事,但在旁人看来,却只会深深为教主竟肯认真记住这些无名小卒死伤的数字而感动。 “我也知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变故,振宇武馆都永远无法摆脱,这样的挑衅,冲突,争斗,我教还会有更多的弟子在这些无聊的,并没有重大意义的战斗中死去。我做为教主,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傅汉卿难得认真地说。 齐皓略觉感动:“教主如此关心下属,我等自是铭感五内,但有教主神威护佑,料来旁人亦不敢造次。” 傅汉卿冲着他摇摇头:“你欺负我没有听过武林传说,江湖故事吗?那些事非争端,可以凭着武功高就全部躲过去的吗?哪个天下第一高手,不是老被人烦扰,越是强大的基业,不就越是容易被人觊觎吗?振宇武馆只要一日还是戴国第一武馆,一日就是很多人的眼中钉,那些人想要出头,想要出名,就总要从振宇武馆下手。振宇武馆一旦没落,昔日那些结下旧仇的人,怕也会群起而攻,总之,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你们这些江湖人物最喜欢的暴力处事方法,杀戮就永远不会停止。再说,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振宇武馆啊,我还要回总坛呢。” 他这样徐徐说来,心中却有些迷迷茫茫地忆起,第一世里,被人拷打逼问,他曾经那样天真而不解地去问行刑手,为什么五大帮要击倒狄飞,夺占他的势力,这一切的纷争和杀戮,背后的理由,为什么那样可笑而无聊。那个时候,他被绑在最脏肮污秽阴暗的牢狱中,承受最冷酷的刑罚伤害,心境却如琉璃澄澈,不染尘垢。 七世之后,他可以坐在最豪华的雕皮大椅上,面对一群随便准备为他的命令去死的人,平平淡淡地分析一切的纷乱和隐患,,迟钝如他,明白所有纷争的根源,却无法懂得,这一刻,心中隐隐升起的 是因何而来。 齐皓躬身施了一礼,正色道:“教主如此关切,是我等之幸,然教主即手掌神教兴衰,便当负起全教之责,处处为神教未来打算,而不需思虑我小小一处分坛一时一地之得失,区区若干弟子一生一死之存续。” 傅汉卿平静地望着他,平静地说:“正是因为我是教主,所以我才要负起责任来啊。保护我的属下,保护我的弟子,不让他们受伤害,不让他们枉死,替他们打算,尽力帮他们避免危难,这难道不是身为教主,该做的事吗?” 他问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平淡和缓,仿佛是在问,难道太阳不是应该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吗? 然而,没有人能答他。 满室寂然。 狄九从小是被当成未来教主培育的,受的是驭下控权的教导,齐皓也久掌一地势力,就算是舒放等人,也无不是手上有不小权力的一方精英。 如何诱导属下为自己去送死,如何哄骗下属替上司卖命,如何打出一个又一个光明的旗号,压下一个又一个凛然的大义,驱使别人去出生入死,这都是他们最擅长的手段了。 身为神教的弟子,他们一方面要随时准备着为神教而死,一方面,也同样时刻准备着毫不动容地为神教去牺牲任何人。 然而。这一刻,有一个人告诉他们,教主地责任是保护属下。 他们以前只记得,身为属下的责任是什么,为了神教应当做什么,却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们,原来,教主的也有责任去保护属下。神教也有责任去守护它的弟子。 他们已经不是热血少年,不会为了别人一句温言软语而感动莫名,不会因为上司一句关切的话,一句所谓平等的诺言,就感激涕零。 然而,原来。这么多年江湖铁血,这么多年苦难磨折,还没有让人心变做木石。还会有这一瞬间的震撼和触动。 那人的眼神如此明澈,那人地语气如此坦然,那人把最不可思议的道理和责任,说得最最理直气壮,叫人不能置疑半句。 保护我的属下,保护我的弟子,不让他们受伤害,不让他们枉死。替他们打算,尽力帮他们避免危难。这难道不是身为教主,该做的事吗? 齐皓低下头。忽然间心中一阵羞愧,这么多年来,做为一方首领,他可曾想过,抛开神教一时一地的得失,尽力保全他地弟子和下属。 舒放黯然无言,若是多年前,有一个上司说出这样的话。并挺身去做一些尽力保全下属的事,他的兄长和妻子。是否还能依然留在他的身旁。 狄九却忽然愤怒起来了,他不知道这愤怒从何而来,他不明白,这么多年铁血训练,他的定力,他的坚忍,在这一刻都悄悄飞到哪里去了:“一个平时连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所有该做的事都只会扔给属下的所谓教主,原来还是个如此尽责的人啊。” 他地语气极尽嘲讽之能事,然而傅汉卿却只是一笑,目光仍旧明澈而坦然:“你觉得当教主一定要劳心劳力,天天伏案干活,每天批示所有文书,不停得下命令吗?可是我却觉得,当教主只要把适当的事,交给适当地人去做,只要学会信任,懂得放手,这就好了。以前那些事我不做,是因为我知道,你可以做得比我更好。而我坚持去做的那些事,是因为我可以做得比你恰当。所以我阻止你们在大名府杀人,我不希望你出面应对别人地挑战,我想要尝试改变江湖人固有的想法和争斗方式,我觉得,这就是在尽教主的责任。” 他看看表情有些呆滞的狄九,又是一笑,笑容里,又带起了点懒懒的倦意:“这一路上来,我误过事,失过职吗?你又为什么认为我没有尽责呢?我虽然很懒,但是,我从来不会逃避任何我应该承当的责任。” 他的语声不大,语气也很平淡,他只是从容而坦然地说明一个事实,纠正别人的一个小误会,然而,听到人耳中,却有如雷霆般地震撼感。 这位教主,永远用最奇特,却总是最有效,最不可思议,也最难以辩驳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改变着其他人正常地思维和判断。 就连狄九都愣了半天才能回过神来,回想一下出巡各地的所有历程,不觉咬牙切齿:“你没有误过事,失过职。”当然没误过,所有的活,自己不都出头代干了吗,赶情累死累活这么久,功劳全成他的了。是他懂得用适当的人做适当的事,是他学会信任,懂得放手,妈的…… 狄九咬了咬牙,把一句粗话吞进肚子里。 今天这个有些一反常态的傅汉卿也让他略有顾忌,不敢骂得太凶,怕一句说错,这小子再正色说一堆莫名其妙的大道理,生生把自己给呕死。 他强忍一口气,冷冷道:“好,你爱干什么干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