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看着县太爷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给那李公公指引去茅厕的路时,骆小远立刻不厚道地笑了起来。这应该是鬼子大人搞的鬼吧?她笑着抬头去搜寻那道墨色身影,神情突地一滞,那横梁上早已人去楼空,哪见半点人影。
她想了想,朝着童凌道:“我看那李公公喝了不少茶,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个人问题,我肚子也有些疼,先出去一会儿。”说罢,她不等壮童凌回答便弓起腰,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出来,只听童凌在身后低声嘱咐:“快去快回啊!”
衙门里头回廊走道颇多,但绿化做得却不甚好,偶尔在转角月洞门口才能瞧见两株芭蕉,故而这不大的地方也没什么可藏匿之处。骆小远追出来环顾了番,圆周皆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她不禁有些气恼,失望地转身欲回去。
“你在找我?”身后传来一阵轻笑。
骆小远猛地回头,却见她要找的那个人正手执柳条,懒懒地靠在回廊木柱上,前袍已垂了下来,一袭墨衫显得他愈发身长玉立,气质翩然。
被突然撞见,她竟有些局促,偏过脸道:“你怎知我是在找你?”
“既不是找我,那我便走了。”他转过身,伤势要走。
“等等!等等!”骆小远脸皮素来宽厚,也顾不得面子问题,跑上前拦住对方,笑得十分恭维谄媚,“可不是就是找你嘛。你给那太监施了什么法术?倒有些意思,害得他不停喝茶,再喝下去恐怕肚子都会胀破了。你与那太监有仇?”
可他却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得揶揄,“你找我只是为了问这个?”
骆小远垂下脑袋,踮起一只脚在地上画圈圈。她追出来自然不是为了关心那个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李公公,只是对着这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妖孽大人,她实在是有些紧张,话到嘴边竟像打了无数结似的哽在喉口。直到脚下圈足足画了十个,她才轻声道:“我……我是来谢谢你的。虽然那颗续元丹没有救得成邢姑娘,可我知道那是救命的宝贝,你这样送给我,说明你的心肠不坏。”或许是想起建队上临到死也未能完成心愿的邢姑娘,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想起什么,她又抬起头问:“他们好吗?我是说邢姑娘和墨凉,还有那个孩子……”
“他们很好,你毋庸担心。”他轻抚柳叶,略显瘦削的脸玉雕似的泛着莹润的光泽,笑意吟吟,“就只是为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
骆小远有些无语。她明明每次都把话题绕远了,怎么眼前这个家伙总是又绕回来?非逼着她说她就是贪图美色,想再看一看这个救命恩人吗?她抿了抿嘴角,反问道:“你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
居然被她反将了一军,段朗月失笑,“我就是回来看看那个让我劫狱又害我受罚的人,如今是不是已然忘记了我,这个理由可满意?”
骆小远怔了怔,巴掌大的小脸顿时皱在一块,急道:“你受罚了?受什么罚了?是那个鬼爷爷罚你的吗?到底伤在哪了?”一番关切之意表露无遗的话脱口而出,险些咬碎了自己的舌头。
段朗月被她面上的焦急之色怔在当场,片刻后方缓过神来,脸上的笑意盎然,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后知后觉的骆小远。他沉着嗓子,低低地诱惑她,“怎么,你关心我?”
他的脸慢慢地靠近,直到两颗发亮的眼珠已经凑到眼前,骆小远才恍然发觉气氛变得有些暧昧不明。她干笑两下,退开一步,清了清嗓子道:“我当然关心你,你是为了我才受罚,我又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你若哪里伤着了告诉我一声,这看病买药的钱我可以报销。”
方才还恰到好处的气氛被她这句干巴巴的话一下给搅乱了,温度顿时降到零下,顺便也把段朗月笑意十足的脸给僵在原地。他抽了抽嘴角,矢口否认,“小笨蛋,骗你的也信。我如今不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何况我与你非亲非故,决计不会明知受罚还要助你越狱,真当我闲着没事干吗?”
骆小远放下心来,反笑道:“既然非亲非故,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来救我?难道是闲着没事干吗?”
段朗月实在没料到她如此记仇,一时间,竟被反击得无话可辨。
骆小远暗自比了个“V”字,面上却不动声色,背着手在他面前踱来踱去,继续说道:“既然不是闲着没事干,那我猜一下你为什么要救我。难不成是因为我羞花闭月,倾国倾城的容貌?”她就是个小心眼的女人,不恶心他一下就不是骆小远了。
哪知他勾唇一笑,上前一步扳过她的肩膀,以面贴面,眉目深情,语气真挚道:“是。第一次见你,便被你唇间温暖的笑意所吸引,会不自觉地想要贴近你,同你说话,同你在一起。如今你已知我用情至深,那么,你可愿意接受我?”
哈哈!这对白都堪比琼瑶阿姨的剧本了。骆小远很想笑场,但她屏住呼吸,欲好好配合一下对方,可刚一抬头对上那双蓝色的眸子,便乖乖手打觉得那些烂熟于心的台词都说不出口了。那样一对清澈深沉的眸子,如一汪望不到边际的海洋,晕得她仿佛就要溺毙其中。她脑子顿时有些短路,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人鬼恋……是注定没有好结果的。”
段朗月愣了愣,面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他收起笑意,向后退开一步,一双蓝眸瞬间冰彻到底,淡道:“既然你这么说,看来还是保持距离的好。以后若再相见,麻烦你离我远一点,再也不要追出来引人误会。”说完,他扔掉柳条,拂袖离去。
骆小远被他的突然离去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一的感觉就是那汪让她在其中游泳,游得十分畅快的海洋突然就抽离了,让她顿时摔在坚硬的地上,无所遁形。她捡起那段被人扔掉的可怜柳条,再举目望去,枝条的主人早已不见踪影,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样的神秘,这样的不可思议。为了救她不惜破坏玄冥谷的规矩,又为了她的寻找再反身归来。虽然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可她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早已相识相知过。
她摇了摇脑袋,甩开脑中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大步转身回厅堂中。才一进去就见童凌迎了过来,急道:“不是叫你快去快回的吗,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咱们大人在里头等你,快随我进去。”
骆小远环顾四周,发现满屋子跪着的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个李公公呢?”她该不会错过听圣旨了吧?
童凌拉着她一路往里走,边走边说:“宣完旨自然走了,难道还等着你一个人吗?不过你放心,幸好那李公公没有单独询问案子的乖乖手打问题,咱们大人还应付得过来。只是这次借魂杀人的案子和婴孩被食案着实有些古怪,都惊动圣上了,故而才会下旨彻查,希望尽快水落石出。”
正说着已到了内堂,县太爷正托着腮帮子,歪着脑袋,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一看见骆小远走进来,赶紧站起来,两撇秀逗的胡须随着他的谄笑一跳一跳的,“小远师傅来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骆小远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受宠若惊了。她順杆爬梯,大摇大摆地走到县太爷面前站定,拱手道:“大人客气了,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县太爷干笑了两下,继续说道:“小远师傅啊,最近一阵子你辛苦了,不知道借魂杀人和婴孩的案件有没有什么进展?圣上对此案十分关心,这可关系到我们金和镇的安危啊。”
骆小远心想,这比较关系到你头上的乌纱是不是戴得稳吧?她饶了饶头,有些犹豫,“这个不好说。”
县太爷刚坐下去的身子又站了起来,单手拍案,震得桌子砰砰作响,只听他拔高嗓音道:“什么叫不好说?我请你来做协同捕快是帮衙门办案的,这两个案子不就在你的管辖范围吗?你是怎么办事的?”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质问,让骆小远又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一时有些窘迫,童凌上前一步拦住她,恭敬道:“大人,这张一甲和婴儿被食案委实棘手了些,确实有些难以着手,不怪骆姑娘。”
“你!”县太爷显然没料到一向恭敬守礼、言听计从的童捕头会这样反驳自己,竟被堵得说不上话来。
童凌又说:“请大人放心,这两件案子我们一定会尽快查处结果,给圣上和大人一个交代。”
县太爷似乎被气得不轻,扶着椅子的扶手坐下半响后,方颤巍巍地举起一根手指,“这可是你们说的,我给你们半个月的期限,若查不出来就拿你们是问!出去!”
童凌拉着骆小远退出去,才到房外便被她一把甩开,“半个月?我们查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什么线索,半个月怎么可能有结果?你明知这个案子与普通案子不同,为什么要答应呢?他分明是想找人来开刀,只要案子没有结果,他就可以把我们俩推出来治罪。”
“你小声点!”童凌又把她拉远了些,“这两个案子确实拖了太久,若我们再无头绪,肯定会把案子交给上级去办,到时候指不定会怎么判了。”
骆小远终于安静下来。是啊,且不说婴孩的案子该如何,单论张一甲的案子,一旦交给上级衙门去办,未必会相信鬼神一说。即使相信,也定不会以此作为判案依据。如此看来,那张一甲是不是必死无疑了?这一认知让她有些发寒。
第二十一章 深潜
龙门客栈不愧是金和镇最黑的客栈酒楼。她不过是在一楼点了一壶最普通的茶,竟然要了她足足一两银子。
“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贵?”她捧着茶杯,心疼得仿佛从身上剜了块肉下来。
店小二肩搭毛巾,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方才捧着菜谱端详半天,却只点了壶本店最便宜的茶的女人,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态度恭敬而有礼,“这是雨前龙井,已是本店最便宜的茶水了。这个季节喝这个茶并不是顶好的,小的可以给你介绍更合适的。若再配上几样可口的小菜,保证姑娘你下次还想来。”
还有下次?她又不是冤大头!
她赶紧摆手拒绝,“够了够了,这一壶茶就够我喝的了,你忙你的去吧。”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如果段朗月回来了就告诉他我在这等他。”
小二点头应道:“好嘞!若段公子回来了,小的肯定马上通知他。若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可以再叫我。”
看着小二走远,骆小远赶忙从壶中倒出满满的一杯龙井,一口灌了下去。咂巴了半天嘴也没发现这儿的龙井比别处的龙井好喝到哪儿去,更觉得自己这个冤大头当得委屈。秉着不浪费原则,她又倒出一杯喝下,看着空荡荡的杯子,暗骂:“臭段朗月,死段朗月,跑哪儿去了?不好端端待在客栈里瞎跑什么?害得我浪费了一两乖乖手打银子喝这破龙井茶。
她哀叹着又给自己倒下一杯,可尚未放到嘴边,就被一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手给夺了过去。她抬头看去,不是害她挨宰的段朗月又是哪个?
“你去哪儿啦?这里的东西可真贵啊!这茶为什么要一两银子,是金子做的吗?”骆小远一看见他就忍不住抱怨。
“我若没看错,你点的不过是最便宜的雨前龙井。”段朗月端着夺过来的茶杯一饮而尽,分明是最普通的茶水,可在他喝来却似琼浆玉露,骆小远隐约可见他喉头的涌动,仿佛能感觉到茶水的温润甜美。
“这茶杯……是我喝过的。”他居然直接贴着自己的唇印喝下去了。
他随手又倒出一杯置于唇边,缓缓移动摩挲着紫砂茶杯的杯沿,眉眼轻挑,睨向一边,“我未嫌弃你,你道嫌弃我来了?”
自然不是嫌弃,但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间接接吻这个道理。她轻咳一声,不自然地撇开脸,随意举起一个茶杯遮住嘴角的浅浅笑意。
段朗月见她不说话,笑得揶揄,“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住在此处这么久,可是第一次见你来找我。有事找我?”依他的推断,她找他从未有过好事。他有些意兴阑珊地举着茶杯,斜斜上挑的双眸微眯着,等待她说出些让他觉得不好的事来。
骆小远有些汗颜的发现,只要见到段朗月,她脑子便会习惯性短路,似乎只要看见他眼中星星点点的笑意,就会忘记自己本来想要做的事。她猜不透这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这甚至是在见到师父时也不曾有过的。这样的感觉让她心慌,让她胆怯,让她无措。她避开他的目光,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你还记不记得乖乖手打上次在一瓦村追到的几个游魂?每次都在快追到的时候,他们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消失的地方又恰好是入玄冥谷的树林。我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认为此事与玄冥谷会不会有干系?”
段朗月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笑得莫测高深,心中却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家伙总是在不合适的时候发挥点小聪明。
“是,可那又怎样,哪个地方没有孤魂野鬼?你凭什么就此论断那几个游魂就与借魂杀人案有关?”段朗月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神情自然,言语冷淡,“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要过多插手这个案子吗?这不是你能以一人之力阻挡的。”
骆小远单手支着下巴,脑袋歪向一边,苦笑道:“这次想不管也不行了。”
“哦?怎么说?”他挑眉,停下唇边的茶杯。
她想到那个胆小怕事的县太爷便怒从中来,掌拍方桌,引得周围食客频频回头,“大人限期半个月的时间,我和童大哥若查不出结果就要拿我们问罪。”
段朗月闻言冷笑,“狗急了也会跳墙,这个父母官当得可真是称职,竟学会了找替死鬼。”
骆小远不理会他口中的嘲讽,只有一想起仅剩的时间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想了想,还是下定了决心,“我想再入玄冥谷一次。”
段朗月的手颤了颤,茶杯一晃,竟溢出大半杯茶水,尽数泼在了身旁无辜的骆小远身上。茶水不算很烫,却惊得她跳了起来。她跺了跺脚,用手拍去还未渗进裙摆的水珠,解下腰间的物什,埋怨道:“你在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段朗月此时顾不得去解释自己的失态,因为他眼尖地发现茶壶旁,摆着一根被骆小远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柳条。他略一挑眉,乖乖手打拿起这根十分眼熟的柳条,深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他笑得古怪,抬眼问道:“你好端端地收着这根柳条做什么?”
骆小远忙着低头擦水珠,胡乱答道:“什么柳条?哪来的柳条?”她抬头一看,他手中可不正握着一根绿油油的柳条嘛。骆小远脸一红,夺过柳条,支吾道,“随手折的。”
随手折的?段朗月又仔细瞧了瞧她手中的柳条,笑得愈发古怪了,她可真能睁着眼说瞎话。他不动声色地看她又将柳条塞回腰间,心中颇不是滋味儿,口中不禁露出几分酸意,“这该不说哪个情哥哥送的吧?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赠柳条的人倒有些意思,是想表达衣衣不舍之情吗?”
骆小远脑中浮现出鬼子大人那颠倒众生的面容,挑眉眯眼,低头勾唇,无不迷人心神,惑人心智。她依稀记得过往的种种有着让她道不明的熟悉感,此时突然脑中一闪,猛地抬头看向坐在她对面那摆着一副臭脸的人。她左看右看,上瞧下瞧,看得段朗月一阵心虚,不自然地撇过脸道:“看什么?”
她终是缓缓叹出一口气,失望到极点,“总觉得你与我相识的一个人很像,可这般对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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