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廷的亲贵重臣,连皇太子的胞叔在内,独独李鸿藻得蒙尊礼,师傅真个受宠若惊了!
但皇帝刚刚晏驾,不便含笑相迎,只赶紧出班下跪,以哀戚的声音说道:“请皇太子节哀顺变,以完大礼。”
这两句话皇太子那里听得懂?只看着师傅发愣。肃顺可就发话了:“李师傅请起来吧!”措词虽然客气,声音却显得颇不耐烦。
李鸿藻自己也觉得所说的那两句等于废话,可是朝班不比书房,不如此说,又怎么说呢?眼前大礼待行,不敢再有耽搁,便又说了句:“皇太子请进去吧!”(未完待续。)
十二、顾命大臣(四)
皇太子很听师傅的话,师傅说进去,立即又开步走了。这时只有近支亲王和顾命大臣随扈。到了东暖阁,皇太子一看“阿玛”直挺挺躺在御榻上,脸上盖一块白绫,有些害怕,将身子直往张文亮身后躲,随便张文亮怎么小声哄着,总不肯站到前面来。
等小殓开始,有件事引起了皇太子极大的兴趣,自然而然站在前面来看。照例,小殓为死者穿衣服,是先有一个人做衣服架子,一件件穿好了,再脱下来一起套到僵硬的尸体上去,在旗下,这个“衣服架子”得由被称为“丧种”的亲属担任,或者是长子,或者是承重孙,皇帝的大丧,自然是由嗣君服劳,但皇太子年纪太小,肃顺吩咐首领太监马业另外找个人代替。于是有三四个小太监,商量好了向马业去说:“万岁爷在日,最宠如意,该让如意侍候这个差使。”
这是个苦差使。如意站在方凳上,伸直双臂,十三件龙袍一件一件往上套,由纱到缎、由单到棉、由盛夏到隆冬。皇太子看如意穿上龙袍,已觉可笑,一穿穿这么多,更觉稀罕,一眼不眨地看着,差一点笑出声来。
肃顺看到皇太子马上要露出来的笑脸,隐隐觉得不快,却又不好发作,陈胜文上来和肃顺禀告杨庆喜失踪的事情,肃顺摆摆手,淡然开口,“估摸着伤心极了,躲在哪里痛哭吧,无需理会了。如今皇太子驾前你可要好好伺候着,内里头的事儿就交给你了。”陈胜文大喜过望,话里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当内廷总管了,只是大行皇帝灵前不宜露笑容,连忙忍了下来,谢恩退下不提。
这面在套衣服,那一面已在替大行皇帝修饰遗容,平日侍候盥洗是如意和另一个小太监双喜的差使,这时便只有双喜一个人当差了。他就当皇帝还活着,进一样盥洗用具便说一句:“万岁爷使漱口水”。“万岁爷洗脸”。最后说:“万岁爷请发!”说完绞了一把热手巾,盖住大行皇帝的双颊,又掏出一把雪亮的剃刀,在手掌心里磨了两下。是要动手刮大行皇帝的胡子了。
修了脸,双喜又跪着栉发打辫子,然后太监马业率领四名太监,替大行皇帝换上如意所套好了的十三件龙袍,外加全新石青宁缎团龙褂。用五色陀罗经被密密裹好。小殓已毕,摆设“几筵”是一张四角包金的活腿乌木桌,上供一只大行皇帝在日常用的金镶绿玉酒杯,等皇太子行过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马业把那杯酒捧到殿外,朝上跪着一洒。然后御膳房在灵前摆膳,皇太子和在场的大臣、太监,齐声呼地抢天地举哀。初步“奉安”的典礼,这样就算完成了。
其时烟波致爽殿正间,已设下明黄椅披的宝座。王公大臣,各按品级排好了班,肃顺和景寿引着皇太子升座,净鞭一响,肃然无声,只听鸿胪寺的鸣赞高声赞礼,群臣恭敬趋跄跪拜,也是三拜九叩的最敬礼——从这一刻起,八岁的皇太子,就要被太后称为“皇帝”。臣子称为“皇上”,太监、宫女称为“万岁爷”了。
……
皇后呆呆跪在养心殿的正殿里,自从昏厥醒来之后,皇后便是一言不发。更是一动不动,养心殿里,明黄色的帷幔都换成了素白,日常的宝座也蒙上了白布,皇后只是直挺挺地跪着,看着正殿上的匾额“中正仁和”。眼神发呆,身后的嫔妃们低声哭泣着,安德海瞧了瞧跪在地上不出声的皇后,心下实在担心极了,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在殿外张罗着,预备好太医,内务府的事务一概拦在外头,不许有人打扰了皇后。
安德海进来跪在皇后的身边,瞧着古井无波的皇后,小声说道,“娘娘,外头熬好了燕窝粥,先喝一口暖暖身子吧?您都已经一宿没进食了。”
杏贞似乎没有听见安德海的劝告,只是呆呆地看着皇帝日常召见大臣们坐的宝座,那漫天席地的白色和金龙花纹似乎要刻进自个的心里去,帆儿上来扶住皇后,说话声里带了哭腔,“娘娘,您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您还有皇太子呢!”
说起载淳,杏贞死板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呵呵,就算还有大阿哥又怎么样呢?我才二十八岁,就已经成了寡妇了,帆儿,我才二十八岁,就已经成了大行皇帝的遗孀了,”杏贞声音低沉,一副索然的表情,“这日子还有什么乐趣儿?”
“娘娘,”帆儿叫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了,是啊,花样的年华,竟然已经天人永隔,再也不能见面了,更让人伤心的是皇帝猜忌皇后,不让皇后前往热河行宫,这临死之前夫妻二人居然没能见上一面,说上几句体己话,这才是皇后最大的恨事!帆儿想到之前武云迪负伤进京的时候,那时候武云迪已经昏迷不醒,帆儿只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下来了,只不过是为了要照顾武云迪,又要料理家事,这才勉力支撑下来,帆儿回想此景,眼中的泪水也是滚滚而下,她明白皇后的心情,感同身受。
“娘娘!”内务府的管事太监张旺跑了进来,不顾体统地大叫,“有上谕!”
杏贞慢慢地站了起来,似乎跪得久了,起身有些支撑不住,帆儿连忙扶住,杏贞慢慢地转过身子,推开了帆儿,慢慢地独自穿着黑色旗装的皇后穿过跪了一地的嫔妃,穿过飞扬起舞的白绫,养心殿的外头走来了一个红衣太监,手里拿着一个锦盒,那太监赫然是德龄。
杏贞站在养心殿的檐下不做声地看着德龄,德龄快步趋到皇后身前,跪下奉上锦盒,“大行皇帝遗命,同道堂之章赐予皇后。”
杏贞接过了那个锦盒,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双手死命地攥住锦盒,朝着北边的方向跪了下来,“皇上,你就这样弃我而去了!”皇后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嫔妃们也纷纷哭成了一片。(未完待续。)
十二、顾命大臣(完)
避暑山庄的一个小角落几间抱厦,原本是预备给修建行宫的工匠的住所,皇帝大行之后,修缮行宫的计划就此作废,工匠们也出了山庄,不许惊扰了新帝和太妃们。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地方还有森严的侍卫把守着。
不远处过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肃顺,肃顺走到跟前,为首的侍卫跪下请安,“给中堂大人请安。”
“里头那人说什么了?”肃顺倨傲地发问。
“没说什么,嘴巴硬的很,奴才想着,只有用刑才能撬开他的嘴了。”
“糊涂!”肃顺喝道,“不能用刑,我进去瞧瞧。”肃顺抬脚进了被层层侍卫包围着的抱厦,里头一个胖胖的身影蜷缩在炕上,听到脚步声,翻过身子见到肃顺,连忙站了起来,跪下请安,“奴才杨庆喜给中堂大人请安。”
居然是失踪几日的养心殿大总管杨庆喜,居然被人关在了这个地方,肃顺也不理会杨庆喜的请安,“老杨,你想清楚了没有?”
“还请中堂大人示下,”杨庆喜笑眯眯地回答道,丝毫不为自己身陷囹圄而担心,“奴才到底犯了什么错事,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是?”
“还给我装糊涂!”肃顺毫不客气地呵斥道,“大行皇帝和皇后在牡丹台悄悄地说看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我可是听见了,你这个老货,在大行皇帝耳边嘀咕什么‘皇后娘娘的话可算说对了,’别以为我是睁眼瞎,”肃顺真是烦透了,大行皇帝的身边全是皇后的人,丽妃云嫔贵妃全是,就是这些死太监也是皇后的人!那些太妃太嫔自己不能动手脚,就连这些死太监还不成吗?!
“中堂大人,这是大行皇帝的事儿,”杨庆喜依旧带着笑脸,“我这种奴才,可不敢泄露主子的行踪话语,虽然大行皇帝宾天了,可他吩咐的事儿,交代的话儿,奴才我是半句不敢不听的,中堂大人,您是皇上最信任的大臣,您也该知道这点。”
“好好好,”肃顺被杨庆喜气坏了,怒极反笑,“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中堂大人杀奴才就像碾死一只臭虫,奴才只有领死的份儿,万万生不起别的心思的,”杨庆喜依旧笑眯眯的,“只不过大行皇帝宾天才几日,奴才这个御前大总管要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奴才想着这行宫里总是会有人议论的不是?何况奴才虽然微贱,可俗话说打狗还需看主人面,奴才到底也是伺候大行皇帝多年的,除了皇太后和皇上,别的人处置奴才倒是逾矩了,再者,”杨庆喜依旧是卑微的很,只不过说的话在肃顺耳里实在是刺耳之极,“若是中堂大人杀了奴才,别人不知,奴才断定皇太后必然会给奴才报仇的!”
肃顺眯着眼盯着杨庆喜,“这宫里宫外的,无论是谁,只要跟着皇后,这嘴巴就是多了一条舌头,没想到你杨庆喜也是这般的牙尖嘴利,你说的极是,这时候处置了你,平白不知道多了多少口舌,先放你一马,出去给老子好好呆着,不要上蹿下跳,等到回銮京师,再有你的好处!”
。。。。。
肃顺疾步走回到烟波致爽殿顾命大臣的议事房里头,气闷地喝着茶不提,端华刚好举哀的轮班结束,也回来准备小憩一会,见到肃顺阴郁的样子,“老六,你这是怎么了?”
因和端华是兄弟,肃顺就把杨庆喜的话说了,端华挑了挑眉毛,“你胆子也真够大的,就把一个大总管拘了起来。”
“死奴才而已,”肃顺啐了一口,“还是属鸭子的,嘴硬,且忍过这几日,我好好料理了他。”
“也是,无非是个奴才,弄死也成,不过可要低调些,”端华不在乎地说道,两个人说了会子闲话,外头帘子一卷,杜瀚又进了来,见到庐内没有别人,就对着肃顺把这几日都盘旋在心间的疑惑问了出来,“中堂,我有件事儿实在弄不清楚,大行皇帝把同道堂的印玺交给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肃顺淡然摆手,“继园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非是怕皇后,哦,皇太后日后干涉咱们顾命大臣的事儿,我告诉你,她做不到,一个冷冰冰的印章能成什么事儿?”肃顺不屑一顾,“也别想以前那样能把手伸到外朝来,她若是安分点,我自然会客客气气地让她在慈宁宫安心念佛吃斋的。”
“可印玺毕竟在他手里了,大行皇帝遗命,皇上亲政之前不用玉玺了!”杜瀚继续忧虑地说道。
“那也是一样,大行皇帝遗命,说让顾命大臣秉政的,可没说要垂帘!”肃顺断然开口,“大行皇帝在的时候,我也问过,大行皇帝说不垂帘,这些无须担心,如今皇上的旨意都要让咱们拟制,她怎么垂帘?怎么来干涉政事,不理她几次,她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
“老六说的不错。”端华点头。
“说到这里,我倒是想了起来,还是继园提醒的好,”肃顺继续说道,眼中露出了谨慎的神色,“既然亲政之前不用玉玺……”(未完待续。)
十三、各显神通(一)
荣禄在溧水县的两江总督行辕前已经等候了半个时辰,曾国藩手握东南军政大权日久,权柄赫赫,已经不复往日的礼贤下士,饶是荣禄已经是手握重兵,淮军麾下难得的满洲干将,如今更是官居正二品的总兵,不过也只能是递手本在门房候着。
好在在淮军中混的久了,荣禄在第一封疆的门房处还有一杯龙井茶喝着,总督行辕的内总管上来,对着沉默不语的荣禄打千,“给荣大人请安,大帅已经在花厅候着了。”
荣禄点点头,从袖子里头抽出一张银票,不动声色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塞给内管家,“这个给老哥哥喝茶。”那个内总管又是笑眯眯拱手谢恩,荣禄到了花厅边上的签押房,几个总督府的书办刚刚出了签押房,内管家伸手示意荣禄进去,荣禄正了正帽子,抬步跨进了签押房,签押房里头端坐的正是数年之间从一个回乡丁忧一跃升为兵部尚书、督办两江军政务钦差大臣,如今的疆臣之首,曾国藩。
身着青袍的曾国藩目光炯炯,不怒自威,荣禄大礼参拜,曾国藩也是稍微欠身,“仲华请起,都是袍泽,无需多礼,请坐下。”
荣禄谢过总督,在两侧的花梨木官帽椅上坐下,内管家又奉上茶盏,两个人说了几句军务上的话,荣禄就转了话题,“好叫大帅知晓,标下先父已经仙逝一年,正欲返京祭奠,恰好湖州陈玉成大败,江南局势稍安,特来向大帅告假。”
之前荣禄父亲去世,荣禄未曾丁忧,只是夺情起复,继续在江南剿匪,曾国藩是知道此事的,点点头,不过曾国藩心里明镜似的,“仲华,明人不说暗话,你此去京师,怕不是为了尊府君的事儿吧?”
“这是其一,”荣禄也不否认,“此外洋人才走,京畿板荡,标下却是有些放心不下家中,总是回去瞧一眼,才好办事。”
京畿板荡,确实是动荡不已,但却不是洋人的原因。天下人都在观望,大兴皇帝龙驭上宾,大政托付给了顾命大臣,可这顾命大臣里头没有皇帝的同胞手足们!就算是恭亲王不抱怨,五王、七王这些年岁长些的,早就出来当差的近支亲王也不可能不会说酸话的,放着亲兄弟不用,倒是找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黄带子来辅政呢,更何况,大行皇帝可还有位亲叔叔杵在那里不说话。
更何况新帝的生母,大行皇帝的皇后,可还是稳稳当当地呆在储秀宫里,自从叶赫那拉氏一入宫,就是献计火烧连环,一把火烧掉发逆几万大军,更是献策团练,建立乡勇,开源节流,增设厘金,离间之计让洪杨反目,血染长江,诞下皇子,位列中宫之后,更是代替皇帝朱批奏章,参知政事,更是难得可贵的,居然代皇帝留守京师,亲赴前线鼓舞士气,一举击败来势汹汹的英法两夷。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心机,这样的胸怀,可大行皇帝居然没有在新帝的秉政班子里留给皇后一席之地,这样谁能忍得下这口气?若是皇帝无心让皇后继续干政也就罢了,可到底又赐了同道堂之章!
大行皇帝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曾国藩不知道,可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实在是纠结极了,皇后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可肃顺也一直照拂自己,钱粮从来不多说二话,这两方若是同舟共济也就罢了,若是斗起来,自己这手握重兵的两江总督,可真是左右为难了。
“仲华,”曾国藩思索不出什么头绪,便开口问荣禄,“依你之见,这水火能否相容,交济合力呢?”
“即是水火,岂有交融之理,”荣禄摇头,“只不过看那边胜了那边败了,成王败寇,古往今来,均是此理。大帅镇守东南,那边的风都吹不到您这。”
“那仲华为何不也做壁上观?”
“标下深受皇太后大恩,实在不能如此,进京若能尽绵薄之力,也是标下的心意。”荣禄站了起来,朝着曾国藩拱手,“火枪营标下一概不带,我也知外臣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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