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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新带着几个军官在门外走廊上,悄悄的听着里面的情况,学生的热情感染着这些军官,他们都是未来最好的兵源,连陈新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等学生安静后。刘民有的声音继续响起:“如何抵抗这样的屠夫,我们需要足够保护自身的武力,需要我们所有人努力,但并非是需要人人从军。士兵要铠甲、要辎重、要粮食、要火枪火炮,那就有制造的工匠和种田的屯户,工匠屯户要生活。又会需要其他的物资,各行各业都是社会必不可少的方面。争取胜利离不开他们。
战争的胜利,永远是来自每个普通人的奋战。没有一个个英雄的个体就没有英雄的团体,我们登州镇所有人为胜利作出了贡献,包括那些没有上战场的屯户、裁缝、商人、民政人员在内。你们今日进入文登大学堂,只是一个学习的开始,不意味着你拥有高人一头的出身,只是证明你们在读书上有更高的天赋,或者你们付出了更多努力。你们以后依然会从军,会入工坊,甚至经商,你们与那些屯户没有阶级的差别,只是分工不同,便如我本人,亦是与你们同样的个体。
所以我希望,你们在大学堂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同学,而你们在老师面前,亦是一个平等之个体,在大学堂里面,没有圣人之言,对于老师所教授的,也可以怀疑,可以自己去论证,包括我今日所讲的在内。人人都可以是一个哲学家,对这个世界得出自己的结论,大学堂就是这样的地方,也是我到威海就开始憧憬的,今天它终于建成,而你们是第一批学员,在那里,你们有免费的饮食,让你们心无旁骛的专研各个学科,在那里,会允许你们所有的思想之花自由绽放。。。”
陈新在门外听着大教室里面的讲话,不由摸摸鼻子低声说了一句,“会不会太超前了点。”
“大人您刚才说什么?”黄思德凑过来。
“没事,我只是听入神了,你觉得如何?”
“属下有点没明白,人人可做哲学家是啥意思?”
陈新摸摸鼻子,“就是说人皆可为圣贤。”
黄思德眼睛转转,他不太明白陈新到底怎么看的,一时没有方向跟随,不过他考虑片刻后还是道:“属下觉得,刘先生前面杀鞑子讲得挺好,后面的部分,属下稍有异议,按刘先生所说,人人皆平等之个体,那以后军中兵卒也不听军官的,他可以怀疑军官的命令,便如一道军令下来,可能多半人会死,那这些士兵是否以平等为理由,拒绝执行。。。”
陈新笑笑道:“他说的是大学堂里面。”
“嗯,这个,大人,大学堂中出来的学生,也可能当兵当工匠或入民事部,属下认为学堂之中当以大人您的训导为准则,如此才能够万众一心,岂能一人想一套出来,那样的话,谁都愿在家里种地经商,何苦跑去打鞑子。”
陈新看着地上沉思一下,对黄思德微笑道:“你想得很周全,所以学校中的训导官是必不可少的。”
黄思德惊喜道:“大人的意思是大学堂里面可以派训导官了?那刘大人一直抵制着,属下这一直没安排进去。”
陈新摇摇头,“大学堂除外。”
黄思德一愣,陈新笑笑道,“我需要这些思想的种子。让他们自由点,任何有司都不得在大学堂建立机构。”
黄思德丝毫不明白陈新的意思。他担忧的道:“这,大人。刘大人聘请的那些教师,有工匠,有船工,甚至有泰州学派,连登州救出的几个弗朗机人都聘为了教习,若是全然不管,属下担心他们不忠于咱们登州镇,教出来的学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陈新有些无奈,当时为了和刘民有争夺经费。把不在大学堂安置宣导官作为了交换条件,现在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他想想后低声对黄思德道:“刚才我说的,任何有司不得在大学堂建立机构,这是本官答应过刘先生的,但你可以想想其他法子。”
“其他法子?”黄思德有些想抓脑袋的感觉。
“刘大人既然能招那些教师进去,训导司那么多能说会道的,难道就找不出几个能应聘当教师的?选些人出来,本官也是可以聘教授的。”
“这。。。大人的意思是训导官也进去讲课?跟那些歪门邪道打擂台?”
陈新理所当然道:“当然。训导官也可以形成新的思想,我们的军队威名赫赫,自然可以总结出许多道道来。另外嘛,大学堂里面那些思想极端的。咱们以后不招入军队便可,让他们去那些不那么要紧的地方,或者干脆就把他们放出去。总有其他地方官收拾他们。”
黄思德思索一下,才点了点头。
陈新见黄思德理解了。阴阴的笑了一下,然后叫过后面听得无聊的李东华和祝代春。“刘大人还有长篇大论要讲,咱们不看了,去视察预备兵。这里提醒你们一下,刚才会议上说的只是常备战兵,预备兵体系仍然要依托屯堡的社区方式,紧急动员起来才有战力。”
陈新刚刚转过身来,就看到陈廷栋风风火火的大步赶来,被两个卫兵挡在了回廊下,他一脸怒气,正要跟卫兵发火。
这个落魄举人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上次从江南回来之后,陈廷栋一直在民政干着监察的工作,也做一些文案之类,常在军报上面发一些诗词的豆腐干。不过陈新确实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此时颇为亲切。
陈新哈哈笑着迎过去对陈廷栋问道:“陈举人这么忙是要去哪里?”
两名卫兵放了陈廷栋过来,他也不行礼就急急的道:“大人,刘先生一向都是精明人,某是佩服的,但今次大学堂不设圣人之学,反而引入什么数学、机械、冶铁,甚或一些闻所未闻之化学物理,诸多制器之学,此乃大谬。职业校中原本便有些本末倒置,但职业校原本便多半要培养些工匠入工坊,某也觉得无妨,然大学堂乃登莱之精华,芸芸学子之中寥寥数百人而已,他们出来是要教化万民的,岂能再独独专研那些东西,大人不曾听闻君子不器?某今日来,便是要找刘先生说个明白。”
陈廷栋也不等陈新说话,大口喘气后接着道:“方才在门口听闻,那大学堂中尚有弗朗机教习,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怎能反而让他们来教化我中国学子,不知他们要教习什么与这些学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新见他气得满脸通红,担心他去教师里面闹事,连忙拉着陈廷栋往回退开几步,低声对陈廷栋道:“陈先生万勿动气,几个弗朗机教员是教习制铁、制炮这类制器之学,不是学红夷的思辨之学。”
黄思德突然补充道:“对啊,陈先生,大学堂里面也是有圣人之学的,听说刘大人聘了几位泰州学派的大师。。。”
陈廷栋啊一声大叫,猛地甩开陈新的手,一把抓住黄思德的领子,“泰州学派算什么圣人之学,你不懂就不要胡说,泰州学派一派胡言,蛊惑人心,没得辱了圣人之学四个字。”
黄思德猝不及防,几乎要被这个高大的举人提起来,眼睛都吓得鼓起来,周围卫兵甚至有人把手放在了刀柄上,陈新连忙过去拉开。
黄思德惊魂稍定,又对陈廷栋道:“方才刘先生便讲的,人人可为圣贤,人人都可以对世界有自己的结论,岂不与泰州学派‘百姓日用是道,满街都是圣人,而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相同,刘大人或许便信这泰州学派。”
“住口。”陈新对黄思德低声喝道,他见黄思德唯恐天下不乱,一心刺激这个陈廷栋去教室闹事,心中颇有些不快,“有什么事情回登州开会决议,不要再多说。”
陈新开了口,黄思德立即偃旗息鼓,悻悻的退到一边,陈廷栋听了泰州学派几个字更恼怒,这个学说来源于阳明心学,主张百姓日用之事便是道,普通人与圣人亦是平等,连“王侯非上,庶人非下”这样的观点都提出来了,称之为大逆不道不算过分,创世人王艮又爱用直白语言叙述,让很多人都能看懂,这种启蒙的平民思想在明末流传甚广,影响巨大,对传统儒学的观点形成很大冲击。
到晚明的时代,朝廷对社会底层的控制力逐渐丧失,加之商业社会的高度发展,传统儒学的价值观原本就已动摇,各类奇谈怪论层出不穷,思想上的理学**正在瓦解,泰州学派的平民思想适应了这样的潮流,自然遭到正宗理学的仇恨。
泰州学派中的激进分子体现出了强烈的反抗和叛逆精神,不但抨击朝政,还著书立书对理学儒学大加讽刺,其中尤以何心隐和李贽为代表,他们都是科举正途出身的科班,一接受泰州学派观点再来对付理学,对理学的思想**极有破坏力。
而大明朝廷居然没有对它进行严厉打击,虽然收拾了最“叛逆”的何心隐、李贽等人,但泰州学派依然得以传播,亦可见明末思想总体是非常宽松的。
陈廷栋正好便是理学信徒,他拼命要冲去教室,后面几个军官听懂了陈新的意思,拦着陈廷栋不准他过去,陈廷栋虽然高大威猛,但也不是职业粗人的对手,只得在回廊下大声咆哮。
前面教师窗户上探出几个脑袋张望,陈新眼见不是个事,眼睛转转对陈廷栋道:“陈先生,要不这样如何,本官做主给你聘一个教习之位,你同样可以在大学堂开课授学,我相信有陈先生在,大可跟那些学派比划一番。”
陈廷栋一听便停下冲过去的动作,转头过来问道,“大人说的当真?”
“自然,其实刘大人亦是这个意思,提供一个场所,让各类学说辩个明白,我是支持陈先生。”
“那好,看老子不收拾他们,某这便回登州收拾行装去文登大学堂。”陈廷栋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陈新连忙喊道:“陈先生,只要文斗可别武斗。”
陈廷栋行走如风,也不知听到没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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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帮忙
“。。。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维审查,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摩影响,所以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
陈新低声读完,用毛笔勾下这一段,又在书页旁边写道,“实践出真知”
他放了笔,又往下面看,手上拿的是一本王阳明的《传习录》,陈新才刚刚看到“徐爱问”当中关于知行合一的部分。从平度回来后,他就叫人买了王阳明和王艮的书,抽空就翻看一下,现在几十万人的摊子,人多了心思就杂,他也觉得该研究一下思想方法了,免得被人问到之时全然不知。
陈新前世所了解的阳明心学,被打上了一个意识形态的标签,实际上心学的范围很广泛,远远不是心外无物这么几个字,陈新对于唯心还是唯物并不关注,在他思维体系中,实践与理论的相互作用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从小就必须要学这些东西,倒是心学当中知行合一、致良知等等观点在此时十分有益,尤其相对于明清八股取士的空谈之风来说更是如此。
他不会全盘照搬某一理论体系,阳明心学在明末既然有这么多受众,陈新觉得可以从中取出有益的部分,但未必每样理论都要拿来指导世界观,陈新觉得来作方法论是不错的。
阳明心学中知行合一、致良知的论点曾在日本明治维新中起到思想启蒙的重要作用,光是《传习录》的注译在日本就有三十二种,蒋介石留学时候曾经在日记中感叹日本的学生几乎人手一册阳明心学。他本人也是心学信奉者,到了台湾就把台北旁边一座山改为了阳明山。
陈新接着往下看。下一个问题是心即理的问题,似乎王阳明也有存天理去人欲的观点。与泰州学派人性解放的观点不完全统一,陈新扫了一眼,有点难懂,他也压根不想去懂,便跳了过去。
门轻轻响了几下,海狗子在外面道:“周世发大人来了。”
陈新把《传习录》放到另外两本册子下面压着,然后大声让周世发进来,这个特务头子拿着一堆报告走进来,准备作例行的汇报。
“大人。是否还是先说外勤方面的?”周世发进来便道。
陈新伸手让他坐了,“先说要紧的,不论外勤内勤。”
周世发稍稍一想,便拿出一个本子,“最要紧的事情,是饷票发行只两月多,便有人伪造,最先在平度州十一号屯堡综合门市发现,其外观与我们自产十分相似。只是其中的青色无法达到我们特制颜料的水准,底色纹路上几个隐藏的粗细点未被仿制,当场被门市的店员发现,屯务司随即转到我处。属下派秦荣立即赴平度主理此事,在州城抓获使用者三人,经查为青州府安丘县一书坊所制。已通知外勤行动队拔除此点。”
此事也在意料之中,陈新用饷票是试探一下发行纸币的可能性。明末的银票会票都有广泛应用,纸币其实就是定额的银票。不过使用更加方便。
不过这种方便也会带来一些麻烦,仿制就是其中之一,银票会票数额较大,可以加特制的防伪措施,山西票号便有水印,票面上有一些吉祥的文字,实际上全部是暗语,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调整一次,书写数额的比划中有很多不起眼的特殊写法,某处浓某处淡,挑起多少都是有讲究的,有些票号还有编号,加上兑换的密语,具有很高的安全性。
所以往往对钱庄分号的掌柜都必须控制家眷,连与家中的书信、衣物往来都要通过总号检查之后中转,便是因为这些掌柜知道所有细节。
而饷票不可能如会票这样操作,风险也就更大一些,不过陈新的决心不会那么容易改变,他对周世发说道:“抓获的那几人是怎么说的?”
“他们是刚做了第一批假饷票过来,因为钱庄都有护卫,所以他们打算先在外面门市使用,如果能顺利用掉,就拿到钱庄直接兑换银两。”
“在平度州有没有接应他们的人?”
周世发低声回道:“是莱州府一名生员,他与那书坊东家是表兄弟,也是他出的主意给那书坊东家。”
“又是莱州。”陈新不由对这个大钉子户有些不耐,上次在招远抢了玲珑山等金矿,抓了二十多个莱州的缙绅生员,到现在还关在蓬莱县衙的牢子里面,名义是等着审查闻香教,被抓的全都老老实实,但莱州州治掖县里面,那些人反而更加上蹿下跳,不停派人去京师找御史告状。
陈新倒不怕他们告状,就是这莱州府城嵌在登莱之中,逼得他驻军威慑,朱万年对他的威慑不买账,依然常常跟王廷试告状,让陈新不断欠王廷试人情。
想起这个人,陈新对周世发问道:“朱万年最近在干些甚么?”
周世发回道:“他还是不断往京师去信,找他几个当御史的同年,其中有一人是兵科给事中,据宫里面的消息,此人上疏弹劾我们编练农军,皇上责成司礼监核实,司礼监最后又转给了吕直,吕直这边应当无妨的。”
陈新用手在下巴上轻轻摩挲,“无妨倒是无妨,就是又得分好处给吕直,上次足足给了一百颗人头,那些人头最后给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