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他们的事,我最清楚。他对教主其实……” 他语声一顿,良久方道:“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自以为看清了他的心,可以放心离开,却忘记了,有地时候。人们最不能看透的就是自己的心。” 他的目光望向前方,仿佛已经穿过了萧伤,穿过了重重墙壁,无限的时间和空间,重见了许多许多年来,他所见到的在那两个人之间,发生地一切。这一刻,他的语调,几乎是悲伤的:“狄九也许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心,也根本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所以……” 萧伤怒极反笑。双手轻拍;“好理由,好借口。好道理,要不咱们找个地方,你多给我讲讲你的了解啊,人生啊,心啊,想要什么啊,明白什么啊,这一类很深很深。我这种俗人听不懂的道理,行吗?” 狄一长叹。终于低头,对萧伤行了一礼:“请鹏王行个方便,容我见见他。” 萧伤只是笑:“在他出事之前,你两年不归,一年连信都没有一封,在他出事之后,过了足足两年你才来看他,这么长时间你都不在乎了,怎么现在倒急于这一时一刻。” 狄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和……”他声音又是一顿,忽得叹息了一声“我和她一直在过与世隔绝的日子,这件事,我是最近才听说的,而在听说了之后,我就立刻赶来,我赶了五千里路,没有睡过一个晚上……” 萧伤至此才开始正眼看他满身的风尘。 因为长时间的奔波跋涉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地衣裳,即使功力精深,也无法尽掩疲惫的面容,甚至低垂在身侧地双掌边缘处,隐约可见血痕,那应该是因为日日夜夜控缰不放而留下的痕迹。 萧伤微微皱眉,为自己越来越容易柔软地心境而感到烦燥。 妈的,简直都不象是修罗教里出身的人了。 一时正不知应否继续拦下去,就见眼前的狄一眼神忽得一亮又一黯,同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叫:“狄一。” 知道自己的拦截行动彻底宣告失败,萧伤朝天翻个白眼,叹了口气,回过身,就看到教主大人高高兴兴地挥着手跑过来。 萧伤双手抱在胸口,好整以暇地在心里默算“一,二,三,倒!” 前方的教主不负厚望得结结实实栽倒在地,身后的前影卫化作一道旋风急掠过去。 萧伤漫声道:“告诉过你多少声,不许跳,不许跑,不许快步走,不许登高,不许蹲太久,不许站太长时间,你现在的身子根本经不起,你怎么就是不记得。” 教主大人地呵呵傻笑与那根本没有任何可信度的承诺第无数次响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会记住地。” 基本上对于凡事守诺,但在这件事上经常说话不算话的傅汉卿来说,再讲我会注意,我会小心,我再不犯了,都是废话,在诸王眼中,他在这方面已经没有信用可言了,更何况,萧伤要的,也不是他的承诺。 自己那番风凉话说完之后,萧伤满意地看到正小心扶起傅汉卿的狄一身子忽得略略一僵。 拦不住你,骂不跑你,内疚也让你内疚死。 我是谁,我是修罗教的金翅大鹏王。咱们修罗教可是魔教啊,我可是魔头啊,哪能放过你这失职的家伙。 俊朗而邪恶的金翅大鹏王,在大好阳光下,有些狰狞而得意地微笑。
第一百零八章 烽烟将起
掠向前,扶起倒地的人,一切的动作其实不需要思考从身体的本能选择。 这么近地去看那个无比熟悉的人,竟凭空生起一种陌生的感觉。 记忆里的那个人,经常受伤,老是闯祸,因为永远在打瞌睡,所以在任何场和都有可能会一头栽倒。 但是他的脸色总是红润的,闹出了什么祸事,栽得再丢脸再难看,总能扎手扎脚爬起来,灰头土脸地继续傻笑。 也许会受伤,也许因为懒洋洋而总显得没精神,但生命的活力一直在他的身上。总会有比别人温暖的手,总会有比别人明朗的笑,总会有比别人清澈的眼。 而现在他瘦得几乎让人认不出,以前在大冷天穿一身单衣,也能跳上跳下的身体,现在在大太阳下,也裹在貂皮里,那么大的毛皮衣服,把人裹得越发显得瘦小。 他依然会笑,看起来似乎依旧明朗而快乐,但是狄一知道,有什么和记忆中已经不同了。 他的眼神依旧清澈而不含杂志,狄一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眼神,自己会出奇地怀念那人过去的目光。 身后传来萧伤淡淡的话语。 “告诉过你多少声,不许跳,不许跑,不许快步走,不许登高,不许蹲太久,不许站太长时间,你现在的身子根本经不起。你怎么就是不记得。” 身体微微一僵,心头终于开始痛了。 自听到消息之后,初时地念头是不信,后来便只是焦急,只是奔波,直到现在才开始痛起来了。 傅汉卿微笑,眼神几乎是了然了,压低了声音道:“不要上他的当。他不过就是想让你不痛快。”他悄悄眨眨眼,带笑说“他们不明白,你还会不明白吗?我现在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们不懂。” 狄一想笑,却笑不出。他自然明白的。在一起朝夕相伴那么久,怎么会不明白。 傅汉卿没有雄心。没有大志,不是英雄,只是懒鬼。内力有没有重要吗?反正他又不喜欢打架,没有内力没准更好,打打杀杀的事,不会再强压到他头上。 身体差一些又怎样?反正他就是一头懒猪,生命中最大的享受就是整天躺在床上睡大觉,饿了有饭吃。身子不舒服,不是有更多借口可以躲懒了吗? 这些灾难,对别人来说。是至大之祸,对他也许反而是意外之福。借助这些,也许可以真正去过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幸福日子,就算是有烦心的帮务,别人也未必好意思再拿来找他麻烦,就算心有不甘,也只得任他继续这么做米虫。 这是多么幸福,多么无忧无虑的生活啊? 这简直该放声大笑,普天同庆了。 然而,狄一笑不出来。 甚至于看到傅汉卿地笑容。他都觉得刺眼。 一个人要有多么残忍的心肠,才可以对自己这样无情。才可以在经历过这些变故之后,还笑得这么没心没肺,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适时前方院门处跑出一个白发老者,倚着门提高了声音喊:“教主,该用饭了吧,饭菜再热几次,可就没法吃了。” 明知道教主是被鹏王绊住了,还有胆子跑来喊这么一嗓子,可见赵伯真的是已经忍无可忍了。 傅汉卿顺手一拉狄一:“我们一块吃饭吧。” 这一刻,狄一觉得指尖奇冷,那股冰寒之意让人心中凛然。记忆里的人,虽然怠懒得无药可救,但每一次别人有需要,他总会伸出手。他的手,永远都是温热的。 要什么样地寒冷,才能让那么温暖的手,变得这么冰凉彻骨。 没有注意到狄一这一瞬间的失神,傅汉卿转头又对萧伤说:“你也一块来好不好,大家热闹些。” 萧伤冷笑:“我没你这么好风度,整天盯着个叛徒在眼前晃来晃去,我怕闷出内伤来。” 话音未落,人已振臂而起,如大鹏展翅击云破穿而去。 这一番尽展轻功,纵身而掠,带起疾风劲气,呼啸不绝,耳旁风声不止,总吹不尽心头郁郁之气,直到一声银铃般的笑响在耳边,方才舒臂缓势,徐徐落地。冷眼望着聚在一处的瑶光碧落与莫离。 “是你们让狄一轻轻松松就进来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们都这么好说话?” 碧落淡淡道:“你对他不满意,难道我们就对他当年一去不回的事觉得高兴。只是他即能来,可见心里总还是念着教主的,就算我们再不喜欢他,也要让他见见教主,也许见了他,教主能高兴很多。” 瑶光眼神微黯:“教主不快活,虽然他总是装成很快活,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什么也不介意。” 萧伤沉了脸色:“有谁会快活,谁又能不介意。我们心里都一样,不过在他面前装着万事顺心,装着谁也不把他的身体状况当回事罢了,他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不戮穿,他即要在咱们面前,装成快活,我们又何必说穿。说起来,咱们真象一群小丑。”语气初时苦涩,渐渐便带点怨怒愤恨“狄九的手段可算了不得了,把咱们这帮子人都捉弄成了自欺欺人地小丑。” 瑶光秀眉微蹙,忽轻声道:“他对你的武功有什么新建议吗?” 萧伤微微一怔,诸王从不追问彼此地武功进境,瑶光怎么忽然…… 心中一动,若有所悟,脸色却已平静下去,淡淡道:“他说已经没什么可帮我的了。” 碧落点头:“他最近对我们也说过同样地话。” 莫离轻叹:“他不会骗人的,而且也不会不为我们的性命着想,他即这么说,想必我们此刻与狄九的身手相比已没有太多差异了。” 一瞬间,几个人之间,竟是静得出奇,大家望着彼此,谁也没有再说话。 严格地来说,傅汉卿并不能算武学的大宗师,他只是个死记硬背的幸运家伙,对武功,他即无悟性,也无任何开拓性的眼光和妙想,他只是记性非常好。通晓天下武功得失,且能相互对照是印证,有他帮忙,可以把武功中的一切缺陷都找出来,并能得到他最好地建议加以弥补。 他不能教出顶尖高手来,他不能培训出武林奇才来,他能做的,只是帮助你找出你地缺点加以改正。 所以,他给人的帮助,初时会显得非常大,非 ,到后来,随着不足之处渐渐都被指出,他能给的指来越少了,以此推断,即使狄九与他相处了差不多有八九年,而他们得傅汉卿指点只有两年不到,但实际上得到的好处,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别的。就算与狄九狭路相缝,放手一搏,就算未必能赢,至少也无性命之忧。 所以…… 大家望着彼此的眼,心中都有一种明悟。 时候到了! 萧伤不知为什么忽然叹息了一声,方轻轻道:“差不多了,两年的时间,风信子的运作已经完全更改,我有信心再不会被人尽窥先机。各地分坛休整革新,经过两年时间,一切新的规则秩序也都成熟了。两年的时间,下属的忠诚,我们也差不多能控制了。现在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不会一乱团,不会人心惶惶,不会给人可乘之机了……” 不知为什么,一向好战的他,这一刻,竟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兴奋。只是觉得,反正是迟早要做的事,早一刻,与晚一刻,其实并无分别。 瑶光徐徐点头:“我的人也早就开始行动了,现在,只等我们的命令。” 碧落轻轻道:“我也传讯给夜叉了,她的冥军两年来日夜苦练,等的就是今天……” 大家都只是淡淡说来,即无激奋,也无快意,仿佛未来地惊天风波。也只不过是一个简单而枯燥的本份工作。 不约而同,大家的目光都望向远处教主的居所。 那个不管伤得多重,依然努力在笑,依然努力装成什么事也没有,只希望所有人都不要争斗,不要有死伤的天真家伙,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吧? 那样努力地想要保护背叛他出卖他的人,却又歇尽全力地教导他们。帮助他们,唯恐他们被狄九所杀所伤,整天做着矛盾的事,抱着可笑的念头,不知为什么,大家此刻都觉得笑不出来。 这一刻。大家望着同一个方向,想着类似地念头,却谁也不肯说出来。怔怔立了半日,萧伤才乱咳一声:“不知道他和那个叛徒是不是正聊得开心快活?” 莫离也应和道:“其实狄一也不算叛徒,他只是没尽到影卫的本份,而去过自己的日子了,总算他现在回来了,也许让他和教主相处一阵,心里一内疚一难受,他就不想走了。咱们又凭空得个高手。” 碧落点点头:“如此,倒是一桩好事。” 只有瑶光一直望着远方。眼神始终收不回来,声音听来。也似有些遥远:“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教主以前说的那些话是对的,我们称狄一做叛徒是过了,要说他失职,也有可能过了。” “你说什么?”萧伤愕然“说明白点?” 瑶光目光遥远而迷茫:“狄一为什么一定要寸步不离,一生一世跟在教主身边,为什么一定要做一个本份的影卫?为什么一定要眼中心中,只有教主。而忘记自己,他为什么不能走自己地路。和自己喜欢的女人过自己喜欢的日子,还有……”她的目光越发奇异起来了“狄九也一样,他凭什么一定要为神教尽忠尽心尽力,他为什么就不能……” 碧落厉喝一声:“瑶光!” 这一声喝,竟是以内力发出的狮子吼,瑶光震得一震,目光散而复聚,渐渐凝定,神色却仍略有怔仲。 莫离面沉似水,声音极之沉重:“瑶光,你几乎入魔障了。” 萧伤也铁青了脸:“瑶光,我们之中,你对教主最是关切,但关其身怜其心都可以,却万万不可从其道。圣人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当圣人也不是什么快活的事。对教主我不是不佩服的,但要让我学他,我宁可去死。他也许是好人,但好人不代表可以活得很好。瑶光,我们是坏人,也许坏得不是那么彻底,但骨子里毕竟还是恶人。千千万万,不要太过羡慕好人,不要去深思好人的许多道理和原则,坏人一旦想要变成好人,甚至变成圣人,那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莫离一字一顿地道:“我们待教主好,即是因为有些情义,也是因为,他在这个位子上,对我教的现状更好。我们接受教主地很多想法,让神教这些年来,有了许多变化,不是因为我们受他的善良感召,而是因为这些变化对我教更有利。他说地话常常很有道理,我们都会认真听,但听和全盘接受是两回事,我们可以选择对我们有益的去遵从,却不可失却了我们地立身之本。” 碧落只淡淡说了一句话:“修罗是魔教。” 修罗教是魔教,天下人都这么认为,而他们,从来没有哪一个认为有必要反驳。 瑶光默默无语,良久,才点了点头。 他们的立身之本是修罗之教,修罗之规。 在他们的世界里,从来是以强凌弱,以权势定生死的。 为什么,凭什么?从来不需要去考虑。 道理,人情,本来就不是他们所要遵循的。 凭什么别人要效忠,因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凭什么别人要为神教,为上位诸王和教主奉献一切? 因为他们足够强,因为他们是修罗魔头。 这一切,原来从来没有变过。 所以,叛徒一定要被惩罚,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 所有的犹疑和软弱,必须一手挥开,所有的后果,都只能咬牙承受。 修罗乃魔教,其实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天下人以为变了,连她也差一点以为变了,只是…… 再次遥望那个方向,遥想那个人。 即使是个懒散如猪地家伙,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底还是人人看得到地吧。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么多年岁月流逝,这么多番心力用尽,其实,他什么也不曾改变。
第一百零九章 一言之诺
“你只吃这么多?”狄一有些惊异地望着傅汉卿,感觉好象只随便吃了两三口,这就算一顿饭了。 傅汉卿只得干笑两声罢了。 这样担忧的,震惊的表情,以及因此而来的愤怒和郁闷,他已见过太多太多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让别人为自己这么操心。可惜就算他的精神再强大,也无法控制日渐软弱的身体,就算他自己想多吃几口,下场肯定是肠胃不适,生生吐出来,让别人更担心。 他现在只能后悔自己考虑不周,不该拉狄一同自己一块吃饭,见了他的饭量,很少有人还能继续保持好胃口的。 果然,狄一望着一桌的好菜,实在找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