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份助力,日后便可以在清军的阵营中混得更加舒服,而王升也很清楚,徐磊之所以会如此,除了报答先前的那份帮助外,更多的还是因为王升对于陈文以及南塘营更加了解的缘故。
聊着聊着,二人的话题很快又转到了那个他们都不愿再去面对的家伙。昨天晚上,田雄正在参加陈锦的军议之时,传来了台州府天台县被攻陷的报告。
天台山明军新昌伯俞国望,大兰山明军征虏将军、总兵官陈文,两部明军只用了一天便攻陷了天台县城。随即包括金汤、董克慎在内的其他天台山明军将领纷纷下山,整个台州几乎每天都有县城和驻防清军被袭击的报告,甚至连府城都不能幸免,而其中最密集的便是仙居、三门和宁海这三个县。
与清军围剿四明山时为了进攻舟山一样,天台山的明军下山大肆袭击清军无非是为了给舟山明军分担压力。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无论是王升,还是徐磊,他们二人谁也不想再去面对陈文和那支南塘营。或许以前不知道无知者无畏是什么意思,可是在他们也试图模仿南塘营的鸳鸯阵后,才发现这东西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玩得起来的。
徐磊是在六月围剿四明山残余明军后官复原职的,在此之前的两个月他就以戴罪立功的名义编练鸳鸯阵。
靠着田雄和他叔叔徐信的支持,徐磊麾下的鸳鸯阵杀手队全部照搬南塘营,而其中的将士也都是由纯粹的老兵组成;除此之外的中军火器队也全部使用鸟铳,中军骑兵队也拥有三眼铳这样火器,比起陈文在四明山殿后战中的武器配置华丽了不是一星半点。
六月围剿四明山残余明军时,当时徐磊麾下的这支编练了两个月的小部队在四明山地区那种狭窄的地形中如鱼得水,消灭了多路明军,而他也是凭借着这份功劳才得以官复原职的。战后在提标营内部的比试中,也是轻松击溃了同时重建的左营其他部队,可谓出尽了风头。
可是即便如此,直到今天,这支复制南塘营的绿营兵在整体的气场上却依旧无法和那支正版的南塘营相提并论,至少在徐磊看来,这支山寨货的战斗能力甚至依旧不及四明山殿后战中的南塘营的几分之一。
相比之下,王升编练鸳鸯阵的时间则是远远超过徐磊。从永历五年的新年后他便开始编练这支由鸳鸯阵组成的部队,不吃空饷肯定不可能,所以王升创意性的开发出了建立几个只有军官没有士卒的把总队,专门用来吃空饷安抚军官以及贿赂上官。
这大半年的时间,王升为了这支小部队操碎了心,学习戚继光的兵书、演练鸳鸯阵的阵法、甚至不惜借助徐磊的关系才总算是从武库中弄到了一些颇为精良的兵刃。即便不如徐磊那般有田雄田大土豪的竭力支持,起码鸳鸯阵杀手队和使用弓箭手的火器队还是编练了出来,在协同围剿四明山残余明军的战斗中也算是表现不俗。
只不过,即便操练的时间远超过徐磊的部下,可是在战斗能力上却居然会是五五开的样子,拉不开距离不说,还有可能被其超越。
王升知道,徐磊的部下都是些积年的老兵,战斗经验远比他手下的那群从军不过一两年的准新兵强上太多,而这一点徐磊也很清楚。
但是,无论是王升,还是徐磊,他们直到今天却依旧不明白,陈文手下那些从军多则三个月,少的则只有一两个月的新兵是如何练到那样武勇强悍的,这实在是让他们感到匪夷所思。
得意了大半年,那个迎着炮火前进的恐怖身影随着台州大乱的消息再度浮现在王升和徐磊的脑海之中,这使得他们在不愿面对的同时,只得寄希望于身在台州的金华总兵马进宝和台州总兵马信能将其消灭了。
很快,王升和徐磊便赶到了点兵台。此刻点兵台上已经摆放好的座椅上空无一人,王升与徐磊拱手道别后,便行都了台下宁波绿营军官队列之中。
眼下清军已经集结完毕,今天便是要借一个誓死不降的明军大官的首级来振奋一番军心,也算是以此祭旗。其实以着王升的身份和被分配的任务本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大会,只是这个明朝高官的被捕与王升有着极大的渊源,才会让他这个投降不到一年的小小守备参加其中。
三通鼓尽,浙闽总督陈锦、平南将军固山额真金砺、固山额真刘之源、梅勒章京吴汝玠、梅勒章京徐大贵、浙江提督田雄以及定海总兵张杰等身在此地的清廷高官自大帐中依次走出,在各自亲兵的护卫下登上了点兵台,分别落座。
这一众满清的高官们谈笑了几句,只是陈锦的一个手势,台上司礼的一个小官在得了命令后,便行到点兵台前。
“带,伪兵部侍郎王翊。”
闻声,大明经略直浙军务、兵部左侍郎兼左副督御史王翊在一整队清兵的押解下走向为了此番行刑而搭建的木台。
王翊依旧是在四明湖畔的那身装扮,清军在抓到他之后出于劝降的考虑,并没有做太多的虐待,尤其是在提标左营被陈文击溃的消息传来,王翊的价值倍增,使得他直至今日依旧能够保留着这套战时的装束。
此间的王翊,面带从容的走向即将面对的终点,步履之间,不紧不慢,却是如同当年赴舟山觐见监国鲁王殿下时一般。而负责押解他的那一队清兵,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若非是双手被反绑于身后,这些清兵就仿佛是为其护卫的随从一般。
对于这个王翊,无论是满清在浙江福建地区的总督陈锦,还是亲手将其抓获的田雄,亦或是在座的其他满清高官,都显得无能为力得紧。
自四明湖之战明军惨败,王翊被捕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了。田雄出于不得罪人的考虑将他送到了杭州,交由那些文官来劝降。这期间,不仅仅是陈锦,甚至包括浙江巡抚萧启元在内的官员将威逼利诱的手段使了个劲,又引来了一些降清的鲁监国朝文武来现身说法,几乎把能用的手段用尽了,可是却毫无效果。
王翊并不像同期被俘的冯京第那般如泼妇般骂不绝口,只是哪怕身处牢狱之中,亦是每日从容的整理衣冠,掠鬓修容。前去劝降的满清官员问之,也只道是:“使汝曹见此汉官威仪也!”,闻着皆羞愧愤恨而去。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如此做派的明朝被俘官员并不鲜见,其中也并非没有苟且偷生之人。只是当陈锦在审讯是看到了王翊的那份绝笔后,便再没有劝降的兴趣了。
平生忠愤血,飞溅于群虏!
满清,说到底只是一群蛮夷的苟合之物,这些投降满清的汉人,即便是靠着改户口本变成了旗人的汉军旗也不过都是一群汉奸罢了。这样毫无顾忌的撕下这些满清高官面皮,恨不得与满清同归于尽的言辞,着实不可能为其所用,也绝不可能去劝降他的同僚王江以及那个勇不可当的部将。
那么,在陈锦等人看来,王翊这个人就只有留到进攻舟山前祭旗之用了。当然,最后劝说一次总还是有必要的——一个名正言顺的必要。
“四明山的那些贼寇已经被官军一扫而空,舟山上的贼寇亦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大清统一天下在即,王经略,本朝天子仁厚,若是愿意归顺朝廷,亦不失封官赐爵之赏。”
闻言,矗立于木台上的王翊嘴角划过了一丝不屑,愤而说道:“毋需多言,成败利钝,皆是天数,你又知道什么?!”
“不识时务!”
听到此言,刘之源抄起早已准备好的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向王翊。
刘之源乃是汉军镶黄旗人,早在崇祯八年便坐上了甲喇额真的位置,虽然比不上李永芳、孙得功等人,甚至也稍逊于同为固山额真的金砺,但他也是入关前就入旗的老牌汉奸。
王翊的绝笔他早已知晓,这等忠于华夏的英雄正是他这样的败类所无法容忍的,因为英雄的存在本身就是在讥笑他们在蛮夷面前的奴颜卑屈。
一箭飞出,正中王翊的肩膀,而王翊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在几十米外的点兵台上看去,更是全然一动不动!
四明湖畔的那一战虽然依靠着叛徒临阵倒戈才会轻易取胜,但是提标营在战斗中也始终在压着明军打,就连王翊也是田雄亲手抓获的。可是没过一月,先前的得胜之师就被王翊的部将领着残余的大兰山人马彻底击溃,就连他的爱将李荣也被阵斩,这叫他如何不恨?
这一刻田雄已等待多时,眼见着刘之源无法撼动王翊,他继而起身,接过亲兵的弓箭,又是一箭掠过。
田雄虽然早已不像当年那般亲身在杀场上搏杀,但是箭术却从未落下。这一箭自点兵台瞬间划出了一道轨迹,在王翊的面颊上划过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
换做旁人,连续两箭,只怕早已倒地不起。只是此刻的王翊却如同林木一般,全无痛觉,只是平静的注视着远方,一动不动!
刘之源和田雄的两箭皆不能让王翊流露出丝毫软弱,金砺左手持弓,右手搭箭,目视远方,弦若满月,随即便是一箭飞出,正中王翊之胁。
与田雄这等清军南下才归降的绿营提督不同,金砺早在广宁之战中便以着镇武堡都司的身份投降满清,与孙得功乃是同一批的汉奸,到崇祯五年的时候就已经是汉军镶红旗的固山额真,眼下的杭州驻防八旗实际上也是由他这个挂了平南将军印的固山额真统领。
如此资历深厚的汉奸自然更是容不下任何一个敢于反抗满清的汉家儿郎,他的这一箭势大力沉,一箭也是命中了王翊的胁下,直入胸腔。可是,此刻的王翊却依旧如山峦般矗立于台上,一动不动!
鲜血早已自创口而出,染红了王翊的衣衫,只是此间的他,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受伤中箭的事情并未发生一般。
“高皇帝,那颗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了,臣无憾矣!”
校场之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清军尽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位明朝的高官仿佛一座大山一般矗立于此,压得他们难以呼出哪怕一口气来。
用以振奋军心的誓师大会落到了这般境地,作为总督,陈锦已然恼羞成怒。
“王升!”
“小人在。”说着,依旧旁人般震惊当场的王升条件反射一般从宁波绿营的军官队列中跑了出来,直至点兵台前才伏倒在地上,如同狗一般的等待着陈锦的下一步指示。
“杀了他!”
一把匕首摆在了那个司礼的小官手上的托盘之中,王升不敢有丝毫犹豫,拿起了那匕首便走向了行刑的木台。
王升走上木台,看到这个亲手害死了四明山数万明军的罪魁祸首,王翊的目光才有了一些变化,只是那份看向王升的目光中,却只是如同看到一个死人一般。
先前的那一幕始终在影响着王升,虽然他接过匕首,但是行在路上的时候,他的双手却依旧在不断的颤抖,无法抑制的颤抖。只是看到王翊的目光之时,王升还是被彻底的激怒了。
“王经略,大清已经占据天下十之**,您真的以为那个姓陈的家伙能够翻盘吗?!”
拔出了匕首,将刀鞘扔在了地上,王升一刀划过了王翊的咽喉,那鲜血却喷溅了他一身,将王升的那套灰蓝色的绿营军官的军服染得不伦不类起来。
气管被利器破开,灵魂也随着鲜血的喷出而飞翔远方,失去了坚定意志的支撑,身体也在无法矗立于此。只不过,王翊死了,可是他所留下的威压却依旧影响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更远。
与此同时,天台山上,大兰山明军临时老营的校场之上,陈文拔出了当初被任命为游击将军时王翊赠予的佩剑,誓师出征!
ps:这一章终于写完了,第一次看着史料却连续几个小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王翊之死是笔者早已决定去写的,只是临到写时却依旧不知道如何才能把这个英雄的死写好。
王翊死了,旧的历史开始走向终结,而新的历史也即将开始。永历五年,浙江抗清大局的车轮开始朝着另一条道路滚滚向前……
第二十章 舟山(一)
八天后,清军在重新进行了一番誓师仪式,靠着超额的功赏以及战后劫掠的许诺将士气振作了一番。
到了此刻,以平南将军固山额真金砺为主帅的这支进攻舟山的清军开始登船,只待。
与此同时,舟山海峡的对岸,舟山群岛的舟山城。
根据所得到的情报,以及陈文的那份推演,鲁监国朝廷最终决定,以荡胡侯阮进领水师扼守定海到舟山一线的海域;以安洋将军刘世勋、都督张名扬以及中镇总兵马泰领三个营协同民勇负责舟山城防。
之所以如此,更多的还是考虑到清军水师不及明军精擅,明军这边更是拥有着荡胡侯阮进这样的水师名将,清军应该很难有所作为。
就像张名振在奏对时曾经说过的那样“蛟关天险,海上诸军熟于风信,足以相距,必不能猝渡。”也正是出于这等考虑,才只留下区区三个营的兵力留守至关重要的舟山城。
而与曾经的那段历史上不同的是,由于陈文与俞国望表示会针对南线清军进行牵制性作战,所以最终决定以原本扼守南线的定西侯张名振领其余的大部水师北上,迎战吴松水师;以原本负责北线的兵部侍郎张煌言、阮进之子英义将军阮骏领少部分水师南下,监视清军南线总统金华总兵马进宝所领的金华、台州、温州水陆清军的动向。
计划已经确定,便不会再行更改,既然清军拟定于今天进攻舟山,那么由鲁监国亲自坐镇的北线明军和负责监视之用的南线明军便准备出发。
而此刻,舟山城外的港口,鲁监国在满朝文武的簇拥下宣读祭祀海神的祭文。
“予大明高皇帝之九世孙也。自高祖驱逐胡元,奠宁方夏,怀柔百神。凡江河川渎之神,无不崇祀。而神于水中最尊且大,春秋命所在有司致祭惟谨,盖三百年于兹矣!神岂忘之耶!近者丑虏肆行,凭居都邑,未知其曾祭如故与否?若陈牲列俎而罗拜于下者皆髡发左衽之人,知神之必愤然而起,吐弃而不享。”
“予起义于浙东,与薪胆俱者七载,而两载泊于此,风不扬波,雨能润土,珍错品物,毕出给鲜,又知神之不忘明德,余实受其福也。今义旅如林,中原响应,且当率文武将吏,誓师扬帆,共图大事。诚诫备物,致告行期,启行之后,日月朗曜,星辰烂陈,风雨靡薄,水波不惊,黄龙蜿蜒,紫气氤氲,棹楫协力,左右同心。功成事定,崇封表灵,是神且食我大明之馨香于万世也。”
“今日为伊始哉,其显承之。”
这段祭文出自张煌言之手,后来也被收入到《张苍水集》之中。祭祀海神无非是想要获得神明的庇佑,同时激励下军心士气。激励过了士气,鲁监国便同张名振以及迎战北线清军的明军将士们登船。可是就在这时,张名振却上前谏言。
“臣母已届耄年,不敢轻易离去,恐怕将士寒?心,主上督率六师,身披甲胄,可以说得过去,世子岂可轻易离去?否则百姓会生出怨望。”
鲁监国本意是领世子见识下战阵,可是此战事关生死,若鲁监国与世子皆不在,舟山军心定然不安。眼见于此,一向“从善如流”的鲁监国也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此,鲁监国世子便与鲁监国、朝中文臣以及随军出征的武将家眷一起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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