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寿这两年苍老了不少。从大凌河之战后,他投降和杀害何可纲的恶行败露,从此便不敢再入关,连宁远也不去,靠着锦州这个地方牵制朝廷,所以朝中谁要说放弃锦州,那就是要断祖家军的退路,关宁军是要跟他拼命的。
吴襄、祖宽、祖大乐等人是辽镇的干将,都是祖家这一系的。维持着祖家军在辽西的地位。崇祯拿祖大寿没有办法,皇太极一时也拿他没办法,但终究是个走钢丝的业务,一旦平衡弄不好就容易跌下深渊。
崇祯对祖大寿的厌恶是不用想的,现在只是迫于形势,若是逼急了朝廷,断了本色和辽饷,辽西就是死地,祖大寿只能投降建奴。那种日子自然不是祖大寿想过的,但后金这边也不能逼急了,万一皇太极再次发狠把锦州围了,祖大寿就是一个高级奴才。权势无存,好日子也就到头。所以朝廷要调关宁军进关勤王之类的,祖家军还是要听调。对朝中权贵该讲的规矩也必须要讲,但是主动打建奴或是继续往前修堡垒的事情也是不干的。
崇祯四年后。辽东这个棋盘上又多了一个下棋的登州镇,棋局对祖大寿来说更加复杂。登州镇占据旅顺之后。祖大寿开始不太乐意他们分了辽饷,后来发现他们能确实的牵制建奴,加上他也明白崇祯以登莱牵制辽西的策略,也就忍了,还派出吴襄与登州镇拉上关系。通过试探后,吴襄认为陈新也是要当关宁军一样的军阀,而明军唯一能击败关宁军的便只有登州镇,祖大寿便同意与登州进行战马交易,缓和与陈新之间的关系。
但登州镇扩张速度惊人,很快雄踞金州地峡,现在甚至占据复州,骑兵整日在盖州和建奴打来打去,已经接近了建奴核心的辽中平原,登莱的势力更加强大,据吴襄估计,陈新的军户今年会超过一百五十万,战兵在三万至四万之间,还有大量的民勇,而且军饷丰富,整体实力直逼建奴,若是在登莱打仗,吴襄估计建奴未必是登州镇对手,只是往辽东投送人马和物资不易,才暂时缩在辽南,但其力量一直在膨胀。
祖大寿现在又犹豫不决,辽东最主要三股势力都已经接近辽西的范围,朝廷、建奴、登州镇三方各有优势,和关宁军都有利益纠葛,也随时可能翻脸成死敌,祖家军夹在中间,要维持自己的地位着实不易。
现在陈新又出来搅合一通,更让他愁白了头发。若是换一个其他地方的土老财,敢在辽西炒粮食的话,祖大寿一刀就砍了,但现在登州镇力量节节攀升,力量就是外交,祖大寿要考虑到日后会不会被陈新一刀砍了,所以对四海商社只能干看着,免得断了与登州的路子。其他朝中权贵、王爷的粮店炒粮,他同样也不敢去动粗。
在这样局促的条件下,祖大寿整天的动脑子,又呆在锦州这个面临建奴强大威胁的前线,祖大寿的心理压力也很大,这两年老了不少。
吴襄还在那里道:“登莱那边突然来了不少的船,运来很多粮食,还有天津也来得不少,大多是四海商社的粮,这突然间粮食就降了。”
祖大寿有些不耐的挥挥手,“老子知道,他们现在降到多少了?”
“他们十五两买了两日,喀喇沁的人在宁远拼命的买,那银子在四海门口堆成山一般,我忍不住也开始卖,但突然就暴降了,前日是十二两一石,昨日就七两了,听说明日就是三两,喀喇沁的人也聪明了,还等着压价呢。”
祖大寿两眼圆睁:“那你快把咱们的货出了。”
“这,我也想出,但天津那边还有一半的货没有到呢。”
祖大寿在屋中慢悠悠的赚圈,他每年跟蒙古贸易还是能赚不少钱,但他在天津买的粮是七两五钱一石的,有一半是从四海商社购买,吴襄当时还求到那个卢友的门上,欠了人情才拿到这个价格,现在看来是上当了。原本打算在宁远大赚一笔喀喇沁的银子,如今连本都捞不回来。
吴襄焦虑的道:“前些日子关宁都哀鸿遍野了,饿死不少人,粮价那么高他不来卖,如今咱们刚买了粮,他就来压价,以前来卖粮的行商这次都完了,还包括好多缙绅和文官的生意,陈新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祖大寿咬牙切齿,“除了害咱们之外,他还能干什么。”他呼呼的出了几口,缓缓口气道:“算了,老子惹不起他,跟着他一起降价,就当拿银子打了饿狗了。”
“但若是说他要害咱们,又还给咱们供着卷烟、南货、私盐,咱们还是能赚到银子。”
祖大寿一时也不知陈新到底是什么意思,闷着头转了一会只得摇头道:“反正粮食咱们不能再卖,明年看看风头再说,陈新这干的什么事,他低价发到关宁来,就不怕蒙古人转卖给建奴?”
吴襄狠狠的道:“可喀喇沁未必还能卖给建奴,京师粮价还没有降下来,依然是七两上下,只是能买得到了,若是喀喇沁从辽西买了二两的粮,宁可卖给蓟镇的边口,一转手就能赚到银子,反正蒙古人有的是,他们马匹丰富,也不怕多走路。关内的行商便不成了,沿途卡子一收税,他们还是没有赚头,所以建奴要来买粮,还是得出更高的价。”
吴襄转头看着祖大寿,“上次可法来信说,鞑子那里饿殍遍野,沈阳城中每日拖尸体出城的牛车有数百之多,乡间便更惨些。那要不给润泽和可法他们去封信,让他们直接来人到义州附近买粮,咱们多少还是能赚些。”
祖大寿看着地上道:“嗯,等收了粮还可以。。。”祖大寿突然停下一拍大腿,“辽西和辽东都要秋收了,陈新这是憋着这个点放粮,先在关宁抬价,让粮商都不卖粮,粮价涨上天去,把建奴饿死一片,最缺粮的时候他突然放粮,把喀喇沁的银子赚了,把咱们辽西的兄弟都害了。这混蛋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吴襄吸口凉气,“那建奴今年饿死这许多人,冬日间会不会来辽西打劫?”
祖大寿眼睛转着思虑片刻道:“应是不怕,陈新和东江镇在辽南蹲着,盖州那边日日都有骑战,正白旗和镶红旗被耗得叫苦连天,建奴就算打也无法围城不走。咱们不管登州和建奴怎么打,咱们就守着辽西便是,等着他们分出胜负。陈新这人从一冒出来便盯着建奴打,别人以为他是报血仇,老子却认为,他是要赶走建奴自己占据辽东,然后。。。”
吴襄低声道:“然后。。。”
两人互相看看后,祖大寿微微点头道:“偏生他登州镇有这么强,还能这么折腾粮价,这人咱们不能得罪,亏点银子事小,日后留个说话的情面才是大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境遇
“张忠旗,出来跟我走。”车尔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张忠旗一脸媚笑的走出来,看着车尔格讨好的道:“车尔格主子,这次又要去哪里劳役。”
车尔格是分管张忠旗的封得拨什库,以前看在老牛录额真的面子上,对张忠旗还算好,现在的赖达库一来,他也不再对张忠旗客气了,只是带着点嘲弄的看着张忠旗,“谁告诉你是服劳役,你还想着以前老主子在的时候,尽让你去煮盐行猎捞好处?你一个尼堪抬旗的,有你挑的么?”
张忠旗讪讪的笑道:“奴才不敢,奴才都听主子的。”
车尔格冷冷的看着张忠旗道:“带上你自己的行粮马匹,跟老子去沈阳,大汗要练汉军。”
“主子,汉军不是在阿哈里面选么。”
“咱们牛录包衣在旅顺死得差不多了,没有那许多包衣,抬旗的尼堪倒不少,你就是抬旗的尼堪,主子选你去,你就得去。”
张忠旗吞了一口口水,此时正好塔克潭从门外过,他听到车尔格的话后嘿嘿冷笑一声,“尼堪就是尼堪,别抬旗了就不知道自己是奴才。”他说完咳嗽一声,呸一声把一口浓痰吐在张忠旗的衣服上。
张忠旗不敢去擦口痰,也不敢有任何怒意,他知道塔克潭还记着上次自己打了海兰的事情,后来他专程去登门解释,被塔克潭和海兰一通乱打出来,根本没说上话,他也不能在外边大叫说当时是为了去挡着牛录额真大人。所以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塔克潭骂完就扭头走了,他现在是白甲。在这个牛录中已经所剩不多。虽然上次海兰冲撞赖达库,但后来也只被罚了一头牛。身份依然远远高于张忠旗。
张忠旗在心中暗暗骂了几句,他都救过塔克潭几次了,上次海兰的事情也是好心去帮忙,居然落得个这个对待。说到底塔克潭从来没有把他当做同样的地位看待,所有事情都是
车尔格交代完就走向下一家,那家是张忠旗的邻居,张忠旗连忙跟在后面,对车尔格小心的道:“车尔格主子,这马上就要秋收了。是不是等收完粮再走?”
“当然收完粮再走,你家每亩交五斗,少了一斗就要你人头落地。”
张忠旗呆在当场,他虽说有五十亩地,但很多都是贫瘠之地,靠水源又远,今年这样的大旱季节里面,也只有二十来亩能收到粮,而且大多都只有九斗上下。其他二十多亩基本没有收成,这样交下来压根就没有存粮了。
此时车尔格已经到了那家门口,正要去吧门踢开,张忠旗连忙跑到车尔格身边。从怀中摸出一块五两的银子悄悄塞过去,“领催大人,求您通融一下。奴才这一响地都是差地,出不了多少粮。还请领催大人给奴才减些。”
车尔格摸摸银子,径自收入怀中。对张忠旗挥挥手,也没有说减不减的。在张忠旗惶恐的眼神中,车尔格上去对着邻居的大门就是一脚,破烂的大门顿时破了一个大洞,车尔格又是几脚把那些木板踢开,从破洞中走了进去。
张忠旗在外边朝里面张望,这家也是个抬旗的包衣,名叫王三儿,旅顺之战的时候不知去哪里砍了一个登州兵的脑袋,当时他们这个牛录的旗丁损失惨重,这包衣便弄了个旗人的身份。不过他从来没有出去抢劫过,没有什么积蓄,连牛都要从张忠旗家中租借,过得十分辛苦,虽然有个旗人的身份,但比起那些主子手下的庄头还不如。他家中有四口人,一个媳妇和两个小孩,最近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张忠旗开始还接济一下,后来自己都吃不够,也就不再借粮给这王三儿。
车尔格在院中站着喊了几声,里面没有回应,车尔格往正屋走去,张忠旗怕他又把人家正屋的门踢烂,到时冬天得冷得够呛,连忙跟在后面进去,院子里面十分简陋,马栏牛栏里面都是空的,唯有东南角的柴垛还够多。
以前这家的主人是个甲兵,死在了复州,一般真夷战死之后,若是没有直系亲属,那他所遗留的资产、妻妾和未成年子女都由本牛录的额真处置,但处置之前要报给本旗主旗贝勒。这家甲兵只有一个媳妇,最后不知谁收了,房子就被分给了这个新抬旗的王三儿。
张忠旗赶在车尔格之前去拍正屋的门,那门一拍就开了,门叶缓缓打开之后,张忠旗瞪着眼睛看着正屋中的情景。
王三儿和他女人缩成一团靠在正屋的粮柜旁,怀中抱着两个孩子,四人骨瘦如材,在粮柜旁一动不动。
张忠旗颤抖着手指伸过去探了一下鼻息,四人都已经死了,尸体早已冰凉,再看看粮柜中,连一粒粮食也没有剩下,一家子竟然是饿死的。
他们牛录已经饿死不少的人,张忠旗靠着每次出征偷摸的东西,存下不少银两,勉强拖过了粮荒,每日能吃个半饱就是十分幸福的事情了。
王三儿这样刚抬旗的,没有积蓄又拖家带口,境遇比张忠旗差了很多。后金的包衣可以有自己的家室,只是子女也算是主子的包衣,也可以有少量资产,不属于那种完全的奴隶,以前年景好的时候,当包衣也能吃饱,主子出去打劫回来,总归有些好处。
现在这样的灾荒一来,粮价涨到平日的六倍以上,别说包衣了,连他们牛录的真夷都饿死不少,很多真夷家中也没有多少钱财,该断粮的同样断粮,也没有人会可怜他们,财富仍在向军事贵族快速集中。
车尔格见王三儿死了,大声骂了一句,在原地合计了一下。看看他所管的丁口中还有谁家能凑包衣,径自出门去了。留下张忠旗一人在这个空寂的院落中。
张忠旗早已见惯了生死,很快便恢复过来。他蹲下对那几个尸体一边磕头一边道:“王三儿兄弟,别怪我没借粮给你,我剩的也不多了,给你的话,我家就该饿死人了。反正我就不吃你了。。。我也从来没吃过人,但保不齐别人要吃你,我晚上再来埋你好了,免得被人看到埋在何处,再把你们挖出来。你死了就死了。以后别来找我。”
他说完后屋中静悄悄的,这里毕竟不是战场,战场上有各种声音可以分散注意力,张忠旗对这种寂静而阴森的环境有些心慌,急急忙忙出门回家。
他一进自己院子立即安心不少,赶紧的把大门掩上,屋中传来他儿子的哭声,张忠旗呆滞的脸上浮起笑容,他微微抬头看着头顶的蓝天喃喃道: “要去沈阳当汉兵?这日子过得。。。黄善要是留下来。没准就该他去,或许已经饿死了也可能,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登州真的有白有屋说的那么好么?”
。。。。。。
“这他妈就是阿鼻地域啊!”黄善全身瘫软的倒在床上哀嚎。
唐玮在他对面床上耷拉着脑袋。他们已经训练近两月,强度越来越大,今日跑了二十里路。
唐玮参加过河南剿匪。知道急行军的用处,但这样跑着走二十里路实在体力难支。听说明天还要背甲行军七十里,新兵没有铠甲。是用石块放在背包中模拟铠甲重量。
每天没完没了的队列、宣讲和体能训练,火枪的空枪操作简直练到他想吐,他现在对战兵营完全是一种厌恶,那身漂亮的秋季红军装看着也不再顺眼。
不过此时想走也走不了,有懈怠就要挨打,开始时用竹鞭,八月底天气稍凉后加了衣服,竹棍就换成了短木棍,到冬天就要换军棍,打起来反而更痛了,至少唐玮的屁股已经多次负伤。
旁边的谢飞精疲力尽的道:“可恶,晚上还有两百次伏地挺身,俺全身都散架了,怎么做得动哟。”
唐玮怨恨的看一眼房间中间位置的袁谷子,那小子还没满十七,是个河南来的孤儿流民,运气好被选中当了袁谷生的养子,从屯堡校一学完就参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训导官洗了脑,啥都听教官的,而且一点折扣都不打,连带着还要告发那些偷懒的人。所以有这个内线监督着,他们晚上想偷懒免掉那两百个伏地挺身都不行。
轻就在上嘴唇留了胡子,他叫做彭云飞,是鳌山卫的人,家中是渔民,虽然说没钱,但肉没少吃,长得是五大三粗的。他虽然以前和唐玮不认识,但两人算是老乡,口音几乎相同,所以虽然不在一个伍,还是很快就混到了一堆。
他对唐玮低声道:“胖子,还有烟没有?”
唐玮不耐烦的道:“没有,上次买的抽完了,现在没功夫跑去买。”
“说十连那边有人买到了,可以去那里买,就是要出高价。”
唐玮瞥一眼袁谷子那边,“老子敢出去么,今日长途越野行进的时候,老子抄了个近道,又被袁谷子这狗才告发了。”
彭云飞牙齿磨了几下,“老子也被他告了两次了,咱们不能忍着啊,在老家老子一早就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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