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丝听到哥哥说出这样一番话,禁不住花容惨淡黯然神伤,跌坐在椅子上,好半晌才沉声道:“哥哥,离家之后,我也曾经历了许多磨难,可我从来都没有过要回去的念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阮思齐瞪着妹妹,心想自己这妹子怎么就这样倔强呢?离家受了那么多苦还不肯回家,这时候竟然还问我理由,我怎么会知道?
“就是因为,我知道我只要一回去,便会重蹈之前的覆辙。哥哥,我和你实说了吧,当日离家逃婚,是我多年筹谋,我早就知道我身为侯府千金,免不了嫁入豪门的命运,我不肯,但你和爹爹却一定不会答应我的请求,所以我早就下定决心,离开侯府,抛弃侯门千金这个身份,活一个自由自在。只是我舍不得你们,总想着再等等,等你们议到我的婚事时再离家,却没料到爹爹雷厉风行,竟直接就和苏家订了亲,我苦苦哀求也不能退婚,这才在万般无奈之下毅然离家。所以,无论我吃了什么样的苦头,我都从来没想过要回去,因为,我是绝不会向你们屈服,向命运低头,向世俗折腰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走到阮思齐面前跪下,流泪道:“哥哥如果还顾念着曾有的兄妹之情,就请当做从来没有来过妹妹这里,或者干脆当做妹妹在外面已经客死异乡。妹妹实不愿再回那深宅之中,经历勾心斗角,就求哥哥放过我,让我在这乡村中悠闲生活吧。”
她说完,便是深深一个头磕了下去,倒把阮思齐弄得手忙脚乱,连忙去扶她,一边顿足道:“你……你……妹子啊,你是何苦来的?深宅豪门有什么不好?啊?苏小公爷的人品你也应该了解了,只要他真心对你,谁能比得上你过的日子,我和爹爹可都是为你好啊……”
“真心对我又如何?就算他日后不纳妾,他现在难道没有姨娘?他若因为要娶我而赶走那两人,便是无情无义。他若留着那两个人,妹妹任性自私,又不愿委曲求全,更何况,那是国公府,他虽是小公爷,也不能事事做主吧?当日我逃婚让整个国公府都颜面无光,那里的老太君,国公夫人,以及那些姑娘表姑娘们,哪一个会善罢甘休?苏公子要娶我进门,首先父母祖母那一关就过不去,就算他到底还是一意孤行,我进门后要如何和那些人相处?哥哥想一想,我再嫁国公府,哪里是还债?分明是跳进火坑里去。”
阮思齐也呆在当地,他当然知道阮云丝说的没错,经历了当初的逃婚事件,他也深知自家妹子是多么倔强的一个人,更何况,就如她所说,苏名溪可以容得下妹妹,但国公府里其他人呢?又有哪一个会容她?加上两个姨娘推波助澜,妹妹如果真的嫁了过去,恐怕就真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只是当年那婚书也没退还给咱们,现在苏名溪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如果他真的就想娶你,妹妹你……你根本不能拒绝啊。”阮思齐到底考虑的还是多一些,此时不由为难的看着阮云丝,忧心忡忡说出自己的担心。
阮云丝正色道:“哥哥,苏公子不是这样卑鄙的人,我只要一天不松口点头,他应该不会用这种手段来逼迫我。更何况,只要我不回侯府,我就仍是阮云丝,而不是侯府千金阮明湘,他纵有婚书,也拿我没辙。”
她说到这里,便拉着阮思齐的袖子哭道:“哥哥对妹妹的关心,妹妹从来都知道,您就发发善心,再帮妹妹一回吧,这件事只要哥哥不说,便谁也不知道,苏公子今天来我这里,什么也没说,显然也是打定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主意,哥哥,如今妹妹的生死,就握在您的手里,您就帮帮我吧。”
“怎么……怎么也不至于就到了关系生死的地步吧?”
阮思齐挠着头,想了想到底把阮云丝拉起来,叹气道:“好吧,其实你不回侯府也好,你不知道继母和那些姨娘们,一个个恨不得能把你吃了似的,你如今回去,还真落不了好。只是……唉!只是爹爹那里怎么办?这么多年,他心中也是担心你,上次听我说看见了你,就派人四处寻找,却偏偏又没有你的消息,这些日子,我看爹爹身体越发不中用了,若是说出你的事,或许还能让他欢喜欢喜,可你又不让说。”
提到忠信侯爷,阮云丝也黯然神伤,良久才苦涩笑道:“我这个不孝女,给侯府带去的全是灾难,爹爹不想起我,或许还能活得更好。哥哥从此后不要在爹爹面前提起我了,不然的话,他知道我现在仍是这个想法,说不定会气出个好歹,更何况,爹爹年纪大了,本就经不起大喜大悲,哥哥,妹妹只能求你在爹面前多尽孝了,你和爹爹的养育关怀之恩,妹妹这一世报答不了,下一世里,给你们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傻话呢。”
阮思齐生气了,他哪里舍得让妹妹来世做牛做马?因此看着阮云丝,眉头皱着只是唉声叹气。阮云丝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这时候也来不及分说,见哥哥已经松了口,她心中也着实松了口气,便笑道:“哥哥,我还要去我那厂子里看看,原本刚刚就要过去的,偏偏苏公子来了一趟,接着你就过来了,这已经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再耽搁下去,只怕那边就要有人过来查探怎么回事了?您快回去好不好?”
“你……”
阮思齐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来寻找妹妹,竟会是这么个结果。但这时候阮云丝生怕芸娘等人回来寻找自己,如果是碧秋和钟秀那就更加糟糕,两个人可是在当初南下的船上见过阮思齐的,因又连连说好话,到底将阮思齐忽悠的出了村子。
第一百七十章:司马昭之心
重新坐上马车,阮思齐回忆着刚刚这一番经历,只觉着恍然如在梦中也似。怔怔出了半天神,才猛然一拳呼在大腿上,自言自语地咬牙道:“我……我怎么就这样轻易放过了那妮子?我这次来本是要狠狠骂她一顿,甚至揍她两巴掌的啊,还预备着把人带回侯府,可……可怎么就这样放过她了呢?”
自语完,忽然想起妹妹那张梨花带泪的脸孔,也是凄楚哀伤欲绝,本就心软的阮思齐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摇头道:“唉!算了算了,七年了,当年的事情,早已经过去,还重提它干什么呢?妹妹没有客死他乡,还活得好好儿的,这就是上天垂怜了,最起码,总算上天还给了我能打骂她的机会,这就算待我不薄,唉!我……我哪里还下得了手?”
且说阮云丝这里好容易送走了阮思齐,她自己在房间里怔怔坐着,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不要悄悄离开这里?从此后让苏名溪和哥哥他们再也找不到自己,不然的话,总觉着这两个知情人就好像定时炸弹一样,他们现在是暂时不会暴露自己,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如果苏名溪不甘心,如果他以那份婚约要挟呢?如果哥哥说漏了嘴,或者酒后失言把自己的行踪泄露了给爹爹知道呢?老爷子是牵挂自己不假,但到时候只怕等待自己的也只有家法和严密囚禁,到那时,自己真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只是……现在要走,还走得成吗?
芸娘和钟秀碧秋以及傣依族那些热切地女人,她们都要依靠着自己。毫无根基的李家背井离乡,跟着自己来这里,自己也是答应会给他们一份锦绣前程。最重要的是素家,素家待自己一向仁义,如今他们是宫廷供奉,自己的织锦已经是他们最大的依靠,自己一走了之。他们要怎么办?怎么向宫中交代?一旦引起了内务府的怒火,加上徐金鹏那个渣攻推波助澜,素家很可能就会因为当日的一时好心,遭遇到灭顶之灾。更不用提自己一旦失踪。苏名溪和哥哥也很可能推论自己是躲在素家,到时候连他们也加入打击的行列后,素家还有活路吗?
不能走。
权衡再三,阮云丝只能苦笑着摇头:七年前,她为了一己之私,毅然离家逃婚,结果险些将侯府推上绝路。这两千七百多个日子,自己没有一天不被愧疚煎熬。难道七年后,自己又要为自己的自私,再次将这些帮助自己,依靠自己的人推入绝境吗?
不,不可能的,就算她是现代的魂魄,她也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身边人。这样经历,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这一次,她要勇敢地面对。管它什么样的狂风暴雨来袭,大不了还有一死。既然不想做一个随遇而安的古代女人,这觉悟不是早就该有的吗?
想到这里,阮云丝霍然起身,她脸上再没有之前的犹豫不决,取而代之是一片坚毅的神色。
简单收拾了一下,又重新洗了把脸,她拿起之前的小包袱,出了门之后将街门拴上,便往厂子里而来。
阮云丝的厂子本来没起名字。结果苏名溪在办证件的时候自作主张,给起了一个“云溪织染厂”的名称,这当中的司马昭之心自不必说,只是阮云丝也没有办法,只好无奈接受。
刚来到厂子大门口,就见芸娘迎面走过来。看见她,便停了脚步,舒出一口气道:“怎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原本说我们先走,你后脚就到的,谁知道你这个后脚竟让我们侯了一个多时辰,我这正想回去找你呢。”
阮云丝笑道:“没什么,小公爷来了一趟,又遇到个旧日朋友,说了许久的话,这不送走了他,我就过来了。怎么样?看见这厂子中的人干的热火朝天,你是不是也手痒了?”
芸娘笑道:“真是有些手痒,只我自家知自家事,让我在这里织锦,我可不是这块料子,织布我都织不好呢。是了,我和你说,刚刚王七嫂过来了,你知道的,她原本在咱们村织布也是好手,如今你建了这么个厂子,找了三十多名女工,全都是傣依族那边的女人,虽然说人家常年织锦心灵手巧,可咱们这十里八乡的人你也要顾及不是?你这里工钱丰厚,谁都盯着呢。”
阮云丝笑道:“怎么?王七嫂找你说话了?”见芸娘点头,她便笑道:“这些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当日还指引过傣依族那些头领呢。只是现在织机有限,我估摸着李家很快又能交出五台织机,到时候这五台织机就在附近村子里找几个巧手,再让那些熟练地女工带她们一带,也就出来了。”
芸娘笑道:“正是这样才好呢,我就知道你八成是打这个主意,先让傣依族的女人们熟练了,毕竟人家有基础不是,之后再找乡亲们。我就和王七嫂说嘛,你可不是那种自己吃肉,却利欲熏心,连汤都不肯给乡亲们喝的小肚鸡肠的女人。”
阮云丝笑道:“你将我看得这样高?对了,你看看这包袱里,是我研究出的两种新花样,之前织了一块布,今早才从织机上剪下来,你看看怎么样?”说完便把包袱拆开,从里面拿出两块锦缎给芸娘看。
“咦?见惯了梅花菊花等花样子,这迎春花倒是少见。”芸娘将那两块锦缎展开,仔细看了下花样子,接着又用手摸了摸,笑道:“好柔软舒服,这该是用上等蚕丝织成的吧?”
阮云丝点点头,只见钟南也跑出来,看见她来了,嘻嘻笑道:“姐姐快过来,五公子派过来的几个染工已经等你许久了。”
阮云丝这一次便是为了此事过来的,因连忙走过去,只见三男四女有些局促的站在一间屋中,看见她来,其中一个女人上前笑道:“这位便是阮姑娘吧?从前在流锦染厂看过您的,五公子派我们过来,说要负责一段时间染布和染丝这一块儿,我们别的不敢说,染色的技术还是过得去的。”
阮云丝织锦,自然需要上色后的生丝,所以这厂子里也有专门的染池,只不过规模比起流锦布庄专门的染厂,自然就要小许多,好在她也不用像流锦染厂那样,动不动一个大染池里就要下一件布,那一件布可是二十匹啊,染池稍微小点儿,根本就铺展不开。
因便点点头笑道:“五公子有心了,以后染色这块儿就由你们负责,住的地方,这厂房后面有几间房,你们就住在那里如何?等到我这边的人学会了染色,你们再回绿水城。”
这些人都是住在绿水城有家有业,自然不可能常驻此处,于是阮云丝也在傣依族人里招了几个年轻强壮的小伙子和妇人,这些都是在织锦上不擅长的,但是干染色这力气活儿倒是没有问题,如果可能,阮云丝还打算在她们之中培养出两名技术骨干。
把这里安排妥当了,便又去了织坊,此时厂子还小,三四十台织机,一间大厂房就安排下了,女人们正在加紧工作,只听到一片织机声音,钟秀和碧秋也在其中,几十台织机一起工作,这情景却也有些小小地壮观。
阮云丝来到她们面前,因为织机声嘈杂,她生怕影响女工们的听力,于是教了她们一个法子,用布团堵了耳朵,这样一来,噪音小了许多,只不过若是喊话,也同样听不到,要走到近前才行。
果然,看见阮云丝来了,钟秀和碧秋以及黄莺楼兰都站起来,阮云丝将自己新织出的两块花样给她们看,几人立刻来到另一架空出来的织机旁,看着阮云丝熟悉的将各色生丝缠绕到织机上,一边认真倾听默记这些生丝的经纬位置。
讲解了一番,四人也轮番操作了下,很快便上手了,只不过她们织机上的布匹还是要织完,才能换这新的图案,并且织机还要做小小调整,但是这样的小调整,根本不用李家人出手,钟秀碧秋等人自己就可以搞定了。
“我们现在向素家提供的锦缎共有十种,不过都不是高档锦缎,只是寻常的碎花锦,言掌柜说这些锦缎也是很好卖的,在百姓中间尤其受欢迎,富商们也很喜欢,因为比起那些传统单调的花纹样式,我这个毕竟新颖些。至于高档的妆花锦库锦等,我打算等李家再生产出几台花楼提花机,最起码凑到十架后,再开始织高档锦缎,到那时,才是真正地财源滚滚。”
从织坊里出来,阮云丝和芸娘在大厂院中走着,和她说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言语中全是自豪和幸福。只是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芸娘便忍不住笑道:“你也太贪心了,从前织坯布的时候,你说自己要染布,染布才是真正地来钱之道。结果染布也不过一年,又说要织锦,说是织锦才真正财源滚滚,织锦一年,这又说织高档锦缎才是财源滚滚,哪里有你这样不知足的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印花机
阮云丝仔细想想,可不是就像芸娘说的一样,自己不由得也忍不住笑了,点头道:“我好像确实贪心了些,不过这也没错,知足者常乐是平常人的心态,像我这种不知足者常乐的,也是锐意进取,不然哪有现在的幸福生活?”
芸娘点头道:“幸福倒是真的,从前一年累死累活,能赚二三十两银子,已经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如今你来小王村才几年,现如今手头也有一万多银子吧?不说别的,只说这织锦,从过年后到现在,怎么着也有两三千银子的入账。”
阮云丝笑道:“有入账不假,只是你以为这些都是只入不出的吗?生丝不要钱?染料不要钱?还是这些女工不要钱?将来秀丫头,碧秋出嫁,南哥儿娶亲,嫁妆和聘礼可都是我出,还不能寒酸了,你算算这又要多少?”
一提起这件事,芸娘脸上便不由得笑成了花儿,她知道阮云丝不会亏待自己的小姑和小叔,却假意着恼,推着阮云丝道:“你竟小气的连这个也要和我算?再怎么破费,有几百两银子也足够用了,你到那时怎么着还没有三五万银子的身家?这会儿好意思在我面前叫穷。”
“几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