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了起来,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了。
丁波大惊,感到自己闯了大祸,不然她没有理由哭呀。他知道有些门派门规古怪,弄不好不知不觉就触犯了。自己肯定触到了……他不敢再想下去,心都颤了。
江月柔陡地变了语气,冷沉地问:“纹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孔水纹猛地跪下去,急切地说“师傅,弟子什么也没跟他说,更不会代师收徒。他胡说八道,你别信他的。”
江月柔以为孔水纹不老实,顿时不悦,冷然道:“无风不起浪。你们若没谈过代师收徒的事,他胡诌也想不到这上面来,代师收徒也许你不敢,但有这方面的念头,难道不可能吗?”
孔水纹知道辩也无益,只好绝望了:“丁波,你为什么要陷害我呢,你太毒辣了!”
丁波的心仿佛被刺了一剑,伤心欲死,这可真是霉运加身,不动也有三分灾。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江月柔的思想是合理的。是呀,至少你们得谈过这事,不然怎么扯到代师收徒上的。他猛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暗骂自己的脑袋浑蛋,什么主意不好想,开动脑筋怎么偏往这上面开呢!可在片刻之前,他还为自己的这一妙招得意呢。合理与荒唐并没有多少分别。
“掌门人,刚才是我胡说的,你就当没我好了。”他沉痛地说。
江月柔冷冷一笑,“丁波,不管你是胡扯的,还是说得实话,我都不会放过你。至于她,我自然会按门规处置的。”
丁波叫道,“我是胡扯的,与她没丝毫关系!你不要伤害她,你身为一代掌门人,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分辨不清!”
“闭上你的嘴!”江月柔怒火腾起,“什么事也瞒不住我代师收徒天理不容纹儿,念你一向温顺,为师就不惩处你了。你走吧,峨嵋派从此以后再没你这么个人。”
孔水纹霎时哭了起:“不!师傅,你惩罚我吧,我不离开您老人家!”
丁波精神一振,又乐起来,她既然让走,那求之不得呢!连忙说:“纹妹,你师傅让你走,好得很呢,还不快谢谢她老人家。”
“你滚!快滚开!我永远也不要见到你。”
她伤心欲绝地叫道,仿佛感到了自己的未日来了。
丁波还不甘心,急道:“纹妹,哪里的黄土不养人,何必非在此扎根,随我翻山踏云去,做个逍遥快活人。”
孔水纹哀伤地说“我不会跟你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生是峨嵋人,死是峨嵋鬼,永远不离这片净土。”
丁波顿足道:“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孔水纹把脸转过一边去,不再理他。
江月柔脸上露出了笑意,轻淡地说“纹儿,你不想离开为师,我也不勉强你。不过师祖制定的门规是不能变的,你就断一臂吧。”
孔水纹的身子一颤,整个人仿佛都在收缩,目光都冰凉了起来。她有心再分辩,又怕惹怒了师傅,只好自残了。这是自己命不好,怨谁呢。她轻叹了一声,止住泪水,说:“师傅,我听您的,就断左臂吧?”
江月柔点了点头。孔水纹的一声“师傅”,叫得她好心酸,这么一个水灵灵的人儿转眼间要成残废,她也有些不忍,可话出了口,怎么能收回呢了。
丁波受不了了,心爱的人儿因自己一句胡说要成终生残废,无异于割了他的舌头。他抽搐了几下,眼里闪出浓重惊险的恶意,怒喝一声,突地向江月柔偷袭过去。他身如鬼魅,一闪就到了江月柔身旁,双掌环形成花状,直拍她的软肋。江月柔没料到丁波会突然出手,及至对方掌击过来了,才有反应,右掌飘然一划,似闭如封,欲化掉丁波的劲力,那怎么成呢?“噗”地一声轻响,她的身体跟跟跄跄退出好几步,左肋一阵隐痛,心口发闷。
江月柔恼了,被这么个王八羔子弄得如此狼狈,那怎么行呢:她一声娇斥,一式“金凤还巢”,飞击丁波的头颅。这次她全力以赴,要把丁波打成烂肉。丁波是成了名的偷王,别的本事也许不大,狡钻刁猾却非常人可比。他犹如狡兔贴地一滚,腾身纵起,伸手就抓江月柔的脸颊,口里还不住地胡扯:“掌门人,你的裤子开了……你脸上有个虱子,我替你抓下。哎呀!掌门人,你有半年没洗澡了吧,身上这么多灰呀,一股骚味直扑入鼻……”
他边说边打,似乎并不弱于江月柔。这可把江月柔的肺都气炸了,这个王八羔子真缺德,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往我身上扯,我非扒他的皮不可!而扒他的皮又谈何容易呢?丁波以躲闪为主,偷袭为辅与她斗,显得自如而有力。他偷技震天下,出手不快是不行的;偷了人家的东西要跑,腿不快不行的。有了这两快,与大高手相搏也许还不行,与一流好手相拼就不会有问题了。江月柔的武功虽然很强,但还进入不了绝代高手之林,何况丁波并不意在取胜,所以心理上的负担不多,行动固能自如飞洒。
江月柔十几招连连失手,心里又痛又恨。身为一代掌门人,连个小偷也逮不住,那可丢尽了人了。她银牙狠咬,粉拳紧握,欲使峨嵋拳法中最歹毒的一招:天崩地裂。这拳式古怪异常,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威力骇人。
丁波陡见她身形一变,威风无比,知道不妙,如老鼠见了猫,突地向旁边钻了。他没有什么荣辱观念,逃跑对他来说并不是丢人的。打不过就逃,这是偷儿的最高原则,跑不了才是笨蛋呢。
江月柔哪容他乱钻,跃身飞起,斜截过去。丁波向地下一滚,躲进一个坑里去。江月柔站在坑边扫了几眼,纵身扑击过去。
丁波如草丛中的野兔儿,弯腰飞蹿。江月柔一掌击到大石上,手臂酸疼的抬不起来。
丁波跑回孔水纹身边,急道:“纹妹,快走,别让你的疯师傅抓着了!”
孔水纹仿佛不认识他,冷漠地转过身去。
丁波哀求道:“纹妹,你犯什么傻呢!她那么无情无义,不辨黑白,你和她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好呢!”
“啪!”孔水纹甩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斥道:“不许你说我师傅的坏话。她就是让我死,我也不会反抗的!她是我师傅,却胜过我母亲爱我,她的恩情是没法报答的!”
丁波自然听不进去,尽管她的话里包含着许多人世间最动人的感情。他一心只想快逃,能逃掉才是现在最大的幸福。可孔水纹不与他一道,这难住了他。心里乱糟糟的还没理出个头绪来,江月柔又赶了过来。
丁波急了,叫道:“江大掌门,我与你无仇无恨,你这么苦苦相逼算什么!我不是个歹人,这你是知道的。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什么呀!我手中有‘火雷子’,若不小心弄响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江月柔恨透了他,自然不会因他一句骇人的话放松对他的进逼:“你纵是有阎王爷的令箭,我也不会放过你!”
丁波没有法了,只好朝后退。
江月柔眼珠儿一转,恶计上心头。这小子恋着纹儿,只要纹儿断了手臂,他就会神志大乱,那时杀他就不难了。即使一两招杀不死他,让他为情人痛苦一会也不错,谁让他让别人难过了呢?
她口气一冷:“纹儿,你还等什么?若再不自裁,我就永远不认你这个徒儿!”
孔水纹的心儿被压碎了,脸上一片泪水,手一挥,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剑,猛地向自己的左臂斩去。丁波吓坏了,那样不但毁了她的一生,也彻底打垮了自己。他惊叫一声,急身一晃,右手闪电般向她的短剑抓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江月柔飘动了起来,犹似月光轻洒,又如水练摆动,右掌挽花一绕,一式“摧叶碎心”,直击丁波的左肺部。三人的动作都,快,电光石火之间,你无法分出发生了什么。
丁波心里明白,自己若躲江月柔,孔水纹的手臂非断了不可;若不闪避,又非被击中不可。看得出,江月柔这次下了狠心,自己中她一掌,难知是死是活。而实际上他是没法儿考虑利害的,在这种时刻,唯有凭本能行事,任何念头都是不清楚的。在他把孔水纹的短剑抓过来的瞬间,江月柔也打中了他。
随着一声大叫,丁波被击飞出去,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他感到五脏六腑都换了地方,全身的肌肉皆裂,痛苦难当。
江月柔乐哈哈地笑了:“小子,戏弄别人的人,终将被戏弄。你的下场绝不会比这好的。”
丁波爬起来,擦了一下嘴边的血,笑道:“江大掌门人,你这么动听的话从来没人告诉我。不错,作恶的人很难善终,我师傅也死在别人手里。他教了我不少偷技,却不告诉我怎么做人,所以我才想投入你门下,听您的教诲。哎!一切都晚了,你这一掌太厉害,把我的内气全震散了,再也没法儿聚了。我死不足惜,请掌门人别再处罚纹妹了……”他似乎气息接不上了,一反手,把短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江月柔一惊,心中茫然。被丁波奉承了一阵,她心中挺不是滋味,仿佛五味瓶儿打翻。
孔水纹更是目瞪口呆,她哪里能想到丁波为她而死呢?这突然之变,使她忘记了自己的悲哀,不过在师傅的积威之下,她不敢扑到丁波的身边去。
江月柔慢步走过去,她要细看一下丁波的死相。她眼睛明亮如星,虽在夜里,靠近了也能看清丁波的表情。她用脚一蹬丁波的肩头,万料不到丁波又活了,一下子撸去了她的鞋,随手点中了她的“涌泉穴”。她顿时身子木了,动弹不得。这太意外了,她又恨又惊,又愧又羞,实在想不到了波假死的本领一点不逊色于偷技。
“你!无赖,竟然装死骗人!”她愤恨地说。
孔水纹楞在了那里,心慌意乱,说不出话。
丁波苦笑道:“我不假死,还要真死吗!想死哪个地方都可以。干吗要跑到峨嵋山下死。”
江月柔长出了一咽气:“刚才你花舌蜜唇的,就是想骗取我的同情,是吗?”
丁波一楞,知道她的话有深意的,便笑嘻嘻地说“不是,我刚才确是说的心里话。我真的想投你门下的,可你不收,那我只好另打主意了。”
他已是个满嘴鬼话的人,你相信他哪一句,都得上当。可江月柔却希望他有的话是真的。
“你想怎样?”她冷傲地问。
丁波笑道:“我挨了你一掌,几乎丢了一半的命,欲恢复健康,非求成全不可。”
“小子,有话就直说吧,别吞吞吐吐的。”
“那好。”丁波点头笑道,“我爱纹妹,铭心刻骨,你就让我们成婚吧。”
“办不到。”她冷“哼”了一声,“小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的弟子再多,也不会嫁给你的。”
丁波摇了摇头:“你太自信了。片刻之前,你还是个主宰者呢,现在却成了阶下囚,可见你的预见能力很差。大掌门,你还是答应了我们成婚吧,否则,你会后悔终生……”
“少费话!你还不配教训我。小子,你别得意太早,片刻之后也许还会有变化呢。”
“是的,那只能是你答应了。”
“做梦!要我答应你们的丑事,除非清晨的太阳成了月亮,黄土变成了海水。”
丁波笑了:“这也是有过的事,不过你没见过罢了。你再不答应,我就不客气了。”
“不许你伤害我师傅!”孔水纹忽地冲向江月柔,欲解她的穴道。
丁波吓了一跳,连忙用短剑逼住了江月柔的脖子,说:“你若动她一下,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十分好看。”
孔水纹气恨地说“你若伤我师傅一根毫毛,我永远不会放过你的!”
丁波说:“你若后退两丈,我就不动你师傅。”
孔水纹无奈,只好往后退去。
忽地,丁波朝江月柔磕了三个头,说:“你是前辈,我多有冒犯,你就原谅吧。”
他转过身向孔水纹又跪下了,可怜不已地说“纹妹,你就答应跟我走吧。你师傅最后会想通的,你用不着担心什么。”
男人折服女人的绝技有二,其一就是下跪。这一跪往往就可打破女人心中的防线,它的威力是不可估量的。男人的跪倒等于把灵魂交给了对方,这岂是女人可以忽视的呢。
孔水纹自然也感到了波施加给她的压力,怎奈师傅的威严又给了她另一种力,她这才没被一跪冲昏了头。
“你走吧,我不会跟去的。”她抽泣了起来,“我要永远追随师傅左右,不离开她老人家一步。”
丁波忽地冷笑起来:“你再追随下去,两条手臂都会被断的!你师傅活脱脱一个女妖,你也想成为一个小妖吗?”
“不许你污诬我师傅!你若再胡说,我永远不再理你,我发誓。”
丁波吓了一跳,这样下去非糟不可,得赶快拔出去。在两个女人中间转悠,想不倒霉,除非有一个是你的母亲,否则,没门。
他眼珠转了几圈,一条恶计冲上心头,用剑抵住江月柔的脖子,笑道:“人说吃女人肉声音动听,我不妨割一块掌门人的肉尝一下。”
江月柔心一寒,感到脖子有片凉意。
孔水纹叫道:“丁波,你不能这么对待我师傅!你若伤害了她,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丁波笑道:“我才不在乎呢。不过凡事都可商量,你若真爱你的师傅,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你就代她受罪,否则……”
孔水纹毫不迟疑地说“好,我愿受罪。”
丁波点了点头:“可敬可佩。这样吧,你跟我走,也算替你师傅受罪了。怎么样?”
“不行!我不会跟你走的,绝不!”
丁波哈哈地大笑起来:“原来你对师傅也是虚情假义呀,我还以为是真的呢。你跟了我,就失去了幸福,自然不想走。说什么爱师傅,完全是胡说八道,一百二十个为自己着想,我算看透了你。人呀,多么虚伪。不过没关系,你师傅打坏了我的肺,我要把她的肺挖出来补上。什么他娘的真情,全是假玩艺。”他伸手就撕江月柔的衣服。
孔水纹吓坏了,也被他说晕了,自己不想跟他走真的自私吗?真的是不想代师傅受罪?如果师傅受了伤害,那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了。
“你住手!”她带着哭腔说,“我跟你走,你放了我师傅!”
丁波一乐,说:“好人!这才是真的爱师傅呢。不过你要向我保证不反侮。”
孔水纹还没开口,江月柔说话了:“纹儿,你不要上他的当。师傅的生死无关紧要,但绝不能向恶人低头。这是气节问题,不可等闲视之。”
丁波嘿嘿一笑:“那就让我挖出你的心来喂狗,看看它们是不是不吃你的心。”
孔水纹斥道:“丁波!我不反悔,你放了我师傅!”
丁波笑道:“我们走了,她片刻就能自由,你若不舍身救她,我马上让她完蛋。”
孔水纹哭了起来:“丁波,你好毒呀!”
江月柔气坏了,我们师徒二人被他玩弄于掌股之间,这实在是奇耻大辱。他何能何德,上苍要这样助他!她恨到了极点,终于大声叫道:“纹儿,你若跟他走,师傅绝不饶你!”
孔水纹身子一抖,向江月柔跪下了:“师傅,我是无足轻重的,是死是活没有什么。而您老人家关系到峨嵋派的兴衰,我不能看着您受到伤害,而不挺身而出……”
江月柔怒喝一声:“好糊涂!”她真想给孔水纹一巴掌,把她打翻在地,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可想到自己亦受制于人,没法恨下去了。
丁波见机会成熟了,说:“我们走,你师傅马上就能走动了。”他一把拉住了她就跑。
孔水纹一肚子苦水吐不出来,只好凭她拉着远去。丁波终于“偷”走了心上人,愉快之极,轻轻地笑了。他忘记了身上的伤痛,逻想着新婚的美景:通身红,丽水影,花烛千条透心明,翡翠语,玲珑行,香气熏罗帐,万古逍遥度春风;朝日三竿起,西下天边寻夜梦,不见丽人醒,唯有笑朦胧;气温温,情晶晶,融了千载愁,化通一江冰,纤手腴肉儿,偎着个情种,不是坏种。
孔水纹的感受几乎与他相反:心里空荡荡,乱嗡嗡,脚下软绵绵,灌进两耳风,顶上有月亦不明,满地细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