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几日,便到了傅城恒之前择好的为孔家人打醮的日子。
老太夫人还没起来,闻得夫妻二人是来辞行去普光寺的,只叮嘱了二人一句“早去早回”后,便很爽快的许可了孔琉玥出门。
夫妻二人应了,被簇拥着去到二门外。傅城恒也没有骑马,而是跟孔琉玥一道上了马车,又命珊瑚、璎珞坐了后面的马车,便被一众跟车的婆子并小厮护院围着,很快出了永定侯府所在的街道,行进在了大街之上。
孔琉玥一年到头被拘在家里,难得出个门去旁人家做客,也不过是从这所大宅子移到那所大宅子里罢了,因此一瞧得大街上热闹的景象,便舍不得移开眼。偏又要顾及体面,只管在车窗缝里往外看,真是好不可怜见的。
傅城恒看在眼里,不由好笑道:“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见孔琉玥收回目光白眼嗔他,因收了笑问道:“不过一些寻常街景罢了,且街上人多,鱼目混杂的,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那般吸引你?”
孔琉玥便又白他一眼,没有说话,吸引她的哪里是街景和那份热闹,而是其代表着的自由和无拘无束,说了他也不会明白的,倒不如不说的好。
想着,很自然便想到了韩青瑶,若是她今儿个也去普光寺就好了,两人倒是可以清清静静的说会儿话,说来她们又有十几日没见了,她实在有很多话想给她说。只可惜她哥哥很快就要成亲了,她要留在家里帮忙,她自己八月又要出嫁,是再不好随意出门了……哎,真是该死的古代啊,这要是在现代,她们就算是想无时无刻待在一起,也是很容易的事!
傅城恒约莫猜到了她的意思,忽然说道:“等将来孩子们都大了,镕儿他也能独当一面了,我们就找个清净的地方,旁的事情都不理,只管无拘无束的过活,你道好不好?”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然是好……孔琉玥不由眼前一亮,正要点头说好,倏地想起以傅城恒的地位和能力,哪是想抽身就能抽身的?况似他这样骨子里其实很大男子主义的古代男人,本身又有能力,自是很希望能有一番大作为的,又岂会愿意为了儿女情长便放弃自己的事业?说白了还不是哄自己玩儿的。
不过,他能想到哄自己,总比想不到的好。遂笑着点头道:“自然是好,那我且等着那一天了!”话里却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敷衍。
傅城恒听出了她话里的敷衍,知道她不相信他的话,也不多说,只是微笑着岔开了话题。
两夫妻一路说着闲话儿,车轻马快的,不到午时便到了普光寺。
孔琉玥这次跟着傅城恒来普光寺,就比上次以柱国公府表姑娘的身份来这里时,排场大得多,受到的接待也热情得多。皆因傅家跟普光寺是常来常往的,傅家的香火钱又一向丢得爽快,是以闻得他们要来后,寺里的主持早早就清了场,又亲自领着门下弟子出来迎接。
彼此见过礼后,傅城恒便亲自带着蒙了丝巾的孔琉玥进得大殿,焚了香烧了纸,又去到一旁的偏典对着孔庆之和尹鹃并丁姨娘的牌位分别行了全礼和半礼,方添了香油钱,命主持连作七日的道场后,被簇拥着去了后殿一进清静的院子歇息。
珊瑚和璎珞早借了一个厨房,把从府里带来的素菜热了,等傅城恒和孔琉玥更衣梳洗后,便热腾腾的端上来摆了桌。厢房西次间一席,由珊瑚和璎珞服侍着夫妻二人吃饭,外面堂屋一席,留给珊瑚、璎珞并那些跟车的妈妈,又在旁边的耳房里布了一席,给众小厮护院。
吃完饭,珊瑚和璎珞泡了从家里带来的太平猴魁和明前龙井,分别奉给傅城恒和孔琉玥后,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孔琉玥歪在罗汉床上,才喝了一口茶,便忍不住打了哈欠, 因有些倦怠的道:“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这阵子因为管家事多,每天的睡眠都算不上好,尤其今天,更是起得比往天还要早一些,兼之一路颠簸,她还真有些困了。
对面傅城恒见她星眸微饬,一副说不出的慵懒撩人样儿,不由有些心痒,但想着这里始终是佛门清静之地,不好太孟浪,偏生就任她这般睡过去,自己一个人又委实无聊,于是决定与她说会儿话,把瞌睡混过去也就完了。
不期想起这进院子正是去年三月他第一次见她之地,因说道:“你肯定不知道成亲之前,我就已见过你了,并且就是在这间屋里罢?”幸好那次他来了,不然,他就要一辈子错过她了!
孔琉玥本来眼睑都快要耷落在一起了,冷不防闻得他这话儿,睡意下子去了七八分,“你说什么?”说话间心念电转,已是明白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大发娇嗔:“原来你那么早就偷看过我了,可我却一直到成亲之日才第一次见到你,真是不公平!”
傅城恒就笑着凑了上去:“那我现在让你看回来,总可以了罢?”被孔琉玥毫不客气将他的脸给推开了。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的耍了几回花枪,到底顾念着不能扰了佛门的清静,方正色说起话儿来。
130
从普光寺回来后,孔琉玥投入到了为傅旭恒二十五日纳郭宜宁的忙碌当中。
本来纳个妾实在没什么可准备的,且又是小叔子纳妾,就是要忙,也不该孔琉玥这个当大嫂的来忙,而该三夫人这个当大老婆的来忙。
偏生三夫人又因连日来昼夜照料病中的傅旭恒而累“病”,“犯”了胃疼的老毛病,躺在床上起不来,三房又没别个可以主事的,且孔琉玥又是当家主母,事情便自然而然落到了她头上。
说是纳个妾没什么可准备的,毕竟是太后赐的,该做的面子情儿还是要做到:洒扫屋子,粉墙,重新涂油漆,里里外外换上桃红的幔帐,还有家具被褥坐垫,挑选伺候的下人之类事……到底还是让孔琉玥忙了好几日,才算是大体准备得差不多了。
在此期间,邵公子请的媒人去了柱国公府求亲,尹大老爷又亲自见过了邵公子,觉得很是喜欢,于是当场拍板定下了二人的婚事,请钦天监看过之后,将婚期订在了来年的三月十八。
如此尹慎言的终身总算是有靠了,孔琉玥方长长松了一口气,觉得到底没有辜负了当日周姨娘那番嘱托。
又过了两日,便到了正月二十五日。
因是三房纳妾,说穿了与别房根本没有关系,因此除了清溪坞以外,别的房头都是平日里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
只外院稍稍要忙些,就算如今傅旭恒已是白丁,毕竟还是傅城恒的弟弟,永定侯府的三爷,自然有人会上赶着来巴结,以致本来只准备了四桌宴客席面的,结果临时又加了两桌。
清溪坞内。
“……夫人,眼看就要戌时了,您还是听妈妈一句,且起身来妆点了罢,待会儿新人还得给您磕头敬茶呢!”孙妈妈正小心翼翼的劝着三夫人。
三夫人面朝里躺在床上,只把一个后脑勺对着孙妈妈,半晌才冷笑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先奸后娶的贱人罢了,也值当我特地为了她妆点打扮?呸,她也不看看自己配是不配!”
孙妈妈闻言,暗叹一口气,那郭姨娘的确可恨,毕竟是太后懿旨赐的,且三爷之前也再三叮嘱过夫人,好歹将面子情儿做足,连日来夫人因“病”卧床将一应琐事都推给大夫人已惹得三爷颇为不悦,说夫人不识大体了,再这样下去,夫人可就要越来越失却三爷的心了!
因继续陪着小心劝道,“她是不配,可毕竟是太后赐下的,且三爷又再四叮嘱过夫人,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瞧在三爷的面子来,还是快快起来罢,反正三爷都说过是一定不会踏进她屋里一步的,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正是该借她敬茶之际,好生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什么叫‘妻’,什么叫‘妾’呢!”
好说歹说,到底劝得三夫人坐了起来,由孙妈妈和丫鬟们簇拥着进到净房,妆点打扮去了。
再说外院,因是纳妾,无须傅旭恒亲迎,遂只派了一顶簇新粉轿,六个吹鼓手,两个喜娘,并两个执事扛着大红双喜字的牌子,便迎亲去了。
威国公府离永定侯府不过四五条街,因此不到戌正,轿子已接了新人,一路抬着到了永定侯府的西北角门下。
“……回夫人,凌总管才使人来说,花轿已经进门了。”
三夫人正坐在妆台前由丫鬟们服侍着梳头,就有小丫鬟进来战战兢兢的禀道。
三夫人眉一挑,冷笑道:“来了就来了,不过一个奴才秧子罢了,难道还要我亲自去迎不成?”
吓得小丫鬟低垂下了头去,不敢则声。屋里其他人也都忙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了头去。
孙妈妈看在眼里,就吩咐一旁的海玉,“去书房瞧瞧三爷换好了衣服没有,若是换好了,过来禀一声。另外,再使人去瞧瞧茶沏好了没。”因三夫人“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旭恒,便提出要搬到西厢房去,傅旭恒却主动搬去了自己的小书房,故孙妈妈有此一说。
海玉闻得孙妈妈吩咐,如蒙大赦,忙屈膝应了一声“是”,作速离去了。
这里孙妈妈方又赔笑着小心翼翼问三夫人道:“夫人看是戴这对赤金镶红宝镯子,还是这对羊脂玉镯?”
三夫人一身柔光闪闪的海棠红妆花褙子,头上插着金钗步摇,红宝石累丝衔珠凤钗,耳上坠着红玉鸳鸯耳坠,满目琳琅的红色将她妆点得甚是华贵,端的是气势逼人。
见孙妈妈问,三夫人也不说话,只是直接自己动手捡了那对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戴上,哼,她就是要让那个姓郭的小贱人看看,只有她这个正室夫人才配穿戴红色,至于她,既是粉轿进的门,且等着一辈子穿粉红色罢!
孙妈妈见状,约莫猜到了三夫人的心思,一时间却不知道该以何话来解劝的来。
正发愁之际,海玉回来了,行礼后禀道:“回夫人,三爷已经收拾妥了,已经过去正房了,请夫人直接过去即可。”
三夫人闻言,冷笑一声,向孙妈妈道:“看来有些人已是迫不及待了!”
孙妈妈不知道该以何作答,好在三夫人也不等她作答,已经冷哼一声,抬脚往外走去,孙妈妈见了,方松了一口气,忙忙跟了上去。
三夫人被簇拥着去到正房,就见已换过一身崭新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长袍的傅旭恒已坐在那里了。毕竟是病了一场,傅旭恒看起来瘦了不少,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看在三夫人眼里,又禁不住心疼起来,方才的怒火倒是瞬间去了三四分。
正想上前去好生说几句话,就有婆子跑进来:“三爷,三夫人,轿子已经进了咱们院门。”
伴随着婆子的话音落下,郭宜宁的轿子已经从清溪坞的后门进来,很快停在了正房的台阶前。三夫人才去了的那几分怒气,便瞬间又全部回了笼,且还有比刚才更盛的趋势,因恨恨的坐到了傅旭恒对面的榻上。
孙妈妈就忙领着丫鬟们出去,将穿着粉红色褙子的新人从轿中扶出来,扶进厅堂里,然后掀开了盖头。
郭宜宁那张显然是精心妆点过,隐约可见几分喜悦和娇羞之色的脸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三夫人见了,就忍不住冷笑起来,不过就是当个妾而已,有什么好值得喜悦的,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就算是人为的顶了个国公府小姐的名头,依然上不得台面!
于是便只是冷着脸,半天都不说话。
这种时候她是有意不说话,傅旭恒则是不好说话,毕竟是内院的事,且他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只是面无表情的坐着,打算看她能作到什么时候。
屋里的空气就渐渐变得沉闷起来,让人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孙妈妈看在眼里,不由着急起来,夫人就算要给新人立规矩,也要等新人敬了茶,待三爷离去之后再立啊,这样硬撑着不让新人敬茶算什么呢?岂不是活生生在将三爷往新人那边推呢,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是喜欢不听话女人、又有哪个男人是不喜新厌旧的?
因一面拼命给三夫人使眼色,一面笑道:“三爷,夫人,新姨娘该给您二位敬茶了!”
傅旭恒方呼吁了一下,点头低应了一声,“嗯。”
一旁井月便忙在孙妈妈眼神的示意下,将一块跪垫放到了郭宜宁的面前,海玉则端着一个放了两杯青花缠枝纹茶盅的托盘上前。
进门后便带着一脸娇羞偷觑傅旭恒的郭宜宁到这会儿才意识到“妾”的真正含义,不能穿大红嫁衣,花轿不能走正门,而且花轿只能是粉色;也不能跟夫君对拜,而是要跪着给他敬茶;甚至连盖头都不能由他亲手揭起!
郭宜宁脸上的娇羞一下子去了个七七八八,但思及昨儿夜里她亲生母亲与她说的话“过去之后,你惟一能依靠的便只有夫主了,你记得凡事都要顺着他,尽量讨他喜欢,早日生下儿子,你的终生方算有了着落”,便还是低眉顺眼的盈盈跪下,接过海玉手里的茶,高兴趣过了头顶,娇声说道:“爷,请喝茶。”
她自认自己的声音甜美得紧,却不知屋里除了傅旭恒这唯一的一个男人外,余者都是女人,自然不会觉得她的声音诱人,反而是一听便不由睚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偏偏唯一的男人傅旭恒心里又委实厌恶她的紧,只要一看到她,便会想到初六那日自己是如何被傅城恒和晋王妃算计了的,因此也是没好脸子。
于是只是接过茶盅象征性的抿了一口,扔下一句:“我回书房了。”便起身大步流星而去了。
三夫人见状,眼里方有了一丝喜色。
反观地上跪着的郭宜宁,却是连仅剩的那二三分娇羞和喜色都荡然无存了,又见一屋子的下了都拿或是不屑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自己,宽大衣袖下的指甲,更是几乎就要嵌进肉里了。耳边同时浮过昨儿个夜里亲生母亲与她说的另一番话“虽说你是太后懿旨赐进门的,但妾就是妾,是无论如何都比不得正头夫人的,况说句不好听的,京城里又有谁是不知道你底细的?只怕正房夫人会百般刁难你。你也不要怕,只需时刻记得,你是太后娘娘赏的,不比旁人,只要不做得太过分,那位正房夫人便奈何不了你,所以该摆的威风还是要摆,该争的还是要争,万不能叫人欺负了你去,明白吗?”
想着反正傅旭恒也不在跟前儿了,她就是表现得再娇弱再撩人,也没人看了,那她为何还要白受气?当下也不待孙妈妈招呼起身,便径自站起来,走到三夫人面前跪下,语气生硬的敬茶道:“姐姐,请喝茶!”——再是不愿意白受气,这点最基本的规矩她还是懂的,但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气,因此语气便不怎么好,而且也不是用的敬语“夫人”,而是像一般贵妾那样,直呼的“姐姐”。
三夫人正暗自得意傅旭恒不待见郭宜宁,面上的神色也因此而缓和了许多,正想着等郭宜宁过来给自己敬茶时自己要怎么为难她,好生给她一个下马威,不想就见她已自己站了起来,跪到她面前,叫起“姐姐”来,且语气还非常不好!
三夫人当即怒不可遏,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她姊妹相称起来?!
于是也不接茶,只是冷笑着与一旁的孙妈妈道:“奴才就是奴才,贱流就是贱流,只当自己攀上了高枝儿便不是乌鸡了,殊不知乌鸡就是乌鸡,永远变不了凤凰的。”
傅旭恒不在,孙妈妈乐得让三夫人一出心头那口憋了这么久的来自方方面面的恶气,免得白憋坏了身子,因笑着附和道:“夫人说的是,乌鸡就是乌鸡,是永远都变不了凤凰的!”话里的轻蔑和不屑,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听在郭宜宁耳朵里,也是越发怒火高涨起来。她虽出身小门小户,家境贫寒,因是长女,长得又有几分姿色,父母向来存了借她攀高枝儿的心,——不然也不会听太后一说,便将她过继给威国公夫妇为女了,——也算是将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然而然养得有几分娇惯泼辣,之前那些在人前的娇柔荏弱,不过是太后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