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朗月上前行礼,“谷主。”
鬼爷爷却依旧望着踏雪峰顶上的那些人,淡淡开口,“你不过是个外人。”
段朗月闻言一震,随后自嘲地笑了笑。“所以属下回来了。”
“回来就好。”言毕,他这才旋身下山,仿佛方才的等待只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待他走后,段朗月依然独自站在崖顶之上,眺望而去。云层翻滚如海,松柏苍翠欲滴,山泉瀑布,鸟语花香,还有隐约的几分笑声。天地之大,人之渺小……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外人。
第三十二章 镇魂
七星山上。
这是骆小远第一次来师父的师父家中,望着窗外的池塘,落幕千里,满水柔光,她兴奋地回头看向半躺在木榻上的白沉,道:“师父,这里可比咱们百鬼林的屋子要漂亮多了。”
白沉正要开口,屋外却走进一人,笑答:“你若喜欢,可以和沉儿常住于此,正好陪贫道解解闷。”正是白须老道张容卿。
白沉正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你有伤在身,这些长幼虚礼不行也罢。”
骆小远觉得这老头的脾气十分和自己胃口,身子依旧挂在窗户上,一半在外,一半在内,摇着脑袋笑得十分开心,“好啊。”不过顿了片刻,又道,“不过我还有事要做,待做完了再来看师公。”
白沉闻言,默然不语,倒是老头笑着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我曾说过,待三界战士平复之后,我便会去游历大江南北。如今三界之战真的平息了。我也应该松松筋骨,去做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她如实答道。
“一个人?”
“哦……”她迟疑了下,“也许是一个人,又也许是两个人……”她也不知道那个家伙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不过说到他,怎么那日突然就走了。连一声招呼都不打,该不会又闹什么别扭了吧?
正想着此事,窗外又走进一人,声音似有不悦,“山风寒凉,沉儿的伤还未好,怎么把窗敞着?”
骆小远一看,果然是前魔尊千刹。唉,自从那次大战后,这女人就一直跟着师父,师父去金和镇她便跟着去,后来来了七星山,她也一道跟了来,每日唠唠叨叨的,哪里有半点魔尊的威仪,根本就是个啰嗦的家庭妇女。
白沉微微一笑,“我已不碍事,多谢……多谢你的医治。”已有些日子了。可他依然不习惯将那个字喊出口。
千刹也不介意,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后,便伸手去摸他的脉搏,片刻后笑道:“虽已好了许多,但还需要静养数日,你之前元气损耗颇多……”
趁他们说着话,骆小远瞬间溜了出去,解救自己的耳朵。刚溜出门外便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躺在一垛草堆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她上去就是一脚,那只狐狸倏地跳了起来,双耳颤动,片刻后伸出四肢,白毛渐褪,可不就是华心。
他气得拍去白衣上的脚印,怒道:“扰人清梦,必遭天谴!”
骆小远叉腰道:“修炼时间偷懒,你才该遭天谴呢!还不去挑水!”
“不去,我要睡觉!什么修炼嘛,根本就是让我来做苦力的。”华心不依,跳回草垛打算继续休眠。
“你!”骆小远突然眼波一转,捧着心口弯下腰,大声呻吟,“好痛……”那模样看起来痛苦无比,似是随时都会昏厥一般。
华心睁开眼,见状又急着跳下来,伸手便要去摸她的胸口,被她一把打开,瞪道:“你想干吗?”
“你是不是又心口痛了?是不是上次黄黍挠你的后遗症?”
“你若再不去挑水,我可能会更痛……”
华心一咬牙,道:“我去还不行么?”说完,拎着两个水桶就往山下的山泉跑去了,速度那叫一个快啊!
骆小远偷偷抬头,见他跑远了才直起身大笑起来。这家伙自从上次黄鼠狼精的事件后便乖巧许多,不再走旁门左道,开始专心修炼,并拜了师父为师。只是师父见他心浮气躁,故而暂时让他挑水劈柴作养心之效。她如今只希望这小狐狸能早日顿悟,放下复仇之心,修成仙身。不过,最近心口确实会隐约作痛,也不只是怎么一回事。
“何事笑得这般开心?”
她扭头一看,却是九公主流年正满头是汗地持剑自不远处的林子中走来,显然是刚刚练完剑。骆小远待她走近后,笑道:“没事,不过是刚刚戏弄完一只偷懒的狐狸。”
流年笑了笑,“真想像你一般,日日都这么开心。”
骆小远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你是说我没心没肺吧?”
“只是羡慕而已。”她摇了摇头,突然提起一件事,“小远,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
“金和镇往西十里,有一个乱葬岗……”
不等她说完,骆小远便抬手打断她,难得露出几分郑重的表情道:“这件事即便你不说,我也是要去做的。如果那把克煞剑真的在只有我才能拔出,我一定会尽力。不过……”她转而一笑,“如今我要先去找这把剑下的人,看看他为什么那天不辞而别。”
流年闻言一叹,“那日在踏雪峰上,我本想与小皇叔说几句话,可惜他突然走了。若你见着他,记得告诉他,我很想念他。”
骆小远重重地点了点头。
夕阳西下,天色已暗。玄冥谷外,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穿梭于林间,不一会儿便到了那高可入云的石壁间,此人正是骆小远。
以往进谷需得偷偷摸摸,而如今玄冥谷上上下下谁不认识她?这次看来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去了。如此一想,脸上笑意更浓,正打算熟门熟路地打开进谷的机关,却大显本能拧动的玉石尽然纹丝不动。她暗暗使劲,再用劲几分,却发现还是不动。奇怪,上次来的时候还能拧得动的……
今日本是怀着极好的心情,却被这挡道的石壁给生生破坏了。不由有些恼怒,开始以掌拍壁,大喊道:“段朗月!段朗月!我是骆小远啊……”
山谷外,一阵诡异的回音传来。
她不管,继续喊:“你家大门打不开了……”
“你快来开门啊……”
“再不来我就要……”
“你真的很吵啊!”
耳边赫然出现一个声音,可惜却是个女人的声音。骆小远回头一看,红染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正双臂环胸,冷冷地看着她。
“我找段朗月。”骆小远开口。
“他不想见你。”红染答道。
“骗子!”骆小远想不出任何理由他会不想见她,回过头唱道,“你家大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
红染脸上闪过一丝恼怒,“鬼骗你!”
骆小远反问:“你不就是么?”
红染顿时气结,缓了半晌才又开口,“爱信不信,反正他不想见你。这进谷的机关也是他下令改的,为的就是防范你进去。”
闻言,骆小远想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好端端又犯毛病了?
“为什么?”
“我如何知道?”红染没好气地对她翻了个白眼,一改往日邪气妖媚的模样,道,“本以为送你去魔界后便再也见不到你了,谁知你这丫头命大得很,死不掉不说,还平了三界之战。看在这件事的份上,我放过你,不过以后你最好离我们玄冥谷远些,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知为何,骆小远看今日的红染顺眼多了,可还是不服气,嚷道:“为什么不让我来?我要见段朗月,我要见段朗月!”
红染掏了掏耳朵,柳眉竖起,“你真的很吵!要怎样就随便你吧,总之他是不会出来的了。”话音刚落,红光一闪,她原地消失了。
他为什么不见她?她又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么?这家伙真的很难伺候啊……骆小远杵在原地,呆了半响。突然又开始拍打起石壁,大骂道:“段朗月,你给我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去烧了你的尸骨!”
可是等了许久许久,久到天上繁星闪烁、夜鸦齐鸣都未等到他出现。她的手掌因拍打石壁而肿胀起来,一片通红,再也拍不下去了。
她默默地站在石壁前,弱小的身子在月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似是已化成一座石雕,一动也不动。只听到她轻轻开口,发出一丝细弱的声音,“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开门……”陡然间,她猛地抬头,一脚踢上石壁,大声道,“好,我说到做到,现在就去将你挫骨扬灰!有本事别拦着我!”她一跺脚,狠狠转身走了,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那一脚踢下去有多痛。
然而石壁后,有一个人默默地站着,默默地听着,直至她说出要将他挫骨扬灰的话时才突地笑了起来,眸光闪烁。小东西啊小东西,我到底该怎么办……
骆小远一路骂一路走,不一会儿便到了那片乱葬岗中。月光下,克煞剑依然在原地竖立着,古朴厚重的剑身散发着沉着之感。本满心怒火的她看到这把剑的第一眼,便瞬间消了火。比起他十年的等待和孤独,她这点不痛不痒的感觉算什么啊。
她叹了口气,走到克煞剑旁边,伸出手缓缓摸了一下剑身,一点反应也无。不禁想起师公在踏雪峰上说的话,身为异星的她实际上毫无异星之力,只是凡人一个,那所谓的平息三界之乱不过是她的误打误撞。如今……这把别人都拔不动的剑,她果真能拔动么?
不管了,无论如何都得试试,或许又能被她误打误撞地拔起。于是,她稳了稳心神,大喝一声,双手握剑,正打算开拔,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尚来不及反应,便见一群人自林间匆匆走出,全是男人,除了一个身着道袍的老人外,个个手执武器,表情凶悍,皆用狐疑的眼神望着她。
其中一人开口道:“果然有人。”
另一个男人看了她一眼,眼神戒备,问道:“方才那一声大叫是你发出来的?”
骆小远回忆了下,她刚刚好像的确发出一声用来助力的吼叫……于是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看着她双手正握在克煞的剑柄上,不由怔了怔,表情变得凶狠起来,“你握着这把剑想做什么?”
“我……”骆小远刚想回答,可看了看这几位面露不善,又转口道,“我看这件似乎值些钱,本想拔了换银子,可还没拔,你们就来了。”
那男人只说了一个字,“滚!”
“哦。”她从善如流地松开手,乖乖退了出去,默不作声地往回走。当然,他不会真的走,待离开得差不多了,便赶紧寻了一处隐秘的草丛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去。
方才一直开口的那个男人见她走远了,才转头看向那个老道士,冷声道:“你去把剑拔了。”
那老道士有些犹豫,“几位大人,十年前下次镇魂咒已是有损阴德,如今还要将剑拔起毁人尸骨,是要逆天而行,贫道下不了这个手。况且……”
“况且什么?这是皇帝陛下下的密旨,你敢违抗么?”那男人打断老道士的话,面色难看。
老道士显然话还未说完,神情间似有难言之隐,但因惧怕那几个男人只能忍气吞声,躬身道:“不敢。”
“那还不赶紧去拔剑?”
“是。”
那老道士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向克煞剑。
蹲在不远处的骆小远如今已冷汗涔涔,浑身冰凉。这皇帝老儿好狠的心!十年前下杀手将自己的亲弟弟害死在这里还不够,如今竟然要挖地三尺毁其尸身,让其彻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剑若真被那老道士给拔起来了,可怎么办才好?
想至此,她脑袋一热,从草丛中急忙跳了出来,大喊一声,“住手!”
此时老道已走至克煞剑旁,众人看着已离去的她突然折身而返,不由警戒起来,刀剑出鞘,冷冷地看着她。
骆小远两三步跑了过去,挡在克煞前,“这剑不能拔!”
“为什么?”领头的男子持剑逼近,面露杀气,“你到底是谁?”
骆小远眼珠子一转,开口道:“你管我是谁!这偷东西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明明是我先到,结果你们倒想拔剑据为己有,休想!”
那男人闻言一怔,杀气退了下去,只对着左右示意道:“把她带下去。”
话音一落,两个身着墨衣的男人领命上前,一个箭步跳到骆小远的左右,伸手一架,将她驾到了一旁。
“你们想干吗?放手!混蛋……”骆小远一急,正欲破口大骂却被其中一人点中穴道,顿时噤声。
男人看向老道士,“还不快点?莫误了时辰。”
老道士点了点头,双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拔。霎时间,骆小远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可看了半响,这克煞剑却纹丝不动,不像是要被拔出来的样子。她一怔,看向那个道士。老道士显然也未料到是这个结果,皱了皱眉,口中念念有词,继续使劲拔剑,然而拔了半日,却依旧如初。
“怎么回事?”领头的男人上前一看,责问道。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老道士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看着脚下的剑身,疑惑道,“此剑除了亲自下咒的人之外,根本没有人能拔得了。虽已是十年过去,可此剑依然竖立于此,便证明此理非假,怎如今拔不出来了呢?”
骆小远一听,有些蒙。如此说来,这剑她也是拔不了的了。
男人似有不信,“臭道士,你该不会是在耍什么花样吧?”
老道士闻言,扑通一声跪下,道:“请大人明鉴,贫道所言句句属实啊!”不过他似是想起一件事,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克煞,顿时面容失色,惊得话都说不全了,“这剑……”
“怎么了?”男人看了一眼那把剑,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妥。
老道士转过身,向前爬了几步,声音颤抖,“此剑除了下咒之人能拔得起外,还能以血引咒的人可以拔得出。方才仔细一看,符咒之上果然已沾染了血迹。一旦有人以此法解咒,那么施法下咒之人,便再也没有办法拔得动这把剑了。”
男人闻言,一脚踹在了道士的身上,怒道:“没用的东西!”
老道士吃痛地弯下腰,声音颤抖,“大人……虽说已有人以血引咒,然而此剑至今未能拔出,可见施法之人只是无意间才将血滴在这道符咒上。如今我们只需找到这滴血之人,就能将此剑拔出来了。”
“茫茫人海,如何找得出这个人?”
“此地荒僻,想来人烟稀少,只要派人盯着,那么一定能找得出这滴血人。”
男人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
老道士闻言松了一口气。架着骆小远的两个人看向那领头的男子,问道:“这个人怎么办?”
骆小远见众人齐齐看向自己乖乖手打,不由嗯嗯直唤,急得跳脚。男人思忖片刻,开口吩咐道:“以防此事泄露,把她一起带走,待解了符咒再放她走。”
“是!”
骆小远一急,想要挣脱逃跑,可还未有所动作便觉脖子上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彼时,白沉正手执杯盏,闲看窗外落华之景。突然手轻轻一颤,杯盏从掌心脱落,摔在了地上,碎成几瓣。千刹正含笑陪在他身旁,见状急忙站起,上前拉过他的手,焦急地问道:“怎如此不小心?可伤着了?”
白沉眉心微蹙,抽出手道:“无妨。”随后便想要下床。
“你如今伤势还未痊愈,不宜下床走动。”千刹想要制止。
这时流年也走了进来,见他面有忧意,不禁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有事要办?若信得过我,师妹可以代劳。”
白沉闻言,抬头看她,“小远呢?”
流年一怔,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将镇魂咒和克煞剑的事告诉他。
“不知为何,我方才心中几分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