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是纯银所制的饰盒,里面是上等的胭脂,遇水不化。小店只卖三两银子。”
“三两?”骆小远大叫一声,左右看了看又低声道,“不能再便宜些吗?”
……
段朗月在一旁看着她讨价还价,唇角勾起,笑得温然。然而,哪怕只是这样含蓄地一笑,都让过往女子纷纷驻足胭脂铺前,惊为天人,引起一片小声娇呼。一个大胆的姑娘甚至缓步上前,娇声问道:“不知公子可是金和镇人士,竟看着有些眼生。”
“不是。”他虽还在笑,却惜字如金。
“既不是本地人士,敢问公子来金和镇所为何事呢?”又有一个女子大胆上前询问。
他皱了皱眉,偏头想了半响才答道:“家道中落,来此定居。”
女子瞥了他手中大大小小的包裹一眼,柳眉微蹙。看来家道中落果然是中落得厉害,如此好相貌竟然沦落到给人当小厮,不禁暗觉可惜。
“小女子能否冒昧地问一句,公子家中可有妻室?”她状似娇羞地低下头,声如蚊蝇,“若是没有,公子看小女子如何?”
周围女子闻言纷纷涌上前,不甘落后。
段朗月又皱了皱眉,原来如今民风已经开放到这种地步了,如此比较来,还是某人看起来更可爱些啊。下意识地勾唇一笑,犹若春光和煦,竟看得眼前的女子如痴如醉。他退开一步,指向胭脂铺内还在讨价还价,看起来甚是没有任何气质可言的女人,道:“在下已被铺内女子预定了,姑娘你来晚一步。”
“你这胭脂盒没什么精致的,里面的胭脂色也普通了些,哪值三两银子?”某人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一两卖不卖?”
掌柜不为所动,伸出三根手指,“三两,一分一毫也不能少。”
某人见状,立刻改变策略。双手托腮撑在柜台之上,泪眼汪汪地看着掌柜,“二两,行吗?”
众女子看了一眼正砍价砍得唾沫乱飞的骆小远,无不掩面叹息,暗道一朵鲜花就这么插在人粪上了。叹息过后,也只能摇着头黯然离去,临别之际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那朵鲜花,神色戚然。
口水大战后,她终于以二两银子买回了那盒胭脂,笑得心满意足。段朗月凑上前看,嗤笑一声,“你何时学会了修饰妆容?真是大有进步啊!”
骆小远将胭脂盒藏在袖中,瞪了他一眼,“这可不是买给我自己的。”
“哦?”他挑眉一笑。
她神秘兮兮地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道:“柔云和童大哥好事近了,这是我送她的贺礼。”
显然未想到是此事,段朗月闻言一怔,随后笑了出来,点头道:“没想到那凶丫头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何时行礼?”
“那倒还有些日子。”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收纳在袖中,笑得十分开心。
他眯着眼,看着她那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脸,突然出声问:“我要同你一起离开的事,你告诉你师父了么?”
方才还笑得十分开心的她,表情一下子就僵在脸上,有些不自然地瞅了他一眼,低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自会把一切都搞定,你就不同操心了,我们继续逛,继续逛……”不等说完就打算赶紧走远些。
段朗月自然不会如她所愿,一把扯住她衣领拉至身旁,突地凑到她耳边,轻呼一口气,“你该不会还没同他说吧?”见她脸色有些泛白,他笑得十分有预谋,“不如我随你上七星山吧。”
“你去七星山做什么?”她有一种很危险的预感。
“你要同我在一起,我怎有不拜见之礼。走之前,自然要去会会你那个师父的。”他笑着转过身,大踏步朝着人潮涌动处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她,“还不走?”
骆小远看着他嚣张的笑意,打了个冷战。这家伙真有那么好心?该不会是去示威的吧?
心里虽腹诽,嘴上却不敢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理亏。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赶紧出声嚷道:“坏家伙,等等我啊!”可才追出去几步就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的人潮涌动突然模糊成一片五颜六色的迷雾,飘浮不定,而方才还近得触手可及的段朗月,也瞬间化成了一个小圆点,融进那片迷雾中再也找不到了。她顿时有些心慌,又向前走了几步后,脑中的眩晕感一波一波袭来,终于踉跄地摔在了地上。
段朗月不耐地转过身,“你就不能走快两步吗?”可当看到地上趴着的她时,脸色瞬变,将手中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开后大步旋身走回,一把抱起她,紧张道,“你怎么了?”
一瞬间,骆小远只觉得自己仿若置身大海之中,浮浮沉沉,晕得很,跟晕船似的。她努力睁开眼,吐出两个字,“我晕。”
上下瞥了她两眼,顿生警惕,“你该不是为了不想我去见你师父耍花招吧?”
骆小远顿时有种想死的感觉,两眼一翻,似乎马上就要归西了。他这才发觉她真的不舒服,定了定神,蹲下身将她背在身后,开口道:“忍一忍,我带你去见你师父。”
她忍住吐血的冲动,趴在他背上欲哭无泪,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想着去见师父。
段朗月自然明白她的想法,嗤道:“听说你师父精通医理,交给他医治自然是最好的。你可别以为我是找机会去见他啊。”
你明明就是!
她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是头疼得很,死气沉沉地趴在他背上粗喘着,胸腔仿佛要爆破一般,连说句话都困难。她瞥了一眼地上,眼睛突然瞪大,艰难地开口,“我买的东西!”
“安静点。那些东西若是拿了,你就留在这继续挺尸吧。”他双手用力将她向上托了托,以防滑落。
骆小远为她那点血汗钱默默哀悼。
可能是怕她吃不消,他竟没有瞬间转移,只是用很快的速度徒步向七星山行去。她趴在他的背上,第一次发现他的背竟是那么宽,她安心地倚靠在上面,有种虽然晕眩却很幸福的感觉。还记得很久以前,她梦想自己就是这样趴在男友的背上,一步一步漫步在校园里。好吧,虽然现在的场景和当初的想象有出入,但也算圆满了。
静静地趴着,她闭上眼,听着他的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可是为什么,声音会越来越轻,轻得她都快听不见了……
七星山上。
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钻进鼻子,昏昏沉沉中,她一会儿听见师父的声音,一会儿是师公的声音,最好又变成了段朗月的。等到她醒来时,床前却没有一个人,只余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骆小远伸了个懒腰,顿觉神清气爽。她最近经常感到头晕,虽然一次比一次严重,但好像只要睡一觉就能恢复,应该没什么问题,小身板还是很健康的。她有些厌恶地看了那碗一看就很苦的药一眼,决定还是不喝了。想起那些被段朗月扔掉的东西,她心疼万分。小心翼翼地捧出藏在柜中的瓦罐,将里面好不容易存满的铜钱尽数倒出。一边歪着脑袋数罐子里的铜钱,一边眼冒星光。不知这些日子存下来的铜钱够不够长途跋涉的,不过不够也没关系,堂堂冥界鬼子总不会囊中羞涩要她养吧?
“你真要同他一起走?”窗外不知何时闪过一道白影,伴着一声幽幽的叹息,吓了她一跳。扭头一看,却是华心竖着两个白耳朵,正用近似幽怨的目光看着她。
她被这小媳妇似的目光微微慑到,犹豫片刻才答道:“我,我还是会回来的。”
他没说话,继续幽怨地看着她。骆小远轻咳一声,打破这种让她极为不适的气氛,“段朗月呢?”
华心撇过脸,不情不愿地吵窗外努了努嘴。她怔了怔,朝窗外看去,这才发现,段朗月此时正和师父在湖边说些什么。
“你猜他们在说什么?会不会打起来?”他的潜台词是:“怎么还没打起来。
日薄西山,湖光粼粼,偶有沾着湿意的微风掠过,一袭青衫,一袭白衣临风而起,两道背影仿佛与天地山水融为一体,只是静静地立在湖边,一动不动。
“他们聊多久了?”她问看起来一脸幸灾乐祸的某狐狸。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该不会……真的要打起来吧?
迎着湖光,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似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白沉转过身,经常淡雅的眉眼如今深邃得很,仿佛看不到底。
“你们在聊什么?“她笑嘻嘻地蹭上去,一点也不承认自己是怕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才忍不住上前的。然而白沉并未回答,只是微敛神情,转身离开。骆小远有些不明白,上前扯着段朗月的袖子,不解地问道:“师父和你说什么了?”看师傅那不爽的样子,这家伙跟着她来七星山,该不会真的跑来示威了吧?
段朗月英挺的侧脸在黄昏下有些模糊,上挑的眉眼已眯成了一条线,不知在望着远处的什么景致,露出一种恍惚的神情。直到骆小远又轻推了一下他,他才好像突然清醒般转过脸,对着她扯出一丝笑意,原本苍白的面色竟愈发惨然,“你师父不允许我同你在一起,怎么办?”
骆小远表情略僵,咬唇沉吟片刻,转身就走,“我去同他说。”
可还未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我说什么你都要相信么?这样傻气还要和我去游历大江南北,不怕我拐了你去卖?”
她转身,有些生气,“你骗我?我就知道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他收起笑意,看了她半响,“你是愿意相信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他的目光灼灼,不似往常一般轻挑,竟含着些许少见的认真。这个问题听似简单,可却让她有些犯难。就在她蹙眉思索时,段朗月扑哧一声笑开来,“说你傻还真是傻,这样的问题也要思考这么久,看来在你心里,我和你师父真是很难取舍啊。”
他转过身,背朝着神女湖,漫天的金光洒满湖面,折射在他的身上,抖落一地光华。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笑得慵懒,“你师父很是担忧你,希望你能多准备几日再同我一道离开,如此你便在七星山上多住几日吧,等一切都妥当了,我自然会来找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骆小远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一抹金亮色划过眼前,刺得她睁不开眼。待能视物时,方才还在身前懒懒说话的人已经不见了。什么嘛,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她困惑地转过身,望着远处那抹白色身影,若有所思。
月上中天,她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发呆。敲门声突然响起,一声一声,低沉缓慢,仿若木鱼敲击,听来竟有几分萧瑟落寞之感。她心头一颤,抬头望去,一道单薄的身影投射在纱窗上,望之如月上的一株兰芝。骆小远怔了怔,赶紧下床开了门。
他站在月色上,一层霜白的光晕旋转于他的周身,微风漾起他已浆洗得发白的衣角,一圈一圈扩散开来,衬得他愈发飘然若仙。骆小远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一阵恍惚,暗自感叹基因的强大,若说这样的仙姿不是神仙的亲戚恐怕没人相信。
她抬眸一笑,“夜深露重,师父怎么下床了?魔尊殿下要是知道,肯定又得怪我了。”让开一步,“里面坐吧。”
他摇头拒绝,“为师的伤势已经无碍。”一道暗影落在他的脸侧,隐住了他的神情,“想去湖边走走,一道可好?”
骆小远应了一声,转身拿起一件外衣便跟了出去。
七星山并不高,山景也并非独一无二,然而正因多了这个神女湖,使得整座山栾显得愈发秀丽无双。月光之下,湖面美丽得如同一个正在安睡的绝色少女,粼粼的波光若繁星,投进湖中,洒下一片光辉。
白沉在前面安静地走着,她便在后面静静地跟着。直至绕着湖走了半圈,他才停下脚步,转身。骆小远原本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跟着,待发现他已停下时,已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怀中,顿觉一股冷香袭来。她赶紧向后退开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方才走路有些出神了。”
白沉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说什么,然而之后他不再一人朝前走,而是稍退一步,站至她的身旁,笑道:“我一个人走路习惯了,总是走到前头不顾身后的人,以后得改才是。”
骆小远一怔,心里浮出几分酸涩来。吃饭、走路、捉鬼……师父永远是一个人,如今他可以因为她的不小心而改掉习惯,那如果她走了呢?他是不是还要继续一个人走下去……
“听说你要走。”两人并排朝前走了一段路,白沉突然开口。
她猛地停下脚步,心中一紧,终于要提起这个话题了么?
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她迟迟没有提过要走的事,或许,她是没有开口告诉他的勇气。可他还是知道了,那么,他如今只是想确定此事么?
抬头看去,月色中他淡淡地噙着笑意,双眸沉静如水,无一丝不悦。她咬了咬唇,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没有吭声。
头顶是他清淡的嗓音,“原本便知晓你要走,却不知道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沉默半响,她摇头,声音竟涩得很,“其实,还要再准备一些时日的。”
他垂首看着她,束起的发丝落在肩头,一双浅眸如水氤氲,透着几分轻薄的雾气,“可终究是要走的,是么?”他的身影落在身后浓浓的夜色里。雪白的衣袍中透出一丝浅青色,衬得他苍白的脸透出一种书卷气的清雅哀凉。那淡到几乎看不清颜色的薄唇微微抿起,扯出一丝浅浅的弧度,似是笑了。
恍惚间,她想起了他赶她下山前的摸样,仿佛也是这般温柔,浅浅的目光似揉碎了所有的月光,浸透着些许凉薄。
她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嗯。”
白沉笑意渐隐,“看来你是真的下定决心了,纵然前路未知,辛苦异常也不愿改变么?”
“我是去游山玩水,又怎么会辛苦呢?”她笑了笑,“即便真会如此,也是我自己选择的,何况我还会回来的,我曾答应回来将所学美食做给师父吃。”
闻言,他透亮的黑眸渐淡,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为师记得。”可下一刻他又道,“不过,既然决定要走,需心无旁骛才好。这些许久以前说过的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骆小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兴许这些才是最好的,彼此再也没有牵挂才能走得更远,师父永远是对的。
清风拂过湖面,吹乱了二人的衣角。白与粉在风中交织,于浓浓的夜色中纠缠不休,化成一股淡淡的惆怅。她额前的发垂向一旁,一簪珍珠斜插在鬓发间,在风中颤抖不止。他伸出手,想象从前一样为她拨顺吹乱的发,可近到跟前时却又止住,随后弯起修长白皙的指尖,收了回来。他垂眸一笑,“以后会有人同你馆发了。”
这番话说来无波无折,淡然至极,可听在骆小远耳中竟觉心中一酸,眼眶顿时便不争气地红了。
白沉转过身,朝前走去,“走吧,陪为师走完最好一段路。”
他的脸上自始自终都带着笑意,好似十分开心。可骆小远知道,真正的他是从不会将心事表露在脸上的,那他这样笑着便只有一股原因了——就是笑给她看。他在告诉她,他很好,自此海角天涯,再也不用彼此牵挂。
远山近树,镜湖香花,月光下,一切都静谧得美好。两个人影若即若离,好似很近,却总也靠不到一起。
绕完一圈神女湖,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骆小远还欲继续走下去,白沉却止住了脚步,伸手拉住她,淡然道:“已经走完了。”
她这才如梦初醒般抬头环顾,果然,那么长那么长的路,还是走完了。
“其实时间尚早,再走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