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牧歌迎上她的目光,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他那帮侍卫追来帮中,他便跟他们一起走了,估计是回南越去了。”
秦惊羽也没生疑,抿唇道:“如此也好。”心头登时一松,压力顿消或许自己真不习惯一路被人跟着,处处受制,毫无自由。
离天明也没剩多少时辰,三人简单洗漱下,秦惊羽在里屋入睡,雷牧歌与李一舟就在外间打了个盹,不多时就听得鸡鸣声起。
刚吃过早饭,就听得院门被人叩响,项老四的声音传了进来:“帮主有请太子殿下!”
秦惊羽答应一声,带着雷李两人步出门去,项老四在前引路,将三人又带进那间大厅,厅中仍是纱幔竹帘,帘后人影隐现,那鬼面少主却是独自一人坐在帘边。
项老四奉上茶水之后即是悄然退下,三人各自入座,只听得那帮主呵呵笑道:“影儿,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赔礼道歉!”
那鬼面少主闻言站起,双手抱拳,冷淡道:“魅影有眼不识泰山,先前有所得罪,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少帮主言重了,我们乃是不打不相识。”秦惊羽听出他话中的敷衍与不屑,若无其事还礼,相识两字尤其加重了语气。
待两人说罢坐下,那帮主又道:“殿下过来之前,我已将殿下的揣测跟影儿说了,影儿却是不信,也想借此机会向殿下当面澄清。”
秦惊羽点头道:“秦某并非无礼纠缠之人,只寻人心切,多有打搅,还请二位体恤见谅,倘若少帮主不是我要找之人,我等二话不说,自当爽快离去,今后也绝不再来惊扰。”
那帮主道:“那好,请问殿下所说的证据可有带来?”
秦惊羽从袖中取出画卷,含笑应遣:“带来了,两位帮主请看。”
魅影并不看她手中画像,眼望竹帘道:“义父,这就开始吗?”
那帮主在帘后嗯了一声,言道:“好,影儿,你把面具取下来,诸位请看仔细了——”
话音未落,魅影已是扯断面具系绳,于拍捏住面具一角,缓慢摘下,与此同时,雷牧歌接过画卷,起身展开。
厅内众人的目光投在一点,除了那魅影自己,所有人或高或低,均是惊呼一声!
这,是那俊俏风流的程十三么?
秦惊羽呆呆望着那张再无鬼面遮盖的脸容,眉眼歪斜,皮翻肉绽,几道横七竖八的伤痕将五官原貌毁了个干干净净,再加上无数细小的疤痕分布其上,整张脸上坑坑洼洼,丑陋到极致,还不如之前那张狰狞的鬼面来得顺眼!
惊骇之下,立时朝李一舟望过去,只见后者轻轻摇头,意思是这残颜乃是真实容貌,而非易容所致。
“怎么会……这样……”一边是画像上的玉面俊容,一边是现实中的丑陋残颜,秦惊羽凝神半晌,不由声音哽咽,潸然泪下。
难怪这帮主说到当面对质时胸有成竹,原来程十三的脸已经毁成这样!
“并不奇怪,我遇见他时,他已不知在那悬崖下躺了多久,肢体残破,满身是血,正被几只黑豹争夺撕咬,破个相算什么,能救下性命就是天大的福气了。”那帮主淡然道,“如今殿下也看到了影儿的本貌,实与殿下画像上的人物相差甚远,没半点相似之处,殿下也该死心了吧?”
“不!”秦惊羽上前一步,突然抱住魅影,“你就是程十三,我不会认错的,你跟我回天京去,我外公一定能治好你的脸!十三你相信我!”
那帮主嘿嘿冷笑:“一舟你也懂医,你自己好生看看,这张脸还能复原么?穆老爷子再是神通广大,也总是一介凡人,别把他想成是大罗神仙!”
李一舟看着秦惊羽眼角的泪,有些不忍,低道:“可能性极小。”
魅影被她用力抱着,一动不动,丑颜冷淡:“放开。”
听着那冷若冰霜的话音,秦惊羽伤感松手,后退—声:“十三,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么,你说过要改邪归正,不再采花,要……”要娶她过门,要终身守护,要一辈子对她好……
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魅影冷哼道:“你认错人了。”
秦惊羽摇摇头,低喃道:“我没有认错,你是程十三,你就是程十三!”抹去眼泪,突然扭身,面朝那帘后之人,面目肃然,一宇一句隐含威胁,“他是不是我要找的程十三,帮主心知肚明,今日不管帮主答不答应,我都要带他走!”大不了就是撕破脸面,与之开战,她就不信,再是强大的江湖帮派,能敌得过大夏的军队?!
那帮主笑了笑道:“我也没说不行啊,只是殿下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
“影儿的去留问题,不该由旁人擅自决定,应该尊重他自己的意见。影儿,你这就答复殿下罢。”
秦惊羽心底一沉,听得魅影清晰漠然的嗓音响起:“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程十三,我的名字叫做魅影,黑龙帮就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留在义父身边,侍奉终身。”
那帮主哈哈笑道:“好孩子,放心好了,义父不会亏待你的。”
“是,孩儿还有事,先下去了。”
“你去吧。”
“十三!你听我说,十三——”秦惊羽情急叫道,却被雷牧歌拉住,只得眼睁睁看着魅影戴回鬼面,朝帘后那人抱拳行礼,毫不留恋走出门去。
“人各有志,殿下也不必强求,就算他真是程十三,现在的选择也是没错的,与其在你身边规规矩拒做个跟班随从,倒不如在我帮中做那人人尊敬畏惧的少帮主,大展拳脚,好不快活!你再想想,跟着你,你又能给他什么?”那帮主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我言尽于此,码头上船只已经备好,殿下请便吧。”
末了又道:“一舟,我有东西给你,你过来。”声音却往门外飘移。
李一舟迟疑一下,见她呆呆立在原地,,雷牧歌已经过去低声安慰,只得循声跟了出去。
你想想,你能给他什么?
能给他什么?
秦惊羽默然自语,终是涩然摇头,程十三对她一腔情意,她的确无以为报,什么都给不了他。
她已经持他害得这样惨,难道还不能予他自由,任他遨游?
回首看向那厅中的图像烟雾,桌凳摆设,处处充满江湖气息,这是他潜意识的选择,他的天地,他的世界,他的崭新人生。
终将,与她无关。
“你是我媳妇,我自当好生照顾你……”
“媳妇啊,我们俩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媳妇,媳妇,好媳妇……”
那满含笑意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她眼眶一热,深吸一口气,大步踏出——
“牧歌,我们走吧。”
卷三 雪原长空 第十二章 锦囊妙计
这日风和日丽,江面波光粼粼,一行人在帮外码头登船,继续东进。
那黑龙帮主说话算敦,所备大船虽不如先前那艘宽大,却也十分结实可靠,船上物资齐全,不仅将他们之前的物品尽数归还,还添置了不少新东西,浆手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扯起风帆,大船稳稳当当行驶如飞。
秦惊羽坐在窗口,看那太阳升起,照得水面金蛇乱舞,眼见这一片艳光绯色,又想起留在黑龙帮中的程十三,暗自惆怅,难以释怀。
雷牧歌见她情绪低落,便没事找事在旁翻检着船中的物品,不时还评价几声,慢慢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秦惊羽听他说得多了,遂打起精神,与他一同查看规整。
但见那物资礼品堆得像小山样的,吃的用的应有尽有,翻找一阵,雷牧歌从中拣出一串紫红色的硬物,诧异道:“这东西我以前倒没见过,你猜猜这是什么?”
秦惊羽瞟了一眼,脱口而出:“这是菱角。”
“这就是菱角啊,以前倒是听人说过,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雷牧歌翻来覆去看了看,啧啧称道,“你平时上课都打瞌睡的,居然连这都认识,倒是小看你了!说,是不是老师给你开小灶,单独授课了?”
秦惊羽笑了笑,也不否认,从他手里接过菱角,端详半晌,想起那人的一番介绍,轻叹一口气道:“交给船家,让他们煮在粥里吧。”
雷牧歌依言召来船家,将菱角一一拣出,秦惊羽不经意看着他两人的动作,目光流转,忽而定在一处,低叫:“等下,那是什么?”
没等雷牧歌回应,她已经疾步过去,从那堆物品下方翻出个青绿色的箬帽来,做工略粗,半新不旧,看起来十分眼熟,正是那晚在德泽湖心遇见鬼面人时拾到的那一顶!
记得当时虚惊一场,也没太在意,不知随手放在船上何处,过后也淡忘了此事,想必是翻船之后被那黑龙帮人拾到,与那货物一起得了去,后来又被那帮主下令原物归还,是以最终还是出现在这里。
秦惊羽手指抚过那宽边帽檐,摩挲许久,这才整个摆在心口上,对上雷牧歌了然的黑眸,终是含泪一笑。
“十三这人实在小气,认识他这么多年,没收过他一样礼物,最后就只得了这么顶破帽子。”
“你呀,就是个财迷!”雷牧歌好笑在她鼻子上轻刮一下,长臂环住她的肩,大掌伸来,将那发髻上的玳瑁发钗轻轻扶正,笑得愈发开怀,“看来我这钗子也太廉价了,等回去大夏,还得送你个贵重的首饰……”
“我才不要呢!”秦惊羽嗤之以鼻,以自己现在的男子身份,根本没机会佩戴首饰,再说了,她大夏皇室中人的首饰都是有专人打造,精巧出奇,无以伦比,寻常货色也入不了她的眼,只除了那串来路不明的东珠项链……不知怎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烦闷来 。
雷牧歌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这女子实在好养,还没过门就知道给夫君省钱,哈哈,为夫真是赚到了!”
“大胆臣子,竟敢对本殿下不敬,看我不剥了你的皮!”秦惊羽按下心底莫名的情绪,一把揪住他的胸襟,假装发怒。
雷牧歌脸上笑意更深,眨眨眼道:“我没听错吧,你说你要剥我的……衣?”
秦惊羽愣了下,捕捉到他眼底的促狭之色,立时反应过来,将计就计,笑嘻嘻道:“没听错,我还记得当年在落月山下有人说要给我当男宠的,这样吧,让我先检查检查货色,若是满意再说后话……”说罢就伸手去扯他的衣襟。
“明明是说给我做男宠,怎么反过来了?”雷牧歌瞪着她毛手毛脚的动作,俊脸微红,强自笑道,“天还大亮着呢,你还真脱啊……”
“怕什么,没人进来瞧你——”夏季衣衫穿得单薄,他也就只着一件外袍,里面连中衣都没穿,胸襟一开就露出强健的胸膛,古铜色泽,坚韧硬朗,与记忆中的一幕完全吻合,只又多了些细碎的疤痕。
“咳咳,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调侃中略带酸涩的嗓音响起,打断她欲要更进一步的动作,秦惊羽停了手,侧头看去,只见房门半开,李一舟懒懒倚在门口,手里托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正眼神复杂瞅着他俩纠缠的身影。
“的确来得不是时候,难得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下可好,都被你给破坏光了,难道不知什么叫做非礼勿视吗?”雷牧歌唇角勾笑,眸光却是沉沉射向门口之人,说得半真半假,不辨本意,搭在她肩上的大掌也是毫不放松。
李一舟脸色晦暗了下,勉强笑道:“你以为我想来看你们亲热吗,若非正事,请我我还不来呢!”
“你这样想就最好。”雷牧歌笑了笑,低头看向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胸怀之人,大手拉上胸襟,满含宠溺道,“有外人在呢,你还是收敛些吧,改日再找机会让你看个够。”
眼前美景立收,秦惊羽扁了扁嘴,抬起头来:“嘿,身材还不错,就是伤疤太多。”
“原来是对我不太满意啊。”雷牧歌收起笑容,正色道,“堂堂男儿,身上怎会没点伤疤,你以为我这大夏第一勇士的名号从何而来?那都是在战场上真枪真刀拼来的。没人一生下来就是武林高于,挨的打受的伤多了,慢慢就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去反击,怎么去取胜,怎么去成为强者!”
秦惊羽咀嚼着他话中之意,轻轻点头,望向他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佩服,这雷婆婆,越来越有男人味了 !
“好了,你们俩也别眉来眼去了,存心刺激我不是!”李一舟在旁看得眼睛都绿了,大步踏进来,亮了亮手中的木匣道,“那帮主给我的好东西,殿下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秦惊羽没太在意,目测下那木匣的大小,笑着猜测:“大不了是一匣珠宝,体恤你以营为家,身无长物,特地让你拿去进献给你那未来岳父,是与不是?”
雷牧歌没吭声,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说法。
“非也非也。”李一舟一边摇头,一边将木匣交到她手里,秦惊羽接过来随意一掂,几乎没什么分量,显然不是金银珠宝,不由坐下来,将木匣平放桌上,徐徐揭开匣盖。
匣内只除了一封信函,一只锦囊,一把钥匙,再无他物。
秦惊羽当先取了那信来看,信封上龙飞凤舞写着轩辕敖亲启几个大字,没个尊称,也不见落款。
“我就说嘛,那帮主狂妄得很,对一国之君都是直呼其名,没有半分尊敬之意。”那信乃是用火漆封了口,有无拆阅一看便知,也就收起好奇之心,还信于匣,再去瞧那只锦囊。
这锦囊做得倒是精细,隐隐散发香味,于寻常人家也算是稀罕之物,不过在她看来也就和昔日在百花阁收的那些香囊绣帕差不多,正纳闷,却听得李一舟在旁解释道:“那帮主说了,到了沁城之后再拆开。”
秦惊羽把玩一阵,不以为然道:“这锦囊就是给你的,也不会再有人检查,先拆后拆又有什么关系?万一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事先知晓,也好有足够的时间周旋应对。”
雷牧歌艺高胆大,自然也无异议,李一舟见他俩意见统一,只好道:“我无所谓,随你喜欢。”
主意既定,秦惊羽找来剪刀,几下便将锦囊剪个口子,从中取出个纸卷来,小心展开,一字一句念出:“入宫之前,先去东城破竹巷寻访一名编织草鞋的袁姓老人,言明是芷水债主所托而来,在他处取出寄存之信物,与信函一齐交与轩辕敖,可令其深信不疑。”
念完这寥寥数语,只当是那帮主故弄玄虚,将这行程安排得跟搞地下活动一般,便是一笑了之,雷牧歌更是拍着李一舟的肩膀哈哈大笑:“既然是编鞋老人,这信物多半就是双草鞋了,玉镯换草鞋,甚妙甚好!”
“去你的!幸灾乐祸的小人!”李一舟跳起来,一拳挥去,两人不顾形象在船中嘻嘻哈哈,你来我住,打得不可开交。
秦惊羽放下信函和锦囊,又将那把钥匙拿来仔细查看,但见色泽漆黑,入手略沉,也不知是金是铁,有何作用,只得一并收好。
余下的路程顺风顺水,一日千里,天上虽是赤日炎炎,流火烁金,但人在船舱之中,不时有江风吹拂,倒也阴凉宜人,第二日清早已进东阳地界,至黄昏时分,大船靠岸,抵连东阳最大的港口,鱼凫城。
至此水路结束,改走陆路,众人在鱼凫城找间店歇了一夜,次日一早乘坐马车去往东阳国都沁城,那大船上的物资实在笨重,足足装了两大车,方才勉强上路。
秦惊羽五感超常,这一路闻腻了鱼腥味,突然重归内陆,真是说不出的畅快,坐在马车上时而掀帘吹风,时而探头观望,但见沿途木竹小楼,鲜花锦燕,行人衣色亮丽,在顶上明晃晃的阳光照耀下,犹如金粉帛画,心情都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