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军官纷纷响应,另外一名千总大声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孙大人每日催咱们赶路,路上走了二十来日,却一两银子未补过,这辽镇老子不去了。”
孔有德不停劝解,但此时群情汹涌,众人压抑已久的情绪眼看难以控制,帐中嗖一声响,鼓噪的军官们转眼看去,只见孔有德已拔刀在手,他环视众人一圈,然后把刀扔在地上一字字道:“孙大人待咱们不薄,你们若是不愿去大凌河,就把老子砍了,你们自己跑吧。”
一群军官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是跟随孔有德从东江镇来的,跟着孔有德多年刀口舔血活出来的,那名百总呆立片刻,一跺脚出账走了,其他人也慢慢散去,李应元见大伙都走了,只得也回自己的帐篷,刚到门口,一个家丁就上来对他耳语一番,李应元脸色一变,赶紧进帐,一人背对他站着,里面光线不清,但那魁梧的身形却足以让他认出是谁。
“爹,你啥时回来的?你买的马可买到了,正好可给咱们补充。”李应元脸露喜色。
那人缓缓转过来,正是李九成,他比年初时苍老几分,仍是满脸戾气,开口时颇有些落寞“我一人回来的,马没有,买马的银子都。。。没了。”
李应元惊讶得嘴都合不上,工部给的买马银是两万两,孙元化给周延儒和工部提成后,到手是一万三千两,给到李九成手上一万两,原本是个肥缺,赚个两三千两是可以的,但如今一匹马没有,银子却没了,无论如何是交不了差的。
李九成低头叹气“爹带着十多人一起去宣府,路上便用了不少,到地方的时候只剩五千两,没曾想,被曾四儿他们将余款席卷跑了。”
李应元知道李九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必定是路上忍不住,把钱款挥霍了,其他人眼见无法交差,干脆偷银子逃了,又去何处能找到那些人。李应元一时只感觉天旋地转,路上种种遭遇浮现眼前,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响才说道:“也罢,反正咱去辽镇也是死路一条,一了百了。”
李九成一脚踢过去骂道:“做出这副样子作甚,当兵当成这个样子,不当便是,为啥要搭上自己一条命,凭咱父子两的身手,带上些家丁落草也不愁没饭吃,山西镇去年逃散的兵丁好些都当大柜了,自由自在想抢便抢,比当这营兵舒坦。”
“那岂不是造反了。”
“造反还能招安,你死了能有个啥,以后招安了,买马这事就揭过去了。”
李应元目光还是有些呆滞,土匪在他心中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他即便是现在也有些不屑于做那种人,幽暗的帐中一时沉默下来。
这时帐外一阵喧闹,而且动静越来越大,李九成戴上皮帽,又在脸上包好围巾,两人一起出门到了营门附近,那里已经围了密密麻麻的登州兵。
嘈杂声中依稀能听到孔有德的声音,似乎正在辩解什么,李应元带着家丁挤进人群,只见一群本地人正在推拉一名士兵,为首者是个衣着富贵的人,操着本地口音“敢偷咱家的鸡,知道这鸡是谁家的,你照照自己这副德行,有吃鸡的命不?”
孔有德恭敬道:“原来是王阁老家人,下面人不知道,多有冒犯,下官这就赔偿。。。”
“赔偿?你个穷辽兵赔得出来啥东西,咱家老爷门生故旧满天下,要是被人知道家中东西被你们抢了,如何在人前抬起头来,今日这事你若不依我,我必定告到王大人那里,你听过德州王家没,咱家老爷的曾祖当到兵部尚书,先祖父是户部员外郎,先考是淮扬兵备,咱家老爷官至吏部郎中,你就等着御史参吧,一直参到你下诏狱为止。”
孔有德急得要冒汗,这人是王象春的家人,王家可是山东望族,王象春和钱谦益是同年进士,天启年间被罢免后,便回了山东,虽然不当官了,但他们一家多年为官,关系过硬得很,官场上门生故旧多的是,孔有德自然知道万万不能得罪。
当下低声下气道:“那先生说个章程出来,下官必定遵从。”
那人仰着头,他仗着王家的权势,在本地也是横行惯了,也一向看不起当兵的,此时面露得色“看你还算识趣,便饶你一次,只需把这兵穿箭游营,老爷我要在旁边看着,游完在给大爷我磕三个响头,把今日在此处抢夺的东西全数退还,此事便算揭过。”
周围的辽兵们炸了锅,孔有德大声弹压,李应元呼呼的喘着粗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王家家仆,他旁边的李九成则眼中寒光闪动。
孔有德喝斥住众兵后叫过家丁,将那士兵按在地上,亲自夹住他的头,用一支箭穿过那士兵的耳朵,那士兵痛得大叫。
王家的家仆和一众跟班齐声大笑,齐声喊着“游营,游营。”
孔有德家丁要押着那兵游营,周围的辽兵却无一人让路,无论孔有德如何呵斥,都只是冷冷站着,那家仆看这些丘八敢扫兴,走过来指着他们大声骂道:“你们这些丘八,还敢跟大爷摆架子,再他**不让开,老子请老爷上疏,把你们全部处斩,狗东西,你们不就是去大凌河送死。。。”
噗一声响,一道刀光闪过,家仆的人头飞到几步外,周围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发呆了片刻,直到那具无头的尸体嘭的倒下,露出李九成狰狞的面孔,跟随那家仆过来的跟班全部吓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从未想过这些丘八真敢杀人。
李应元大喝一声“敢欺负咱们辽民,杀死这些混帐。”当先向那些跟班砍杀过去。
周围的登州兵一见了血,多年压抑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疯狂的抽出刀剑,一起向中间的本地人砍杀。
现场一片混乱,孔有德的声音完全被疯狂的叫喊淹没,他看到中间飘飞的血水,知道这事出大了,惶急之间神智有些模糊,等到他缓过神来,一把腰刀已经摆在他脖子上,孔有德转头看着持刀的人,喃喃道:“李九成,你想干啥。”(未完待续
披荆斩棘 第八十四章 提成
第八十四章提成
孔有德的家丁一看主将被劫持,也纷纷拔刀围住李九成,李应元的人则护在李九成外面,其他普通营兵则各自结伙,营门遍地鲜血,登州军个个双眼发红,随时可能内讧。;!
李九成狠狠道:“干啥?咱们都是东江镇出来的,自从毛帅死了,处处被人欺负,老子今日不忍了,先杀光这吴桥的狗才再说,你若是跟咱们造反,你我共富贵,若你不愿,老子便先杀了你。”
孔有德多年出生入死,身上也有一股子狠劲,不但不退避,反而瞪着李九成道:“你动手试试,老子皱皱眉头便是你李九成养的。”随即又对自己的家丁道,“他敢杀老子,你们将他父子两碎尸万段。”
李九成两眼凶光闪动,他知道孔有德的性子,无论如何不会在如今情况下服软,但李九成也没有退路,他继续把刀架在孔有德脖子上,对周围士兵大声道:“咱们都是辽民,老子不愿跟你们火并,建奴占了咱家,一路流离到东江,毛帅领着咱们杀鞑子,袁狗官无凭无据杀了毛帅,咱们又到了登州。”他大喝一声,“咱们到登州过的叫啥日子,在缙绅眼中连猪狗都不如,现在还逼着咱们去大凌河送死,你们他**愿意去,老子不愿去。”
他一番鼓动,周围的辽兵纷纷大声叫着不愿去,有些辽兵还大声哭起来,孔有德心道要糟,但李九成说的都是实话,他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李应元看到有利,大声道:“咱们不愿造反,可朝廷没给咱活路,大伙想想,咱们千里迢迢去大凌河,路上连吃的都没有,到了辽镇了,那些关宁军能给咱吃的不?咱们去了大凌河还能有命不?这鸟朝廷不值得咱们卖命,咱们不是要造反,咱只是要争一条活路,大不了回登州坐船去东江镇,总比给关宁军卖命强。”
辽兵纷纷鼓噪,站在李九成一方,只剩下孔有德的家丁还围着李九成,但他们也有些动摇,孔有德不善言辞,无以驳斥李应元,眼看着士兵被李家父子鼓动。
李应元看士兵已经被争取过来,但孔有德家丁最多,要是孔有德不同意,最终仍是火并的结局,而且自己肯定讨不了好,他眼珠转动,噗通一声对着孔有德跪下,大声道:“求将军领着咱们辽兵寻条活路,毛帅打了那许多年,得个啥下场,咱们不想给朝廷卖命了。”
言罢在地上使劲磕头,发出呯呯的声音,有了这个榜样,其他辽兵跟着跪下,孔有德眼前黑压压一片起伏的脑袋,李应元一提到毛文龙,许多辽兵大声哭泣,充满凄楚的气氛,毛文龙在东江确实也有不法之事,但他始终是一手建立东江镇,给了黑暗中的无数辽民以希望,这些士兵在心中仍然视他为精神依靠,毛文龙被杀其实一直影响着东江镇所有人的心态。
孔有德环视全场,心中涌起无力感,现在杀了王家的人,如果继续去辽镇,无论输赢自己的结局都堪忧,士兵心中自然也知道得罪文官的结果,没人愿意再去大凌河送死,就凭现在的士气,到不了山海关人就跑光了,自己同样是个斩首的下场,有毛文龙例子在前,他估计不用三司会审,自己直接就被某文官砍了。
他两眼无神,李九成眼看孔有德动摇,也松开刀子,对孔有德低声劝道:“孔将军,咱们多年过命的交情,我在北边听说了,建奴十多万人,战兵五六万,就凭咱们现在的样子,去辽镇死了都没人收尸,再说关宁军辽饷拿着,号称强兵十余万,为何还要咱们这些辽兵去救,朝廷如今不怕听调的,只怕有力的,关宁军在京师都敢跑,祖大寿也没被斩首,咱们同样也行,路上抢个饱,回去占了登州,朝廷只能再招安咱们,这也是咱们唯一的活路,到时有银子有人,岂不比如今快活,就即便败了,左右是个死,咱们怕个啥。”
孔有德的眼神慢慢汇聚,死死盯着这个把他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开口狠狠道:“你狗日李九成是不是把银子败光了,现在要拖着老子一起死?去占了登州,占你母亲的占,文登营就在沧州附近,咱们一反,你打得过陈新?”
李九成一个哆嗦,他去年去过文登,对文登营那些练得如同机器的士兵印象深刻,而且战绩在那里摆着,他再嚣张也不认为自己打得过文登营。
李应元一直在登州,对最近的事情比较清楚,凑过来道:“陈大人这些时日和孙大人闹得挺僵,心里未必便高兴,他对咱们辽民一向不错,只要咱们明言不和他作对,陈大人或许暗中支持咱们也说不准。”
孔有德看着满地跪着的士兵,如今人已经杀了,两人一番话也说得明白,他其实也没有什么退路,心中一狠道:“****的,老子早受够了,大凌河老子不去了,但咱把话说在前面,咱们抢归抢,不能说造反,你母亲的造反是那么好造的,造反旗号一打出来,皇上还不把九边大军都调来打老子。”
李九成奸笑道,“咱们啥旗号都不打,只管抢便是,最多如当年祖大寿一样,朝廷到时还是只得招安咱们,这杀人便成了小事,不会追究咱了。”
李应元立马跪在地上道:“孔将军,咱们这几千辽兵的命都在你手上了。”
孔有德默然半响后长叹道:“如今之局,只得如此罢了。”
李九成闻言大喜,但还是不放心道:“山东兵备松弛,唯一可虑只余那文登营?又恰巧在侧,要不然咱们乘其不备,一鼓破之,擒了那陈新为质,文登的人财岂非尽为我有,即便割据一方,也不惧了。”
李九成面目狰狞,似乎已经把文登全盘接手,孔有德和李应元同时摇头,李应元道:“爹,先别说打不过文登战兵,就算打得过这伙,咱们损伤也必重,到时人少了,路上千里之遥,怕是还未到登州便被剿了。”
孔有德也道:“文登营连建奴都不怕,身密岛千人对建奴千人也是大胜,现今两千多在沧州,咱们这三千人打得过两千建奴否?你还是别打文登的主意。”
李九成一向凶悍成性,但此时也不敢坚持,只得问两人道:“那你们说咋办。”
孔有德摸着下巴,“陈大人那边,咱们这样。。。”
…
“奉我为主?亏他们想得出来。”沧州以北的文登营军营,陈新把孔有德的信件扔在桌子上,对着朱国斌笑了起来,登州军终于还是造反了,他所有后续的计划都有了着落,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让这帮人放心的闹腾。
陈新一早便拿到了情报局暗探送来的军情,孔有德所部斩杀了当地十余人,跟着就将王家家仆的宅院烧毁,在附近抢掠了一番,目前还在当地驻扎,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他们的塘马一人三马,来得很快,只用了一天时间便寻到了文登营,送来这封让陈新哭笑不得的信件,孔有德在信中没有隐瞒,只说是受人欺压无奈杀人,又回顾了多年来辽民的经历,希望陈新看在同为辽民的份上一起起事,让朝廷改善辽兵待遇,这样也不用去大凌河了,而且他们全军愿奉陈新为主。
朱国斌低声道:“大人,孔有德他们如此做,与造反无异,咱们要戒备着他们。”
陈新点点头,“你去传令提高戒备等级,哨马将重点放在南面,情报参谋向各主官分发孔有德部军力和装备情报,作战参谋开始准备预案。”
朱国斌答应一声,便出帐去了,陈新才对海狗子道:“叫孔有德那塘马进来。”
海狗子片刻后进来一个塘马,陈新一看竟然便是李应元,装作塘马的李应元打量一番帐中,见有数名亲卫,知道陈新有所防备,生怕陈新误会,马上摆出低姿态道:“小人李应元,见过陈大人。”
陈新长长叹口气,起来亲手扶起李应元,“李千总一路辛苦了,你们在吴桥之事,皆是官绅压迫,本官深表同情,本官一路上同样遭遇无数不平之事,心中颇为恼怒,但奉本官为主之事,万万不敢答应,各位要向朝廷施压,大可做得,本官绝不会干涉。”
李应元略微放下心来,只要文登营不发兵来打,他们就啥都不怕,山东本地的战兵很少,全省绝大部分还是卫所制,每年只能出些民工去关宁当苦力,根本没有战斗力。
陈新继续道:“本官和孙大人之间的事,你们是知道的,老子也不愿去大凌河,关宁军几百万辽饷拿着,老子一年到手三四万两,凭啥去救他们,这次不比上次勤王,建奴就盯着咱们这些援兵来打的,去了九死一生,你们只管去做,让朝廷得些教训,日后你们登州营也好,咱们文登营也好,日子才能过的舒坦些。”
他这话说到了李应元心里面,他喜出望外道:“原来陈大人也是如此想的。”
陈新嘿嘿一笑,“大家都不是傻子,但本官也不会跟你们一起闹腾,毕竟老子又没杀人,再说日后你们要招安之时,本官也更好从中周旋。”
李应元思索一下,他还是有些担心陈新表里不一,试探道:“那陈大人此次作何打算?难不成还继续去大凌河?”
陈新摇摇头笑道:“自然不去,你们的事本官就当不知道,继续往山海关行军,各位也不必担心本官耍心思,去大凌河对本官没一丝好处。”
“说到好处,陈大人还有没有其他要求?”
陈新知道他还是心存疑虑,对李应元这种粗人有时要直白点更容易被相信,当下笑笑道:“本官给你们传递消息,日后若是要招安,也可通过本官周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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