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这会儿先别说这话了……”柳姨娘出声安慰,却见阮云丝慢慢站起,分开人群走到香案前,从那上面拿起那卷黄绫圣旨,忽然冷笑一声,一字一字道:“好一个张大人,好一个下旨赐婚,好手段好计谋,这是不逼死我不肯罢休啊。”
“三妹妹……”
顾氏担忧地上前,刚要说什么,却见阮云丝将那圣旨紧紧握在手中,转回头,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接着便沉声道:“不必为我担心,也不须担心我再次逃跑,轻重缓急生死存亡我总分的清。既是下旨赐婚,那我嫁便是了。”
要死,也要进了他张家门再死,要死得轰轰烈烈,把他张家搅个血雨腥风鸡飞狗跳,要让他知道。我阮云丝的性命,不是这么好要的。
在心里冷冷加上最后一句话,阮云丝神色平静,拿着圣旨便昂然向后院走去。
顾氏忙命人带老侯爷回去。又嘱咐何大夫好好看着老侯爷,唯恐气出个好歹来。这里则急急追上阮云丝,却见苏吟玉也进了枕香阁。有许多话,不能当着别人面说的,只能和阮云丝私下里商量。
“阮姐姐,你不要急,这件事情未必没有转圜余地,我刚刚……”
待到枕香阁里只剩下阮云丝顾氏柳姨娘,苏吟玉这才把芳草支出去守着门。对阮云丝开口,只是一句话不等说完,便听外面脚步声声,接着芳草的声音传进来:“苏三姑娘,国公府派人来接你。说是家里有急事,要你赶紧回去。”
苏吟玉无奈,心中暗恨那老太监,知道他终究也给自己下了绊子。因只好对阮云丝道:“姐姐,天无绝人之路,我定会想办法让哥哥赶紧回来,你且不要担心,张大人那里,能拖便拖上一拖。总之。万不可灰心丧气,须知山穷水尽疑无路之时,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处。”
苏吟玉说完这番话就匆匆离去了。这里顾氏和柳姨娘见阮云丝仍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因遣退了其他人,便坐在阮云丝身边轻声劝慰道:“妹妹不必现在就悲观,刚刚苏三姑娘的话你也听到了。若小公爷真的能及时赶回来……”
“及时赶回来又如何?”
却见阮云丝露出一个惨笑,声音轻的就如一缕微风,淡淡道:“一直以来,我从不肯给他任何一点余地,我难道不知他的希望是什么吗?可我甚至都不给他说出口的机会。嫂嫂,哥哥当日说我心如铁石,他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我便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女人。我心里其实有苏公子,只是为了我的锦绣事业,我并不愿意为他牺牲一星半点儿。到如今,我陷入绝路了,这时候想起他了,想要他救我了,甚至如果能救下我来,我都不惜嫁他了……”
说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顾氏轻声道:“嫂嫂,你说,如果是这样,那我成了什么人?”
顾氏和柳姨娘面色都是一变,万万没想到阮云丝此时竟还能说出这等话来,可若是她不用苏名溪救自己,她还有什么办法逃离这纸赐婚。这是皇上下旨赐婚啊,就算阮云丝逃得掉,侯府满门可也要遭殃的,抗旨大罪,足够抄家问斩了。所以她注定是逃无可逃。
“嫂嫂,柳姨娘,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阮云丝说完,见两人都犹豫着不肯走,便惨然一笑道:“怎么?怕我逃走吗?我都说过了,绝不会……”
“妹妹……”
却见顾氏将脸一沉,郑重道:“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遇到这样灭顶般的打击,然而你不该将这话出口。从前我嫁进你们家,我们之间也不是十分亲密,然而从你这次回来侯府,这一桩桩一件件,我是真把你当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了。此时你还说这种话让我伤心。我怎么会怕你逃走?若是真的就没有办法,咱们遣散了奴仆,就凭着侯府这十几条性命,抗婚便是……”
“嫂嫂……”
阮云丝惊呼一声,连忙站起身将顾氏的嘴捂住,这话若从柳姨娘嘴里出来,她不觉得稀奇,然而从一向软弱的顾氏口中能说出这番话来,却不由得她不震惊了。
柳姨娘也在旁边道:“姐姐今儿真真威风,姑娘,我心里也恰是这样想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倒也可以博个轰轰烈烈……”
“够了,你们都胡说什么呢。”
却见阮云丝柳眉倒竖,低声叱道:“这种话是可以乱说的吗?若让人听了去,不用我抗旨,这侯府也保不住了。你们急什么?我还没急呢。哥哥不日就要回来,这件事情也未必没有转圜余地,何况以我的性子,是肯吃亏的人吗?好了好了,你们先出去,让我静一静,这事儿还要从长计议。”
她不得不这么说,不然的话,看顾氏和柳姨娘的模样,是要做贴心家人一直陪着自己了。
顾氏和柳姨娘听她这么说,方一步三回头的离去,又嘱咐芳草和小丫头们好好照顾姑娘。直待她们走后,阮云丝才长出了一口气,颓然坐倒在床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们都说等你回来,甚至苏姑娘为了救我,也把你搬了出来。苏名溪啊苏名溪,你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只要你在,什么天大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你知不知道?你是她们的一片天,一片碧蓝的万里晴空。”
房内无人,阮云丝倚在床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可是我知道,你终归是人,或许地位尊贵了些,或许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但你终归只是个人,你甚至不是皇帝。你为我做的,已经是超出想象太多,而这件事,即便你能做成,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苏姑娘一时意气,恐怕回去后也要被责罚的,她这是在玩火,在把你往火坑里推。幸好……幸好我知道,张灵信是绝不会给她去向你报信的机会的,所以……你赶不回来。”
如果说阮云丝对张灵信唯一还存有一点感激的话,那无疑便是这一点了。苏吟玉在侯府挺身而出,威胁那个太监回去和皇上说明一切,固然是让皇上心中画个魂儿。然而也因为这一点,令那太监知道了苏名溪和苏吟玉的态度,某种程度上,这兄妹两个甚至可以代表国公府的态度,因此张灵信和甄言一定会下大力气阻止他们去报信,只要苏名溪不回来,他就不用卷入这个漩涡。而等他回归时,自己或许早已离开这个人世,这没什么不好的,阮云丝想起自己和苏名溪的牵绊,心中苦笑一声,暗道只有我死了,你或许才会死心,一时的悲痛欲绝是难免的,可还是那句话,时光如流水,可以抚平一切伤痕。
“阮云丝,你后悔吗?早知今日,何必为了锦绣事业苦苦挣扎?如果当日你肯松口嫁进苏府,不管有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总会得到他的呵护与爱情。强似你现在要被迫再入张家门,你后悔吗?”
推开窗子,看着院中大树上一枚落叶打着旋儿落下,阮云丝轻轻问自己。
“不知道,也后悔,也不后悔。不管如何,这一世也算是尝尽了千百种滋味,值了,本来这二十年就是白赚来的性命嘛。”
阮云丝喃喃地自问自答着,伸出手接了一片落叶,擎到眼前细看,好半晌,不由深深叹了口气,怅然道:“秋天来了,冬天也不远了。但不知明年春风吹遍大地之时,会是谁陪你看花开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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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公府,深夜
“姑姑姑姑,我白天看见王护卫了,被爷爷打了十板子。姑姑你派他去找爹爹吗?可为什么爷爷会打他?”
寂静阴森的祠堂里,苏吟玉静静跪着,忽然听见小白的声音,不由得四下回头,就见小家伙从一侧柱子后闪身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白白的馒头。
“小白,王护卫没出城吗?是你爷爷派人将他追回来的?”苏吟玉现在只悬心着这件事,即使饿得前心贴后梁,却是看都不看小白手中的馒头一眼。
小白摇摇头:“好像不是爷爷追上王护卫的,我在旁边躲着,听见王护卫和爷爷说,昨天宫里进了刺客,所以四大城门现在已经戒严,只许进不许出,王护卫也出不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噩梦示警
苏吟玉面色一变,握拳咬牙道:“好快的动作,他们倒是雷厉风行,黄明你这条老狗,看等我哥哥回来了怎么收拾你。”说完却听小白疑惑道:“姑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说爹爹回来会收拾那个人?黄明?唔,老狗?他是咱们家奴才吗?怎么我都不知道?”
苏吟玉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和小白说这件事:很明显,现在以自己的力量,恐怕是办不成什么事情了。但如果告诉小白的话,以这孩子的任性,府里闹翻天自是不必提,就怕他一怒之下,亲自偷偷跑出去找苏名溪,且不说路上的危险,单只是他在城门处制造冲突或者偷溜出去,一旦被甄言一派扣上帽子,这可就不是玩笑了。
因此想了想,终于还是压下心中焦虑,摇头笑道:“没什么,小白不用担心,你快回去睡觉吧,一旦被人发现,不但你要受罚,姑姑更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苏季白小同志虽然堪称小狐狸,然而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全都不清楚,到底还是不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听姑姑这么说,他就点点头,小声道:“姑姑不用怕,明天我再偷送东西给你吃。”说完四下里望望,悄悄跑了出去,向某个方向一招手,就见阿峰也钻了出来,接着两个小小人影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苏吟玉看着那两个迅速消失的影子,不知说什么好,敢情这还带着望风的帮手呢。她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馒头,又抬头看着紧闭大门的内祠堂,那里面供奉着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想到自己这一次为阮云丝出头。也不知会有个什么结果,她忽然就将馒头扔了出去,重新直起身子。就那么直挺挺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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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三姑娘在祠堂里已经跪了一天一夜,她是个女孩儿啊,如今这天气都入秋了,这若是染了风寒,不是玩笑的,求您救救三姑娘吧。”
刘夫人的屋里。初雨跪在刘夫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却听刘夫人无奈道:“她到现在还不肯认错,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心里不疼么?你不过是个丫头,尚且如此,我还是她娘亲呢。唉!这……这到底是做的什么孽啊?”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的小丫鬟道:“黄莺姐姐来了。”说完挑起帘子,只见杨老太君屋里的丫头黄莺走进来,笑着对刘夫人道:“老太太请太太过去说话呢。”
刘夫人这时候委实没有精神,然而老太君的话又不能违逆,只好更换了衣裳,又对初雨道:“你回去屋里吧,你们姑娘不在的时候儿,好好看着屋子。一应东西都准备好,这就是不枉她待你好一场了。”说完便出了门去。
来到老太君屋里,只见袁姨娘刘怜霜段如兰等都在,苏吟采也坐在末位,看见她进来,几个姑娘都站起身行礼。袁姨娘风一般赶上来,扶住刘夫人一边胳膊,关切道:“太太面色似乎不大好,想来是为了三姑娘的事情操心。唉!刚刚妾身还和老太太说,真不知忠信侯府那位三姑娘究竟有什么魔力,让爷念念不忘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妹妹都为了她出头,这让人知道了,可要怎么说咱们家……”
不等说完,就见刘夫人冷冷看了自己一眼,袁姨娘心中“突”地一跳,登时不敢再说。扶着刘夫人来到杨老太君下首坐下。
杨老太君派丫头去请刘夫人时,说是叫过来说话的,可如今房间内竟寂静无声。好半晌,还是苏吟采嗫嚅着开了口,怯生生道:“老太太,太太,三姐姐跪了一天一夜,她的身子……怕是受不了……”
刘夫人偷眼看向杨老太君,却见老太太也在叹气,又过了一会儿,她便吩咐身旁的丫头道:“你们谁去祠堂那里,叫吟玉过来我这里,就说我要好好问她话。”
立刻便有两个小丫头答应了声就要出去,苏吟采也连忙起身,陪笑道:“我和她们一起去。”见刘夫人没反对,这才与小丫头一起出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苏吟玉才在丫头们和苏吟采的搀扶下走进来,杨老太君看着她蹒跚的步子,叹了口气,嘴唇翕动了两下,才摇头道:“你坐着吧。”
“不用了,孙女儿跪着听老祖宗训话就好。”苏吟玉却很有自知之明,忍着膝盖上针扎般的痛跪了下去,又听袁姨娘假意心疼道:“姑娘,老太太这是顾惜你,从来都是身娇肉贵的,如今在那青石板地上跪了一天一夜,可怎么得了?”
苏吟玉没答话,只听杨老太君轻声道:“你做这事时,有没有替国公府考虑过?你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人?她当日逃了婚,害得你哥哥和国公府险些被唾沫星子淹了你知不知道?如今她回来了,我们家对她们忠信侯府,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这会儿却又偏偏替她出头,不说那是圣旨赐婚,让皇上怎么想咱们家,我只问你,就在这天下悠悠众口面前,我们国公府还要不要这个脸面了?”
苏吟玉不言语,刘夫人在旁边急道:“你倒是说话啊?难道现在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你……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倔强呢?你倒是说话啊。”
苏吟玉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杨老太君,又看了刘夫人一眼,许久才轻声道:“老祖宗和母亲说的都对,这件事情,我其实不该做。这些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当时听见了赐婚的圣旨,这些道理却都被我抛到了脑后。我只知道,那张灵信是最无耻卑鄙的一个小人,数度逼婚于阮姐姐,此次事成,阮姐姐就要万劫不复。我只知道,哥哥出征之前,阮姐姐明明为难之极,却仍然想办法去见哥哥一面,只为给他一个鼓励和希望。我只知道,哥哥在前方浴血奋战,不日便要凯旋班师,我不想在他人生最得意最风光的时候,却听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推进火坑的消息。”
她说到这里,便注目看着杨老太君,轻声但坚定地道:“老祖宗,如今哥哥不在家,您说,若是他在家,又会怎么做呢?您说他会因为是圣旨赐婚,就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阮姐姐跳进那刀山火海之中吗?”
杨老太君和刘夫人都默不作声了。良久,老太君才长叹道:“痴儿,痴儿,你怎么竟生的和你哥哥一样性子?只是那女人不属于咱们家,若说她之前逃婚,之后她明明知道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品,你哥哥又对她有意,可她又是怎么对你哥哥的?俗语说刚极易折,她正是这么一个活生生地例子啊。她以为只凭着几分胆色,不惧流言不惧权势,便可活得自由自在,只这世间,男人们还不能活出这样一份逍遥来,她一个女人,凭的什么就能活得那般自在潇洒?如今可不就正应了那句刚极易折的话。”
苏吟玉再不言语,只有眼泪扑簌簌落下,好半晌才看向杨老太君,绝望道:“祖母,难道咱们就真的眼睁睁看着这件事不管了吗?若是哥哥回来,他知道这件事,会伤心成什么样子?他是您最疼爱的孙儿啊。”
杨老太君摇头无奈道:“平心而论,阮家那丫头我是生她的气,看不惯她那副张狂样子。但是这件事上,我对她也不是没有同情的,但那又如何?咱们家管不来这件事,徒惹耻笑罢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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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元帅府。
“啊”的一声大叫,苏名溪从噩梦中醒来,陡然坐起身子,他是定力高强地人,又有高强武艺,平时注重养生锻炼之道,只要不是在战场上,需要时刻警惕,一般情况下便能一夜安眠,几乎很少做恶梦。然而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