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鹄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低头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太后和金丝燕,他到底应该选择谁?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抬起头,直视金丝燕幽深的眼瞳说:「我可以帮你劝说皇上,但我不敢保证皇上真会替玄青教正名。」最后依旧决定相信金丝燕,因为这同时也是永乐的选择。无论永乐的决定是对是错,云中鹄都决定跟随她,并且助她逢凶化吉。
听到云中鹄的答案后,金丝燕如释重负,轻轻点头。
然而云中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尖锐,问道:「你入宫后隐藏得又深又好,这次本可以置身事外,为什么故意暴露身份?皇上刚刚登基,根基不稳,就算她真有收复青州之心,也不一定会现在公然与玄青教为伍。她一旦不如你所愿,你的下场就是死路一条,你要冒这个险吗?」
金丝燕笑了笑说:「我把我的身份告诉你,比告诉皇上危险多了。我既然现在敢站在这里,就早已不惧代价。」
「如果依你所言真能救出永乐,我就继续替永乐和你保守秘密;但万一有所闪失,我依旧会向太后求救。」云中鹄咬着牙根,沉重地说,「我不信太后真会不顾念母女之情,置永乐于死地!」
如果没有太后,也许他至今仍被遗弃在相国寺中无人问津。他之所以能有今天,一要感谢永乐,二要感谢太后。他从小与永乐一起长大,深知太后对永乐的宠溺。他就像当初的永乐一样,说什么都不愿相信太后会不念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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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鹄放弃去怡兰宫的打算,与金丝燕一起来都天养宫。
华年的两名贴身侍婢,一个被关押在大牢里,一个逃得不知所踪,所以为云中鹄和金丝燕通传的是一名陌生的小宫女。小宫女把他俩领到木樨斋的院子里就不敢再往里面走,怯怯地说:「皇上心情很差,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早朝都没上。太后叮嘱过不要打扰皇上,奴婢实在不敢靠近。」
要不是因为金丝燕和云中鹄一个是皇上御用太医,一个是皇后,恐怕他俩根本连天养宫的大门都进不了。
小宫女离开后,金丝燕和云中鹄一起登上木樨斋的台阶。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华年的一声叱喝:「不许过来!」
最怕被人背叛的华年,突然得知深受自己信赖的两名侍婢都是奸细,再加上崔心莲已经不在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安慰她,所以她的情绪几乎暴躁到极点,难怪刚才那个小宫女刚走进院子里就急着逃离。
金丝燕与云中鹄对视一眼,不顾华年的怒嚷,依旧登上台阶,推门向里屋走去。
听到脚步声后,华年恼怒地冲出来,然而却在看清来人的脸后,却怔怔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来干什么?」声音之中充满戒备和敌意。
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排斥感,令金丝燕和云中鹄停下脚步,不再前进。如果他俩单独前来还好,华年还不会如此惊讶。然而现在华年看到他俩同时出现在门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连云中鹄都是玄青教的奸细!
「参见皇上。」两人规规矩矩地行礼。这样做是为了给华年冷静的时间。
华年转身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冷漠的目光从两个男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金丝燕脸上。「朕有话问你。」言外之意就是让云中鹄暂时回避。然而金丝燕却答道:「我俩正为此事赶来。皇上,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这几章永乐暂时不会出场啊。
很少有机会能写到金丝燕和云中鹄的对手戏,哼哼~
☆、069 二选其一
「绝好的机会?」华年冷笑,「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没想到连朕身边最亲近的两名宫女都是玄青教设下的圈套。如果朕开口为她俩求情,太后必定怀疑朕回宫之前就已与玄青教有所牵扯,不会善罢甘休。」
华年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如果她此时站出来,难免外人不会猜测她与玄青教关系深厚。说不定就连玄青教行刺永乐公主和部分朝廷重臣的罪名都会落到她的头上。到时候不要说救永乐,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金丝燕说:「只要皇上有心相助,置身事外也能相助。」
华年抬眸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金丝燕接着说:「听暖冬说,皇上曾经御赐给她俩一块免死金牌。」
听到这句话后,华年和云中鹄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华年垂下眼眸,静静地深思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当初用来收买人心的金牌,今日竟然遇到意外的用途。不是朕助她俩,而是天助她俩。」
听华年话中的意思,似乎有意相助。金丝燕与云中鹄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华年突然向云中鹄投去警惕的目光,质问道:「你与玄青教有何关系?」
金丝燕急忙抢先答道:「他与玄青教并无任何关系,但是身为皇后,他愿意与皇上同仇敌忾、同谋大计。」
云中鹄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盯着金丝燕,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被金丝燕算计了,不停给金丝燕使眼色,让他闭嘴。
但是金丝燕装作没看见,不但不闭嘴,而且还长篇大论地讲道:「就算皇上以免死金牌为由,求太后赦免她俩,但是她俩毕竟是普通人眼中十恶不赦的玄青教徒。如果皇上顾念私情赦免她们,实在难以服众。所以微臣斗胆提出一个建议,请皇上为玄青教正名,还玄青教一个公道——玄青教并非邪教,而是一心想要收复青州的义教。玄青教已经做好准备,愿意协助皇上收复青州。而皇后娘娘也会助皇上一臂之力,说服国丈和大将军同意皇上收复青州之决定。」
为了不给云中鹄插嘴的机会,金丝燕滔滔不绝地讲完上面那一大通话,讲完之后才给云中鹄使眼色,让云中鹄赶紧点头承认。来此之前,云中鹄全然不知自己的任务除了说服皇上之外,还要说服父亲和大将军。他一时目瞪口呆,迟迟没有做出反应。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金丝燕想用自己当皇上的定心丸,
金丝燕和华年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云中鹄的脸上。云中鹄心情沉重,但却无力辩驳。事已至此,为了救永乐,只得寄希望于皇上。况且收复青州不仅是皇上,而且也是他父亲与大将军的夙愿。只不过太后一直说时机未到,不主张与北燕再次开战,所以才一直搁置下来。
如今火烧眉睫、箭在弦上,云中鹄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在金丝燕再三向他挤眼之后,他恭恭敬敬地对华年说道:「微臣愿助皇上一臂之力,收复青州。这次之事虽是一场意外,但同时也是一个机会。要想此事完美落幕,还请皇上为玄青教正名,联合收复青州。」语气平静,略含不满。这不满明显是针对金丝燕强硬的做法。
如果来此之前,金丝燕细细向他解释,他不会不同意。但是金丝燕只字不提,当着华年地面才逼他点头,所以他心中自然愤愤不平。不过站在金丝燕的立场考虑,时间紧迫,为了早日救出永乐和暖冬,他没有时间让云中鹄权衡思考。他的做法虽然强硬,但却快捷凑效。如果云中鹄花一天一夜考虑再同意,到时候说不定就连暖冬都被打入天牢了。
宫外有金丝燕玄青教与华年同仇敌忾,宫内又有云中鹄拔刀相助。形单影只、势单力薄的华年终于稍微安下心来。她的目光慢慢地从金丝燕与云中鹄脸上扫过,这两人无疑是她对抗太后的最佳靠山。
短暂的沉默之后,华年的表情终于平静了不少。她轻轻点头道:「朕愿意努力一试,但并不保证太后就会同意……」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右手下意识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腹中有她从北燕带回来的孩子。
华年再三犹豫之后,终于说出后半句话:「如果日后果真出兵青州,朕有一个条件……」
说着抬起头,郑重地盯着金丝燕与云中鹄。
「什么条件?」金丝燕紧张地问。从华年的表情不难看出,如果他不答应,华年必将改变主意。
华年没有直接回答金丝燕的问题,而是不安地垂下眼睫,沉默的良久之后,才轻轻说道:「朕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只有在正式决定出兵青州之后,朕才能提出这个条件,但是——」语气突然变得生硬起来,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沉重地说,「你们现在必须答应。」
连那个「条件」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贸然答应下来十分冒险。金丝燕与云中鹄交换了一下眼色。事已至此,他俩都已没有退路。为了永乐,无论未来华年将提出一个什么条件,他们都只能乖乖点头应允。
思及此,金丝燕与云中鹄同时跪在地上,齐声对华年道:「微臣愿意为皇上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华年冷漠地注视了他们一会儿,然后把目光移向窗外,空茫地望着远方,自言自语般低喃道:「那个条件倒不是让你们去死……」
华年毕竟在北燕生活了十年之久,虽然那里是禁锢了她自由的敌国,但却仍然留下了许多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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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兰宫的兰花园,依旧花香清新、景致宜人。华年求见太后,她俩隔着一张矮几坐在正对窗口的榻上。
矮几上放着昨晚刚从暖冬房间里面搜出来的免死金牌。
「真是意外的收获……」太后轻轻呷了一口茶,平淡的声音落到华年耳中却格外刺耳。其实太后倒没有责备华年的意思,只是有些感慨。她以为半月玉被永乐藏在房间中,没想到最后搜出来的却是玄青教的信物。暖冬为了阻拦太监把信物呈交怡兰宫而暴露身份,侍卫们搜查暖冬房间的时候又发现这块免死金牌。
想找的东西没找到,不想找的东西倒是一件接着一件蹦出来。
玄青教徒被逮捕之后,通常直接砍头了事。但是现在却因为永乐的身份和暖冬的金牌,令太后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她俩。正在烦心之时,卫影燕突然禀告说皇上求见,太后当然要看一看皇上将如何行动。
华年望着金牌,轻声道:「这是她俩刚入天养宫时朕御赐之物。君无戏言,为了维护皇威,还请太后放过她们。」
「皇威是要维护,但是她俩可是玄青教徒……」太后拉长了尾音,饶有深意地盯着华年。太后当然知道玄青教与青州的关系,华年为永乐和暖冬求情,其实质是为玄青教求情,并且流露出渴望收复青州的愿望。
「实不相瞒,朕的确已与玄青教有所接触,他们是一群心怀故土的有志之士。朕出生青州,在北燕为质十年,十分理解他们对故土的思念之情。十年前与北燕一战,昭明痛失青州。如今已有十年时间休养生息,国力已经恢复,再加上玄青教十年来在青州边缘活动,已经建立了地利、人和,只差天时未到——然而现在正是出兵北燕的大好时机。」
华年言辞恳切,真诚地注视着太后。这不仅是帮玄青教,也是帮自己实现夙愿。
太后并未立刻回话,而是轻轻呷了一口茶,望着窗外盛放的兰花,徐徐说道:「当初迎你回宫,哀家就知道有朝一日,你必定会提及收复青州一事。当年你父亲战死、青州沦陷,哀家也有责任。是啊……已经十年了……」
十年时间足以令一个吃了败仗的国家重新振作,也足以令沦为奴隶的百姓尝尽苦楚,诚心渴望收复失地。
太后悠悠地望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重新移回华年脸上,郑重说道:「是否收复青州还需从长计议,但是玄青教——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但是既然她俩拥有皇上御赐的免死金牌,哀家只得放她们一马……」
听到这句话后,华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还不待华年安下心来,太后却拉长声音,补充道:「但是,一块金牌只能赦免一条命。」
华年听后皱起眉头,疑惑地望着太后。
太后盯着华年紧张的眼睛,用更加严肃的声音,重重说道:「赦免一个,处死一个——只有这样我们既维护了皇威,又留给玄青教一个教训。」
华年心中顿时沉了下去。赦免一个,处死一个,那么谁死谁活该如何决定?
太后抬起头,淡然地注视着前方:「这是哀家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处理此事最好的方法。」
有些冷漠的声音随着微风,伴随着清新的花香迎面拂来。华年只觉得浑身冰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变成了僵白色。太后话已至此,多说下去已无意义。华年轻轻叹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暖冬和笑笑的样子。
她俩都是崔心莲留给华年的心腹,无论失去谁,华年都会心痛。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看流星蝴蝶剑,哼哼~
果然好基情啊!小红要配小叶子~
☆、070 在劫难逃
卫影燕送华年离去后,刚才一直在门外候命的方碧玉走进里屋,收拾刚才华年用过的茶具。
自从方碧玉向太后提出用浸过药水的衣物吸引毛虫的办法后,她便由一个小小的清扫宫女,摇身变成太后身边地位仅次于卫影燕的近侍。她低着头,默默把茶具放在托盘上,表情有些阴郁。
她万万没有想到,永乐和暖冬竟是玄青教徒。当初在福秀宫时,暖冬毕竟曾经帮助过她。一想到自己多嘴多舌的几句话,竟害得暖冬要被砍头,她的心里自然高兴不起来。
由于心里有些内疚,手上的动作变得迟钝,一不小心把茶杯斜了一下,几滴茶水泼溅出来。她不禁发出「呀」的一声轻叫,急忙用抹布把溅出来的水滴擦拭干净。
见状,太后轻声问道:「怎么了?难道有些依依不舍?」
方碧玉泼出茶水后心里本来有些紧张,但是听太后的语气十分温和,她顿时稍感安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答道:「玄青教滥杀无辜,罪有应得。只不过暖冬和笑笑与我想象中的逆党并不一样,所以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太后点头笑了笑说:「玄青教是否滥杀无辜暂且不论,但是他们扰乱治安、煽动百姓谋反这点罪不可赦。如今她们拿了免死金牌,而且皇上又为她们求情,哀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知道这些年玄青教的确为朝廷除去不少奸佞妄臣。但是,如果不借此机会给玄青教一点教训,哀家怕他们会自鸣得意、得寸进尺。」
「所以太后才提出杀一个,赦一个做法?」方碧玉停下手上的动作,正色盯着太后。她隐约感受到太后有话对她说。刚才太后与华年谈话时,方碧玉就候在门外。如果真是不便让方碧玉听去的内容,太后早就把方碧玉屏退。之所以留方碧玉在门外候命,就是因为不怕她听见刚才的对话。
太后点点头,问道:「你与那两名奸细也算有缘,你觉得这次皇上会舍谁留谁?」
果然不出方碧玉所料,太后之所以故意让她听到刚才的对话,就是因为想与听听她对此事的看法。
方碧玉诚实地答道:「说实话,暖冬比笑笑更机灵,识大体,对玄青教来说更有价值。但是笑笑又长得像公主,万中之一才有如此福分,现在也许没有用处,但有朝一日难免不会发挥关键作用。」永乐陪华年一起来怡兰宫请安的那天之后,怡兰宫上上下下都在偷偷议论金笑笑的长相,方碧玉自然早就听说了。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这次哀家把金笑笑打入天牢,玄青教应该明白利用金笑笑接近哀家的算盘已经落空。」
「所以这次他们会选择留暖冬而牺牲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