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敢直接问孔琉玥,只能巴着珊瑚,盼望着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些提示。
珊瑚是早被孔琉玥事先敲打过的,如何敢露出半点蛛丝马迹来?万幸璎珞并不敢明说,只敢旁敲侧击,她便也乐得装糊涂,只管以他话他事来岔开,倒也混了过去。
这样到了三月中旬,永定侯府忽然打发了媒人来提亲兼送聘金及聘礼的礼单。
消息传到安苑,上至谢嬷嬷,下至白书几个,乃至安苑所有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都是一副喜气盈腮的样子。
谢嬷嬷又领着众人向孔琉玥道了喜,待得众人都退出去后,便亲自动手收拾了香火纸烛等,说是要给老爷太太上柱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去。
孔琉玥看在眼里,好笑之余,更多的却是觉得讽刺与心酸,仅仅一个月以前,谢嬷嬷还深以为永定侯府是火坑,永定侯爷傅城恒非良人,但现在却因永定侯府终于来下聘了而高兴成这样,可见是非好坏,都是此一时彼一时,要靠对比的。
不过,她的心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至少,眼前这条路是看得清的;至少,不用再担心尹老太太婆媳会随随便便将她嫁个歪瓜裂枣;至少,可以再不用惶惶不可终日……这样已经足够,因为只有知足了,才能长乐!
傍晚去慈恩堂给尹老太太请安时,沿途所遇丫头婆子们的笑容,便比往常更殷勤了几分,只是转过头,不免又会忍不住多嘴道一句‘可惜了!’或是‘这样的体面排场,也算是值了!’之类的话儿。
孔琉玥充耳不闻,只顾与珊瑚小声说着话,“……你待会儿私下问问璎珞,傅家送了多少聘金来?那些聘礼又价值几何?”她一个女儿家,自是不好直接问这些的,若是尹老太太与尹大太太有心隐瞒,她便只能两眼一抹黑。
偏偏傅家送来聘礼的多少,又将直接决定尹家与她置办嫁妆的多少,
如今她在尹家连半个真正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将来到了永定侯府,只怕短期内亦会是如厮情况,惟一能依靠的,便只能是银子了,她当然要在第一时间弄清楚。
珊瑚会意,忙低低应了一声:“是。”又忍不住为自家姑娘心酸,谁家女儿出嫁是要亲自操心这些琐事的?只管安安心心待在屋里绣嫁妆待嫁即可,可怜自家姑娘,却连半日清闲日子都没的过!
一时到得慈恩堂,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子方向里面道了一句:“孔姑娘来了!”
霍氏便已接了出来,一出来便满面是笑的与孔琉玥道喜,“孔妹妹大喜!
我们大家才正说你呢,可巧儿你就来了。”
孔琉玥只管低头不答作害羞状,任由霍氏拉了她进屋,心里却在冷笑,霍氏这下总算可以彻彻底底的放心了吧!
果见上至尹老太太与三位太太,下至尹敏言姊妹几个都在,再连上伺候的丫头婆子们,乌压压一屋子的人。
瞧得孔琉玥进来,众人都笑着向她道喜,又奉承尹老太太,“……女婿当初是探花郎,如今孙女婿又是世袭罔替的一品侯爷,老太太可真真是好福气!”
孔琉玥一张脸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低着头便要躲到尹老太太的暖阁里去。
早被尹老太太命翡翠玳瑁几个拉到了自己罗汉床上坐下,嗔众人道:“知道玥丫头脸皮薄,偏你们还这样打趣儿她,真惹恼了她,看我饶你们哪一个!”说着命人传饭。
吃了饭之后,大家移至西厢房喝茶聊天。尹老太太兴致极高,命人支了桌子,与三位太太一面抹牌,一面闲话,至二更天方散。
回至安苑,珊瑚第一时间向孔琉玥禀告了自己打听来的情况,“因为要顾忌着……前头两位夫人的体面,不能灭过她们的次序去,聘礼说是只有三十六台,与两家的门第不甚相符,但聘金却足足有一万两……之前钱家的聘礼虽有四十八抬,聘金却只得三千两,姑娘这回可真真是挣足了脸面!”
挣足了脸面?孔琉玥无声的苦笑,脸面这个东西,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挣得再足又有何用?
不过一万两聘金,倒是真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早在刚来这里之初,她便设法问过了这个时代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得知了二两银子便足以让一个五口之家丰丰富富的过一个月。当时她还曾私下问过谢嬷嬷她们有多少存银。
谢嬷嬷对此答的是,‘姑娘的月钱是二两,另有三两银子的脂粉钱,一共是五两银子,再加上先前老太太时常打发人送银子来,如今咱们也有五百多两存银了。’
当时孔琉玥还曾暗自欣喜,没想到自己也是一个小富婆了,却未料到,傅家竟会如此大手笔,一出手便是一万两!
又听得珊瑚道,“我听梁妈妈说,看老太太的意思,并不打算藏着掖着,毕竟聘礼不仅仅是男方的体面,更是女方的体面,说是打算就着这一万两银子,再连上当年姑太太与姑娘留下的一万银子,一共两万两银子为姑娘置办嫁妆。梁妈妈另外还说,依照惯例,傅家聘礼中那些值钱的金银首饰与衣料布匹,也都会给姑娘作为陪嫁,因此姑娘的嫁妆,将稳稳是府里所有姑娘们中的头一份,让姑娘只管放心!”
也就是说,自己将会有至少价值两万两银子的嫁妆?孔琉玥心头一松,这已经比她原本预想的好得太多了!
一旁谢嬷嬷却撇嘴道,“当初太太给老太太和大老爷的银票地契,少说也值十万两,如今老太太却说太太只给姑娘留了一万两,可真真是……”
“嬷嬷!”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喝断,“之前我不是说过,以后都不得再提起此事吗,嬷嬷敢是又忘了不成?”尹老太太能给自己一万两,已是不错了,毕竟与尹鹃有血缘关系的是她,而不是自己,自己不过占了一个虚名罢了,真要说起来,尹老太太才该是尹鹃遗产的第一继承人呢!
谢嬷嬷便讷讷的没有再说。
孔琉玥方怒气渐消,问珊瑚:“这些是璎珞告诉你的,还是梁妈妈亲口告诉你的?”
珊瑚道:“是梁妈妈亲口告诉我的。”梁妈妈还请她帮忙在孔琉玥面前美言,只不过她未置可否罢了。
这样迫不及待的向自己示好……看来尹大太太那边给梁妈妈的压力不小啊!
孔琉玥想了一回,吩咐珊瑚道,“之前怎么着,这几日还怎么着,千万不能在梁妈妈和璎珞面前露了马脚。”聘礼单子都送来了,亲事也已是板上钉钉了,也是时候该向尹老太太讨要陪嫁丫鬟和妈妈了。
第五十回 周旋(下)
第二日,孔琉玥再到慈恩堂时,尹老太太就果然拉了她的手,与她说起聘礼嫁妆等事来,“……傅家给了一万两的聘金,另外还有三十六抬聘礼,昨儿个是提亲兼送礼单来。我已经与他们商量好这个月的二十六日下定,……另外,你母亲当年临去时,留下一万银子,我已跟你大舅舅说好了都用来与你置办嫁妆,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以慰你母亲在天之灵……”
又说,“这些事原不该让你操心,你只需安心在房里绣嫁妆的,但只你父母去得早,你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有你舅母舅母和这一干兄弟姊妹们,终究隔了一层,也是不好多过问你的事的。你打小儿在我膝下长大,我少不得要提前提点你几句,与你交个底儿,也免得你将来被人诳了去,谢奶子与你身边那几个丫头倒都是好的,但只‘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记得别让她们唬弄了去……”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竟是一副推心置腹,深为孔琉玥筹谋的样子,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只怕会以为孔琉玥真是她亲生的外孙女儿,她满心心疼她呢!
孔琉玥因为事先便知道尹老太太的打算,现在听了她这一番话,倒是既不感到吃惊,也不感到愤怒或是欣喜,只是面上却是一定要表现出感激来的,因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强挤出两滴眼泪来,哽声向尹老太太道:“老太太待琉玥,真真是恩重如山,琉玥来生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尹老太太就欣慰的笑了起来:“傻孩子,我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
说着命人取了傅家的聘礼单子来,递与孔琉玥道:“你看看上面都有些什么,心里有个底,将来也好让傅家的人知道你在咱们家的地位!”
让傅家的人知道她在尹家的地位是假,让他们既挣面子又挣里子,感受到尹家的示好,让晋王妃因此而高兴,继而拉扯宫里的尹纳言一把;另外再让她对尹家心生感激,以后也不忘拿尹家当娘家看待照拂,才是真罢?
孔琉玥暗自冷笑,面上却满满都是惶恐之色,并不接那单子,“琉玥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看了也是白看,但凭老太太做主就好。”
反正送了哪些东西来,傅家的人必定心里有数,尹家人既然存了卖好的心,自然不会私下里克扣了东西去,她看与不看,那些东西最终都将会是她的,她既得了里子,面子上做得好看些又何妨?
尹老太太听在耳里,意外之余,脸上的笑容便越发满意了:“既是如此,我少不得要替你多留留心了。”心里暗暗点头,不枉她这么些年来一如既往的待她,一干亲孙女儿倒且靠了后!
孔琉玥忙道了谢,趁机说起陪嫁丫鬟与妈妈的事来,“前儿个曾恍惚听得府里的妈妈们说……”说着微红了脸,“依照旧例,姑娘们出门子时,都会有两个妈妈并四个丫鬟陪嫁,如今琉玥屋里已经有了谢妈妈并白书蓝琴珊瑚三个,可巧儿还剩下一个妈妈一个丫鬟的空额,不知老太太有何示下?”
之前她和珊瑚过来时,还没到得慈恩堂,便被璎珞给堵在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璎珞一见到她,便不管不顾跪了下来,小声而飞快的说道:“大太太昨儿夜里与老太太商量孔姑娘的婚事时,提到了陪嫁丫鬟的事,自然也便知道了奴婢干妈之前扯谎的事,今儿个一早便打发人来向奴婢干妈下了最后通牒,让我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求孔姑娘救我们母女一命罢,我们母女后半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来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当时孔琉玥见四下里人来人往的,怕引起旁人的注意,继而生出什么误会来,也就只得顺势应承下了璎珞,——反正她早晚也会开口向尹老太太讨人的,而且这几日她们母女估计也被她晾得够呛了,也是时候该见好就收了。
于是才会趁这个时机,向尹老太太提出了此事。
尹老太太听了孔琉玥的话,半晌都没有说话。
孔琉玥便不免有些惴惴起来。照理说尹老太太之前已是做足了面子,九十九步都已经走完了,在这个当口,当不会拒绝自己这个对她来讲根本无甚难度的要求,坏了那最后的一步才是,那她现在却为何是这个态度呢?
她也有想过,要一次性将梁妈妈与璎珞母女都要到自己身边,是绝对不可能的,不但尹老太太不会同意,说不定还反而会因此动疑,以为她们之间早已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了,所以她今儿个真正想要的是,其实只有璎珞一个,毕竟璎珞已经等不得了。
至于梁妈妈,倒是可以再等等,尹大太太是会因此事而恨上她,但打狗尚且须看主人,短时间之内,尹大太太只怕还奈何梁妈妈不得,这也就为她们赢得了更多的时间;最重要的是,她还需要留着梁妈妈,时不时打听一些不易打听到的消息呢
“……陪嫁丫鬟和陪嫁妈妈都是要一辈子跟着你的,我倒是不好替你拿主意,”思忖间,耳边忽然传来尹老太太的声音,“这样,你瞧着府里谁好,只管告诉我,我即刻便做主让她跟了你去,你接下来便要忙着绣嫁妆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这么大方?孔琉玥回过神来,就忍不住有些惊喜又有些难以置信起来,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决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因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道:“实不相瞒老太太,琉玥倒是真想向您老人家讨个人,但只这个人却是您身边得力的,琉玥委实开不了这个口……”
尹老太太话既已说出了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不但不能收回,反而得把姿态摆得更高一点,“诶,都是自己娘儿们,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再者,我身边丫头也多,你喜欢谁,只管要了去使唤便是,不值什么!”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孔琉玥吞吞吐吐的开了口:“是您身边的璎珞姐姐”
第五十一回 怀恨
走出慈恩堂好一段距离,瞧得四下里再无一个旁人后,珊瑚方长嘘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方才真真是好险,我还以为老太太不会同意不说,反倒会生疑,捏了好一把汗!”
方才当孔琉玥提出要璎珞到自己身边时,尹老太太的脸攸地沉了下来,好半晌方笑眯眯的说道:“平常就见璎珞与你屋里珊瑚走得近,如今她又入了你的眼,可见你们主仆都与她有缘分。”
叫了在外间伺候的璎珞进来,“既是如此,璎珞,从今儿个起,你就到你孔姑娘屋里当差去罢!”
璎珞之前一直在外间,自然听到了孔琉玥与尹老太太的对话,端的是喜出望外。
但她向来沉稳,饶是心里已欢喜得了不得,面上依然很沉着,进来先是恭敬的跪下与尹老太太磕了个头,应了一声“是”,方又走到孔琉玥面前,跪下与她也磕了个头,唤了一声“姑娘”,算是正式定下了主仆的名分。
相较于珊瑚一脸的后怕,孔琉玥却很平静,她微微笑着道:“老太太先已把话儿说到了那个份上,又岂会出尔反尔,自打嘴巴?更何况人虽给了我,身契却未一并给我,要拿捏起璎珞来,还是很容易的,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尹老太太一定正是如是想,所以才会痛快将人给了她,只怕在她看来,就算将人给了她,那人的心也依然留在了慈恩堂,就像是之前的珊瑚一样。所以,找到合适的机会,她一定要将珊瑚及璎珞,还有日后梁妈妈的身契,都要过来才是。
孔琉玥说完,又道:“等会儿回去之后,我会吩咐白书与璎珞收拾一间下处,再叫蓝琴拿了银子去厨房要一桌席面,算是为她接风,至于你,就去老太太那里迎迎她,看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的,——毕竟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只要她还在慈恩堂一刻,我们就得以礼相待,让老太太知道了,也喜欢喜欢。”
珊瑚一一应了,“姑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府里人人都知道老太太喜热闹崇排场,同时也护短,但凡她屋里出去的人,便是再不得她意儿,在她看来,也非旁人可以随便看轻的,所以即便她现在已经对璎珞动了疑,她们一样不能失了应有的礼数。
主仆二人说着话儿,回到了安苑。
孔琉玥将谢嬷嬷白书蓝琴几个叫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之后,几人便分头忙活儿去了。
巳时末交午时时,珊瑚领着璎珞,并两个抱着她衾褥妆奁的小丫头子回来了。见过礼略问过几句话后,孔琉玥吩咐白书与珊瑚,“你们两个,带了璎珞姐姐去她的房间安置,等安置好了,估计厨房的席面也该送到了。”
珊瑚与白书忙都屈膝应了,领着璎珞去了后罩房。
这里孔琉玥方又压低了声音,删删减减将璎珞忽然来自己屋里的前情后事,向谢嬷嬷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这几日别让璎珞上来服侍了,我听珊瑚说,她的针线活儿不错,这几日就先让她与我做几双鞋罢。”
谢嬷嬷年轻时便是块爆碳,现在虽说上了年纪,不像年轻时一点便着了,还是难免性子急躁些,闻得梁妈妈与璎珞竟于背后给自家姑娘下绊子,当即便气炸了肺,嚷嚷着要给她们好看去。
一抬头,冷不防却见孔琉玥正定定看着自己,一双黑漆漆的大眼里虽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让她没来由的心下一紧,方才的火气便如同被兜头一瓢冷水浇下,立时去了个无影无踪,她怎么就忘记姑娘已经今非昔比,自有一番主意了呢?
因忙讪讪的赔笑说道:“是该先冷她一阵子,煞煞她的性子才是,还是姑娘有主意,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
见谢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