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帘柳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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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帘柳落-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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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墨正和苍澜密谋什么,听到门外小厮报:“少夫人来了。”脸色立刻冷淡下来,把一叠纸收拾妥当,才说:“进来吧。”
  流苏进了书房,看见宣墨和苍澜的脸色都有些难看,灿然一笑:“夫君,忙朝事归忙朝事,饭还是要吃的。”说完从漆盒里小心捧出一叠叠菜色,用手巾裹了乌木镶银的筷子递给宣墨,用白玉双环碗盛了米饭放在宣墨面前。然后便告退,一双眼始终没有乱瞟,神色自然而坦荡。
  两双眼睛盯着流苏走出了书房,待不再听到脚步声,苍澜率先开了口:“我原以为凌家的女儿只有一股子热血气,做事横冲直撞,却不想是心思剔透,放她在你身边,你要小心。”
  宣墨也不答话,若有所思的看着最眼前那色泽诱人的蛋羹,舀了一勺放入嘴里,嫩滑的蛋羹立刻在舌尖融化,带着菌类、海鲜和火腿特有的鲜味,滑入喉咙,在胃里带来满足的餍食感。不由得一勺勺停不住的吃完了,还意犹未尽。
  吃罢,传了下去:“今日厨子做的甚好,赏。”
  流苏并未直接回去,在雅轩外站了一会儿,见从里面跑出一个小厮,捧着几两碎银朝厨房的方向跑去,便抿嘴一笑,这才优雅的转身步态轻盈的朝自己园子走去。
  荷包在旁一脸纳闷,这个少夫人,她真是越来越不懂了,自从撞了墙嫁了人,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忖度着流苏的脸色,小心的问道:“夫人,明日还送吗?”
  “不送。”流苏笑得那叫一个妩媚。
  “那……少夫人今日是心血来潮?”
  流苏神秘的摇摇手指:“没听过吗?要拴住男人的心,就先要拴住男人的胃。”
  荷包愈发迷糊了:“可是您也没告诉少爷那蛋羹是您做的啊!”
  流苏呵呵的笑起来,望着荷包巴巴的眼神,语气里带了些恶意:“让他自己发现,不是更有趣吗?”
  整个下午流苏都在想尽办法打发时间,看了会书,在阳光下懒懒的晒了会太阳,突然见房间里有架古筝,兴致立刻来了,净了手,端正的坐在古筝前,做足了姿态,一下手却是一阵零碎的毫无规律的单音,流苏也不在意,摸清了哪根弦上的哪个位置是哪个音后,兴致勃勃的将脑中还记得的一些简单的歌曲给一个一个音的弹了出来。荷包在一旁的脸色和便秘般痛苦,斟酌万分,终于开了口:“夫人,以前教您的老师曾说过,您的琴艺还需多多磨炼……”
  哈!流苏乐了,瞧这小丫头,什么多多磨炼,她压根就没有琴艺!经过这些天有意无意的打探,终于从荷包那知道了原本的凌流苏是怎样一个人。虽然身在武学世家,从小却对练武没有任何兴趣,对女红啊,琴棋书画啊,也是样样不通。爱好又广,这段时间爱上诗词了,就学了几天平仄韵律;那段时间爱上种花了,又学了几天园艺,却始终样样不精通,脾气又倔得紧。凌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也不舍得强迫她,因此就形成了这懒散的性子。
  流苏心里想:这原来的流苏性子倒是与她有些相像,平日看似消极懒散,实则倔强的很,要让她做不是自己愿意的事,顶是宁愿折了刚烈也不愿服从。就暗暗下定决心,要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陆

  一个下午终于被流苏消磨过去,天边开始染上暗色。流苏本打算一个人进晚膳的,不想宣墨一脚垮进了门框,疲惫的在椅子上坐下,疲惫不堪的揉着眉心。
  流苏看了他一眼,原本不准备理睬他,反正两人之间一直是这么生疏的,但看宣墨眼底一圈淡淡的黑影,如玉的脸庞更显苍白,薄唇似乎都淡去了血色,一个人在椅子上休憩,他周围的空气无端的就稀薄了很多。
  终是不忍心放他一人不管,泡了一盏碧螺春,悄悄放到他身边的矮几上,低声说:“喝口茶吧,晚膳就准备好了,吃完饭就休息吧。那些事情,要忙也不是几天能忙完的,何苦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说完便识相的离去。宣墨睁开眼睛,盯着流苏的背影,终是拿起了那盏碧螺春,浅浅的啜了一口。
  门外丫鬟来报:“少爷,少夫人请您过去花厅用晚膳。”
  到了花厅,流苏优雅的喝着汤,似乎等他许久。宣墨一瞟桌上的菜,以简单而朴素的蔬菜居多,且无最爱的鸡蛋羹,眉头皱了一皱,欲传厨房管事的,流苏像是料到他接下去会有什么行动般,放下勺子,对宣墨温柔的笑道:“不用传厨房的了,是我要他们别做蛋羹的,菜也是我吩咐下去这么做的。”不等宣墨有所置喙,又是盈盈一笑:“一日进食一个蛋足矣,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这几天你又忙,进食宜清淡,不宜太补,所以才叫做了些清淡小菜。”
  宣墨平日并不讲究吃食,只要有一碗鸡蛋羹便可。他不说,厨子自认为合主子胃口,更是想着法子往鲜美大补的方向去,因此每日的菜色可谓是山珍海味,有时未免太过油腻。
  今日听流苏这么一说,心内突然有些异样的感觉,自他长大成人一步步爬上高位,争斗算计里摸爬滚打着,心已是疲累的麻木,母亲自从父亲去后便心如死灰,潜心向佛,也并不多在意他。虽然自己有唐络,她却是再迷糊娇弱不过的一个人,事事都倚仗着他照拂,因此仿佛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了他些许的关注和温馨,心内五味杂陈,眼里就多了些冰封面具松动后的暖意。
  流苏见他虽然呆呆的,面色却缓和了很多,那卸去了平日完美的无懈可击的面具的容颜,显得真实了许多,有人味儿了许多,又不免带些孤独和零落,暗地里就突然滋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心疼,心里有些柔软触动,一时竟然伸手握住了宣墨的手掌,盯着他的眼睛低低的说:“你不必防我,宣墨,我无意算计你。”
  只这一句话,宣墨似从幻梦中惊醒,蓦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是凌风雷的女儿,淡淡的将眼神敛了,温和的看向流苏,说出的话却凌厉无比:“夫人的确冰雪聪明,想必凌老将军也说了不少关于我的话。你本可以继续装下去的,我也可以继续容你下去的。今日说了这话,倒叫为夫的难做人。是如你所愿让你哪天寻到了我谋逆的证据交予凌老将军处置,还是现在便休了你或者……凌少夫人出了意外香消玉殒?”
  流苏淡然地看着宣墨,那眼神带了悲悯,漠然的说:“你不能休我,否则少了牵制凌家的棋子;也不能杀我,现在还不是时机和凌家树敌。我不是故意说那话好让你信任我,只是人这一生,生下来便是受苦的,不过都是求着微末的生的同时,摒弃更微末的生。我不想这已是疲累的生,还要分心来算计防备。”
  “我爹的确和我说过让我找到你谋逆的证据,却没和我说过当今太子荒淫残暴,不堪大用。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待皇上驾崩,太子继位,天下百姓必定遭殃,民心尽失。你于彼时起义,或者编造陷害太子毒害皇上篡位,或者任何一个借口,便可有名正言顺的打着仁义之棋推翻太子,自然受众人拥戴即登大典。这些于我又有何害?这天下到谁手里都是一样,贤者强者当之无愧,何须在意所谓谋逆篡位的说法,再者太子继位,我们凌家的下场可想而知,落在你手里,或许还可以保全,我为什么要阻碍你?我乐见其成!我不是我爹,没有他那样愚忠和固执,我甚至可以帮你,与其将我当敌人般防备,不如多一个同党,不是更好?我们这样的粉饰太平,真的有意义吗?”
  一席话说完,室内一片宁静。宣墨不说话,手指无规律的叩着杯碟,发出轻轻的几声叮咚。空气湿重而凝滞,隐隐浮着躁动和张力,仿若只需小小的一个触碰,便会毁灭爆炸。
  流苏竭力维持着镇定,凭她刚才那些话,她已经可以死百回了。可是她在赌,赌宣墨的谋略和野心,赌他不会杀她。她全身的感知全部凝聚在宣墨身上,死死盯着他每一个表情变化,心里这一刻还如同岩浆般炙热,下一刻又突然仿佛被抛进了冰水,忽冷忽热交替着,甚至想,杀了她也好,也许她一死,就又能穿回自己熟悉的那个年代。
  时间慢的几乎停滞,流苏几乎已绝望了,却看见宣墨的唇缓缓扬起成一个漂亮的弧度,眉眼弯弯,伸手夹了一筷虾子放到流苏碗里:“夫人趁热吃吧,凉了便腥了。”
  流苏全身一下子松懈下来,一点点将屏着的气息呼出,想拿筷子夹菜,才发现手竟然不自觉的微微颤抖。无意识的吃着宣墨夹过来的虾,机械的咀嚼着,却味同嚼蜡。
  许是坦白了心迹的缘故,这一夜两人之间莫名的亲近了许多,卸下了防备和伪装的心分外轻松,也平添了许多话。
  只是宣墨像是秉持着什么原则,抑或是信守着对谁的承诺,没有对流苏做出任何亲密的行为。流苏闭着眼,那女子的声音就钻进了耳朵,那日的对话又在脑中重现,宣墨,怕是为了她吧。流苏的心里奇怪的又涨又酸,明明她不爱宣墨,可是想到他因为另一个女子“守身如玉”,却又难受的紧。她骨子里,原是个憧憬一生一世的爱情的人,她和宣墨之间,与其说是婚姻,不如说是阴谋。可是这个男子毕竟冠着夫的名义,丈夫丈夫,一丈以内方为夫,她却似乎离他千万里。这个认知,更让她多了一层挫败,胡思乱想着,终于沉沉睡去。
  宣墨一直没睡着,沉思的盯着身边流苏熟睡后显得单纯的容颜,凌流苏,究竟是怎样的女子?那日新婚之夜,她和他作了交易,签下了契约,显得再精明不过,原以为她是城府极深的女子,以后几天加倍留心注意了她,却见她安分守己,每日不过去向娘亲请安。
  今日中午她突然送饭过来,自己几乎是立刻的便猜出她的来意,她却真的仿佛只是来送饭的,没有任何有预谋的神色,当时他想,苍澜的提醒是对的,这个女子不简单。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向他坦诚,眼神那样的清澈,没有一丝龌龊的意味。细细分析了他的计划,她的处境。甚至说可以帮他。她说:这天下到谁手里都是一样,贤者强者当之无愧,何须在意所谓谋逆篡位的说法。那时的她仰着头,朗声说着自己的信念,透着自信的气势。她说:人这一生,生下来便是受苦的,不过都是求着微末的生的同时,摒弃更微末的生。这时的她,那神色中却又带着悲苦。
  她都明白的,知道他对她的防备,他对她的利用。却仍是像只蚌,张开壳,毫无防备的向他坦露出最柔软的部位,同时预期着即将而来的痛苦。正是这赴义般的明白,她的酸楚就一点点的慢慢的浸润了他的心。
  宣墨看着流苏熟睡中天真而不设防的容颜,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一点点,又一点点的靠近,终是碰触到了流苏娇嫩的肌肤,立刻又如被火星灼到,闪电般的缩回,心里的震撼排山倒海而来,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的手,苦笑了笑,掀了棉被下床,披了外衣轻轻开门,走了出去。
  荷包在外伺候着,也不敢深睡,只是浅浅的打个盹,预备着流苏起夜时伺候。这时听见轻轻的一声阂门声,立刻惊醒,睁开一瞧,竟是少爷。迎了上去听候使唤,却见宣墨摆了摆手:“不用你,睡去吧。宣安跟我来。”
  留下疑惑丛生的荷包,让宣安提了盏风灯,在夜色里往那种满枫树的小道方向走去。隐隐的看见缨络园乌黑一片,宣安上前敲了门,深夜里声音特别响亮:“开门,少爷来了。”
  唐络已经索然无味的睡下,睁着眼睛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宣墨这么多日没进过缨络园,只是派人安慰了几句,不过是近日太忙,得空必来相看的推托之词。这时听到小蛮兴冲冲的推开房门,大声嚷着:“小姐小姐,少爷……少爷来了!”
  唐络一个翻身便下了床,满面的笑容就急急地迎了出去,半途又匆匆折回来,手忙脚乱的在梳妆台上抓了梳子胡乱的梳了几把头发,随便挽了个髻,拿起一根簪子簪上,又在衣服堆里撩起了一件衣服匆忙系好,拢了拢头发,才小跑着去园门口迎接宣墨。
  宣墨见暗色里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向他跑来,小蛮提着风灯在后焦急的叫嚷:“哎呀我的小姐,慢些跑!”那身影到了他眼前,突地一个趔趄就要向地上摔去,伴着一声惊呼,宣墨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这时才看清唐络头上挽了个松松散散的发髻,插了支富丽的碧玉玛瑙瓒凤钗,此刻也是摇摇欲坠,几缕发丝随风飘散。身上是松垮的一条衣裙,领子也无翻好,脚下汲着绣鞋,也是匆忙中没有穿好,一双莹白如玉的脚瑟缩不安的互踩着。
  宣墨心里就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想起几日前,他忙完公事回晚蔷园,也是很晚了。那园里竟亮着一盏灯,像是专为着怕他晚归看不清路似的。虽然他放轻了动作,难免惊动了里面熟睡的人儿,看见流苏从卧室走出,神态安然的替他斟了茶,那时的她披着一头直顺乌发,亵衣外披了薄纱,丝毫没有猝不及防的慌乱神色,安静沉稳的替他斟茶脱衣,服侍完毕,打了个呵欠,便又袅袅娜娜的走回卧室睡下了。
  本是忍不住想说唐络几句,让她以后沉稳点,眼睛却看见唐络脸上欣喜的笑容,以及眼神里满带着的依赖和期待,宣墨愧疚之情就油然而生,把责备的话吞了回去,牵起她被夜风吹凉的手,细心替她暖着,两人相拥着进了房。

  柒

  流苏偏头看了看窗外绽放的愈发明丽的各色花枝,用猪苓洗了手,将残水泼了,边擦干手,边随口问身边的荷包:“少爷呢?上朝去了?”
  荷包一早的脸色便不是很好看,几次看着流苏欲言又止,听流苏这么一说,脸色更是铁青了,吞吞吐吐的答道:“少爷今日没上朝……”
  “哦?”流苏心里已大约明白了,口中仍佯装不知:“那少爷去哪了?”
  荷包一脸义愤填膺,待流苏这么一问,倒豆子般的清脆:“少爷昨夜待夫人睡了后,就上缨络园了!”
  果然如此,流苏心内暗忖。面色不改,在镜子前坐下,边施施然梳着发,边问:“你怎么知道的?满园子都传开了?”
  “哪能呢。这宣家的下人个个都是锯了嘴的葫芦,是我立逼着宣安才问出来的!”说着将昨夜怎么被惊醒,怎么看宣墨带了宣安出去,又是怎么问出的啰里啰唆的讲了一大通。
  流苏继续问:“那你有打听出那个缨络园里姑娘的底细吗?”
  荷包一下子焉了,声音也低了许多:“没有,只知道那个姑娘叫唐络,她的丫鬟叫小蛮。”
  “好了,”流苏端详着自己的妆容,淡然地打断了荷包,“走吧,去向娘请安。”
  荷包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甘的叫到:“小姐……!难道你就这么算了?你都不生气吗?”
  “气~当然气!”流苏边偏头理着自己的发髻,边不经心的说,“可是我昨晚想明白了,原来那种气愤,是因为他伤了我作为一个女性的自尊,是因为他没有尊重我,没有将我放在和他同等的位置上,是因为我的价值被忽略了。可是后来又转念一想,这种坚持和自尊,在这里,其实是多余的,没有必要的。”
  荷包听得一愣一愣,云里雾里的呆样子把流苏逗笑了,拖长了声音软软的唤道:“走吧……!”
  两人渐行渐远,语声也消失于远处。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慢慢的从树丛后走了出来,宣墨若有所思的想着流苏才刚说的话,她的思想总是这么独特,他从未想过女性也有自尊、价值,在他看来,所有的女人都是需要保护的娇弱的动物,就如同唐络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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