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在被褥下攥紧了拳头,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问,为什么先死的人不是她?如果先死的人是她,那她今日就不用再承担这样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了!
庆王妃劝了孔琉玥半晌,眼见她仍是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只得轻叹一声,道:“娘说了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记住身后还有这么一大堆亲人,能对自己好一点。至于老都主那里,我之前已使周嬷嬷去打过招呼了,三五日内她应当不会起疑,你且好生休息罢,我也该回去了,若是想什么吃的玩的了,只管告诉你嫂子和我,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务须见外!”
庆王妃说完,见孔琉玥仍是没有什么反应,面露忧色的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被韩青瑶等人簇拥着去到外面,上了车辇径自回府了。
余下孔琉玥一个人躺在屋里,总算缓缓睁开了酸疼难当的眼睛。
她看了一眼头顶的轻沙幔帐,又看了一眼旁边缠枝葫芦纹样的钢勾,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旁边小几上方才庆王府吃过的珐琅彩汝窑瓷盅上。
如果将瓷盅打碎了,再割下去……是不是就可以一了百了,不用再这么痛苦了?她虽学的是中医而非外科,但找找动脉静脉什么的,还是很轻而易举的,眼下又没有一个旁人在,就算很快就会被人发觉,这个时代又没法输血,应该可以一击即中罢?
念头闪过,孔琉玥已强撑着虚弱无力的身子坐了起来,然后气喘吁吁的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瓷盅砸到了地上韩青瑶送完庆王妃回来,看见的恰巧就是孔琉玥举着一块尖尖的碎瓷片,要往自己手腕上割的画面。
她当即唬得魂飞魄散,等不及大脑作出指令,人已冲上前将孔琉玥手中的碎瓷片拍到了地上,随即掐着她的肩膀恶狠狠的说道:“何田田你这个混蛋,你敢给我寻死,你这个混蛋,你是想气死我吗……”还没骂完,已是泣不成声,再说不出去。
方才的那一番折腾,已经耗尽了孔琉玥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这会儿再被韩青瑶掐住肩膀这么一骂,更是支撑不住。若非一旁也已满脸是泪的珊瑚璎珞发现不对,赶紧上前劝住韩青瑶,又上前给她抚胸顺气,折腾了好一通,她就又要晕倒了。
将人复又弄到床上去躺好后,韩青瑶才居高临下指着孔琉玥的鼻子继续骂道:“我就是怕你想不开,所以特意请了娘来开导你,还以为娘说了那么多,你多少能听进去几分,可你倒好,一句话没听进去不说,转眼就敢给我去寻死,你这个混蛋,你是想气死我吗?你是不是想逼得我也去死啊,是不是啊?”
韩青瑶身心俱疲,又气又急又痛,若非顾念着孔琉玥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再给她几记耳光,一直打到她清醒为止了!
孔琉玥看着韩青瑶生气痛心成这样,很是愧疚,如果有可能,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她是真的难受啊!
她尝试着开口想劝她,“若淳,我……”却刚一开口,便因喉咙疼得有如撕裂一般而被迫中断了,饶是如此,说出了口的那三个字也沙哑破败,惨不忍听,只得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韩青瑶,求她不要生气。
韩青瑶接收到这样的目光,心就一下子软了,泄气一般坐到她身侧,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的说道:“我告诉你,你方才的行为最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一次,看我怎么收抬你!你不要跟我说什么活着痛苦,生不如死之类的话,你给我听着,我宁愿你行尸走肉的活着,也不要面对你冰冷的尸体!”
眼见韩青瑶说话时虽一直强忍着泪水,泪水却一直在她眼眶里打转,孔琉玥自己也不好受,她强忍住喉咙的疼痛,艰难而断断续续的说道:“若淳,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我真的觉得活着、好艰难,好痛苦,你没有经历过,不会明白的……”
话没说完,已被韩青瑶近乎粗暴的打断:“我没经历过?那我现在正在干嘛?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到时候我岂非要承受跟你一样的痛苦,然后也选择自杀?等我自杀了,子纲也只能自杀,等子纲自杀了,娘也只能自杀,你于心何忍!你既然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活着吗?我告诉你,你必须给我活着,哪怕再痛苦再艰难,哪怕行尸走肉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你也必须给我活着!”
韩青瑶说完,根本不待孔疏玥有所反应,已转头喝命一旁的珊瑚璎珞,“即刻去给你们夫人准备吃的来!我亲自服侍她吃!”
从闻得傅城恒阵亡的消息到现在,孔琉玥一直都水米未进,珊瑚璎珞正为此担忧不已,但又不敢深劝,且劝了也是白劝,只得继续担心。这会儿闻得韩青瑶说要亲自服侍孔琉玥吃饭,都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屈膝应了,便自寻陶妈妈安排去了。
珊瑚璎珞动作极快,很快便用黑漆托盘托着几样热气腾腾的清淡小菜进来了,有芙蓉豆腐、山珍鹿菜、腰果芹心、清妙玉片菇、素烩芝麻菜并一碗碧投粥。
韩青瑶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不由分说将孔琉玥给扶了起来,又命珊瑚拿了个大迎枕垫到她背后,才有些坏心的明知故问道:“想吃什么?我喂你。不说?还是不想吃?我可告诉你,你不想吃也得吃,谁叫你现在浑身无力,根本反抗不了我?”本来她的力气也不算大,不过相较于这会儿连下个床都气喘吁吁的孔琉玥,她的力气足够了!
舀了一勺粥,再配了一片玉片菇,韩青瑶轻轻送至孔琉玥嘴边。毫无以外孔琉玥没有张口,她是真的没有胃口,一口也吃不下去。
韩青瑶却一点也不慌张,只是凉凉说道:“不吃是吗?没关系,你不吃,大不了我也不吃就是了,我看我们俩先饿晕甚至饿死!”
孔琉玥就不敢再坚持了,只得张开嘴,将那勺粥咽了下去。她是最清楚韩青瑶在某些方面的坚持和固执的,她既说了不吃,就真的会不吃,她自己死了没关系,反正已经生无可恋,不能连累韩青瑶也出事,不然她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赵天朗和庆王妃。
眼见孔琉玥吃得艰难,显是真的不想吃也吃不下,韩青瑶虽心酸心疼,但仍强忍着喂她吃了大半碗粥,才命珊瑚璎珞将饭菜都撤了,又亲自端了茶来让她漱了口,扶着她躺下后,方轻声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吃饭,等我吃完了,就进来陪你。”
孔琉玥点点头,依言闭上了眼睛。
韩青瑶见状,吩咐珊瑚璎珞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后,方被香如桃叶簇拥着,回了她和赵天朗暂住的院子。
赵天朗正坐在桌前满面无聊的等着她,一见她回来,便忙起身迎了上来:“怎么样?玥儿妹妹见过娘后,有没有好一些?”
韩青瑶神色一黯,摇头道:“她只怕一句也没听进去娘的话……之前我送娘出去后回到屋里,正好撞见她想割腕自杀,若非我放心不下,一路上几乎都用的是小跑,只怕她就……”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韩青瑶都还后怕不已,冷汗直冒,“所以今晚上我打算就在她屋里歇下了,不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我实在不放心,要委屈你自己一个人睡了。”
赵天朗忙摇头:“我有什么委屈的?倒是你,才真真是辛苦了。”说着心疼的拉了她坐到桌前,以不轻不重的力道给她揉了一会儿肩膀,才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也真是难为玥儿妹妹了,她跟傅大哥经历了那么多事,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苦尽甘来,谁曾想……眼下是她最脆弱最绝望的时候,你跟她向来要好,多关心她一些也是应该的。”
若是放在平时,见韩青瑶跟孔琉玥这般亲近,赵天朗自然要吃醋,可眼下正是非常时期,他自然不会再那么幼推。易地而处,今日若是换作是他失去了韩青瑶抑或是韩青瑶失去了他,相信也会痛不欲生的,所以他很能理解孔琉玥此时的感受;更何况他跟傅城恒向来要好,失去这个好兄弟他的难过并不会比孔琉玥少多少,能为他和她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他很愿意!
韩青瑶与赵天朗一道吃了饭,又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命香如桃叶抱了她的衾褥,快速回了孔琉玥的房间。
璎珞正侯在外间,一见她主仆三人进来,便忙迎了上前,屈膝行礼后小声道:“禀世子妃,我们夫人才吃了安神药,睡着了,有奴婢和珊瑚轮流守着,料想不会出什么岔子,要不您先回房歇着罢?奴婢见您也精神很不好的样子,万一我们夫人好了,您却病倒了,叫我们夫人如何去见王妃娘娘和世子爷?”
韩青瑶早被孔琉玥之前割腕自杀的行为吓怕了,也深知若是自己不在,单凭珊瑚璎珞是制服不了也不敢制服孔琉玥的,因此想也不想就摇头道:“不必了,我还是守着她放心些。”说完便领着香如桃叶进来里间,一边以眼神示意她们将自己的衾褥在离孔琉玥的床前不远处的榻上铺好,一边悄无声息的坐到了孔琉玥床前的杌子上。
孔琉玥的眉头正紧紧皱着,满脸的悲苦之色,眼角还有未干的泪迹,显然是真睡着了,不然她是不会将自己悲苦的一面轻易展示于人前的。
韩青瑶一阵心痛,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将她的痛苦减轻一些。她甚至在想,自己让她哪怕行尸走肉的活着,也必须活着而不准寻死,到底是对还是错?看她这么痛苦,到头来心疼的还不是自己?
这个念头才一闪过,韩青瑶便已猛地摇头,将其摒出了脑外。她真是脑子秀逗了,才会有这样糊涂的想法,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了强,活着就还有再幸福快乐的希望,死了则真是什么都没有了,时间是冲淡一切最好的良药,来日方长,她相信孔琉玥总会有走出来那一天的!
“傅城恒,你不要是……我听你的,我答应你,求求你不要是……”
半夜时分,韩青瑶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得孔琉玥的哭喊声。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下榻往床边跑去,就见孔琉玥正满头大汗的在剧烈挣扎着,嘴里还哭喊着傅城恒的名字’求他不要走。
韩青瑶鼻子一酸,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她忙强自忍住,轻推了孔琉玥一下,“田田,醒醒,醒醒!”
孔琉玥被她一推,总算醒了过来,只是眼神先还有些迷惘,没有焦距,片刻方彻底的清醒过来,一把抓过她的手便哭了起来:“若淳,我梦见傅城恒了,我又梦见他了……可他说我答应过要帮他照顾好祖母和孩子们的,却没有做到,不愿意见我……无论他怎么求他,他都还是要走,无论我怎么求他都不肯留下……他一定是恨死我了,恨我没有及时去救他,恨我没有做到答应他的事……他一定恨死我了,他一定恨死我了……”
一席断断续续、哀婉至极的话,不但说得韩青瑶掉下泪来,也说得一旁闻声赶进来的珊瑚香如等人都哭了起来,夫人(大姑奶奶)实在太可怜了,上天待她也实在太不公平了!
孔琉玥在韩青瑶怀里再次哭了个肝肠寸断,也是因为她才睡了一觉,有些迷糊,方才的梦又太过真实,让她失了方寸,不然她是绝不会在还有旁人在的情况下,哭成这样的!
花了很长的时间,孔琉玥才在韩青瑶的柔声轻哄之下,再次睡着了。
韩青瑶见她睡得安稳了,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也躺回榻上,很快进入了梦乡,折腾了这么一整天加大半夜,她早累了,实实支撑不住了了。
一直听到韩青瑶的呼吸声变得清浅而均匀后,孔琉玥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不敢再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过之前傅城恒那张满是失望和灰心的脸。他说她既然做不到答应他的事,当初就不该答应他,反之既然答应了,那就该拼尽全力做到才是,怎么能就这样倒下了,将所有的担子都撂到晋王妃的肩上?他说对她很失望,觉得自己所托非人,早知道就不该将老太夫人和孩子们托付给她,早知道就该给他们谋好第二条路的!
面对他的指责,孔琉玥自是拼命自辩,她说自己做到了答应他的事,照顾好了老太夫人和三个孩子,撑起了永定侯府的。可他却说她没有做到,说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根本就微不足道,说她至少也要把这次难关撑过了,才算是做到了,不然他将永不再见她,并且当即便转身而去,无论她怎么哀求,都不肯回头,更不肯留下!
孔琉玥根本不敢再闭眼,既怕闭上眼睛会看见傅城恒失望的脸,更怕他说到做到,真让她连他失望的脸都再看不到。刚才若非怕韩青瑶担心,不肯去睡,她是定然不会闭眼假睡的。
她就这样大睁着酸涩疼痛难当的双眼,一直到了天亮卯时三刻,韩青瑶在与往日差不多的时间醒了起来。因刚睡醒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她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想起自己现在正身处何处,忙翻身坐了起来,飞快穿好衣服,便要瞧床上的孔琉玥去。
她穿好衣服下了床,才发现孔琉玥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并且已经穿好衣服了,正半身靠在床头上发怔。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叫道:“田田,你这是……”
孔琉玥应声回过神来,见她醒了,扶着床柱站起身来,甚至还朝她微微笑了笑,“瑶瑶,你醒了啊?”声音仍然嘶哑破败,不过总比昨儿个稍微好了几分。
她穿着昨天的衣服,因来时怕老太夫人动疑,颜色自然有些鲜亮,但因永定侯府本就正值孝期,衣服原便偏素淡,倒也不显得突兀。只是衣服明显有些偏大,穿在她身上有些空空的,再衬着她尖尖的苍白小脸,让人只消看一眼,便会没来由生出几分心疼来。
韩青瑶自然也不例外,忙上前几步扶住了她,“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是要喝水还是要去净房?怎么也不说叫我一声呢?”又道,“你身子还很虚,无事宁可不要起来的好,还是让我扶你躺下,好生再歇着罢!”
孔琉玥却摇了摇头,“不躺了,等会儿还要回去呢。”她已经想好了,傅城恒既然怨她没有做到答应他的事,所以不肯见她,那她就做到答应他的事,到时候他自然就肯再见他了!
“回去?”韩青瑶大吃一惊,“回哪里去,永定侯府吗?你放心,娘昨儿个已经使周嬷嬷去见过傅老太夫人,说她留下你了,三五日内料想她不会动疑,你就安心留下来将养身体罢。”
孔琉玥依然摇头,“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十几日就要过年了,各家各户都正忙着备办年事,我身为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若是离开一日半日的,还不会惹人动疑,一离开便三五日,可就太欲盖弥彰了,到时候反倒让祖母和孩子们动疑。再就是……我答应过他要照顾好祖母和孩子们,要把永定侯府撑起来的,我既然答应过他,就一定要做到,到时候他见我做到了,指不定就愿意再来见我了呢?”
还有一个原因,她不打算告诉韩青瑶,那将是深埋在她一个人心底的秘密。她和傅城恒同床共枕,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屋里早已遍布他的痕迹和气息,指不定她身处于那样熟悉的气息中,就很快又梦见傅城恒了呢?还有他写给她的信,送给她的礼物,还有他的衣物和日常用具……触景伤情固然让人痛心伤怀,也总比连景都没得触的好!
平平静静的声调和话语,却无端说得韩青瑶想哭,她是很想看到孔琉玥再坚强起来,做回往日那个面对任何困难和挫折都挺直着脊梁,从不屈服,勇敢向上的她,可真当看见了时,她为什么会这么心疼呢?
不过无论怎样心疼,能看见孔琉玥坚强起来,韩青瑶还是很乐见其成的,至少这样的她,总比昨日看起来万念俱灰的她要好得多!
韩青瑶叫了珊瑚璎珞进来服侍孔琉玥梳头洗漱,自己也在香如桃叶的服侍下梳洗了,又命人摆了早饭来,与她一道吃毕,才一道去了晋王妃的正房。
晋王妃正红肿着眼睛无精打采的吃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