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人的声音,是名朝中大臣。
琅琊神剑的剑气,竟然伤不了他!
脱胎换骨,半人半魔!
“乖儿子,你要不要再试一试?”风如岳的声音再次传出。
随之传出的,还有隐忍不住的女子哭声,不止一人,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
秦惊羽看着四周伏尸遍地,血流成河,又是惊惶,又是愤怒,头顶似有冷水淋下,浑身透凉。
再试,下一个人也许就是她至亲的家人!
她不敢试,哪里敢再试!
念力卸下,紫气渐渐消减,龙吟声弱了下去。
“我刚刚才知道,今目竟是乖儿子的大婚,哈哈,可喜欢干爹送你的这份大礼?”风如岳高声喝道,“叫你的手下都退后百步,你一个人带着剑进殿来!”
“别听他的!”身旁几只手臂同时伸过来,抓住她的胳膊。
秦惊羽摇了摇头,双臂用力一甩,挣脱开去,右手在空中虚晃一抓,神剑坠落,握于手中。
握着那冰凉的剑鞘,掌心仿若有股热力隐隐颤动,与她的心跳渐趋一致。
深吸一口气,她大步踏出,低沉道:“退后,都给我退后!违令者斩!”
雷牧歌大惊,冲上来阻拦:“这怎么可以,我断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涉险!”
银翼也沉声道:“不行,太危险了,要去大家一起去!”
正在纠缠,就听得殿内传出冷笑:“你还磨蹭什么?真以为我在说笑吗?那好,我便让你瞧瞧!”砰的一声,窗户迸裂,一颗圆圆的物事被巨力掷了出来!
秦惊羽一眼看清,是颗满面血污的人头,正是方才出声的那名大臣!
“退后,都给我退后!”她打了个冷颤,神形欲裂,唇瓣咬出了血,“风如岳,我这就进来,一个人进来,但你得答应我,不能再杀一人!”
里面静默了一会,便道:“好,我答应你,暂时不杀人,看你的表现。”
秦惊羽挥挥手,身后人群无奈朝后退,而她则是举着剑,忍受着煎熬,凝神屏息,一步步向前走。
一百步,五十步,二十步,十步……
步步靠近。
她踏上台阶,站到紧闭的殿门前。
“我来了。”
殿门徐徐开启,殿堂中央的空地上立着一人,着一身漆黑长袍,身形高大,须发花白,一条黑带缚住眼球缺失的瞎眼,独日圆睁,神情狰狞,他一手抓着一人,另一只手捏在那人的颈项上,只轻轻用力,就要将其折断。
那个被劫持之人,是她大病初愈勉力到场的父皇,秦毅。
殿堂四周桌凳歪斜,倒着不少尸首,点点鲜血溅满了墙壁,人群惊惶失措,瑟缩颤抖挤在一起,一眼掠过,她竟看见了他,萧焰。
他苍白着脸站在根宫柱前,与风如岳遥遥相对,在他身后不远,数名黑衣侍卫围成个小小的圈子,里面是她的家人。
“来得正好,乖儿子!干爹等你好久了,你把剑拿过来给我,我就把你这老子还给你,你接着成你的亲,今后干爹再不找你的麻烦!”风如岳朝她伸出手,独眼中闪耀着狂热的光芒,“来啊,快拿过来!”
秦惊羽回头关上殿门,立在原处,不敢去看他掌下奄奄一息的父皇,只死见盯着那只独眼:“说话算数?”
殿外有细微若无的脚步声,她知道,雷牧歌与银翼会带人将殿堂团团围住,风如岳就算得了神剑,也是插翅难飞。
但父皇在对方手里,还有这满满一殿的人,面对这杀人如麻的恶魔,她心存忌惮,实在没一点底气。
“乖儿子还怀疑什么?我要的是圣水,区区几条人命还入不了我的眼,只要我拿到神剑,立时就走,以往恩怨一笔勾销!”
“好,勿伤无辜,一言为定。”
秦惊羽点头,缓步走上前去。
“羽儿,不能,不能给他剑!”秦毅突然挣扎起来。
风如岳大怒,一掌拍向他的胸口,电光火石间,斜地里射出道精光,直逼那只杀人魔掌。
秦惊羽看得真切,是萧焰的柳叶刀!
风如岳被柳叶刀逼退一步,动作缓了一缓,柳叶刀嗖的射过,扎在他身后的墙壁上,萧焰飞身过来,立在她身旁。
“姓萧的小子,我没顾上你,你倒还得寸进尺了,你说,你想怎样?”风如岳瞪着他,恨声道。
萧焰淡淡一笑,指着秦毅道:“你没看他气都喘不过来了,不需你动手,指不定一会儿自己就咽了气,到时候这里所有的人都会与你为难,大夏皇帝更要找你拼命,着实不划算,所以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先听听,自己掂量着办?”
秦惊羽闻言一怔,就听得风如岳沉声问道:“什么主意?”
萧焰气定神闲道:“你也知道我同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若说做人质,我年轻,更经得起折腾,怕是比他爹更合适些,要不让我和他爹换换?”
风如岳独眼微眯,显然是在思量他话语的可行性,一时有些踌躇:“你自愿作为人盾,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萧焰笑了笑,突然仲手揽住她的腰,俯身下来,吻在她的唇角。
微凉,轻柔,如蜻蜓点水般,一触而过。
没有决裂,没有悲伤,仿佛还没回来大夏,还在他养伤的那间寝室,两情相悦,温柔缠绵。
周围惊呼声此起彼伏,秦惊羽心头一荡,来不及做出反应,他已经放开她,斜眼瞥向风如岳:“他是我最爱的人,今目却要跟别人成亲,你说我是打什么主意?”
风如岳恍然大悟:“哈哈,原来你们竟是……那种关系!真是小瞧了你!”边说边是向萧焰招手,“好吧,我也不愿拖着个病秧子,束于束脚,就由你来换!”
“萧……”秦惊羽握紧了拳,抿唇咽回那一声唤。
她竟有种冲动,想去拉他回来!
萧焰漫步走过去,单手背在背后,悄然比划个手势,那是暗夜门特有的暗号,意思只有三十字,相信我。
他叫她相信他?
对了,他聪明绝顶,足智多谋,让他来做这个人质,最是合适。
“站住!”风如岳厉声喝道,止住他前行的脚步,她的心也随之骤然一紧,“你的暗器,你的软剑,都一一除掉,再过来。”
萧焰衣袖一挥,只听得叮当作响,四柄柳叶力掉落在地,他又伸手拔出腰间的软剑,随意抛在地上,然后两手高举过顶,朝风如岳示意:“这下行了吗?”
风如岳狞笑着点头,待他走近,便一脚将秦毅踢开,伸手扣住他的手腕脉门。
“父皇!”秦惊羽低呼一声,已有两名黑衣侍卫冲过来,将秦毅护住,远远撤离。
萧焰手腕被扣,却是神情自若,回过头来薄唇轻启,朝她微微一笑。
秦惊羽读出他的口型,他说的是:“这也许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记住,我爱你。”
身心巨震。
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她想张嘴说话,想迈步上前,可还是慢了一步,萧焰已经出手。
刷的一声,他从腰间又拔出一柄森寒耀目的软剑,朝风如岳当胸剌去。
她竟不晓得,他腰带里还藏着另外一柄软剑。
聪明如他,机智如他,却并不知道,风如岳已经不是人,是魔!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
是谁发出那一声?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她眼睁睁看着那柄剑刺入风如岳的心口,眼睁睁看着长剑从中折断,风如岳怒气冲天,雷霆一掌击在他的胸前,眼睁睁看着他胸口衣衫破裂,嘴里一口血箭喷射而出。
日月失色,天崩地裂。
琅琊神剑应声出鞘!
心神顿失,理智全无,只凭一腔冲天之怒,沉郁之悔,锥心之痛,竟将她所有念力潜能激发出来,形若拼命,全然爆发!
噗的一声,风如岳看着插在自己肩头的剑,剑刃上一丝血线滑过,目瞪口呆:“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刀枪不入……为什么……”
秦惊羽咬牙,红着眼,用力拔出剑来:“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
脚下蓦然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想要再剌,手臂却没了力气。
风如岳捂住冒血的肩头,连连后退,忽然一个转身,扰如鬼魅一般,朝着后殿飞掠过去。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
身后脚步声急促纷杂,大队人马匆匆奔进殿来。
“陛下!”
“羽儿!”
很多人在喊她,在问她,秦惊羽置若罔闻,只朝着那软软靠坐在宫柱上的身影扑去。
她颤抖着伸手,想要扶他起来,却听得外公穆青在旁哑声喝道:“别动他!”
秦惊羽转头,哽声道:“外公,你快救他……”
穆青脸色不是太好,慢慢走过来,手指搭上萧焰的脉息,默了一会,黯然摇头:“果然是这样。”
秦惊羽怔怔望着他:“什么意思?他伤得怎样?”
穆青长吁一口气道:“我在宫门那里就察觉到他身上不对,应当是过去受伤太多,又遭受过几次重创,心脉受损严重,虽有灵丹妙药保住了性命,却没及时调理,且在此期间,万万不得与人动武……可惜,那一掌,却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震碎了。”
这句话,却是将她的心也震碎了。
不能与人动武。
不能动武。
那名老军医苦口婆心,明里暗里说了那么多次,她就是没听进去,那日在山庄外,她还挡在雷牧歌身前,生怕他贸然出手,对雷牧歌不利。
原来恰恰相反,真正虚弱不堪的,真正需要护卫的,却是他。
侍卫人马都追击风如岳去了,大殿里人潮散去,像是被腾空了一般,就剩下最亲近的数人。
她眼里再看不到别人,只有他。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给我说?”她跪在他面前,通红着眼问,泪眼簌簌落下。
她那么对他,他却默然接受。
就算他说了,她当时大概也是不会信的,只会觉得他诡计多端,又是一次新的苦肉计。
她是恨他,是怨他,觉得没法再接受他,没法再跟他相处,可绝对没想过,结果会是这样!
“我没事,别哭……”他抬了抬手,也许是想对着她笑一笑,不想却又喷出一口血来。
血流成瀑,刺痛了秦惊羽的眼,她扑过去抱住他,只觉得心痛如绞:“还说没事,你吐了这么多血,竟还说自己没事!这是你的苦肉计吧,其实你并没有事,是不是,告诉我,只是苦肉计,是不是啊?”
她摇着他的手,满怀期冀看他,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瞅着她轻轻地,不住地笑。
秦惊羽呜咽道:“萧焰,你回答我啊,回答我的问题。”
萧焰眼睛弯起,笑得虚弱而又满足,答非所问:“这辈子还能被你抱着,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秦惊羽使劲摇头:“别说这些丧气的话,你撑着,我这就叫外公救你,我外公是江湖第一神医,一定能救你的!”说罢就侧头朝穆青哀求道,“外公,你快救他,用银针也好,用药丸也好,怎样都好,快些救救他!”
穆青轻叹一声:“羽儿你清醒些,趁着他还有口气,陪他多说几句话吧。”
秦惊羽怔怔看他,似是没明白,只听得萧焰咳嗽两声,吃力道:“三儿,我问你一句话,你现在,能不能原谅我?”
泪如雨下,她闭上眼,轻轻点头,话音如梦:“我原谅你。”
“那,如果有来世,你还会不会接受我?”他又问。
“会,我会的。”秦惊羽含泪点头,她不要什么来世,她现在就接受他,现在!
萧焰释然而笑,胸口起伏着,脸色越来越白,眼睛也似要阖上。
秦惊羽大惊,对着他耳边大声吼道:“你不准死,不准死,你若是死了,我就立即跟别人拜堂成亲,生一大堆孩子,我们会很快乐,很幸福,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那也不错。”萧焰唇边淌血,叹息着,眸光转向一直默立在她身边的雷牧歌,眼底墨黑,晦涩难明,“好好对她,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竟这样说!
秦惊羽又气又痛:“混蛋!你听着,你敢死,我会忘了你,砌彻底底忘了你!”
萧焰扯扯唇,定定望着她,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回味,留恋,不甘,难舍。
所有的光芒都在那双黑眸中燃起,又点点暗下,随着生命之火的熄灭而消逝。
在她的臂弯中,他手指一松,身体沉了下去,渐渐冰冷。
只留下一个温柔似水的浅笑,铭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凤舞九天 第四十七章 一往情深(大结局下)
靠在她身上的他,身体冷了,气息没了,心跳也停止了。
终于应了大祭师卓顿的那旬预言,命短辐薄,英年早逝。
他死了。
脏腑尽碎,气绝身亡,连她外公都救不回来了。
可她怎么能湘信,柏信他是真的没了,明明他还在对着她笑,明明他还做手势叫她相信他,明明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蓦然吻她,明明他还用唇语对她说他爱她……她已经原谅他了,原谅他曾经的隐瞒与背版,不再暗气,不再怪他,也许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打开心结,重新接受他,跟他在一起,然而,他怎么能死,怎么能丢下她一人独赴黄泉,怎么能?!
“他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
“死者已矣。”
“节哀顺变。”
“放手吧,让他入土为安,好好的去……”
众多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飘荡,未惊羽充耳不闻,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他,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不让他走。
她爱他,那么爱他啊。
当他还是她身边的小太监燕儿的时候,她就对他动了心,等他做了她的左右手,成为暗夜门的燕主,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她自然而然日久生情,全身心投入进去;后来她失忆重生,遇到已经恢复南越皇子身份的他,面对他的主动示好,殷勤相待,厌恶仇视的同时却又深深被他吸引,最后终是抵挡不住他温柔的攻势,再次忤然心动,堕入情网。
按连两次都不由自主爱上他,接连两次都是对他交付身心,她自觉爱他爱得深沉,付出这样多,牺拄这样大,捧出的乃是实打实的真心,便也希望他能毫无保留倾情相待,情人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在知道真湘之后,自然不能接受一段掺了杂质的爱情,不能接受他曾经欺骗与背叛的事实,不能接受自己再跟他处在一起。
至少当时,她是真真咽不下这口气。
她心底仍是爱他,但同时也怨他,那股浓烈至深的怨气一直梗在胸口,没法驱散,不能原谅。
她以为这是正确的选择,对得起自己的心,否则那些苦痛都白受了,那些憋屈耻辱的日子都白过了,可万万想不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早知如此,她该对他好一些,至少能朝他和颜悦色笑一笑,也好啊。
其实她还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她想说她不是真心想嫁给别人,她想说这几日她心里就没真正开心过,她想说她在迎亲的路上已经后悔了,她想说她起初有一瞬真以为是他来抢亲,她想说如果真是他来抢,也许,她会跟他走……然而,她却醒悟得这样迟,这样迟!
一步来迟,已是咫尺天涯。
秦惊羽紧紧抱着他,脑袋里空空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觉得他死了,自己也是跟着不在人世了。
恍惚间,有一只手朝她伸过来,按在她的肩上,她听得一个声音沉呤道:“羽儿,或许圣水能救他。”
圣水?
秦惊羽猛然睁眼,看见雷牧歌静静站在面前,刚才的话,是他说的。
对了,当年风如镜兄弟俩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