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
她终是缓缓叹出一口气,失望到极点,“总觉得你与我相识的一个人很像,可这般对比过,你的相貌与他的相比,委实差了好几个段数。看来的确是我认错人了。”
“如此说来,你是嫌我丑陋了?”段朗月气极反笑。他真恨不得拿块布好好擦擦她的眼睛,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竟然硬生生被她分出个三六九等,可他偏偏又说不出口,只能自己吃自己的醋,真是天大的笑话。
骆小远捧着茶杯,埋首喝茶,含糊不清道:“我可没那么说过,你顶多就算个貌不惊人,称不上丑陋。”
段朗月恍然发觉她伶牙俐齿的乖乖手打功夫见长,他竟被她噎地说不上话来。他甚至想立刻揭下脸上那层碍事的面皮,好好让她瞧瞧那张所谓高了好几个段数的面容。就在他兀自郁闷时,骆小远抿了抿唇,偷偷一笑才转回正题,“我要入玄冥谷几日,若童大哥问起我,你便说我去查案了。”
段朗月十分诧异,“你是说你打算一个人闯谷?”
“当然不是。”她否认道,“是一个人悄悄进谷。”
他失笑道:“有区别吗?”
“当然有。”她笑得十分得意,“前者是去送死,后者是去查探敌情。”
段朗月沉默半响方才出声道:“可以不去吗?”
骆小远当然不想去,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进玄冥谷。上一次的经历已让她心惊胆战,虽然幸得鬼子大人出手相助,可难保他会再救她第二次,但这次是不去不行了。她记得百鬼林流民附身时,九公主曾和师父提起过玄冥谷,或许这一次也与玄冥谷有关。墨凉、鬼子大人、红衣女人、鬼爷爷,他们的出现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死亡的蛊惑,可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好歹是一代穿越女,虽命运多舛,但也不至于死得太快。
想到这里,她的思绪不禁豁然开朗,她怎么就忘记自己是穿越来的呢?按照定理来说,她不该怕死,甚至应该是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冲,兴许还能被她冲出些奇遇来。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对他笑得坦然无畏,“若不想被降罪,只有走这么一趟了。”
段朗月仰视她看起来有些耀眼的微笑,而后举杯一敬,抬手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水,笑得含而不露,轻道:“祝你好运。”
对骆小远来说,要从华心口中骗到进谷的咒语以及隐身用的隐息咒并不难。时间不容她耽搁,准备一日便只身前往玄冥谷。站在高耸入云的石壁前,她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只是这次少了华心的陪伴。她深吸一口气,束紧身后裹着层麻布的落华,单手覆上石壁,念出咒语。果然,掌下的石壁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光华,并渐渐扩大,直到裂开一道足有一掌大小的缝隙,而缝隙中则隐藏着机关所在。
她贼笑了一下。看来玄冥谷一点安保意识也没有,在经历了几个月前她潜入谷中的事件后,居然没有换密码,依然让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机关。
淡定地伸出手,用力地按在玉石之上,一道斑斓之光霎时弥漫周身,灿烂得让她睁不开眼,直至将她全部吞噬,然后消失不见。
今晚的夜色格外浓,晚来风急,乌云蔽天。凉风疾掠过树林,树叶被晃得婆娑起舞,沙沙作响。阴影下走出一人,墨袍浓得如夜色,长发在风中交织成网,沉稳的面容如一碗盛着月色的水,看不清神色,只有一双蓝眸略带冷意地望着骆小远消失的地方。
“你是真的决定与我作对了吗?”段朗月走到石壁前,伸出手掌轻触她方才覆盖过的地方,轻轻问出这句话。
有时候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真相太残忍。仿佛遥不可盼,转眼却已触手可及。
他眸中闪过几丝复杂之色,似是下定决心般伸出五指,轻抚过石壁,一道蓝光赫然从石壁中蹿出,他随之走入其中……
都已过了花开的好时节,可玄冥谷的桃花似是永远也开不败,依然是桃花流水,杨柳飘絮,一派盛景。只是这次骆小远再没有心情留恋此景,她念出隐息咒隐去自己身上的气息便往深处走去。可奇怪的是,上一次的玄冥谷热闹得很,来来往往的魂魄颇多,而她这一路行去,半天才能碰见一两个行色匆匆的过路鬼,即便上前搭讪,也不理不睬,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办。
她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朝着鬼城出发,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隐约发现有些不对劲。她依稀记得穿过桃花林便会出现一条狭长的谷道,可如今行了许久却迟迟不见那条峡谷,桃花林中的桃树反而愈加浓茂,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好几次兜兜转转都回到了原地。骆小远有些犹疑,难不成又碰到了鬼打墙。
她停下脚步,甩出笑脸,朝着四周扬声问道:“不知是哪位鬼友同我开玩笑,不如出来相见?”
久久不等回声,周围除了桃花还是桃花,一点也无鬼打墙的迹象。骆小远很是纳闷,虽然自己的智商不高,可认路的本事还是不低的,怎在这片林子里晃荡许久还未能走出去?上次与华心一道时,才走了半炷香的时间。
她自然不知道自己并不是遇到了什么鬼打墙,而是触碰到了这桃花林中的阵法。
远山之上,段朗月负手而立,望着桃林中打转的骆小远,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突然墨光一闪,一道身披斗篷的魅影赫然出现。他走上前,也向骆小远的方向望去,沉声道:“鬼子大人,用此阵法对付她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段朗月怔了怔,又看向正急得恨不得挠树的骆小远,轻笑出声,“说得不错。”
魅影沉默片刻又说:“属下认为,纵然让她查出些蛛丝马迹又如何?以她之力想要与玄冥谷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大人此举似是多虑了。”
段朗月冷声打断他,“我做事还需要你来教吗?”
“大人不要忘了,她是捉鬼师。她迟早有一天会知晓你的身份,也迟早有一日会与玄冥谷作对。用阵法拖住她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以大人的手段,想要将其控制住有许多方法,这并不是最好的。”
段朗月没有说话。
“大人若需要,属下可以代劳。”
段朗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看来近日谷中事务还不够你忙的,怎么,是觉着与妻儿团聚的时间太多了,想要多分担权责,还是……想要代替我?”说到最后几字时,声音已冰到极点。
魅影轻退一步,低头垂目道:“属下知错。”
段朗月附身看去,看起来只有米粒大的骆小远依然困在林中走不出去,而此时她似是已放弃了出林的打算,竟钻入结了果子的桃林中,正捧着一个硕大的桃子吃得不亦乐乎。他嘴角一抽,隐隐有些头疼,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心情吃桃子,果然是她的作风。
他揉了揉眉心,出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谷中的冤魂怨鬼都已散了出去,只待谷主令下便能起事。不过妖魔两界也已就绪,虽与我冥界相比还不成气候,但恐怕亦会阻挠我冥界一统大业,届时可能会有诸多麻烦。”
“在你看来,若妖王噬骨心和魔尊千刹合作,我们的胜算有多少?”
魅影沉吟半晌才应道:“只怕旗鼓相当,未必有胜算可言,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握有异星。”
“笑话!”段朗月望向山下那浅浅的一点,冷笑道,“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能够助我们什么?异星出世,浊世风云而变只是一个传闻,谁都不能证明它的真实性。”
“我们不需要去证实,只要噬骨心和千刹相信就足矣。握有异星便是宿命所在,不怕妖魔两界不听令冥界。”
说来说去还是在打那个女人的主意。段朗月有些不耐,闭上眼,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山下的桃花遍布十里,粉得娇嫩,艳得迷人,携着袅袅香气的轻风吹过,散落枝头的花瓣齐齐飞舞在半空之中,四下飘飞。由山巅处鸟瞰,漫天的粉色如一片云雾腾空而起,形成一张巨网,虚罩在山谷之上,迷乱了人的双眼。突然,一阵悠扬的箫声响彻于幽谷之中,不徐不疾,恰似一朵空谷幽兰于风中微微颤抖,美得让人晕眩。
段朗月猛地睁开眼,却无法透过那莫名升腾而起的桃花雾看到骆小远的行踪。暗道不好,急转过身喝住魅影离去的身影,“谷主呢?”
魅影停下脚步,却只是垂首不语。
段朗月眯起眼,声音冷到极点,“是你通报谷主的?”
“属下不敢。”
“是我。”一阵娇笑自不远处的山间小道上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红染正翘着腿坐在一棵老山树的枝干上,一身红衣隐在绿叶中,妖冶刺目。她拨开枝丫,笑得花枝乱颤,“墨凉哪有这个胆量,你冤枉他了。”
段朗月轻哼一声,像是未看见她般偏过脸,朝着相反的方向向山下行去,魅影也随行而去。红染也不恼,随手摘了片叶子轻轻一弹,方才还柔软的嫩叶顿时变得锋利如刀。她轻举着叶子缓慢擦过圆润如贝的指甲,笑道:“上一次你为她顶了罚,让她免了一死也算她命大,不知这次,还有没有如此好的运气了……”
话尚未说完,一道蓝光直扑门面,红染一惊,未来得及躲闪便觉手下一抖,低头一看,纤如竹笋的指甲已被叶子齐刷刷地削断了,可惜了十根纤纤秀指。
触目望去,那二人已消失于山巅处。她嘴角噙笑,却冷若寒冰,用那断了指甲的手掌狠狠一掌拍在树干上,霎时间,刚刚还枝繁叶茂的老山树便似染上病毒般一瞬间枯萎,光秃秃的枝丫上渣都不剩。
这里的桃花漂亮,连桃子也不同凡响啊!蜜甜的汁水从桃肉里缓缓渗出,淌了一手。骆小远贪婪地捧着手舔了几下,餍足地打了个饱嗝。
也不知这玄冥谷的气候是怎么形成的,十里桃林,放眼望去是整齐的一片,却是不同的花期。有的尚结着小花苞含羞待放,有的却开得绚烂异常,最离谱的便是这挂满果子的桃树。不过事虽怪诞新奇,倒也满足了骆小远的口腹之欲。
她拍了拍鼓鼓的肚子,站起身打算继续找寻出路,可才走了几步便突闻一阵乐声,自桃林深处悠悠传来。骆小远说不出这是什么乐声,却觉得好听得紧。听似悠然缓慢的调子却像是一阵疾风,蹚过溪水,越过山谷,穿过山林,最后钻进了她的耳朵,只觉遍体舒畅,全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一般。
不知是不是乐声太过迷人,她竟不由自主地朝着声源走去,想看看能奏出此等妙音的是怎样一个人。
拨开载满桃花朵的枝丫,团簇的花瓣和着微风簌簌落下,吹过她的眼,打着卷落进淙淙溪水中,向东流去。溪边一人背对她而立,似是听到动静般转过身来,清俊淡雅的面容在艳若云霞的桃瓣中显得愈发素净,他冲着怔在原地的她微微一笑,轻唤:“小远。”
他就站在阳光下,胜雪的白衣随风鼓起,似是踏着七彩流云来到她的身前,柔软的唇微微抿着,笑得清澈含蓄,像一场梦境。
骆小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死死地掐着桃枝,粗糙的触感磨得她手心发疼,可依然不敢松开,似乎只要松开,这眼前的一切便会随风而逝。那样和煦的微笑,那样温柔的嗓音,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那个把她赶下山的人?可是那淡淡的眉眼、清雅的面容却又分明是他,纵然她饮下千碗孟婆汤,也不可能忘记他的模样,忘记他的好,还有……他的绝情。
她咬了咬唇,颤抖着唤出声,“师父。”
白沉径直走到她身前站定,像以前那样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载满晨光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缱绻而美好,“是我。”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却被他倏地握住手腕,扣在掌心。骆小远不敢再动弹,只是低着头问:“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他顿了顿,松开她的手腕。
骆小远默默看着被松开的手,等待他说下去,可不过瞬间便被一股拉力带入他的怀中,那样的毫无预警,措手不及。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这一刻实在太过刺激,让她根本无从呼吸与思考。
她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只感觉到耳边拂过他的气息,一点一点,拨乱她的心。她听到他一字字地对自己说:“因为,我想你了。”
天地间霎时安静,时间仿佛就这样被魔法止住了脚步,桃花停住飞舞,溪水停止流动,骆小远的耳边反复播放着那四个字——我想你了、我想你了、我想你了……又是这四个字,心底像是被狠狠碾过一般抽痛起来,窒得她不知今夕是何年。
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的奇迹?仿佛她所想的、所希望的都能在这十里桃林中一一实现。她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这样温柔的师父吗?折磨得她不得安生的不就是“我想你了”这四个字吗?可为什么事到如今,她会觉得如此不真实?对,不真实。她的师父是用天底下最寒冷的冰块铸成的,从来都只会冷冰冰地对她说话,何曾会说这样的甜言蜜语?这一定不是师父!一定不是!
想到此,她慌张地推开这个让她无法自拔的梦,摇头说:“不是,不是的,你不是我的师父,我师父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你是谁?”
她的话音刚落,方才还温柔如水的“师父”便瞬间模糊起来,一阵突如其来的轻风吹过,忽的一下吹散了已然模糊的幻影,盘旋在周围的桃花也渐渐落了下来,铺满一地。骆小远眼睁睁看着这瞬息变幻的情景,就像缤纷多彩的肥皂泡在她面前飘浮了许久,却最终还是一个个破灭了。
原来真的只是幻境,骆小远不知是该遗憾还是庆幸。她长舒一口气,觉得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决定打道回府。可一转过身就赫然对上一双黑眸,吓了她一跳。
黑眸的主人是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相貌称得上俊美,可那对瞳孔却是骆小远见过的所有人中最黑最沉的。黑得如一汪深潭,一眼望不到底,似有一双手用力将她拉入其中。
少年转了圈掌中竹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平淡,“你是第一个从我布下的迷情阵中逃脱的。”
骆小远从他的目光中恍过神,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瞥见他手中的箫,心下了然,笑着退了一步,开始打起哈哈,“迷情阵?小鬼你开什么玩笑,我上次打这经过还未有这阵法。咱都是自己人、自己人,用阵法困住同伴多伤感情啊。刚才那箫是你吹的?吹得不错啊!”
“自己人?”少年侧目,上下打量下对面一直向后退的骆小远,轻抬了下嘴角,露出了个极为吝啬的笑容,“这迷情阵是我布下的,可这十里桃花的玄冥阵却不过是引人入歧途的普通阵法,以防细作混入谷中,你连此阵都破不了,还敢自称自己人?”骆小远暗道不好,想要撒腿跑,却又听到对方继续道:“别想着逃跑,这玄冥阵尚未解了,你跑不掉的。”
她只好硬生生地止住自己的念头,转过身干笑道:“谁说要跑了?其实我真是自己人,不过我是新来的,所以对这个阵法尚不熟悉,不如你带我随处走走,熟悉下阵法,下一次我便不会再迷路了,你说可好?”
少年摸了摸下巴,似是在考虑她所提方案的可行性。骆小远见有戏,笑得愈发谄媚,顺带问道:“我看这谷冷清的很,我这一路走来也未见多少鬼友,不知他们都去哪了?”事实上,她此时已经暗喜到不行,只觉得自己真是踩到狗屎运了。随随便便撞到的就是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鬼,依照华心这个前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