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们婆媳两个不唧唧歪歪,谁会知道我‘不贤’又‘善妒’?孔琉玥暗自腹诽着,依然笑靥如花,“多谢母亲教诲,多谢三弟妹忠告,正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既作了傅家妇,自然一切以相公的意愿为先,相公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做!”说着行了个礼,“时辰也不早了,媳妇就不多耽搁母亲了,希望母亲晚上能有个好梦!”最好是个‘好’得不能再‘好’,让她连眼睛都不敢再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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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侧身站到一边,作出一副让太夫人先行的姿势。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送客的姿势也已经摆出,太夫人自持身份,自然不好再多说,于是点了点头:“你也早些歇了罢,养好身子,好早日为我们傅家开技散叶!”方扶了三夫人,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去了。
余下孔琉玥眼见她婆媳二人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中后,方软软靠向身后的珊瑚,有气无力的道:“快扶我一把,我腰疼死了……”她本就不舒服,才在乐安居站了那么久,这会儿又在园子里吹了这么一阵冷风,早就支撑不住了,刚才若非靠着一口气硬撑着,只怕早倒下了,更遑论拿话来反击太夫人和三夫人,这会儿眼见她们走远,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强撑。
借着廊下灯笼透过来的微光,珊瑚眼见孔琉玥一张俏脸白若金纸,唬了一大跳,忙将她身体大半的重量都放到自己身上,然后急声吩咐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丫头子月桂和月季:“快回去叫梁妈妈使人抬软轿来,另外,再跟白书姐姐说……”
“这是怎么了?”话没说完,一个威严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珊瑚忙回头一看,却见说话之人不是别个,却是傅城恒,月桂月季则早已屈膝福了下去。
她也想屈膝行礼,又怕颠着了孔琉玥,只得带着几分紧张说道:“回侯爷,夫人不舒服,奴婢正要使人回去抬软轿来……”
彼时孔琉玥已稍稍缓过气来,听得傅城恒的声音,忙强撑着直起身来,带着几分赌气强笑说道:“侯爷跟几位爷说完话了吗?侯爷也知道,妾身这两日……身体不舒服,侯爷看是去刘姨娘屋里,还是去白姨娘屋里歇一宿罢?”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什么妾室姨娘啊,什么旁人的眼光自己的心结啊,什么气愤委屈啊,她通通不想去想了,她只想能早点回到屋里,喝点热热的东西,然后盖上厚厚的被子睡一觉。
傅城恒看她惨白着脸,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却还不忘对他以礼相待,维持那一层他看不见摸不着却感受得到的疏离的保护色,心里霎时浮上一抹夹杂着恼怒、酸涩、气愤隐隐又还有几分怜惜的复杂感觉来。他不由抿紧了薄唇。
又听得孔琉玥中气不足的声音,“也不知侯爷在两位姨娘那里可有衣服,要不要妾身待会儿使人给侯爷送……啊……”
‘送’字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孔琉玥已被一双强壮的手臂腾空抱了起来,她不由惊呼出声,随即一下子烧红了脸。
傅城恒微眯着狭长的双眼,居高临下看了一眼怀中轻得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人儿,眼见她的脸因为羞涩,总算有了几分血色,暗自叹息一声,也顾不得去想自己这番动作当着下人们的面尊重不尊重了,抱着她便大步往新房方向走去。
一想到这还是除了晚上在床上时,两个人第一次贴这么近,躺在傅城恒怀里的孔琉玥就没办法让自己不浑身僵硬。她紧张的看了一眼后面,只见珊瑚并月桂月季都早已低下了头去,一副专心走路的样子,又见四周夜色更深,应该不会有人看得见他们,整个人方稍稍放松下来,暗想傅城恒既然力气大,而她又委实没有力气了,那就让他“能者多劳”抱自己一截罢,反正他们不但已有夫妻之名,更已有夫妻之实了,让他抱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城恒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孔琉玥想着想着,不禁有些昏昏欲睡起来,脑袋也不自觉在他胸膛上蹭了一下,想找一个更舒服些的姿势。
抱着小妻子大步往新房走的过程中,傅城恒忍不住低头看了她一眼,想看看她好些了没,却见靠着自己的她正闭着眼睛,拿脸蹭自己的胸膛,蹭完之后,一脸的安详,小嘴则微微嘟起,看起来似是睡着了一般。
她还从没有过这样全然信任、依赖他的时刻!
傅城恒的心攸地一片柔软,之前因为见她待自己相敬如宾而产生的郁闷情绪,也一下子去个了七七八八,竟油然生出了一种巴不得回新房的路能远点,再远点的感觉来!
然后新房终究还是到了。
进了新房的院门之后,珊瑚抢上前对傅城恒屈膝说了一句:“侯爷,请恕奴婢先行一步!”便越过他,飞快跑进了屋里去。
不多一会儿,便见梁妈妈领着白书蓝琴等人接了出来,一看傅城恒抱着孔琉玥,都有几分吃惊,又有几分紧张,忙都上前屈膝行礼:“侯爷和夫人回来了!”
傅城恒点了点头,扔下一句:“都快进屋服侍夫人!”便越过她们,大步走进房间里,再径自走进内室,将孔琉玥放到了床上。
温暖的感觉忽然被抽离,孔琉玥蓦地惊醒过来,就见傅城恒正满眼忧色的站在床前,整个人都似因此而变得软弱了许多,而梁妈妈和白书几个则都站在门口,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身体变软了,以致心也跟着变软了,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比以往任何时刻看起来都更让人觉得温暖觉得舒服,她听见自己用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温柔声音对他说道:“侯爷,您放心,我没事!您要不先去外间歇一会儿,也好让梁妈妈和白书她们上来服侍我?”
“……哦,好!”傅城恒如梦初醒,有些狼狈的退了出去。
这里梁妈妈等人方上前七手八脚的扶了孔琉玥去到净房。
傅城恒有些狼狈的走到外间,本欲就此直接去歇下的,又有些放心不下孔琉玥,于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到了榻上。
等待的过程中,他不禁暗想,女人来小日子时,都是这么痛的吗?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那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他好像曾听人说过,女人小日子不准或是不调,都是不健康甚至会影响到以后生育的……念头闪过,他已站了起来,大声向外喊道:“来人!”
璎珞刚去厨房端了煨着的红糖水来,就听得屋里傅城恒叫人,忙慌慌张张走了进来,端着托盘屈膝行礼道,“未知侯爷有何吩咐?”
傅城恒本来是想命人去传太医的,见璎珞端着托盘进来,其上甜白瓷碗里的深红色液体还冒着热气,只当是给孔琉玥熬的药,因问道:“这是什么?是给夫人吃的药吗?”
“回侯爷,不是药,是红糖水……”璎珞不由红了脸,“正是给夫人吃的。”
红糖水,不是用来补血的吗?傅城恒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起来,将手握成拳放到嘴边抵着咳嗽了一下,沉声吩咐道:“既是如此,还不快端了进去给夫人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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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忙答应着去了。
刚走出没两步,又听得身后傅城恒:“叫了梁妈妈出来,我有话问!”
“是,侯爷。”璎珞忙应了,走进了内室去。
内室里,孔琉玥已飞快的沐浴毕,收拾妥走出净房,靠坐在了床头上,瞧得璎珞端着热气腾腾的红糖水进来,忙道:“快端过来我喝一口!”她身上的寒气是从内散发出来的,单靠沐浴或是煨手炉都只能让她觉得一时温暖,还是得先将五脏六腑温暖了,整个人才会觉得好受一些。
璎珞闻言,忙放下托盘,只端着碗上前,递给了孔琉玥。
趁孔琉玥喝糖水的空隙,璎珞向梁妈妈说起傅城恒要问她话一事:“……让您立刻出去,说是有话要问。”
梁妈妈点点头,向孔琉玥道:“夫人,那我且先出去回侯爷的话了。”
“嗯。”孔琉玥应了,想起之前老太夫人和太夫人的话,眉眼间便不自觉有了几分冷意,“嬷嬷顺便告诉侯爷,就说我这几日身上不干净,请他或是去刘姨娘那里,或是去白姨娘那里歇这几日罢。”
刚才她之所以会觉得傅城恒给她温暖的感觉,不过是因为她太冷了,从身到心都冷,所以才会将他给的一点小温暖给自动放大了,现在她既已缓过来了,自然不能再犯跟刚才一样的错误,不然,太夫人那里会继续拿此事来大做文章不说,只怕老太夫人也会因此而不喜她。“直属上司”固然不能得罪,“董事长”和“副董事长”一样不能得罪,就是跟她同级别的“部门经理”三夫人,也轻易得罪不起,——她既然要在这里生活,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所以,除了将上司往她下属的“主管”那里推之外,她别无他法。更何况,也不排除上司其实是想去“主管”那里的,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乐得默许蒋夫人定下的规矩了。
梁妈妈感受到孔琉玥一瞬间散发出来的冷意,猜测她其实是不想让傅城恒去姨娘们那里的,翕动了几次嘴唇,终究什么都没说,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劝夫人收个通房之类的话,谢嬷嬷可以说,她却不可以,谢嬷嬷毕竟是将夫人从小奶到大,跟了夫人十几年的,她一个后来者,拿什么跟她比?
瞧得梁妈妈的背影消失在帘后,孔琉玥觉得原本甘甜的红糖水也一下子变得苦涩起来,让她再没了想喝的欲望,因将碗递给白书,又就着蓝琴的手漱了口,便躺到了床上去。
梁妈妈很快进来了,行礼后禀道:“回夫人,才侯爷问我夫人以往来小日子时,是不是都像此番这样痛苦?还问之前有没有看过专治这方面病的大夫?我都一一回了侯爷,说以前差不多也是这样,大夫也看过,药也吃过不少,只总不见效,侯爷就什么都没说了。”
“知道了。”孔琉玥闭着眼睛应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侯爷这会子……去了哪里……”总不能还在外间罢?
梁妈妈抿了抿唇,才道:“我将夫人的话原话回与侯爷后,侯爷便起身出去了,我送到门口,见侯爷是朝……是朝白姨娘院子的方向去的……”
屋子里瞬间落针可闻。
良久,方听得孔琉玥淡声说了一句:“好了,你们也都下去歇了罢。”便再无他话。
众人面面相觑,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吹了灯,默默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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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了灯默默退出去之后,梁妈妈不放心,小声对白书蓝琴道:“要不……今晚上就委屈你们两个睡夫人的床榻脚,也好就近照顾夫人?”
白书与蓝琴对视一眼,都点头道:“好,正好我们也不放心。”使了小丫头子抱她们的衾褥去。
“那你们两个警醒些。”梁妈妈又吩咐道,“明晚上再叫珊瑚璎珞跟你们两个换。”说完领着珊瑚璎珞走出正房,吩咐上夜的婆子将院门落了栓,晚间警醒些后,方各自回房去了。
这里白书蓝琴则擎着烛台复又轻手轻脚走进内室,故作轻松的笑向床上动也不动的孔琉玥道:“夫人,我们两个也有好些时日没睡过您的床榻脚了,还怪想的,今晚上就让我们两个跟您睡可好?”
孔琉玥焉能不明白两个丫头的真正用意?睁开眼睛看向她们,强挤出一抹笑意道:“你们是担心我一个人睡不着不成?还是忘了我不喜欢有人跟我同一个房间睡的规矩了?要我说,正是一个人睡才舒服呢,你们两个只管下去歇着罢,我没事的。”之前那么久她都是一个人睡,她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您身体不舒服,还是让我们留在身边罢,您要什么,也便宜一些。”白书忙道。
孔琉玥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晚上向来不大起夜,也不爱吃茶,再者,你们原歇在耳房,要叫什么也便宜,根本不需要你们就近守着,你们还是下去歇了罢!”
“……那我们给夫人添了香再出去。”二人说着,已动手旋开那玉镂雕松鹤香筒的盖子,往里面铜胆里填了块月麟安息香,待抖匀了拧回盖子,待它镂空的小孔中透出直直往上的淡淡几缕白烟偶,这才重新挂回香架子上,拿着烛台轻手轻脚的掩上门出去了。
余下孔琉玥听得她们走远了,方长舒了一口气,在心里念道,这么大这么软的床,就是要一个人睡才舒服呢,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想怎么滚来滚去,就怎么滚来滚去。
为了证明自己心中所想,她随即还大大的翻了几个身,又将自己呈大字型放平在床上。
只可惜,她并没有觉得有多舒服,又有多享受,反而觉得这床怎么这里空旷,这么冷。
刚过门那一阵,孔琉玥十分不习惯跟傅城恒一起睡,她甚至觉得,就是睡地铺,都比跟他一起睡好,但她没有办法,既不能撵他走,更不能自己去睡地铺,于是只能一次次的强迫自己;可现在,她才跟他一起睡了没多久,居然就又开始不习惯一个人睡了!
孔琉玥暗恨自己不争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甚至在心里数了一回绵羊,还是睡不着。
而且原本已经不那么疼的肚子,也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渐渐的,她开始觉得愤怒,觉得伤心,觉得委屈起来,凭什么她要在这里承受这样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而傅城恒却正抱着小老婆风流快活?指不定他早就不稀罕自己这个生涩的青瓜,而惦记着后院那几个成熟的水蜜桃了,这不一有机会就过去了?她之前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竟给了她温暖的感觉!
这样的念头刚一闪过,她又忙想道,早在嫁过来之前,她便已知道傅城恒是有妾室有儿女的,她当时不也觉得没什么,反正她只拿他当上司,拿自己当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人,他有多少小老婆儿女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吗?那现在她愤怒委屈个什么劲儿啊,难道上司要睡哪个小老婆,也是她管得着的?
可她同时又想到,等她小日子走了以后,傅城恒再要回她屋里来睡她该怎么办?难道还能将他撵出去不成?可是不将他撵出去,她要怎样才能过得了自己心里那一关?难道假装他没有跟小老婆滚床单?她还做不到那么自欺欺人!
更可怕的是,万一他到时候再要跟她滚床单,她又该怎么办?光是想着他跟其他女人滚过床单再来睡自己的床,她已经恶心得受不了了,再要让她接过他小老婆的接力棒继续跟他滚,她宁愿去死!
孔琉玥觉得自己越想便越喘不过气来,只得翻身起来,靠坐在了床头。
“呵……”黑暗中,她听见自己轻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上却凉凉的,她摸了一把,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是满脸的泪。
她忙胡乱擦了一把脸,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有什么好值得流泪的,就连新婚之夜遭受了那样的难堪和侮辱,她不也没流泪吗,她的眼泪珍贵着呢,这才多大点儿事,有什么好值得流泪的,实在过不下去了,大不了就一拍两散嘛,她不还有夏若淳吗,难道若淳会不管她?
可惜……,这个念头只能瞎想一想。
这个社会本就男尊女卑,自己又没有娘家人撑腰,——若是让尹家人知道她想跟傅城恒一拍两散,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跟她撇清关系,真跟傅城恒散了,他倒是随时可以再娶一个黄花大闺女进门来糟蹋,可她就只能顶着一个“二婚”的名头,遭世人唾弃了!
——这该死的憋屈的世界,该死的憋屈的人生!
孔琉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恍恍惚惚却听得外面传来开门的“吱嘎”声,她以为是夜太安静了,以致自己产生了幻听,也就没有在意,闭上眼睛继续想起心事来。
不想很快又传来一阵叩门声,却比方才的“吱嘎”声近多了也清晰多了,她听出来是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实在很不想起身去开门,因只懒懒应了一句:“是谁啊?是白书还是蓝琴?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罢!”可不能让她们看见自己红通通的双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