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待二人答话,又有些懊恼的自问自答道:“肯定已经晚了!你们怎么也不说早点叫醒我呢?”想也知道,肯定是傅城恒民、临上朝前吩咐的,可问题是,于他来讲只是一句话的事,于她来讲,她昨天才接掌了家务,今天去请安就晚了点,岂不是摆明了授人以‘妄自尊大’的话柄呢?她不由再次在心里咒骂起某个不知疲倦的男人来!
就听得白书笑道:“夫人放心,这会儿才卯时三刻,等夫人梳洗完吃过早饭之后,至多不过辰时二刻,如今天气冷,老太夫人她老人家起得晚,您那会儿过去正正好!”
闻得这会儿才早上七点,孔琉玥松了一口长气之余,不无黑色子幽默的暗想,虽说昨晚上很累,今天她还是在跟以往差不多的时间醒了过来,可见封建社会的、晨昏定省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至少能让人养成良好的生物钟!
她跟昨儿个一样,仍要了一身色彩肃穆些的衣服来穿,又配了九尾衔红宝石滴珠的大凤钗,戴了嵌五色宝石的镯子,收拾停妥,才坐到宴息处里的圆桌前,吃起早饭来。
方吃了半碗碧梗粥并两个水晶蒸饺,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夫人,三位姨娘请安来了。”
三位姨娘……孔琉玥闻言,怔了一下,方想起昨儿个傅城恒已解了蒋姨娘的禁足令,因点头道:“请到小花厅去。”接过小丫鬟递上的茶漱了口,又接过绢子来擦了嘴,才被簇拥着也去了小花厅。
果然就见三位姨娘俱已侯在那里了,一瞧得她进来,忙都屈膝行礼:“给夫人请安!”声音里都不自觉多了几分往常没有的敬畏。
孔琉玥笑了笑,看来昨天她那一番做作,震慑住的不只是管事妈妈们……她走到榻前坐了,才点头道:“都免礼罢。”命丫鬟搬了橙子来三人坐。
三人忙道了谢,才略显拘谨的半身坐到了橙子上。
孔琉玥就看向蒋姨娘和颜悦色的问道:“将养了两个月,蒋姨娘身上可大好了?要不要再请个大夫来瞧瞧?”
两个月未见,蒋姨娘看起来清减了不少,打扮得也不甚出挑,上身是鹅黄色的小袄,下着藕荷色的双遥П呷迦梗飞项位吠芮寮酰裆透枪Ь矗绕鹂琢皤h第一次时,虽不至于判若两人,也算是变化极大就是了,看来这两个月的禁足,已经让她老实了不少。
孔琉玥打量着蒋姨娘时,蒋姨娘也在极其小心的打量着主母。
蒋姨娘眼中的孔琉玥穿着暗红妆花的金丝褙子,一头青丝如去堆叠在般挽着华贵的牡丹团髻,正中簪着一支金灿灿的衔滴珠九尾大凤钗,转头之际,引得坠在细金线下的红宝珠微微晃动,——所谓云鬓花颜金步摇,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她的眼神不由黯了一下,比不得,真的比不得,夫人本就生得美,又是鲜花一般的年纪,平常便是不打扮已经足以甩她们两条街了,如今再这样一精心打扮,换作她是侯爷,只怕也不会再多看一眼别的女人!
更何况如今夫人又已然得了老太夫人的看重,虽说只是暂代三替人管家,但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看得出来夫人正式接掌府里的中馈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她以后还是安分守已一些,守着自己的小院,平平安安到老罢!
这样想着,她站起来回话时的态度和语气便不自觉又恭敬了几分:“回夫人,婢妾已经大好了,多谢夫人关心!”
孔琉玥点点头:“如此便好,再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也好跟大家一起吃个团团圆圆的年夜饭。”
蒋姨娘恭恭敬敬的应了。
孔琉玥惦记着还要去给老太夫人请安,请完安后还要处理家事,于是命三人都散了,在外头罩上一件水红金丝飞凤纹斗篷,带着璎珞去了乐安居。
果然老太夫人才能刚起来不久,连早饭都还没吃,瞧得孔琉玥过来,招手笑道:“用了早饭没?若是没用,就过来陪我用一下。”
孔琉玥就俏皮的嘟了嘟嘴,笑道:“我抹了一点蜜渍唇膏子。”委婉的表达了她已经吃过早饭的意思。
老太夫人见她双唇的确比平常更红艳了几分,不由笑了起来,点头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鼓捣这个,你们还年轻,正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正说着,太夫人和三夫人来了。
孔琉玥见三夫人比昨天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衣妆也鲜亮了几分,带戴了赤金点翠的步摇,脸上也匀了胭脂,不由暗想,看来颜华的“病”已经有所“好转”了罢?
果然很快就听得三夫人道:“不知祖母这里可还有大姑奶奶给的那个‘依弗哪’?颜姐儿昨晚上吃了药又渥了一夜的汗,今晨起来就说好些了,但头仍疼得厉害,偏生前个儿祖母给的膏子药又说完了,我就想着不知祖母这里可还有,若是还有膏,再讨一天回去,指不定再贴上几回,颜姐儿就大好了呢?”
孔琉玥就暗自笑了起来,嘴上却道:“可怜见颜姐儿病了这么些时日,总算有所好转了,再好生将养个两日,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应该不会有问题罢,三弟妹?”
三夫人笑道:“有劳大嫂关心了,好不好,总还得待瞧好了太医才知道。”
从乐安居出来,孔琉玥直接去了议事厅。这一次,老太夫人没有再派卢嬷嬷跟她一起,她也觉得这样正媸,路是她自己的,由别人扶持着能走一时,却未必能走一世,她的路,还得由她自己来走。
众管事妈妈经过昨日之事,俱已早早侯在那里了,瞧得她进来,忙都矮身行礼:“大夫人安好。”
孔琉玥含笑点了点头,坐到了三夫人惯常坐的榻上,然后瞥了璎珞一眼。
璎珞就清了清嗓子,笑眯眯的脆声说道:“昨儿个夫人说的工作笔记,不知道各位妈妈们都写得怎么样了?若是已经写好了,就这会子交给我,若是还有待完善的,可以等午时再交给我,不拘怎样,都没有关系。”
她话音刚落,张帐房家的就双手奉上了一张薄薄的纸页,笑道:“我识的字少,写得就更不入不得眼,大夫人和姑娘们别笑话儿。”
璎珞双手接过,递与一旁矮几前坐着的蓝琴,看着她在纸页上署上了张帐房家的名字,才回头笑道:“张妈妈太谦虚了,您是管内帐房的,您的字都没法看了,我们这些小丫头写的就更是称不得‘字’了!”
张账房家的笑应了一句:“璎珞姑娘客气了!”退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她这一先出头,有几个本来也是写了工作笔记,但都打定主意绝不最先出头,以免成了众矢之敌的管事妈妈便也都陆陆续续将自己写的交给了璎珞。
剩下几个持观望态度,有那个心却还没写的看在眼里,也都有了几分意动,暗想幸好大夫人不是立等着要,好歹还给了一点补救的时间,说不得待会儿散了之后,立刻赶回去现写。
惟独秦显家的与李账房家的是既没写也没那个心,但二人好歹还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又想着所有人都写了,就自己没写,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写到自己?万一她们写了什么不该写的,或是见自己没写,想着反正也没个对证的,就胡写乱写呢?那自己岂不是死得太冤了?写就写罢,就像三夫人说的,只要她们兢兢业业办差,难道大夫人还真敢随随便便发落她们不成?
孔琉玥居高临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就在唇边浸起了一抹笑。
因为大年在即,侯府内外无形中就分作了两人套管家系统,一套是四司六局平常便专管筹办大事喜事的人事班子,一套则是平时侍候各主子们的小人事班子。孔琉玥直接撇开小人事班子不管,反正出了什么事,自有他们各自的主子发落,然后逐一问起众管事妈妈这几日和正月里自己及手下人都要忙活的事情来。
她引导着众管事妈妈将自己负责的事说了一遍,无形中就把众人要做的事明明白白理出来了,再做不好,要追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而这些管事妈妈又有哪一个不是人精,谁也看不着的时候,酱油瓶子倒了不扶显然是有的,可现在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都有了数,做不做,做得好不好,在上位者来看,简直是一目了然,又怎么敢不用心去做?
于是心里对孔琉玥便又多了几分佩服。
其实认真说来,孔琉玥这个法子的确好,但还不至于好到人人都佩服敬畏的地步。只不过是因为众管事妈妈一开始便将她看得很低,觉得她不过一个庶女,又是从小寄养在外祖家的,就算是有几分聪明才干也有限,因此犯了轻敌之错罢了;如今乍然知道她远不只她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心里便慌了乱了,觉得自己摸不清她的底,不知道她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能耐和手段,——而人们又往往对未知的事情都怀着一种本能的畏惧,这份敬畏乍然也便被无形的放大了!
将这件事情解决以后,孔琉玥又拿出事先拟好的新花名册,让众管事妈妈传看起来。
那些管事妈妈接过看了之后,脸上便都先后露出了或是恍然大悟或是兴奋或是叹服的表情。
方才那张名单乍一看,只不过是给所有的人都定了值差而已,但事后一回味,却可以发现,照这样当差,所有的人都可以有全然休息,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且一旦出个什么事,要问起责来,也只需要在该班的人中问就可以了,而不必牵涉更多的人。
所有人都禁不住暗叹起来,这个排班法可真是高明,比赏银子赏东西可来得高明多了,要知道赏银子赏东西都是永无止境的,但像这样变着法子在过年的时候赏个休息走亲戚的日子,却既不用花钱也不会碍事,还能让人赞一声大夫人宅心仁厚,待人宽和,便是她们,这会儿心里也多多少少有这样的想法吗?真真是不花一分钱就买了个贤名,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夫人也实在是太高了!
孔琉玥见众人再次被自己震慑中,面上仍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吩咐道:“等会儿你们就找蓝琴,看是让她帮忙,或是你们动手,将自己手下人的排班次序都抄了去,回去后问问手下人的实际情况,若是实在有困难的,可以斟酌着改动一下,再报给蓝琴即可;然后便依照改定后的名单,每次交班时都点卯,并做好记录,以便下个月发放月钱。”说穿了,就是现代的考勤制度而已。
众人忙都裣衽为礼,口称:“谨遵大夫人吩咐!”
孔琉玥就点了点头,看向自鸣钟的钟面,“也快到吃饭的时辰了,大家都回去吃饭罢。我已经吩咐下去,下午家里的杂事儿都进芜香院回话,你们有的身兼多职,就多劳动几步,等自鸣钟打过两点之后四点之前,都可以来回话。”
然后命蓝琴暂时留下,被梁妈妈和璎珞等人簇拥着出了议事厅,回了芜香院。
吃过午饭,小睡了一盏茶的时间,外院送来了宫中分给长房过年物品的清单,至于宫中赏给下人们的,则单独另算,每年都是于腊月二十八一早,由老太夫人和家主一起,亲自散给大家。
孔琉玥看了看,无外乎一些过年的银子并糖果吃食布匹衣料什么的,想了想,除过给初华姐弟三人人各留了一份起来,其余的都平均分作三份,分给了三位姨娘,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在物质上尽量的厚待她们了!
一番忙活之后,就有管事妈妈陆陆续续来回话了,趁便还交上了昨日的工作笔记。孔琉玥依例将事情逐一发落了,将人打发了出去,三位姨娘过来谢恩,“……夫人待我们如此厚爱,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夫人的恩情!”
事实的确如此,物质上像孔琉玥这样大方的主母,在大秦可是绝对绝无仅有的,不怪三位姨娘都是一脸的感恩戴德。
孔琉玥看在眼里,却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愧疚,照理说,傅城恒也是她们的丈夫,可现在……罢了,大年下的,还是不要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好!
打发了三们姨娘,傅城恒回来了。
当着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他脸上永远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以致便是平常出入正房得比其他丫鬟多得多的白书几个大丫鬟都有些怕他,一见他回来,便在屈膝行过礼,接过孔琉玥帮他解下的斗篷之后,鱼贯退了出去。
待得丫鬟们都退出去之后,傅城恒才顺势握了孔琉玥的手,低笑问道:“今儿个怎没多睡一会儿?”昨晚上是他失控了,今儿个一整日他都在想也不知道她今天会怎样的没精神,偏生现在又掌了家,还只当回来时她一定歇午觉还没起呢,倒是没想到已经起了,看起来精神也还不坏的样子。
孔琉玥就想起了昨天他回来时,她才刚午餐起来,抽回手嗔道:“不知道多少事等着忙,哪里有时间睡觉?”昨天是睡得迟,自然起得也迟,今天吃过午饭就歇了,虽然她也知道那样对身体不好,但有什么办法,两点之后就有管事妈妈来回事,也总不能披头散发,以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样示人罢?
不过经他这么一就,她才发现浑身委实酸疼得紧,微微红了脸,没好气的推了他去净房,“都怪你……罚你今儿个自己换衣服!”
傅城恒嘴角上翘的弧度就越发大了,果真自己去净房换了件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才出来。
他出来时,孔琉玥吩咐白书沏的茶已经送到了,于是一边递给他,一边将今日处理家务的经过大略与他说也一遍,末了感叹:“以往见三弟妹处理家事时,觉得不过就是收发一下对牌的事,只当很轻省,如今自己经手了,才知道真是劳心又劳力。如果有可能,我还真只想当个甩手掌柜,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何都那般热衷于管家?”‘那些人’自然指的是三夫人之流。
傅城恒嘴角就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正所谓‘锦帛动人心’,有人为争产连杀人放火都做得出来,何况其他?”
孔琉玥闻言,心里一动,三夫人那般留恋掌家,除了喜欢那种众星捧月,将侯府内院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只怕就有这方面的因素罢?看来事后得让梁妈妈设法去外院,打听打听侯府具体有多少产业每年又有多少进益才是,总不能让其他部落入三房的腰包罢?
“对了,外院今儿个送了宫中分给咱们长房过年的东西来。”孔琉玥又说起这件事来,“我除了给初姐儿姐弟三个的份儿留了起来,再就是把赏给下人们的份儿留了起来,其余都分作均等的三份,赏给了三位姨娘。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罢?”那些东西,总共价值也不到千两,分到每位姨娘手上,也就每人二百两的样子,虽然知道他应该不会怪她自作主张,总得跟他说一声才是。
果然就见傅城恒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这些内院的事,你拿主意就是。”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的屋子里早已点了地龙,温暖如春,小小银鎏香百花香炉里清新的松柏香若有若无地飘荡着,给屋子平添了几分温馨的味道。
他们到时,太夫人、傅旭恒三夫人夫妇并傅颐恒都早到了,傅旭恒正满脸是笑的与老太夫人说着话儿,“……想着祖母爱吃淮扬菜,于是请我那朋友忍痛割爱,将那厨子送了我,今晚上祖母您老人家就可以吃到您爱吃的鲈鱼羹了。”
老太夫人呵呵笑道:“你这孩子也是,既是人家心爱的厨子,你就说什么也不该问人家讨的,人家抹不开面子只得给了你,心里还不知怎生懊恼呢!”
傅旭恒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管他懊恼不懊恼,我只知道孝顺祖母是我作孙儿最最应该做的事!”
三夫人笑着插言道,“都是三爷平常很要好的朋友,祖母您老人家不必担心,至多让三爷明儿也寻了一样那位朋友心爱的东西送他去便是了,他定然不会说什么的。倒是您老人家念在三爷这一片孝心的份上儿,待会儿可得多吃一些才是!”
太夫人也笑道:“娘您待会儿吃了若是好,便算是他的小心虔了。”
正说着,见傅城恒和孔琉玥走了进来,傅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