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卢氏吃惊的道:“我晚上没听到狗叫。”
“当然没叫,狗也被偷了,定是那些东江的人干的,我早上在窝棚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吃肉,晚上我还得去看,要是被我抓住,非得。。。”
王卢氏一拍她手,低声道:“轻声些,刘先生陈大人都说了不许欺负东江的人,抓到就要扣亲属的工钱,要不然我早去骂了。”
经济手段最有效,谭家娘子只得愤愤的住口,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王家嫂子,你看这地方都成啥样了,那粪坑周围全是屎尿,隔得老远就乱倒。”
“不是罚银子么。”
“东江的哪有银子,就剩烂命一条,还罚啥银子,连罚银子的那个木牌都被人偷了,多半去做了窝棚了。”
“这帮杀才。”
谭家娘子的当家是个木匠,军器民器都用得着,收入也很不错,她计划的大屋子同样没了指望。两人越说越气,王卢氏把头使劲甩了两下,骂道:“你知道他们最可恶是什么?”
“什么?”
“前几天刚到的一户,看到我家胡子从工坊出来的,拉着就要把女儿给他做小妾,指望着攀上咱们老墩户,呸,也不看看啥德行。”
谭家娘子目瞪口呆,她还没想到这条,要是谭木匠真要纳小妾,她也挡不住,不由问道:“你家胡子答应了?”
“倒是没有,不过我看他是嫌人不好看,要是好看的,他没准就干了。”
王卢氏说到这里,突然脸上有了笑意,谭家娘子奇怪道:“亏你还笑得出,多一个小的,够你斗的。”
王卢氏神秘的压低声音:“我听说刘先生去窝棚巡查的时候,那些东江的不是要认他当干爹,就是要嫁女儿给他作小妾,吓得刘先生现在都不敢去窝棚了。”
“哈哈哈”谭家娘子笑得弯了腰,王卢氏在一边笑一边看着她的样子,等谭家娘子站直了,才又说道:“我说那些东江的猪油蒙了心,刘先生文曲星下凡的,能看上他们那货色才怪,”…;
谭家娘子笑得满脸通红,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听了好一会才道:“那刘先生连大妇都还没有,就有这多人送小妾,那东江的真是不知趣,咱们墩堡这许多女子,也没哪家敢去说给刘先生,刘先生什么样人,墩堡管的井井有条,又识字算数,心地还好,说文曲星都亏了他。至少要找个缙绅老爷的千金才是。”
王卢氏正要再说,眼睛突然看向谭家娘子背后,然后脸上显出些不屑来,谭家娘子顺着一看,却是陈大人家的丫鬟,大名鼎鼎的肖家花,他们第一批来的人都认识这个肖家花,他们同船去登州,在船上大家都以为这是少奶奶,满船人都被她使唤得够呛,肖家花在登州便下船了,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去年下半年才回来,那时陈大人已经和赵家小姐成亲,传了消息出来说这肖家花只是个丫鬟,大家才想起陈大人果然是从来没说过这是他小妾,都是肖家花自己说的。后来听说肖家花回了陈大人府上做丫鬟,在府里很不受待见,陈大人经常不在,家里丫鬟妈子大多都是赵家带来的,没人给她好脸色,连带着墩户们也瞧不起她。好多墩户出来装事后诸葛,声称早就看出肖家花不是少奶奶,陈大人一代人杰,怎会看上这么个货色。
王卢氏想起自己还给她倒马桶,感觉吃了死苍蝇一般难受,等到肖家花从门前过,咳了一口口痰,呸一声吐到地上。
肖家花恍若不闻,扁扁嘴,扬着头继续走,脸上的神气一如当小妾之时,等走出了街道,才转头对着地上吐了一口痰,嘴里低声骂了一句。脸上显出愤愤之色,但她很快又恢复了神气的模样,一路往窝棚区的东边过去。那边住着最后到达的东江难民。两手小心的抱着,托着袖袋里面的东西。
到了一处地窝子,一群难民正在往一个大窝棚上搭茅草,旁边坐着一大群瘦弱不堪的大头儿童,呆呆的看着墩堡的方向。他们一看到肖家花的身影出现,突然一起欢呼一声,跳起来把肖家花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叫着“肖姑姑!”
肖家花得意的把手举高,大声的说道:“今天不当姑姑了,重新叫。”
“婆婆!!”“婆婆!!”
“去,去,另外叫。”
一片童声的回应,“肖姐姐!”
肖家花这才一脸欢笑,从袖子里面摸出两个大油饼来,一群孩子齐声欢叫,纷纷把手摊在肖家花面前,肖家花把油饼撕成小块,一一放到孩子们的手上,然后眯着眼看他们吃完。
一个先吃完的小女孩抹抹嘴,对肖家花道:“肖姐姐,真好吃,我还想吃。”
肖家花拍拍她脑袋道:“这都是姐姐两天的早餐省下的,哪还有多的。”
那小女孩失望的道:“哦,姐姐那里真好,丫鬟都可以吃油饼。”
“胡说,姐姐是小妾,不是丫鬟,别听人乱说,姐姐还有好东西。”肖家花说完,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一群小孩伸着舌头,把头都凑过来看是什么。
肖家花小心的把纸包摊在手上,打开一层又一层,旁边的小孩头越凑越近,几乎要贴到肖家花手上,终于最后一层打开,一小堆白白的砂一样的东西。
“姐姐,这是啥东西?”
“白砂糖。”肖家花用指尖夹起一小撮,放到那女孩手中,一群小孩都呆呆的看着那女孩,小女孩用嘴巴贴在手掌上吃进去,抿了一下,看着肖家花笑起来。…;
其他小孩子见了,纷纷摊开手,肖家花一一分发,孩子们都想先吃,争着要把手伸近点,旁边一个小男孩心急,往前一挤,刚好把纸包撞翻在地上。
“哎呀!”肖家花脸色一变,举起手就要拍那个小男孩,周围的孩子都吓了一跳,全都往外躲开,肖家花手停在空中,那小男孩嘴巴一扁,就要哭出来,肖家花赶紧跟着又放下来。
“快来帮忙拾起来,姐姐好容易才偷的砂糖。”一群小孩全都趴在地上,小心的找的,把砂糖一颗一颗拾起来,每找到一颗就一阵欢叫,然后放到肖家花手上。
等到再也找不出来,肖家花才把和着泥土的砂糖散发给他们,起来拍拍手对一群小孩道:“你们可不许带给别人吃,我只给小孩子的,大人最坏,不许给他们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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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这群孩子不远的地方,一个稍好的窝棚中,刘民有在门口看着她们,这是他的临时办事处所,在这里处理一些难民的事情,他虽然厌恶这肖家花,但她今日的样子,倒让他觉得并非一无是处。
他回头对身后的董渔和黄思德道:“威海的田地一早就说好是分给原来屯户的,你们战兵有月饷拿着,为何还要先分地。”
刘民有脸色并不怎么好,董渔每次来就带一堆的清单,黄思德原本是他学生,派去文登营教书的,结果被陈新弄去当训导官,学校里面就只剩下了五个先生。
董渔低声道:“我等是觉得,战兵经常打仗,要是没个稳妥的收成,他们这心思就不太牢固。”
刘民有打断他道:“屯户在威海开地两年,只有吃食没有月钱,他们何来的收成,他们心思就能牢固了?”
董渔胆子小,被刘民有一反驳,脑袋立即缩了回去,黄思德因为是刘民有学生,原本打算是让董渔打前锋,自己敲敲边鼓,结果看董渔这模样,只得自己上了。他对刘民有拱拱手道:“刘先生,我们是想着,这三千亩地先分一些给老兵,剿匪时也伤过一些,退下来了,让他们有个着落,这样新兵也有个榜样,以后打仗就更不怕。”
刘民有摇头道:“黄思德你在我班上时,自己便是个屯户,可是常说屯户辛苦,都等着分地。现今就变得如此之快?当兵吃粮,月钱从未克扣,吃穿从来都是优先,屯户一日何曾有肉吃?铠甲武器都按着最好的做,还要来说打仗怕的事情,我便实在不解。”
“我们是担心老兵退下来,生活无着。”
“如果老兵退了,便是屯户一般,该开地就开地,若是有能耐的,我也会安排到屯堡兼个差事,自然有新的月钱。岂能直接占去屯户开好的熟田,伤兵若是没有劳动能力,退下来我自会安置,与你们现在要地无关。”
黄思德刚刚才当总训导官,一心想帮军队争些利,增加士兵好感,巩固自己的地位,听了这话急道:“先生,军队是大事,屯户即便不种地,也可花银子买来粮食,况且,陈大人总是说当战兵是最光荣的差事,没有战兵,这些屯户就不能安生的种地。。。”
刘民有大喊一声道:“够了,天下的差事何有贵贱之分,没战兵不能种地?哪样事情没有用处?没人种地全都得饿死,没人制衣你们穿什么,没人打铁你们用什么,在我这里不存在最光荣的差事。威海和文登的田地,只能按原先的计划分给屯户。”
第九章 理由
“国斌、刘破军、李东华,你们都是辽东来的,若是后金要从蓟镇破口,大概会在何时?”
陈新的公事房内,宋闻贤、代正刚、卢传宗和刚才的几人都在,在陈新挂起的简略地图前站着。
三个辽东来的一听陈新说后金要从蓟镇破口,双眼发光,李东华激动之下踏前一步,正要说话,才想起朱国斌是主官,级别比他高得多,赶紧又退回去。
陈新笑道:“出来了就先说。”
李东华看看朱国斌,朱国斌也微笑点头,他才说道:“大人,如果建奴真的要来,该是九月底,辽东不种冬麦,收完秋麦便只有锄地施肥,九月就能忙完。”
卢传宗对辽东的事情不清楚,他反正对鞑子也好土匪也好,都没啥怕的,大大咧咧问道:“鞑子会不会七八月就来了。”
朱国斌摇头道:“这些日子东江的人过来,我们也收集了一些后金的情报,他们劳力不足,又年年干旱,很多汉人都饿死,今年粮价也是每石十两银子以上,建奴如果要大规模出动,必然要带很多包衣,这样他们农忙的人手就不足,所以我也认为他们如果要来,应该在农忙完之后。”
陈新看着文登与京师之间的漫长线路,头痛该如何把军队运送如此之远。后金到来的时间,他记得也是年底,如果后金九月底十月初出发,大概在十月底就能开始叩关,十一月间到京师城下,与他了解的时间大致相当。
代正刚稍稍质疑了一下,“大人,如果从蓟镇入口,路程遥远,如此多的人马行动,蒙古那边无甚关隘,一马平川,总有人能出来报信,关宁军只要稍稍派些探马,一定会收到消息。他就不怕被我大明围在口内?”
李东华道:“以前建奴出门,我们东江就去辽东出击,转上一圈,抢了东西就走,建奴也把我们无法,建奴如果要去抢,怕是也差不多这样。”
刘破军指着地图上三岔以北的大片地方,“如果他们走辽河套,那里地广人稀,倒更容易隐藏。关宁军连河东都不去,更别说辽河套了,有可能被蒙在鼓里。上次汇总的消息说喀喇沁今年也大旱,越发靠向建奴,蓟镇口外的束不的四月在宁远卖粮时,里面混有四百多建奴的人,这事被一个京官发现,宁远附近很多缙绅都知道,他们皆在传言束不的是为建奴买粮。”
刘破军现在担任着参谋的差事,但陈新并未明确他是个什么参谋,反正是啥事都要做。
代正刚破口骂道:“那还不赶快停下,你娘的七八万关宁军,任由四百多建奴在眼皮底下买东西。要不然大人带咱们去干了他们。”
陈新摇手道:“我不能擅入关宁的信地,再说了,老子也没拿辽饷,拿银子的人都没管,我管他个屁。这事不用再说,大家来看看后金可能入寇的线路。”他虽然知道后金要走遵化,但他还是想让这些人多思考一下,再从中发现一些人才。
刘破军道:“大人说建奴从蓟镇破口,属下觉得极有可能从密云怀柔的边墙附近,就是古北口一线或墙子岭附近,那里到京师最近,破边墙之后,两日即可到京师城下。”
朱国斌想想道:“我认为冷口到喜峰口更可能,古北靠近察哈尔,虽然虎墩兔从来没赢过,但建奴不会自己跑去容易受两面攻击的地方。”陈新赞许的点点头。…;
卢传宗奇怪道:“他们走那么远,不怕关宁军去抄他老巢?好歹关宁军也好几万人,对了,建奴到底有多少兵?”
陈新也看着刘破军等几个辽东来的几人,他们收集过几次,但每次数量都不同,东江人来了之后,又重新收集了一次情报。
刘破军翻了手上的本子说:“这次东江的人来了之后,我们挨着问了,分地区把敌军查实一边,大概牛录二百四十左右,每牛录人数不等,有些叫半牛录,最少的半牛录只有十多户人,丁几十口,正常牛录平均披甲大概一百人。此外还有蒙古左右翼和一些投靠的蒙古部落。”
卢传宗眼睛睁得老大:“也就是说有铠甲、能打仗的只有两万多?”
李东华道:“不是,他们的披甲是一种身份的叫法,牛录里面其他人也可能有甲,是能出兵的,跟咱们卫所的军户差不多,也叫作余丁,既有十多岁的,也有五十多的,建奴出征时有些余丁就自发的跟着去抢东西,所以他们出征时,就象。。。”李东华举起双手,比划了几下,没想出来怎么形容。
陈新笑着补充道:“就象街坊邻居结伙去打劫另外的一条街。”
李东华难得笑了一下,“正是。”
陈新心中鄙视了一下建奴,果然是有组织的马匪。卢传宗哈哈笑道:“大人说的有意思,听起来也没啥大不了。”
辽东来的几人同时摇头,朱国斌道:“卢兄有所不知,这些建奴原本大多在深山老林里面当猎人,条件恶劣,再加辽东的苦寒,使得这些人十分坚韧,每日吃少许东西亦能坚持作战,且老奴凶残成性,军律十分严格,打起仗来确实凶悍。”
卢传宗不屑道:“再凶的人,轰他一枪还是一样要死,咱还不信他能挡住火枪,就算挡住,老子再用虎蹲炮抵着给他一炮,让他狗日全身一块好肉都找不出来。”
李东华这次倒赞同道:“卢大人说得好,属下在东江镇时,只有一把破刀,照样杀过一个建奴,说到底也不过稍厉害些的人而已,现在有铁甲有利刃,更不怕他。他要杀我,我也必定拉着他陪葬,能跟着大人杀鞑子,死了也值了。”
宋闻贤呵呵笑着,听着这些将官说话,他原本很厌恶武夫,不过现在这些人是他的后盾,他代陈新到文登去拜访过知县两次,因为文登营的关系,那知县对他十分客气,所以他现在看武夫也顺眼很多。
宋闻贤听到此处插话道:“如此说来,建奴能打仗最多不过五六万人,要是再出来几万人打劫,便最多剩下两三万人,这还未必都是披甲人。关宁军这样都打不过?”
众人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陈新心中苦笑了一下,传说的九千破十万,要是真有这样一支骑兵,只要往锦州一放,就是强大的战略威慑,建奴别说破口了,连三岔河也别想过,更不要说建奴全部男丁也未必有十万。
李东华冷漠的说道:“关宁军去了河东一次,损兵折将,连累的孙大人也去职,我们东江年年去好多次,反正东江人命贱,大家也不觉得有啥。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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