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丝沉声道:“我不找人,也是来买红花蓝草紫苏的。”说完见那守门的眼珠子一瞬间瞪了出来,她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声色的道:“怎么?难道你们这里有规定,这些东西不卖给女人吗?”
“倒……倒是没有这样的规定,只是……”那家丁想说哪有女人家抛头露面上门谈买卖的?可不等说完,就听阮云丝笑道:“这不就结了?不过是做生意,又不是因为我是女人,就会赖你们的钱,难道生意上门,你们还有往外推的道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个声音笑道:“这位大姐说的不错,秦三,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只要给钱,咱们就往外卖东西,其他的倒不必管那么多。”
阮云丝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英俊的年轻公子正悠悠走过来,不远处停着一辆华丽马车,衬的自己那雇来的牛车越发寒酸。她不知这人是谁,却见那守门的家丁忙上前去,打了一个千儿笑道:“三少爷过来了?老爷和大少爷刚刚还念着您呢,说是今儿这样忙,也不知您什么时候能来帮把手。”
那三少爷微笑道:“这不是来了吗?”说完又注目看向阮云丝,失笑道:“原来竟是比我还年轻几分,姑娘怎的孤身来此?你就算要这些东西,也该派家里男人们来谈,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不方便不说,路上也不安全啊。”
阮云丝微笑道:“多谢公子关心,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事事自然要亲力亲为。”她这样一说,那三少爷也就明白了,不由得暗叹一声红颜薄命,这样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本该在家安静的相夫教子,如今却是守了寡,为了生计还要自己出头。因心下同情,便指了指那院子道:“姑娘请进吧,只怕我父亲和哥哥这会儿正招待别的客人,你需要多少东西,和我谈便是。”
阮云丝随着那三少爷进去,听他自我介绍,方知他姓颜名真字少卿,乃是颜家老爷的三儿子,平日也是管着家里的染料生意。她心里不由得暗暗吐舌头,心想颜真颜少卿,您爹还真会起名字,这若是把名和字凑一凑,就变成大书法家颜真卿了。
一边漫无目的的胡乱想着,已是到了里屋,颜真命丫鬟上了茶,因为了避嫌疑,就让那丫鬟在一旁伺候着,他这里问明了阮云丝要买的作物,只觉虽然种类不少,数量却不是很多,也算不得什么大买卖。不过颜家做生意从来都不长势利眼睛,大小客人一视同仁,这是祖训,颜家人一直恪守,因此这会儿倒也不觉得失望,核算好了价钱,与阮云丝讨价还价了一番,便成交了。
两人走出屋子,颜真这才好奇道:“姑娘这染料作物要了不少,但每一种的量却着实不多,但不知您这是做什么用的?莫非家里是开小店,想要弄一些染料卖?这却莫要怪我多嘴,染料这东西,都有专门的铺子,且也不像别的东西那样好卖,姑娘若打着这主意,我劝您还是早早收了,免得赔钱。”
阮云丝知道这位三少爷乃是好心,于是便笑道:“公子误会了,我不过是手里有几张方子,自己织出布来之后,想要染一染,也不求做大买卖,只是卖给街坊四邻罢了,赚几个钱度日。”这自然是言不由衷,依照阮云丝的想法,生意是一定要做大的,她此时可说是志向凌云呢。不过这番话也确是实话,以她现在的能力,的确只能是小打小闹。
颜真倒是恍然大悟,微笑着点头道:“这倒也不错,乡下人进一趟城本来不易,若是你能染出布来,她们自然愿意就近去你那里买。”一边说着,就将手中方子交给了一个迎上来的小厮,淡淡道:“吩咐牛录他们替这位姑娘把作物装到那牛车上。”说完又转头对阮云丝道:“姑娘也请跟我来,账房是在这里。”
于是阮云丝去交了钱,这些染料植物并不很贵,她共买了十三种作物,加起来怕是也有几百斤,却只要十贯钱。也只比农户种粮食贵了一点而已。只是这样薄利的生意,如何还能在此处建一座二进的院子做买卖呢?
颜真见她抬头有些困惑的看着身后房子,他是个聪明人,只略略一想,便知阮云丝是在疑惑什么,因展开折扇笑道:“这也不用奇怪,方圆近千里,只有我们这一家种这些的,虽是薄利,却也多销,何况我们家还有些别的买卖,所以倒也算还过得去。”
第四十章:色狼
阮云丝点点头,知道所谓的“过得去”,其实也就是大富之家了。其实她只是微微有些好奇罢了,暗道原来这个时代种染料作物也能发家致富吗?其实并不十分关心。于是两人来到牛车旁,只见几个打着赤膊的高大粗壮汉子已经往牛车上装那些红花蓝草紫苏等作物了,阮云丝撇过头,而颜真则有些尴尬,瞪了牛录等人几眼,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衣服,那几个汉子这才看到站在三少爷面前的竟是个娘们。
牛录便咕哝道:“三少爷莫怪,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咱们干着活儿要是还穿大衣裳,没几下子就让汗水打透,何况我牛录在这儿干了也有三年,就还从没看过女人来做生意,怎么能料到……”
“够了,干你的活儿,赶紧装了车,让这位姑娘离开。”颜真没好气的打断了牛录的话,又瞪他一眼,然后才转身对阮云丝笑道:“乡下人,也没念过书,都是粗鲁之辈,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阮云丝微笑道:“公子言重了,我既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便已料到这些情况,虽是无奈之极,却不是不可接受,那位大哥说的本来就没错。”
那帮汉子干活倒的确是卖力气,不一会儿功夫,就将四五百斤的作物全都装上了牛车。这里阮云丝刚要和颜真告辞,忽然就听不远处一个带笑的声音道:“哟,我竟是不知颜家什么时候改了性子,做起勾栏生意了,不然弄了这么个窈窕婀娜的美娇娘算是什么事儿?”
阮云丝和颜真看过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长得倒是人模狗样,不过眼皮子有些浮肿,看得出来,这就是个走马章台寻花问柳的纨绔子,此时佯装斯文的挥着折扇,几个狗腿子家丁簇拥着他向这边走过来。
颜真皱了皱眉毛,对阮云丝轻声道:“这是贵云绸缎庄在横城的大掌柜的小舅子,素来轻浮惯了,姑娘且别理他,赶紧离去是正经。”
阮云丝点了点头,就要转身上牛车,那边颜真迎上去,抱拳微笑道:“原来是郭爷,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怎么纡尊降贵的来到我们这地儿呢……”一语未完,就听那郭爷冷声道:“三公子,别打着声东击西的主意,想在这里缠住我,让那小娘们儿溜走?门都没有。何况话又说回来了,既是你们请来的,给谁占便宜不是占?爷我难道还能不给你钱?没说的,今次我们要的那些作物,每斤在谈好的价钱上我再加十文钱,三公子,这次我们要的作物,可是足有两三万斤的,这价钱算公道了吧?”
颜家还真不把这二三百银子看在眼里,不过面前这个无赖,他们却是得罪不起的,因只好苦笑道:“郭爷看走眼了,那哪是我们的人?人家姑娘是来买这些作物的,没看装了一牛车吗?如今买卖谈完,也就该回去了。”
那郭爷“咦”了一声,再向阮云丝看过去,便嘿嘿笑了一声道:“没错,是走眼了,原来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却是个俏丽小寡妇,这个好,滋味儿更足,嘿嘿嘿……”说完,竟是不管颜真的阻拦,便往阮云丝那牛车走去。
阮云丝心里恨不得一脚将这色鬼给踹到天边去,无奈人生地不熟,她不能留在这里惹是生非,贵云绸缎庄是全国最大的布庄,生意遍布天下,乃是这一行业里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而且还和官府以及朝中都有往来,不说别的,大吴**队的衣服就全都是贵云绸缎庄包下来的,这时代里的官兵也是有统一军服的,并非阮云丝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灰色白色土黄色军服,而是天蓝色,据说这个颜色只有贵云绸缎庄能染得出来,也因此,这家老字号在整个织染行业里,不说是只手遮天也差不多,只看他们一个横城的大掌柜的小舅子就能这样横行霸道,整个贵云绸缎庄的能量,也就可见一斑了。
所以阮云丝并不想打麻烦,上了车辕之后,就让赶车的老头儿赶紧离开。却不料那被称作郭爷的纨绔子见阮云丝貌美,早动了心思。这会儿他看见牛车辘辘走了,虽然没再上前,却是眯缝着眼睛,命身旁家丁悄悄缀了上去。
郭伟这一次来收购染料作物,本就是图个新鲜,谁知到了这乡下地方,除了漫山遍野的野草和田间作物,就没看到什么新奇东西。想玩两个女人,可除了村姑就是村妇,一个个土气的要命不说,他就没见到一个有姿色的,因此今日见了阮云丝,不由就生出惊艳之感,加上他见对方孤身来做买卖,想来定是生活无依,这样的女人,若是能抢回去做个姨娘,倒也不错,想来也没人敢过问。他姐夫可正经是徐家的分支,就连地方官府,也是要卖几分面子的。
阮云丝却没料到这纨绔子竟真的是动了色心,见对方没跟上来,她便松了一口气,只是心里总觉着有些发慌,因便催着赶车的老头儿加快速度,幸好是两头牛,拉这几百斤的东西浑不费劲儿,只是牛车哪里能走得快?不过是走出了二十多里,眼看着四周空旷,先前看到的那几个家丁竟忽然就蹦了出来,拦住牛车嘻嘻笑道:“咱们爷说了,务必请小娘子过去喝杯茶,算是为刚刚的误会赔礼道歉。”
放你娘的屁。阮云丝心中怒火高涨,面上却冷冷道:“不必了,我们就快到家,若是郭爷什么时候有时间路过,还请去家里稍坐,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好招待,只不过看家护院的狗还是有几条的。”
几个家丁听见这话,脸色登时就变了,其中一个像是领头的便冷笑道:“废什么话?既然是我们爷的话,今儿小娘子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然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第四十一章:援手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
赶车的老梁头也是小王村人,此时听见这些家丁的话,不由得又是害怕又是愤怒,哆哆嗦嗦的指着那几个恶棍家丁叫道:“你们……你们是不是就以为阮家妹子无权无势没有靠山,便打了……便打了那没天良的主意?好叫你们知道,她……她可是苏小公爷的救命恩人,苏小公爷也……也时常来探她的……你们若是敢生什么歹心,将来……将来吃不了兜着走……”
“苏小公爷?”几个家丁面面相觑,然后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接着其他几个也都捧腹大笑起来。那个领头的就指着阮云丝道:“撒谎不找个靠谱点儿的,你若说认识个地保县官的,我说不定还要疑惑疑惑,却是把苏小公爷给扯了出来。以为小公爷名声响亮就管用是不是?没错,苏名溪苏小公爷是名扬天下威震四方,只不过你们也不想想,就凭你这不入流的姿色,说自己傍上了小公爷,谁他妈信啊?这话拿去骗鬼鬼都不信,兄弟们说是不是?”
阮云丝听他们言语越发不堪,不由气得浑身颤抖,她这时候只恨自己在现代没学跆拳道,不然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过这些为虎作伥的恶棍家丁。偏偏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自己和老梁头根本就是等于落进了虎口里。苏名溪名声响亮不假,可就因为太响亮了,面前这些人反而以为自己是扯虎皮做大旗,说什么也不相信,这可不是难办了呢?
因正在心里着急上火的时候,只听身后一阵马车辘辘的声音,她心里一沉,暗道该不会是那个色鬼跟过来了吧?如果真是这样,特么我今天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得把那个混蛋踹成一个太监。
正这样想着,就听一个悠闲的声音道:“怎么回事?这是谁家养的恶狗?竟然在这里挡着路?陆师傅,你下去看一看吧,早些把恶狗们料理了,咱们也好早些赶回去。”
阮云丝心中一动,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辆华丽马车停在自己的牛车后,此时那缎子车帘被掀起,一张俊雅的面庞一闪而逝,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冷声吩咐道:“我们公子不喜欢恶狗,你们几个是自己滚还是要我动手?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等我动了手,只怕你们想再这么好胳膊好腿的滚回去,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原来是流锦布庄的少东家,你们也未免太张狂了吧?不就是近来在京城和绿水城新开了几家绸缎庄子吗?有什么?想和咱们贵云叫板,这火候可还差了些。”那为首的家丁倒也不是草包,竟然识破了这车里人的身份,张口就叫嚷了出来。
车中人大概也没想到对方会认出自己,一时间气氛便沉重寂静下来,然后才听到那车中又传来悠闲地声音道:“流锦布庄自知低微,自然是不敢和徐家叫板的,只不过当日因缘巧合,我倒也是见过徐家三公子一面,觉着那也是个谦和之人,想来都是下面一些不成器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都上去攀亲,结果将贵云的名声也破坏了些,今日我替徐家清理下门户,怕是三公子只会感激我,未必就会来找我的后账,陆师傅,他们既然不肯滚,你便动手吧。”
阮云丝这时候却有些佩服起这车中年轻人来,听他话里意思,流锦布庄虽然也不算小,却是不能和贵云相比的,他语气中谈及徐家时,也颇为恭敬,只怕也是忌惮徐家势力,然而到最后,他仍然是义无返顾的选择路见不平,这在重利轻义的商人中,实在是不多见。
陆师傅手上功夫很有两下子,不到小半刻功夫,那些家丁便哭爹喊娘的抱头鼠窜了。或许是听出了主人话语中的忌惮之意,他并没下辣手,这也是做人留一线,为了日后好相见。
阮云丝于是便下了牛车,郑重谢过那马车里的公子,却听车中传来一个淡然的声音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也没什么。只不过姑娘孤身一人,这买卖生意,却也不是适合你的,即便守寡,又不是没有别的营生可做,种地纺纱,什么不可为?日后便在家中安分守着吧,也省得再遭遇危险。”
阮云丝叹了口气,却仍是谢过了那公子,又让他的马车先行,于是对方也不客气,马车辘辘超过牛车,扬长而去了。
这里阮云丝看着那马车背影,虽然经历了刚才那一场惊险,她心中却有些兴奋,暗道如果按照小说中的套路,这会儿从天而降英雄救美的该是苏名溪才对,但他并没有出现,可见上天也并没有安排我和他的缘分,哈哈哈,果然那些狗血的情节都是小说中写的,现实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老梁头看着这阮家妹子不但没有后怕,面上反而带了一丝笑容,心里不由觉着十分奇怪,不过他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八卦精神早已湮灭无踪,因此也没多嘴询问,只是赶着牛车慢慢而行,终于在两天后回到了小王村。
夏日炎炎,倒也正是农闲时分,村子里的人老远就看到那堆了高高作物的牛车,知道阮云丝最近都在为染布的事儿忙活着。村人们虽然心里不以为然,暗道这阮家妹子纯粹是闲的没事儿干瞎折腾。但瞧热闹的心思却是热切的,因纷纷聚上来,帮着阮云丝和老梁头往下缷那几百斤的作物。
院子里早已打扫的干干净净,为了染布,阮云丝今年都没在前院种菜,只是在后院里开辟了一块园子,种些日常吃的蔬菜罢了。此时大家合力,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几百斤东西都卸了下来,整整齐齐铺在院子里。
“阮家妹子,这……这东西就能弄出染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