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琉玥倒是没想那么多,听她这么一说,索性将错就错道:“既是祭奠,自然要选在正日子方显诚意,明儿个便不是端午了,到时候再祭奠,也没什么意义了!你且准备去罢,不必太繁琐,只要意思到了即可。”
白书听如此说,只得领命去了,不多一会儿便抱着一堆香烛纸钱,领着两个端着小几的小丫头子回来了。
当下又是一番忙活,等到一切都收拾停妥后,孔琉玥于是将所有人都打发了,轻轻跪到正对着窗户摆放的小几前,虔诚的点燃一炷香,然后暗暗在心里道:“琉玥,我明白你的委屈和不甘,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是回不去了,你也回不来了,你就安心走你的路罢,不要再执着了。也希望你来生能得到一份真诚的、不再有杂质的爱,希望你能寻得到一个心里只有你的人。你一路走好!”
这个送前身一程的念头,其实早在很早之前,便一直存在于孔琉玥的脑海中了,之所以没有付诸行动,乃是出于不忍心和底气不足,她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入侵者,占了人家的身体已是不该,如果连人家存在过的痕迹也要一并抹去,简直就可以说是凉薄了!
但之前在花园里发生的事,却给她敲了一个警钟。她根本没想到,前身对尹淮安的感情,会深到那个地步,甚至于已经成为了她身体里的一种本能,就跟她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是那么的自然。只不过之前一直被她这个陌生的灵魂支配着,所以才没有爆发出来罢了,一旦尹淮安有所反应,她的身体也必然会跟着有所反应。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她绝不能允许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所以不管这番祭奠和送别是有效还是无效,她都要试一试!
虔诚的在心里将要说的话都说了一遍后,孔琉玥将香插入香炉里,然后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送起前身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孔琉玥很快觉得有一阵清风吹过,带得窗下的风铃也跟着叮当作响,再然后,她忽然觉得,自己从身到心都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她忽然觉得很伤感,忍不住默默抚了抚心口,暗道一句:“琉玥,愿你一路走好!”
过罢端午节,天气一天比一天更热了起来,孔琉玥本就不甚耐烦与尹府众人应酬,如今遂越发变得不爱出门,除了每天早晚过去慈恩堂给尹老太太问问安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呆在安苑足不出户,日子便似长了翅膀一般,过得快了起来。
再说尹大太太那边,经过了端午节那夜之事后,窝了一肚子火之余,又生恐孔琉玥再趁机出什么事端来,当夜便命人去姨娘屋里将尹大老爷给请了过来,如此这般好一通商量。
到第二日早上,阖府上下便都知道了大老爷使大爷去青州为自己办差,即日即出发之事。消息传到安苑,孔琉玥好气又好笑,尹大太太这是把她当成洪水猛兽还是怎么的,要这般严防死守?不过,既然已经与前身做过了断了,她也不耐烦再理会这些,只每日待在自己房里,或是看书或是练字或是与白书等人说笑,倒也十分乐悠。
时光入箭,岁月如权梭,转眼又是三个多月过去,八月十五中秋节亦在眼前了。
因为离孔琉玥的婚期越来越近,连日来尹府上下都是日日忙乱,尤其尹大太太身为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更又比别人忙到了十分去,不但要打理好孔琉玥婚事的一应事宜,要处理好家里一应大小事务,要准备过节的事,还要时不时应付来自尹二太太或是尹三太太明里暗里的刁难……端的是一刻也不得闲,偏生在尹老太太跟前儿还落不下一个“好”字。
尹老太太原本便对尹大太太严防死守孔琉玥的作法颇不以为然,倒不是她有多喜欢或是多信任孔琉玥,而是她觉得,尹淮安可是她的嫡长孙,打小养在她跟前儿的,是个一等一的好孩子,若说一时糊涂被人迷了心窍是可能有的,但若是说他会因此做出什么不当或是越轨的事来,她是万万不信的。
再说孔丫头,那丫头虽然让她生了不少气,毕竟也是打小养在她跟前儿的,大儿媳妇这般防着她,固然有她的道理,但若防得太过,便显得是在打她的脸了,这不是摆明了在说她教导无方吗?
事实证明,孔丫头到底是个守礼的,每日里都几乎足不出户的呆在安苑,哪里有要出什么幺蛾子的样儿?白害得她的淮哥儿在外吃了这几个月的苦,连中秋不能赶回来一家团圆,真是想到就由不得她不生气!
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都不高兴,尹府上下众人自然也不敢高兴到哪里去,惟恐一个不慎,做了她婆媳二人的出气筒。
安苑内,孔琉玥的心情却十分之好。一想到过了八月十五很快就是九月了,入了九月很快就会到二十六日,她就忍不住高兴,高兴之余,又会忍不住盼望时间能过得再快一点,最好一觉醒来,已经是九月二十六日,因为那样,她离能见到夏若淳的日子了,就更近了!
所以此时此刻,即便繁复厚重的新娘衣裹在身上又热又重,纤绣坊的人为求完美改了一次又一次,累得孔琉玥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试衣服,也不能影响到她的好心情,反而配合纤绣坊的绣娘师傅们,还吩咐丫头不时上茶上点心来与她们吃,弄得她们受宠若惊之余,时不时交换一道或是感激或是叹服的目光。
“好了,这一次终于完美了,可以不必再改了!”看着眼前袅娜华贵、与身上大红遍地金锦衣相得益彰的人儿,绣娘们都忍不住满脸堆笑的夸赞起来,“孔姑娘真真是天仙一般的品貌!”、“不但品貌天仙一般,福气更是一等一的好!”
白书蓝琴几个也在一旁赞道:“姑娘真真漂亮!”
惟独谢嬷嬷红了眼圈,又是喜悦又是伤感的说:“可惜老爷太太没能等到亲眼看见姑娘披上嫁衣的这一天……”
孔琉玥站在人高的紫檀木雕花座水银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被火红嫁衣衬得如玫瑰花一般娇艳的自己,高兴能尽快见到夏若淳之余,心里不由又有几分迷惘几分伤感,真的要嫁吗?没有婚纱、没有戒指、没有好友的祝福,甚至连新郎官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真的就要这样嫁了吗?
可问题是,孔琉玥无声的苦笑了一下,问题是她有选择吗?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必须得嫁,不是吗?
孔琉玥正对镜自伤,冷不防就有一个声音自外面传来:“孔姑娘在家呢吗,我们三太太瞧你来了!”
尹三太太来了?孔琉玥一怔,随即便大略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但要再换衣衫已是来不及了,只得飞快与白书蓝琴并珊瑚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领着她们接了出去。
果见尹三太太扶着任妈妈,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走了过来,门外还站着一个穿绿色半袖衫的丫鬟,孔琉玥认得后者正是尹三太太的贴身大丫头兰香,显然刚才那个声音正是由她发出的。
孔琉玥忙上前几步,对着已将行至她面前的尹三太太屈膝福了一福:“三舅母!”
早被尹三太太一把搀了起来,笑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回,方啧啧赞道:“大姑娘你穿这身衣衫可真真是漂亮,想来便是真的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孔琉玥羞赧一笑,“三舅母过奖了。”被尹三太太携着手,一块儿回到了屋里。
娘儿两个分主次落了座,白书忙亲自沏了茶来。
尹三太太因见纤绣坊的绣娘们还在,于是问了后者几句话,又命任妈妈给了赏钱,方打发了她们与尹大太太使来的人一块儿离开。
原以为将不相关的人打发了之后,尹三太太便会切入正题了,因此孔琉玥心里的弦在绣娘们离去的那一刻,已经近乎本能的绷紧了。
却没想到尹三太太却什么都没说,而是自身后的兰香手里接过一个黑漆鎏金的盒子,亲自递到她手上,笑道:“下个月便是大姑娘的好日子,我作舅母的,于情于理都该给姑娘添一份妆,但只姑娘也知道,我在府里……是半点主做不得的,也不知道到时候你大舅母和二舅母会添点什么,我毕竟不好灭过她们的次序去,所以就想着趁今儿个来瞧姑娘时,先把大头给了姑娘,等到铺嫁妆前日添妆时,再添几样东西应应景也就罢了,这样便既能全了我与姑娘间的情谊,也能不伤及你两位舅母的颜面了。”
说完喝了一口茶,才又笑道:“姑娘不妨打开盒子来瞧瞧,看喜欢不喜欢?”
说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孔琉玥除了打开盒子,还能怎么样?遂淡淡笑着依言打开了盒子。
赤金镶紫瑛石的发箍,碧玺石的宝结,赤金衔红宝石凤钗……发箍上的紫瑛石个个都有指甲盖大;宝结上的碧玺石大小深浅不一,堆叠在一起却有种咄咄逼人的华美;凤钗口里衔着的红宝石,个个都有莲子米大小,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可以说件件都非凡品,件件都能值好几百两银子!
孔琉玥不由有些发怔,尹三太太这是做什么,难道是想贿赂她不成?
在她发怔的当口,尹三太太已站了起来,一面说着话,“好了,我还要回去收拾送给亲朋们的节礼,就不多留了!”一面已走到了门口。
孔琉玥忙起身笑道:“这会子太阳正大,三舅母何妨多歇歇再走?”转身捧了盒子,打算将其退还与尹三太太。“无功不受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之前之所以收了尹老太太那么些东西,一来是推辞不掉,二来则是想着原是尹老太太对前身不起在先,她不过是在有限的范围内,为她也为自己讨回一点公道罢了。
但尹三太太却不同,她跟她素无交情,尹三老爷又系庶出,与尹鹃并非亲生兄妹,而她又非尹鹃所生,认真说来,他们之间八竿子也打不着,所存在的不过是彼此利用的关系罢了,今日一旦收了尹三太太这份大礼,明儿有什么也说不清了!
尹三太太却已不由分说走出门外,“没事儿,秋日的太阳能有多烈,让丫头们撑把伞遮遮也就是了。”旋即便扶着任妈妈一径去了。
余下孔琉玥看着那匣子的首饰,不由有些张口结舌,敢情依尹三太太的意思,她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了?
白书珊瑚几个知情的,看着孔琉玥蹙起了眉头,不由也跟着发起愁来,“如今咱们收了三太太的东西,将来她若有个什么为难事求到姑娘头上,姑娘便不好回绝了。”
蓝琴插言道:“那要不,找个由头给三太太退回去?”
孔琉玥未及答言,珊瑚先就摇头道:“恐怕不行,正所谓‘长者赐,不能辞’,一旦三太太恼了,搬出这个道理,到头来理亏的反而是姑娘。”
留下也不行,还回去也不行,蓝琴不由有些烦燥起来,冲珊瑚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要怎么办?”
白书忽然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等到明儿姑娘出阁之后,不是还有三朝回门吗?这里虽然不处姑娘正经娘家,姑娘还是该回来,也该给长辈们送一份表礼的,到时候把这匣子东西混在里面,再送给三太太不就成了?”
孔琉玥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69…7
蓝琴与珊瑚也是连连点头:“既能不伤了三太太的颜面,又能将东西还回去,这个法子好!”
解决了这个难题,孔琉玥心下松快不少,只等八月十五一过,将梁妈妈等人的身契要过来后,便万事俱备,只待出阁了。
八月十五很快就到了,尹府自然又是好一番热闹,但孔琉玥却只在当晚去尹老太太屋里与大家吃了个团圆饭,饭后连尹敏言等人盛邀她去园子里赏月作诗都没去,便借口身上乏了,早早回了安苑歇息。
第二日,府里依然很热闹,孔琉玥趁午饭后歇中觉的空档,打发白书拿了她一早便誊好,装在一个黑漆盒子里的单子,单独去了慈恩堂找翡翠。
她不想跟尹老太太正面交锋,不然以后即便戴着面具与之相处,她也会觉得不自然;而翡翠又是尹老太太跟前儿第一个得用的,什么事情她知道了,尹老太太自然也就知道了。相信以尹老太太的精明,应该很快就能权衡出此事的利弊,然后做出让大家都满意的决定。
果然到了晚上,就有翡翠亲自领着梁妈妈并抱了她铺盖妆奁包袱的小丫头子来了安苑。
行李问安后,翡翠笑道:“回孔姑娘,老太太说眼见您大喜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偏您身边还少一个老成持重的管事妈妈,因此特特将梁妈妈与了您。老太太还说,梁妈妈跟在她老人家身边二十余载,是个有主意的,有她跟着您,她老人家也能放不少心!”
又笑盈盈的向梁妈妈道:“梁妈妈,以后就要劳烦你侍奉好孔姑娘,多为姑娘分忧了!”语气里多了几分随意,少了几分敬重,甚至还隐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再没了以前的亲热和恭谨。
梁妈妈何等样儿人精,焉能听不出来她语气里的轻慢?面上却满满都是笑意,“请翡翠姑娘回去禀告老太太,就说我一定会伺候好我们姑娘,会好好为我们姑娘分忧的,请老太太只管放心!”如今她的主子是孔琉玥,能决定她命运的也只有孔琉玥一个人,旁人爱说什么只管说便是,她只当没听见。
翡翠被梁妈妈说得一窒,才想起她从慈恩堂到安苑,说起来是降了,但她却是来孔姑娘身边做管事妈妈,下个月更是要随了孔姑娘去永定侯府的,将来的体面只会远胜自个人,因强笑着说了一句:“有梁妈妈这句话,老太太她老人家就可以放心了!”
随即又陪笑着与孔琉玥寒暄了几句,说与她:“老太太还让姑娘明儿一早过去呢,说是有东西要给姑娘。”方告辞而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对梁妈妈表达了她的欢迎之情,“……早盼着我屋里能有个老成的管事妈妈了,如今梁妈妈你来了,我可算是得偿所愿了,以后我屋里的事,就全靠妈妈帮着张罗了。”
梁妈妈则忙忙对着她行了跪拜大礼,恭恭敬敬叫了声“姑娘”,正式定下了主仆名分,方起身肃手立在一旁,恭敬的说道:“能伺候姑娘,为姑娘分忧,是老奴的福分,老奴一定竭尽所能,不辜负姑娘这一番厚爱!”
新主子虽然年纪小,还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梁妈妈在她面前却丝毫不敢托大,如果说前次欲算计她却反被她拿捏住了把柄之事,让她自此对她有了畏惧之心的话;那这一次的事,则让她对她于畏惧之外,又更多了几分由衷的佩服,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样人不知不觉的好法子,竟真让老太太将她送到了安苑来?想到先前临离开慈恩堂时,老太太与她说的话,‘你是我房里出去的人,可就要永远不能忘了本!’她不由暗自庆幸,幸好她一开始就没打过两面三刀的主意。
这样一个冷静自持,有心计有手段,只要答应了某件事就一定能做到的主子,梁妈妈相信跟着她,以后自己娘儿俩一定能有好日子过。当然,她们也确实别无选择,自此都只能跟着她了!
孔琉玥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亲切的问了梁妈妈几句话,便使人叫了璎珞来,由她亲自领着梁妈妈安置去了。
打发了梁妈妈母女,孔琉玥在白书蓝琴的服饰下盥洗了一番后,便早早上床歇下了。如果她没有料错,尹老太太让她明儿一早便过去慈恩堂给她的东西,定是梁妈妈等人的身契,而且她给她时,必然会当着众人的面儿。
孔琉玥对此很是无所谓,她已经得了好处得了里子了,尹老太太要找回一点面子,想把事情做得漂亮一点也无可厚非,就由着她去罢!
翌日,尹老太太果真当着尹府所有女眷的面儿,将一个黑漆雕花的盒子与了孔琉玥,话还说得无比好听,“……我已指了我身边的梁妈妈给孔丫头作管事妈妈,另外,将吴家的一家子也给了她作陪房。虽说依照惯例,陪嫁的丫头婆子及陪房都只是跟着新嫁娘过去人,身契仍留在家中,但孔丫头自小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