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相伴,彻府相陪,可以看着阿汉天真的样子微笑,望着情人朦胧的睡眼感觉到快乐。 然而,他其实知道很 事? 比如,这个在他面前总是很听话很快乐很天真的情人,其实并不真的快乐,然而,不管有什么样的心事,却从不对他说? 是不敢说,不愿说,仰或是不能说,他与他,这么多年下来,旁人看来恩爱,其实又何曾坦诚相对过一次呢? 就象那些宝藏…… 是啊,那个宝藏,狄靖的宝藏,让诸国都先后对修罗教另眼相看的宝藏,他从来,不曾对自己提过一个字。 那个睁着一双仿佛世间最天真最无辜的眼,看着他,一次次说,我永远不会骗你的人,从来不曾告诉过自己,他知道所有狄靖的宝藏。 当年的狄飞,后来的狄靖,而今的狄九,每一个修罗教教主,或将要成为教主的人,身边都出现了小楼中人,而且,至少有两个未得善果。 狄飞的一生孤寂到底是为了什么,已不可细查,但观傅汉卿在冰棺前的神情言语,小楼定是脱不开干系的。 狄靖为什么疯狂失道,为什么肆意妄为,后世倒是有过许多传说,其中之一,便是他爱上了一个人,要夺尽天下所有的财物珍宝,只为供爱人一笑。相传,他有一个极珍爱之人,藏于极隐密之处,为了那个人,他可以杀人千万,灭尽苍生,为了那个人,他可以倒行逆施,与天下为敌,没人知道那人叫什么。长什么样,甚至是男还是女,但是狄九知道,那个人,肯定是小楼中人。 因为,以狄靖地疯狂和残忍,能让他说出一切秘密珍藏的,只有那个他最信任的人。而傅汉卿之所以能知道这一切,也只有可能是从小楼中了解的。 若狄飞与狄靖皆不得好下场,那么狄九又如何呢? 多少个日夜,如此自问,然后,对着自己。森然地笑一笑。 傅汉卿,你说你爱我,可是,你瞒了我太多太多。 傅汉卿,你说,我是你的情人,可是,你的情人可以是任何人。 傅汉卿,你说,你会努力做一个好情人。是啊,所以。你明明不相信我,却总是装成很相信。并且以为我看不出来。 傅汉卿,你可以很天真,很蠢,很傻,可是,你却又可以很聪明,很世故,很灵活。很敏税,那么。我怎么再去继续相信你的天真,你那表面上的蠢和傻呢? 傅汉卿,你地情人游戏,何时终结,你顿悟的那一天,会否对我微微一笑,告诉我,一切结束,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又或者,在你所谓的顿悟来临之前,我就在江湖风波中死去。你叹口气,略略感伤一下,睡个好觉,接着去找你的下一个情人,然后,继续做一个温和柔顺,尽职尽责的好情人呢? 傅汉卿,如果有一天,我注定要被你舍弃和淡忘,为什么,我不能先一步选择抛弃呢? 这个念头萌升的那一刻,狄九却又冷漠而讥嘲地对自己笑起来? 又或者一切一切都是借口,理由其实简单到极致。 我要让所有地权利和财富都在我的掌心里,我再不要居人之下。 即然如此,又何必再虚伪可笑地用一些什么情啊爱啊的理由来做掩饰呢? 这样的理由难道不够吗? 于是,他微笑着问傅汉卿,有什么愿望,他微笑着许诺将来的礼物。 第二天,他一马绝尘地离去,展开了最后的布置,开始去筹建琉璃之屋,烟火之宴。 在那之后,他用两个多月的时间来确定,小楼的确没有为风劲节和方轻尘的死亡做出任何报复的举动,其他可能来自小楼地人也同样什么也没有做。 最后的顾虑消去,最后地行动已摆在眼前。 悄然安排好一切措施,带走了傅汉卿,叹引了诸王最多的注意力。 然后,是极尽一切地欢乐,那样肆意地游戏人生,那样亲近地日夜相伴,多少个夜晚,梦中醒来,恍然间,不知是狄九一梦,梦见自己有了平凡的人生,幸福的伴侣,还是一个平凡男子在梦里当了盖世枭雄。 两种人生,哪一种是幸,哪一种是不幸,他茫然不知。 在他一次次重新开始人生时,所有的计划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修罗教处于困境,楚国越来越混乱,带着傅汉卿来到充满灾民苦难的曲江,形势迫得傅汉卿不得不说出宝藏。 是啊,永远不能见死不救,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妥协的原则…… 相比他的犹疑和软弱,不管是当年什么也不理会的傻猪,还是现在这个看似情痴地魔教教主,骨子里,其实比谁都坚定,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吧? 最后地十日,最后的相伴,最后的琉璃世界,华宴满天。他为他舞剑,那一刻是真心想舞出江南江北红尘景,舞成他眼中最深最浓的美丽,然后,让一切终结。 剑刺出时,心中无喜无伤也无得意,冷静到极处,就成了一种麻木。 为什么杀他? 不是因为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了,不是因为留着他将是威胁,仅仅是因为,总觉得,杀了他,也许就可以解放自己了。 也许那些疯狂的苦痛,莫名的压抑,那些永远解不去的纠结,就不存在了。 剑刺出的时候,心中明明知道,也许就算杀了他,也未必能改变任何事? 但生活本来如此,他早已绝望,从不指望自己的生命里会有美好和幸福。 这一剑刺出,就算不会更好,但也不会更坏。 一切仅此而已。
第一百章 不动明王
那一剑刺出时,心如止水不波,无思无虑无念无想,无喜无怒无忧无怖,再没有任何感觉。那一剑刺出之后,从心到身,从眼神到面容,都已铸下牢不可破的冰封牢笼,身心再不会因身外的一切有所动摇,因为,所有的所有,他看得到,却没有感觉,他听得见,却不去思量。 所以,那精准的穿心一剑,居然刺不死人,他没有惊讶。 所以,那遭受背叛和杀戮的人,回身握紧他的剑锋,说出的居然是叮咛之语,他也无震动。 冷眼看着漫天焰彩琉璃华光下,生命的气息,渐渐从那人脸上流失,冷眼看着血泊里栽倒的身体,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才能正常理解,傅汉卿说了些什么话。 然而,冰封的面具不会有任何变化,明了的心境里,感触也迟钝而缓慢。 似乎,有什么事出错了吧? 似乎,有什么想法,或许,不对吧? 刚才,傅汉卿……阿汉……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的眼睛里为什么没有仇恨也没有惊讶,有的只是…… 然而,就连这疑问,也迟缓且淡漠。 冷冷地低头,看着那微微抽搐的身体,理智在叫着,过去再补一剑,永绝后患,感情在喊着,救救他,你错了,快去救救他…… 然而。所有地呼唤,也同样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只是用力握紧剑,剑柄上冰冷的触感让他再一次为自己无端的软弱而感到愤怒和耻辱。 他没有上前,没有再补一剑,不是因为不忍,不是因为动容,只不过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软弱到这种地步。他不知道。再向前一步,会否在颤抖中弃剑,会否让理智完全泯灭地去拥起那血泊中的身体…… 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无法接受的。 事到如今,对与错,已不重要了? 傅汉卿到底待他如何。已不重要了? 事已至此,回头无用,也不必回头。 什么傅汉卿待我不够真心诚意,什么傅汉卿处处对我保留欺瞒,什么傅汉卿太过冷漠无情…… 说穿了,一切一切都是借口。 他想要得到更多,他想要拥有更多,他不肯居于人下,他不肯受人掣肘。他不要头上永远有一个教主,他不要身边永远有诸王审视的眼神。他要他的自由。他要只属于他的事业。哪怕同修罗教相比,微弱而卑小。哪怕他所拥有地权势和影响,远远不如修罗教的天王。他不要风信子总是围绕在身旁。他不要身上永远贴着教主情人的字样。他不要再沦落到不能不接受旁人恩赐,想要什么,伸手去拿取,自由自在,做他自己。而为了拥有这样的自由,保护这样的自由,他必须背叛,他需要权势。他需要财富,更需要野心的推动。 杀人也好。背叛也罢,为地从来只是他自己,傅汉卿如何待他,重要吗? 重要的,只是他自己如何去看傅汉卿,如何去待傅汉卿。 心中早存此念,所以才会在找到无数借口,无论傅汉卿怎么做,他都会有一次又一次的不满,他都能找到一项又一项的理由,证明他的背叛和杀戮是合理的。 但是,为什么要合理呢,为什么要虚饰呢? 背叛就是背叛,再多的理由都软弱可笑。 残忍与狠毒,自私与卑劣,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不敢承认,不能面对的。 他可以接受自己冷漠自私,残忍毒辣,却难以忍受,那个自命当机立断,自以为一切决断都无比正确的自己其实依旧软弱到可以被轻易动摇,依旧不能坚持自己的心意到最后。 在作恶之后,因为感动而彻悟,痛苦流涕,番然悔悟,在世人传说中,这或许是美谈,但这种事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狄九觉得,还不如回手一剑,杀了自己更痛快。 不不不,他不打算回头,他也决对不会回头。 他要杀傅汉卿,这其中从来没有误会。 因为杀了他,自己可以得到更多,因为利用完他再毁掉,可以更接近自己地目标。 所以,不存在误会冰释,不存在大彻大悟。无论傅汉卿最后的眼神是什么,最后地叮咛是什么,一切一切,不会改变。 他徐徐后退,头也不回地飘然跃上院墙,尽管这时他的目光依旧一刻也不曾从傅汉卿身上移开。 天边乍亮起另一道焰彩,眩目华光中,他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悄然跃下,从此,他地视野中,再不见那个叫做傅汉卿的男子。那个在他生命中许多许多年的人。 傅汉卿,也许……我也曾经爱你,甚至现在也依然爱你吧…… 但是,我更爱我自己。 你对我不是不重要的,只是,和很多其他的事相比,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我能为你做的最多的,只是这三日欢喜,只是这漫天琉璃,只是那稍纵即逝,再多的华美也会化为尘烟地焰火。 我为我自己找了那么多杀你的理由,那么多理直气壮地原因,在一剑刺出之后,便已化为烟尘。 我不会忘记你最后看我的眼神,我不会忘记你最后说的话,我不能不承认,你其实待我真的很好。或许,所有的理由,所有的罪名,说穿了,不过是我自己,欲加之罪。 然而,剑已刺出,不会回鞘,我也不想回鞘。 我要的,你给不了我,你的存在,对我依然是威胁。 狄九回身,向那栓在树下的马走过去,一步步行来,极之缓慢。 身后,有一个垂死仍在为他担忧的人,正在一点点死去。 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心头微微一动,似乎在痛,又似乎没有,似乎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又似乎没有。 慢慢驱马前行,慢慢渐行渐远,一切一切,缓慢得不象是他会做的事,然而,他至始自终,没有回头一次。 渐渐行向远方,渐渐行入黑暗,渐渐永远永远离那人而去。 遥远的地方,轰鸣之声,一直不绝于耳。他听到了,却没有感觉。 天上的焰彩,倏起倏消,瞬息万变,他却懒得抬头看一眼。 他为一个人,燃起这满天盛景,但那个看焰火的人,也许连举头仰目的力量也已经没有了。 一个人,一匹马,行在这么冷的夜风中,再美的烟火,也已无心去看。 马儿没有人控制,自顾自前行,自顾自停止。所停之处,恰是路边一处荒丘孤坟。 狄九也不催马,就这么静静看着夜色下的孤单坟茔,看着每一次彩焰重开,照亮那坟前已不可辩认的墓碑。 “我在前头等了你大半天,也不见人,还当你改了主意不动手了,结果却在这荒坟边上发呆?”忽如其来的阴沉语声,仿佛直 空里传来。 狄九还只是静静看着坟茔,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一声极郁闷的叹息之后,一个人影便似凭空现于马前:“怎么样,可套出什么新东西?” 狄九淡淡地摇头,淡淡地开言:“没有,什么也没有,那应该是最后的一处宝藏了,否则这几天,他被我哄得这么开心快活,不可能一点口风也不漏。” 马前的人冷森森一声低笑:“我本来就说你是白费心机,要真有宝藏,也不是你哄得出来的,再说了,据当年留下的记载,狄靖也确实只有一处最大的宝藏,你偏偏不信,非要花大价钱弄个琉璃屋出来,白白损失一大笔,又非要陪着他大半年的在外头逃来跑去,照我们的计划,只三个月时间,就可以把一切行动结束掉了。你最少浪费了足足三个月,这三个月我们能做多少大事……” “当日我说怀疑有别的宝藏,别的好东西,要慢慢套问,要好好哄他开心快活,让他全心相信我时,你们不都满口叫好吗?现在倒知道指手划脚地说我失策了。”狄九甚至没正眼看对方一下,语气之中,满是讥嘲。 那人被顶得极之郁闷,愣了一下,才愤愤道:“罢罢罢,说起来,我也不过是心疼那琉璃屋,和那笔上万两银子买来的焰火,咱们现在不容易,只要修罗教那帮子笨蛋回过神来。必会对我们大肆报复,将来要用银子地地方多着呢,就算弄到了个宝藏,也不该这样大手大脚地花使。早知道你这样徒劳无功,不如直接将他交给我。凭我的手段,什么逼问不出来,哪里还用得着你去用美男计,玩那柔情密意的无聊手段。” 狄九微微冷笑。 这一生一世。他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那天涯流浪,游戏人生的大半年,他从来没有去刻意套问过任何事,这琉璃世界,寸步不离的三日夜。他甚至根本不记得,那些所谓的宝藏。 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是冷笑,然后漫不经心地道:“如果你的本事大到可以对一个心口被刺穿的人逼供,那么……”他伸手向来处一指“请吧!” 耳旁听到一声低低地咆哮:“狄九,耍弄我,很好玩吗?” 狄九忽得放声大笑,笑声激扬肆意,数里可闻。 大笑声里。他终于第一次回首,看向他一路行来的方向。 傅汉卿。此时此刻,你是生还是死? 为什么。我一剑穿心,你竟可不死。 为什么,我费了如许苦心,只为那一点可笑的假慈悲,只为给你一点快乐,给你一个不痛苦的死亡,你却偏偏竟不立死? 我不会再补一剑,但我也不会出手去救你。 我不会告诉别的人。你没有立刻死,但我也不会发出迅号。让修罗教的人知道,他们地教主,正在逐渐死去。 这样的我,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一心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是否在最后的那一刻,你的眼神,你的话,重又制出新的枷锁与困扰,所以,我虽刺出那一剑,却终究并没有解脱,并不能得到如释重负的快慰。 其实,不用时间来考虑,岁月来证明,当我的剑刺进你后心地那一刻,我就知道,杀死了你,我果然不会更快乐?我也知道,得到现在的一切,我也并不会更加高兴。 但是,我却同样知道,如果失去这所有地财富与权力,我一定会非常非常不高兴。 “人都死了,你还望什么?别耽误时间了,快把宝藏的位置和机关告诉我,咱们一起去……” 狄九闻言回首,恰看到天边焰彩华光下,那一张有着奇异兴奋和疯狂地脸,然后,微笑起来。 “所有的宝藏都很容易带来杀戮和背叛……我不想……不想离间谁,但是……但是……如果你有同伴……你们对宝藏都有同样的……期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