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最新上映的黑白电影,他第一次送她的留声机和黑胶唱片……记忆的片段连成一幅人生的画卷,现在她终于走到尽头点上最后的一笔。
周围都是忙碌的人影,医生、护士,可是她只看得清站在床尾的那个沉稳的男人,他轻唤道:“阿媛,我来接你!”
她呼吸得沉重,却还是露出笑容。
再等等,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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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早已注定到老(5)
程锐云从踏上回程的航班那一刻开始,心就高高悬起,心跳也乱了节拍。他紧张、焦虑得好像根本不是平时的自己。关上手机的这十几个小时,他既担心奶奶的情况,又希望不要有任何的消息,那样就意味着他赶得上见奶奶最后一面。。
在欧洲的这段时间,静书每天跟他打几次电话,除了告诉他奶奶的病情,还要安抚他的情绪。
他好想她,可是在踏上归途的时候却又无比忐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在等着他。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
呵,这对一向冷静高傲的他来说可还真是生平头一遭啊!
想当年父母亲在加拿大出车祸去世的时候,他闻讯从美国赶过去,见到的已是双亲冰冷的遗体。车祸几乎让他们当场毙命,而他从得知消息到办完葬礼也不过是几天的时间,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更不要提伤心秒。
只是他从那以后更沉默,也更孤独了,连那个温柔似水的小女人都走不进他的内心。
直到这次奶奶生病、住院、好转又反复,然后走到今天的油尽灯枯,再加上他想归而归不得的这一个礼拜,让他一点一滴地品味到最亲的人渐渐远离的痛苦,唤起他心头对亲情的无限眷恋,放大了他对父母离世的伤怀。
幸亏还有这么多年的时光做缓冲,否则他不能保证自己的情绪会不会溃堤。
再想到静书,他才发现她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原来他仍然不够了解她。当初静书失去妈妈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她只不过是个文弱的高中女生,却自己一个人挺了过来。然后是他的父母亲、她尊敬的公公婆婆,那个没有成型的孩子,如今又是最疼爱她和他的奶奶,而每一次,他都不在她的身边。
无论什么原因都好,他的心却因此而撕扯得疼痛不已。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飞机翱翔万里,云层都被压在脚下,却没有一点豪情壮志。他只希望能回家,能回到静书和奶奶的身边,陪伴着她们镤。
他闭上眼,让意识沉入黑暗,只盼望一睁眼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安好,原来这么珍贵,这么难。
飞机终于平稳着陆。
程锐云拖着行李走到出口就看到童安娜向他招手。
“你怎么会来?”
“我们边走边说。”童安娜拉起他快步往她的跑车走去。“我去看过程奶奶,她现在完全是凭着要见你最后一面的意志力在苦撑。静书刚才跟我通过电话,说奶奶时间不多了,希望我能赶快开车把你带到医院去。”
程锐云捏紧双手,呼吸也有些乱。他只希望一切都能来得及。
“放心吧,以我的速度应该没问题!”童安娜安慰他,脚下加了油门。
“嗯。”
童安娜的跑车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在高架上飞驰,但是很快就听到了身后的警笛声。她看了一眼后视镜,有些揶揄地说道:“看来今天超速太多了,不过只要能把你尽快送到,罚单我也认了。”
在高架的出口处,延绵不绝的车龙堵住了童安娜他们的去路,车流几乎不动了。
“shi/t!”童安娜捶方向盘,抱歉地看着程锐云,他抿着唇,焦急地看着车子缓慢地挪动。
不行,他不能这样等下去,每一分每一秒奶奶的生命都在流失,也许他会因此错过!
程锐云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Terrence!这里是高架!”童安娜叫住他,这样太危险了!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程锐云甩上车门就从最靠边的车道往前跑,他拉掉领带,以最快的速度跑着,不管怎样,他一定要赶上,一定!
童安娜握紧方向盘,望着他的背影轻叹。
有人敲响她的车窗,她摇下玻璃看着外面骑在摩托车上的警察。
“小姐,你超速行驶,没有听到警笛吗?麻烦你出示驾照!”冰冷却有礼的公式化态度。
童安娜看了一眼他胸前的证件,笑了笑:“梁警官是吧?执法要依法更要合理,我朋友赶着到医院见他奶奶最后一面,我不得已才超速!你要罚款要扣分我都没意见,只是麻烦你帮帮他,这样的车况,我怕他会赶不上而留下遗憾!”
“你朋友呢?”
“他下车了,在前面!”
梁警官看了她一眼,把罚单递给她,骑上摩托去追前面的程锐云。
童安娜笑了,就算是一场接力,也祈祷上天能看到这份诚意,让他们祖孙能见上一面。
“这位先生请你站住!”警用摩托车靠近程锐云,将他逼停。
他擦了擦额边的汗水,呼吸因为奔跑而急速起伏着,瞪视着眼前拦住他的警察。“让开!”
“你不是要去医院见你的亲人吗?上车!我载你去!”
程锐云着实有点惊讶,但眼下他没空多想,这时候就算下了高架他也打不到车,而这里离医院还有一段距离!
就当是天可怜见,有贵人相助吧。
他跨坐在摩托车的后座,由这位看似冷淡却很热心的警察一路护送赶往医院。
这场和时间的角力,他能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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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书在病房外徘徊,抬手看了看表,然后轻咬着下唇,不知是第几次地看向门口。。
程锐云乘坐的航班应该已经到港了,为什么他还不到?
为什么还不到……
医生和护士仍在忙碌地进进出出,抢救仍在进行,她知道已经留不住奶奶了,只求他们能想办法能让她撑到程锐云赶回来。
主治医师从病房出来,面色凝重地对静书说:“贺小姐,我们尽力了。进去见老太太最后一面吧!”
静书控制不了地流泪,她站住病房前踟蹰着不敢进去,她还没有把程锐云带来,她不敢看到奶奶带着遗憾离去。
“静书!”
是他的声音!静书欣喜地转头,看到程锐云从走廊的那端大步走来,她扑到他怀中搂住他,嘴里喃喃道:“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对不起!”程锐云吻着她的发顶,千言万语也诉说不了他心中的思念和愧疚。“奶奶呢?奶奶她怎么样了?秒”
静书擦了擦眼泪,拉起他的手说:“快跟我来!”
她拉着程锐云进了奶奶的病房,两人肩并肩地伏在奶奶的床边。
“奶奶,小云哥哥回来了,他回来看您了,您快醒醒!”静书哽咽着唤醒奶奶。
程锐云看着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奶奶,不敢相信眼前几乎已经没有生气的老人家是最疼爱他的奶奶。不过十天的时间,奶奶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奶奶,我回来了,您睁开眼看看我,我是小云啊!”他握住奶奶的手,曾经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奶奶也这么拉着他的手,陪他玩、看他长大,而现在他却只能看着奶奶的生命从指缝中流走。
“小云……”奶奶虚弱而含糊地叫着程锐云的小名,轻轻反握住那只已经变得有力的大手镤。
她的孙儿真的已经长大成人,她可以去见老伴和儿子儿媳了。
“你们……要……好好的……”她还有一点点牵挂,因为没有亲眼看到他能幸福成家。
静书在一旁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奶奶看到了静书手上戴着的戒指,微笑着点点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程锐云的手覆在静书的手上。
“好孩子……在一起……幸福……平安!”
“我们会的,我们会的!”程锐云握紧静书的手,向奶奶承诺着。
奶奶一直微笑着,慢慢合上眼。
老程,现在我可以放心地跟你走了。
“奶奶,奶奶!”静书睁大眼睛看着奶奶垂下的手,悲泣地呼唤着,任眼泪滴落,却再也唤不回她。
奶奶……静书伏在奶奶慢慢褪去温度的手臂旁边痛哭失声。
奶奶走了,她和程锐云在这世上除了彼此再没有至亲之人了!
程锐云闭上眼,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他的手轻颤着,最后一次为奶奶理了理头发,拉好被单。
他扶起静书,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汲取着对方的温暖。
世界上最疼爱他的那个人;去了。
他跟静书一样,也是刚刚意识到,从此以后他们在这世上都没有其他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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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奶奶的葬礼简单却很庄重,由于在报纸发了讣告,到场的除了程锐云父母的战友和领导,还有不少祖辈的同学和同事,全是年逾古稀的老人。
相较之下,程锐云就真的很年轻,在众人的眼中他似乎还只是个孩子。他是程家的长子嫡孙,也是唯一的继承人,而他背后那个曾经的名门之家从今天开始也只是过眼云烟了。
幸亏他够努力,够出色,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花圈、挽联、黑色的西装和礼服,静书看着穿了正装、挽着黑纱的程锐云就站在奶奶放大的遗像旁边,默默地应对这一切。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客套、有礼,跟每一位来作告别的来宾都握手,接受他们好意的劝慰。
她现在身份尴尬,仍然只能算是他的前妻,不能够理所当然地站在他的身边。但隔着远远的距离和众多宾客,她仍然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的悲痛和疲倦。
他总是把自己隐藏得很深,是所有人心目中最完美的成长典范,可是他的孤独和辛苦她都明白。她好想上前去抱着他,带他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让他把想说的都告诉她,如果想哭也请哭出来。
可是她不能,他还有他的责任,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这里的一切妥善打理好。
静书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从奶奶去世那天起她就一直戴在手上不曾取下来,那是她对奶奶的承诺。
今天是2月14日,西方的情人节,无论程锐云准备了什么样的浪漫或是求婚,眼下都无法实现了。
一语成谶。
可这次的情况却跟上次完全不同,静书非但不怪不怨,反而跟他的心贴的更近了。她想到相依为命这个词,以后的人生,他们不仅会是深爱对方的夫妻,也会是亲人和家人。
静书替他招呼他的朋友和同僚,他们都知道静书和程锐云的事,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或不妥,童安娜和江咏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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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早已注定到老(7)
“静书,你还好吧?”童安娜拉住静书问道。。
静书眼下的青影和苍白的脸色都告诉她;这几天对程锐云和静书来说都不好过。
“我还好,谢谢!秒”
静书淡淡地笑,眼神又不自觉地看向程锐云。要说不好的话,他这几天真的过得不好。
“你别担心他,”似乎看出了静书的心绪,江咏劝慰道。“那小子不会有事的!不过你多陪陪他,会让他更快振作起来!”
“嗯。”
“看来程家曾经真的很有名望啊!”童安娜止不住地感慨,她已经看到了两位将军携同夫人一起来吊唁,还有一些和她父亲同辈的外交官们。
“是啊,可是他总说那些都已经过去了!”静书转动着手中的茶杯。
“那可不一定,我看那些名门闺秀和她们的家里人好像还是喜欢围着他转。镤”
静书转头望向程锐云的方向,果然看到一对老夫妇将自己的两个孙女辈的女孩子介绍给程锐云。
两个女孩都是20岁出头的花样年纪,化了淡妆,穿着得体的黑裙,有些羞涩地打量程锐云一眼就低下头。
而程锐云只是礼节性地和她们握手,轻轻一握就放开,脸上仍然是冷冷淡淡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
静书笑笑,是啊,他还是行情很好,很抢手。他从来就不是游手好闲、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从小到大,他的成长轨迹被众多圈子里的父母亲作为教育自家孩子的榜样,成年后的成就和个人魅力更是让那些世家淑女们赞叹。
他的确应当是不错的金龟婿之选,除了他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以外。静书自嘲地摇摇头,她真是他完美人生中注定的败笔!
“不过呢,吃一堑长一智,我相信以Terrence的为人来说,吃过上次那么大个哑巴亏,他应该碰都不想碰这些千金小姐的!”童安娜喝着杯中味道纯正的伯爵奶茶,安抚着静书。
静书笑笑,其实她并不是怀疑他,况且以他现在的心境来说,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只会成为他的负担。
她送童安娜和江咏出门,他们都看到了静书手上戴着的戒指。
“你们……”童安娜欣喜地指指她的手。
静书抬起手坦然地笑道:“他还没有向我求婚,但这是我对奶奶的承诺!”
陪着他,照顾他,和他互相爱着、互相扶持着走完一生。
童安娜和江咏相视一笑,看来他们的老友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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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后,宾客们都一一离去。静书看到程锐云站在奶奶的遗像前出神,便走到他的身边,把自己的手放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掌之中。他一顿,转过脸来看着静书,眼神里果然透着疲惫。
他在静书面前不需要伪装了。
静书心疼地握紧他的手,轻声说:“你先回家去吧!这里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他摇头,“今天你也很辛苦了,我怎么能单独留下你?”
“我一点也不辛苦,可是你已经应酬一整天了!你还要把奶奶的骨灰带回家去,我知道你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回来。”
程锐云的眼神又转向奶奶的遗像,凝滞片刻后,他转头看着静书说:“那我先去车上等你。”
“嗯,也好!”
静书看着他抱起奶奶的骨灰往外走,眼眶又忍不住地感到酸胀。
她和几个工作人员一起整理好会场,最后一个离开。
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地回头看了看,奶奶仍然对她微笑着。她关上灯,眼角有泪珠悄悄地滑落。
静书走到程锐云的车子旁边,发现他并没有坐在驾驶位上。她往后瞧,才看到他独自坐在后排的。
静书拉开后座的门,坐到他的身边。
车里没有开灯,没有人说话,只有两人熟悉的气息。
程锐云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抱着奶奶的骨灰径自沉默不语。
静书把手搭在他肩头,关切地开口:“云……”
她也想不出该怎么安慰他,因为他的痛楚她也感同身受,但毕竟奶奶跟他还有血缘亲情,所以他应该会更痛吧。
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静书更担忧了,她伸手想去捧起他的脸,却猛然被他一把抱住。他紧紧地勒着她的身体,把脸埋入她的肩窝,这让静书感觉到了皮肤上微微的湿意。
他在哭?!
静书搂紧他,手抚着他的后背,无声地把他更拉近自己。
第一次,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个大男人哭!她以前一直以为他这样冷静高傲的男人是没有太多情绪的,顶多只会在开心的时候微笑,生气的时候厉色;后来相爱了解他以后,知道他也会温柔,会有一点孩子气,可是无论如何没有想过他会哭!
原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静书就让他抱着,把自己身上的温暖分一点给他。
许久之后,她才感觉到他的身体慢慢放松,情绪也平稳下来,才又温柔地出声道:“云,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