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二人之后,她又即刻传齐管事妈妈们,隔着屏风听她们回起事来。众管事妈妈虽觉得她隔着屏风接见大家有些奇怪,但在听完粱妈妈的解释后:“夫人昨儿个在庆王府游湖时吹了风,晚间跟世子妃一起歇息时又踢了被,所以有些着凉,怕过了病气给众位妈妈,这才隔着屏风的。”也就释然了,都暗想难怪夫人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嘶哑,敢情是着了凉的缘故。
打发了众管事妈妈,已是申时末刻,孔琉玥有意换了一身鲜亮的衣服,又匀了宫粉胭脂,披了大大的披风,然后领了初华和洁华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安。
老太夫人破天荒还没有午睡起来,闻得孔琉玥来给自己请安,很是高兴,一个劲儿的催连翘落翘快服侍她更衣梳洗。
卢嬷嬷却在一旁道:“我听说大夫人昨儿个夜里是跟世子妃一块儿歇息的,不小心着了凉,要不让她在外面给您请个安也就罢了,省得过了病气?说话间就该过年了,你这阵子好不容易将身子骨养好了一些,再过了病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着已自去外间传话去了。
少时,孔琉玥的声音便自外间响起了,“孙媳给祖母请安了!孙媳因不慎着了凉,就不当面给祖母请安了,省得过了病气给祖母,还请祖母见谅!”果然嘶哑破败,不甚好听。
老太夫人听了,便释然了,微微拔高了声音道:“既是如此,你就回屋好生歇着罢,这两日也不必过来了,记得明儿请个太医来瞧瞧。再就是家事若忙不过来,只管请你二弟妹帮忙,就说是我的话。”
孔琉玥在外面一一应了,这才领着初华洁华回了芜香院。
因今日去乐安居比往日早,是以母女三个都回了芜香院,傅镕才自学里回来。
听见孔琉玥回来了,傅镕很是高兴,但当他亲眼见到孔琉玥后,立刻跟之前初华洁华一样,满脸的担忧之色,还是孔琉玥解释了一番“缘由”后,方稍稍放下心来。
亥时初刻,无论孔琉玥怎样想让自己一直保持忙碌的状态,该忙的事终究还是忙完了,她又不想让白书等人作陪,于是打发了她们,只余下了自己一个人在屋里。
人多时孔琉玥还不觉得,一旦只余下自己一个人后,她才立刻感觉到屋里到处都充满着傅城恒的气息,正四面八方朝着自己涌来。
她近乎是着了魔一般在屋里跑动起来,甚至数度撞到墙上也顾不得,只是想实实在在感受一下傅城恒,只可惜,她什么也没能感受到……
最后,她只能躺到曾经属于她和傅城恒的大床上,躺到他往常睡的位置上,一边流泪,一边痛不欲生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傅城恒,我已经在尽力做答应你的事了,可是你呢,你到底去了哪里啊,你知不知道我在等着你回家啊?
204
是夜,孔琉玥一直辗转到三更天都过了,才因累极而迷迷糊糊睡着了。
然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又梦到了傅城恒。
跟最近那次梦里傅城恒不肯见她,任她怎么求都求不来他留下的情形不同,这一次,她又梦见他向她呼救,一声接一声的“玥儿救我”,直把她的心都叫碎了,以致叫着他的名字醒来时,泪水早已流了满脸。
外间值夜的白书和珊瑚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就听得内室传来孔琉玥的哭声:“傅城恒,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二人意识到夫人又做噩梦了,瞬间都清醒过来,忙披了小袄,掌了灯慌慌张张跑进了内室。
就见孔琉玥已经自己醒过来了,正坐在被窝里,将脸埋进腿间无声的哭泣,一抽一抽的肩膀在微弱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单薄。
此情此景看在白书珊瑚眼里,都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儿就掉下泪来。
因忙强自忍着,一人去一旁的桌前倒茶,一人则掌着灯行至床前劝慰她,“夫人,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要不,让奴婢陪您说会儿话吧?”
孔琉玥正无声的啜泣,忽然闻得白书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因忙胡乱拭了泪,抬起头来哑声问道:“你们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说了不要人值夜的吗?”她怕傅城恒见还有旁人在,就不肯来跟她相会了,因此临睡前就明文交代了不要人值夜的,却没想到,众人嘴上答应得好好儿的,下去后却并没有依令行事,而且还一值夜就是两个人。
白书见问,红了眼圈,片刻方哽声道:“我们也是不放心夫人……”所以才会商量过后,留了她和珊瑚下来,悄悄在外间候着,一旦里间有什么风吹草动,或是夫人有个什么需要,也好就近照料。
也是孔琉玥一直想着傅城恒,想得太过专注,所以才会一直没意识到外间有人的。
正说着,珊瑚端了温茶过来,双手奉与孔琉玥,“夫人,您喝杯茶吧。”
孔琉玥正好有些口渴了,也就顺势接过茶吃了半盏,才低声道:“天凉,你们出去歇着吧。今晚上就算了,明晚上都不得再留下值夜。”
白书和珊瑚虚虚应着,打定主意无论夫人说什么,明晚上还是得留下人值夜。
“夫人,让奴婢伺候您躺下吧?您也说了天凉,万一着了凉,可怎么样呢?”白书说着,便要上前服侍孔琉玥再躺下。
孔琉玥早已了无睡意,但仍依言躺下,任白书给她捻好了被子,才道:“你们也再去睡一会儿吧,说话间天就该亮了,省得明儿白日里没精神。”
白书却道:“要不我将衾褥搬进来,睡夫人的脚踏?也好就近陪夫人说话解闷儿。”
珊瑚忙附和:“是啊夫人,让奴婢们陪您说说话解解闷吧?”
孔琉玥一没那个让人睡在自己床前的习惯,二来更想单独想想心事,因说道:“不必了,你们去外间睡吧,我也要再睡一会儿,有什么需要,我自会叫你们的。”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白书和珊瑚都知道孔琉玥的习惯,更知道一旦是她决定了的事,无论是谁都劝不转的,只得对视一眼,齐齐屈膝应了一声“是”,然后鱼贯退回了外间。
这里孔琉玥方睁开眼睛,看着复又回复到一片黑暗的房间,想起方才的梦境来。
自从傅城恒出事,短短两日两夜间,她一共梦见过他四次,其中就有三次是他在向她呼救。她虽是个大夫,以前也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但自打经历过亲身穿越的事后,她对鬼神之说便无形有了几分敬畏,自然也有几分相信这世界是真有鬼神的存在了。
再说回到她梦见傅城恒之事,他明明就已经……走了,按说她要梦,也该是梦见他向自己道别或是别的什么才是,怎么会老是梦见他向自己求救呢?难道他其实还没死,彼时正躺在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在等着人等着她去救他不成?
可是,韩青瑶说得对,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下面又是冰窟,就算不被摔死,也被冻死了,他又怎么可能还活着?难道是她实在太想他,太想救他了,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老是做一样的梦?
孔琉玥想得是心如刀绞,如果傅城恒真的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她就是找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找到!
因着夜间睡眠不好,次日孔琉玥起身后,精神瞧着竟比昨日还差些。
晨间来请安的初华姐弟三人见了,俱都担心不已,初华便要打发人请太医去。
却被孔琉玥阻止了,强挤出一抹笑意:“我不过是夜间走了困,所以瞧着精神不好罢了,并无大碍。还有十来日就要过年了,还是能不请太医,就尽量不请的好,省得忌讳。”
“可是母亲您的气色真的很差,不请个太医来瞧瞧女儿不放心!”初华仍然坚持,心中却在暗想,她使来正房打探消息的人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能问道,可见母亲是真有事,否则正房的人嘴不会这么紧,显见得是被明文严令过。
见初华关心自己,孔琉玥心下微微浮上几分欣慰来,但随即却是一酸,以后,就只有他们母子四人相依为命了……念头闪过,眼泪差点儿就没忍住,她忙强忍住,笑道:“初姐儿难道忘了我自己也算得上是大夫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真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
说完怕初华再拘泥于这个话题,忙看向傅镕岔开话题道:“对了,学历还没说什么时候闭馆吗?”她记得去年家学貌似是腊八之后就闭馆了,今年腊八都过了快十日了,怎么还没闭馆?
傅镕见问,只得先收起忧色,认真答道:“原本是该腊八后就闭的,因今年先生不回家了,所以要一直上到冬至过后。”
也就是还要上六七日……孔琉玥点点头,吩咐一旁他的奶娘,“学里冷,记得给三少爷多带一些银霜炭,大毛衣衫也要带够,说给他的小子们务必记住,不然冻坏了三少爷,我唯你是问!”
“是,夫人,老奴理会得了。”奶娘忙屈膝恭恭敬敬的应了。
适逢谢嬷嬷领着丫头抬了早饭上来,娘儿四个遂各自坐下,安静的吃毕了,方去学里的去学里,回房的回房去了。
孩子们前脚刚走,韩青瑶使来请安的人后脚便倒了,却是香如并另一个孔琉玥也见过几面的沈嬷嬷。
香如还好,昨儿个便见过孔琉玥瘦成什么样了,沈嬷嬷却是乍然见到,禁不住立即红了眼圈,暗想怪道王妃娘娘和世子妃都心疼成那样,便是她见了大姑奶奶如今这副模样,也心疼得紧啊!
老少二人给孔琉玥见毕礼,随即奉上两个食盒,一个装了几个清淡小菜,清炒枸杞芽儿、胭脂鹅脯、香油拌五香大头菜丝并一碗酸笋鸡皮汤,另一个则装了几样点心,绿豆糕、鸡油卷、香酥苹果派并金钱桔、梨脯、杏脯、梅干等各式蜜饯。
沈嬷嬷因说道:“这几样小菜是我们世子妃打早儿起来特地为大姑奶奶做的,这几样点心则是昨儿个回府后做的,说是若大姑奶奶不喜欢,明儿再做别的来。”
见韩青瑶这般为自己考虑,孔琉玥不由十分感动,此番若是没有她在,她就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她强挤出一抹笑意,向沈嬷嬷道:“劳烦嬷嬷回去告诉瑶瑶,就说这些小菜和点心我都十分喜欢,一定会把它们全吃光的,让她只管放心。再就是让她明儿别再做了,如今就快过年了,她又是新媳妇子,要忙要学的地方还很多,让她不要为我操心了,我很好,不会有什么事的!”
沈嬷嬷忙一一应了,又有意陪着孔琉玥闲话了一回,才与香如一道告辞而去了。
沈嬷嬷香如离开后不就,晋王妃又使陶妈妈请安来了,一样带了各色细粥小菜。
孔琉玥见了,禁不住苦中作乐的暗想,韩青瑶和晋王妃这是打算把她当猪来养吗?
不过因着这两拨子人的先后到来,一上午时间倒是很容易就打发过去了。
吃过午饭后,孔琉玥正歪在榻上暗忖自己近日内要不要去寺里上上香,再请个得道高僧帮忙解解梦,看傅城恒是不是还真的活着之类的,——虽然心知这根本不可能,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好!
璎珞走了进来,行礼后小声禀道:“夫人,二夫人来了!”
平心而论,孔琉玥这会儿一点也不想见二夫人,傅希恒既已知情了,作为他枕边人的二夫人自然也知情了,这会儿过来,一多半是为了表达她的悲悯之情,是为安慰自己而来的。虽说知道二夫人是出于善意,但孔琉玥依然不想直面她,她只接受来自自己最亲近的人,也就是韩青瑶和晋王妃的悲悯和安慰,别人的,她都不需要!
不过想着接下来还要有劳二夫人代她多操心一下内院的事,孔琉玥就是再不想见她,也只得暗叹一声,命璎珞:“将二夫人请至小花厅好生伺候着,说我即刻就到。”
“是,夫人。” 璎珞忙答应着去了,余下孔琉玥略整理了一下衣妆,又狠命拍了自己的脸几下,然其看起来不那么苍白后,才去了小花厅。
果见二夫人已等在那里了,一瞧得她过来,便起身行礼:“大嫂。”
孔琉玥点点头,强挤出一抹笑意:“二弟妹,请坐。”
待丫鬟重新奉了热茶来后,方问道:“不知道二弟妹这会子过来,所为何事?”
要说二夫人对孔琉玥这个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大嫂一开始只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及至与她相处得久了,尤其是在傅城恒坚持分给他们二房侯府一成的产业后,那份敬而远之便全部变成了真正的敬重和感激。她虽知道傅城恒向来公允,但毕竟没想到他会大方到那个地步,只觉这一切都是孔琉玥带来的,因为对她感激至极,也因此才会在听到傅希恒说了傅城恒阵亡的消息后,真心诚意的想为孔琉玥做点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二夫人真诚的说道:“我只是想着如今就快过年了,琐事繁多,想问问大嫂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我虽笨拙,跑跑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还是可以的,大嫂若是有需要,请只管吩咐。”
二夫人话里的真诚孔琉玥自然听的出来,想了想,因说道:“我这几日身体有些不舒服,正想着要请二弟妹帮忙搭把手呢,不想二弟妹就先提出来了,那我少不得要顺着杆子往上爬一回,多劳二弟妹了!”
遂将准备下人们赏钱和新衣服,给各家各府送年礼,并准备年夜饭等一系列要多与众管事妈妈并下人们打交道的事都交给了二夫人,她自己则留下了盘点庄子上送来账目等可以少与人打交道,又必须静下心来才能做得下去的事。
至于将实情告诉老太夫人和孩子们之事,孔琉玥已想好待会儿便使人悄去跟卢嬷嬷说待到过完除夕之后再说了,毕竟征西大军就算已经在回朝的路上,少说也得二十日方能回来,也就是说,傅城恒阵亡了的消息,至少也得二十日之后方能大范围的传开,若是让老太夫人和孩子们现下就知道了,必定悲痛欲绝,却仍不能改变事实,何不让他们再乐和几日,待过年完后再让他们知道?因此府内一应年事,还得照常进行,年夜饭也是必须准备的。
听孔琉玥交代完自己做的事后,二夫人也不推辞,直接便应下了,只说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再来请教孔琉玥之后,便告辞而去了。
孔琉玥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二夫人没有流露出同情她的神色和说出同情她的话,她活了两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旁人的同情!
如此过了两日,前方又有急报送回来,说是除了傅城恒的亲卫和之前参与搜救的人,又有大批精兵加入到了搜寻他的行列中,并且他们还将搜寻的范围扩大到了方圆百里以内,只可惜,除了在他掉下去的悬崖下的积雪中找到了他的长枪以外,还是一无所获。因此征西大军决定只留下一千精兵继续搜寻打探,留待天气暖和和冰雪融化了后,潜入潭底再找,其余的都尽快班师回朝。
这样的消息,让孔琉玥心里的乐观和悲观都同时增添了好几分。乐观的是这么多人实行地毯式的搜索,居然还是未能将傅城恒找到,指不定他还真活着,只是被人救走了亦未可知呢?这两天晚上她又接连梦见了傅城恒向她求救就是最好的证明。
悲观的则是,一个人是不可能平白说消失就消失的,果真傅城恒别人救走了,或多或少总会留下一些线索,可这么多人参与了搜索,竟然都找不到蜘丝马迹,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真掉到冰面以下,并且沉入了潭底。
孔琉玥想到这里,便不敢再深想下去了,甚至有一种想请晋王帮忙传令给那留下的一千精兵不用再搜索了的冲动,只要找不到……尸首,就可以骗自己人还活着,也能有几分希望,若是连那几分希望都没有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与此同时,征西大军大破安定城、灭了西番,主帅傅城恒阵亡了的消息,终究还是在京城里慢慢流传开了。皆因征西大军中不乏勋贵大户人家的子弟,而大秦又历来鼓励勋贵子弟投军,明文规定只要勋贵子弟上战场立了功的,一律直升三级,因此好些勋贵人家虽想着战场凶险,到底能为自家孩子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