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心夔起身,抬起了头,看着一位穿着绛紫色吉服的妇人盘膝坐在炕上,右手支撑着揉着太阳穴,显得有些憔悴,眉目之间有些煞气,正是慈禧皇太后。
如今已经是光绪七年,太后依旧垂帘七年,这七年之间,虽然小风波不断,但是大事没有,凡事外有恭亲王,内有皇太后,凡事一应处置妥当,这么几年顺风顺水的过了下来,只是治国理政,如何有一日可以安枕?特别是今日,“哎,”慈禧太后抬起头,“军机们对着这件事儿,不太赞成,特别是恭亲王,你们怎么看?”
“太后说的是越南的事儿?”
慈禧太后点点头,“恭亲王说让总理衙门去办就是了,这不是什么大事,越南人算不得恭顺的主,不值得为了他们得罪法国人。”慈禧太后吐了一口气,“法国人再怎么横,也不能横到中国来,如今总理衙门最应该紧要做的就是继续和俄罗斯打官司。”
“太后的意思呢?”
慈禧太后一声轻笑,“我若是同意了,这会子还能散了?要知道爱德华访华的仪注都还没定下来呢,我见着口气不好,于是就连忙散了,免得到时候若是军机们都有了一致的意见,反而我受窘,所以先问问你们的意思。”
“微臣在北海任职多年,颇为熟悉越南人之秉性,”王恺运说道,“越南对着中国十分具有戒心,虽然历年朝贡不绝,但内心还是想着左右逢源的,只是如今法国人欺负的狠了,这才拿着咱们抵挡一番,说不定将来局势扭转,他们还会玩那套驱狼吞虎的把戏。”
“弹丸小国,夹在大国之间,耍些心机也是正常的。”慈禧太后挑挑眉,不以为然的说道,“但是越南人求了上来,不管如何,总是有个由头来处置南边的事儿,越南的事儿,不仅是越南一地,还有高棉和老挝,法国人的法子很妙啊,慢慢蚕食,先降服这三国之中最强者,剩下的岂不就是鱼腩了?”(未完待续。)
三、云龙半现(三)
在十九世纪西方殖民主义国家抢占殖民地的浪潮中,亚洲是他们争夺的地带之一。法国殖民者在这浪潮中不甘落后,派遣传教士、探险队、商人等充当急先锋,到越南、柬埔寨、老挝三国活动,并进而派兵慢慢蚕食了这些国家。1858年,法国与西班牙海军联合进攻砚港。两年后,法国殖民者攻占了交趾支那(越南南部)东部的嘉定、定祥、边和、永隆。1862年,越南阮朝嗣德皇帝与法国签订第一次西贡条约。根据条约,越南将西贡、边和、嘉定、定祥、昆仑岛割让给法国,并赔偿战费二千万法郎。1863年,法国殖民者侵占高棉,使高棉沦为法国的保护国。1867年,法国殖民者又占领了交趾支那东部的永隆、安江、河仙三省。到1868年,法国殖民者便攫取了整个越南南部。
“微臣以为,越南人乃是引狼入室,自作自受,”王恺运微微抬头,瞧了瞧太后的脸色,“咎由自取,让他自生自灭罢了。”
“原本是没错,越南人的德行,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慈禧太后挑眉,“只是我想着,沙俄在我们北方,虽然近,可他们的重心都在欧洲,不会在远东和我们大动干戈,应果然在印度骄横,可隔着西藏的雪山,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波来,何况咱们在印度,也不是没有准备的,不指望要占了印度,给英国人填填堵,无暇东顾垂涎中国就是了,葡萄牙和西班牙已然衰落,在亚洲的军舰大约只是运货了,北洋水师可以甩他们几条大街。这样算起来,环绕中国的西洋列强,到底就是剩下一个法兰西了。”
慈禧太后从炕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对面,看着大清地图,中国之外的藩属,历历在目,太后看了看越南的地图,“高棉和柬埔寨乃是越南的附庸国,这三国要是都给法国人灭了,”太后问高心夔,“你说会怎么样?”
“南方就只剩下三个势力。缅甸,暹罗,和法国人,暹罗国力颇为强盛,对于中国是素来不甚恭顺,缅甸从高宗朝之后,已然衰落,所幸石达开等堵住了英国人东进之路,如今尚能苟延残喘,但是未免也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样子,若是越南尽数陷落,暹罗必然是孤立无援,缅甸也会望风而降,如此一来,南边尽数成法兰西之土。”高心夔说道,“两广云贵将永无宁日。”
“云贵暂且不论,就说两广,广东一地是通商口岸,关税之多,排在全国第二位,两广总督曾国荃旧日上折子抱怨,法国人在越南办棉布蚕丝面粉等厂,将货物以越南的名义送进中国,偷逃税收,因为物美价廉,又少了关税,所以两广一带尽数都是法国人的商品,本地士绅怨声载道,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宣礼处来报,两广边境之地,越来越多的法国传教士不守规矩了,刺探情报,勘测地形,要做什么?”太后慢慢说道,转身坐在了宝座之上,她偏过头喊了一声,“小李子。”
宝座的后头悄无声息得走了一个太监出来,这个太监赫然是和王恺运在福满园戏楼密会载凌的太监,他穿着一袭红衣,显然是太监的首领,他捧着一个盖碗,献给了慈禧太后,太后接过了盖碗,“是什么茶?”
“回老佛爷,是枸杞石斛蜂蜜茶,最是宁神的。”
太后点点头,“小李子,你把法国人在越南要和那个什么大南皇帝签的条约内容,给两位大人说说看吧。”
“是,”李太监低着头就站在慈禧太后的宝座边上,开口说道,“越南派大臣黎俊法国海军少将杜伯蕾协商签订《法越和平同盟条约》,双方协商的第一条就是:法国承认越南的独立,不再臣服于中国。”
王恺运眉心剧跳,高心夔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由得失声喊了起来,“什么?这万万不可!”
。。。
“这万万不可!”庆海跳了起来,惊讶的喝道,“越南独立?万万不可!”
庆海正坐在总理衙门郭嵩焘的值房里头喝茶,郭嵩焘自从英法两国大使十年任期回来,就进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担任分管外交诸事的协办大臣,前些日子又加了礼部尚书衔,是正宗的朝廷重臣了,郭嵩焘见到庆海的反应,不由得苦笑,“中堂你先不听一听后头的?”再发表自己的意见?
“后头有什么好听的,这些洋鬼子,吃相都是一样的难看,”庆海摆摆手,“无非是什么驻军、开放口岸、赔款什么,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只要听到这第一条,越南独立?嘿嘿,就知道要完蛋,”庆海没有说谁完蛋,只是再问,“这事儿,外头都知道了?”
郭嵩焘摇摇头,“还不知道,西圣吩咐让李莲英给咱们的。”
“洋人们就是如此,”庆海摇摇头,感叹了一句,“这签订条约的内容还好没传出去,只要传出去了,那么海内沸腾,世人哗然是少不了的了。”
“说起来,法国人和如今的阮朝渊源颇深,他们插手越南之事,原本也是正常,”郭嵩焘知道法国人在南边多年来的举动,“南圻是同治元年就给法国人都割去的,又赔了巨款,这都二十年了,上面就商定了许多法国在越南的特权,若是算起来,咱们可不算什么宗主国,还不如法国人强势。”
“同治元年?”庆海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您也说是二十年前了,那时候西圣才刚刚垂帘呢,总理衙门也没有像您这样精通外交的大拿,国内的太平天国自顾暂且不暇,哪里还有空顾忌外头?总理衙门无非也是就买买买,买火枪买军舰买火炮,能把南边的叛乱,中原的捻军,后来的白彦虎阿古柏先搞定了就是不错了,哪里有空顾忌什么越南人的破事?我就说句实话,若是苏禄国不是运气好,加上西班牙势衰,被西圣看中了,要在藩属之中立威,老早被西班牙人吞了。”(未完待续。)
三、云龙半现(四)
“这也是同治七八年的光景了,这第一条,是苏禄国王对着****忠心耿耿,凡事知道轻重,算的是标杆。第二条,还是北洋水师初具规模,可堪一战,这后头,敲打日本国,也是一样的法子。那时候给法国人占了便宜,咱们也只当做看不见,如今时异势殊,处置外国的事儿自然有所不同,你就看着好了,”庆海微微冷笑,他似乎明白了这时候为什么还对着外头保密的缘故,“嘿嘿,如今可是有人要倒霉了,筠仙,你说如今,谁敢说把越南就放在一边不用管了?”
郭嵩焘点点头,“是啊,如今可谓之是国大民骄了。”
同治年以来,对内平息叛乱,对外开疆扩土,稳定苏禄琉球,助浩罕复国,购买金州,攻占北海,凡此种种,无一不昭示军力强盛,军力强盛,对外屡战屡胜,人的心气劲儿就提了上来,对着洋人们之前的软骨病也少了许多,除却对着英法德三国的人还算恭敬之外,别的小国洋人眼皮子都不夹一下,以前是谈洋色变,如今又走到了一个另外的极端,倒是觉得西洋诸国只是和天i朝平起平坐罢了,指点江山,诸国之中也只有英国在中国之上,别的根本不算什么,北海之战之后,第一次通过战争开拓疆土,这又是极大的催化了老百姓的自信心。
“光绪元年以来,北海之战一直没有停过,大大小小的冲突,一直在进行,逐渐蚕食之下,北海已经差不多囊括其中,沙俄虽然如今已经有些衰落了,可我久在欧洲,知道他有欧洲宪兵之称,哦,宪兵,就是咱们的警察一般,什么事儿都要去管的。法兰西皇帝,欧洲的皇者拿破仑一世就是败在沙俄的手上,咱们虽然在北海之地胜了俄罗斯一手,究其原因还是俄罗斯东西难以兼顾,东方不能布以重兵罢了,就说在中亚,中亚三汗国,除了浩罕靠着新疆还算景气之外,其余的两个汗国,可只剩下各自的王城还在自己的手里了。可见俄罗斯对中亚之地,远远超过北海的渴求。”
“可咱们不能这么说,”庆海喝了口茶,“凡事有那些清流御史们泼冷水呢?咱们不用多说什么的。”
“是不用多说,可咱们不能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郭嵩焘担忧的说道,“西洋人,还是不能小觑的,咱们和他们还有距离!”
“可咱们也不能表明对外疲软的意思出来,”庆海迅速的说道,“你也说了,如今是国大民骄,容不得对外过宽,谁对外过宽就是卖国贼,你若是说昔日,英法两国攻入大沽口无人敢吱声,如今倒是好了,人人都是喊打喊杀,你我只要说那么一句,随越南跟着法国人去吧,明日那些同文馆和京师大学堂的学生就敢堵住咱们的府邸门口,破口大骂了,越南,可还是咱们的藩属呢!”
郭嵩焘苦笑,“北边一直在打仗,难不成,接下来还要和法国人打一仗?”
“那不是咱们关心的,”庆海挥挥手,“我接下去还要弄册封土尔扈特部和漠北蒙古的清单,别的事儿,我不想管,再说了,我又不是军机处当差的,管我什么事儿呢?”庆海有些怨言,旧年太后简拔他进军机,但是被恭亲王以“资历不足,未经督抚任职”为由挡在了飞云轩之外,这时候他还犹自愤愤,“看来只能是浪费你的口舌了,筠仙,你觉得法国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是真的要越南之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大约是想一石二鸟吧,”郭嵩焘站了起来,“还要看一看和法国人的接触,了解到他们的意思再做定夺了,您且安坐,我去签发了给法兰西大使的文书再来和你说话罢。”
听到高心夔喊了出来,李莲英顿时就不再说话,只是垂着手默默站着,慈禧太后喝了一口茶,赞道:“好香甜。”
高心夔定定神,说道,“这绝对是不可行的,法兰西人是痴人说梦。”
“他不是痴人说梦,”王恺运说道,“法国人可以拿下越南,只要咱们不动手,”王恺运看着慈禧太后,“越南人怕是十天都抵挡不住。”
“法国人大约是不会攻入顺化的,因为越南人很温顺,温顺的像只绵羊。”慈禧太后啧啧出声,“不知道以前反抗宋朝,反抗明朝那个时候的勇气去哪里了。”她放下茶盏,交给了李莲英,李莲英拿着茶盏就这样站着,“越南人是什么反应?”
“已经差不多都同意了,就等越南国王用印。”李莲英回道,“越南国王还有些犹豫。”
“他为什么犹豫?无非是知道有大国在侧,如今这等大事不是他说了算罢了。”王恺运说道,“越南如今的阮朝世祖阮福映得国时候甚得法国人之助,不仅派遣使节前往法国求助,更是招揽了法国的军官,买到了法国的火器,以此作为立国之资,他原本早逝的东宫太子更是坚定的天主教徒,只是早夭,传给了他的第五个儿子阮福胆,阮朝称之为圣祖。”
“什么牌位上的人物,也敢庙号圣祖,”慈禧太后冷哼一声,“这些小国,僭越的实在太过分了,什么高皇帝,什么世祖,以后啊,这些藩属国的谥号庙号都要叫理藩院好好查一查,免得无法无天没大没小,阮圣祖,哼,不怕咱们的清圣祖康熙爷去找他麻烦吗?”
高心夔苦笑,王恺运不动声色继续说道,“阮福映在世时对于西洋列强特别是法国人颇为警惕,但还是虚与委蛇,不敢得罪,他在逝世的时候提醒阮福胆,要注意保护国内的天主教徒,更要维护法国人的权利,但是不能敌视法国人,也不要割让领土给法国人。”
“不用说,这位阮朝的圣祖皇帝,肯定把这两条都违背了,敌视了法国人,还割让了领土给法国人,”慈禧太后笑眯眯的说道,“越南的南国土,不是已经割让给法国人了?”(未完待续。)
四、内外诸事(一)
“是,阮福胆开始,历代阮朝君主都对于天主教和西方势力十分排斥,就如本朝一般。”
王恺运说了这么一句,慈禧太后就看了一眼,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本朝也只是以前闭关锁国而已,如今可谓是国门大开,互通有无了,自然也不会惧怕什么洋人。”
王恺运脸上一如既往的淡定,继续说下去,“别的事儿倒是还好,只是这位圣祖皇帝从第一次鸦片战争之中发觉了英国人图谋广东,而断定:‘清人懦弱,我知之矣。’不久就改国号为‘大南’,算是自立为帝了,不过和我大清朝贡还是三年一次,用的也还是越南的称号,毕竟这是仁宗皇帝赐给的国号。”
阮福映统一全国之后,上书中国要求册封之“南越国王”的称号,嘉兴皇帝觉得“南越”这个词不妥当,上谕大学士等曰:‘南越’之名,所包甚广。考之前史,今广东、广西地亦在其内。阮福映即有安南,亦不过交趾故地,何得遽称‘南越’?该国先有越裳旧地,后有安南全壤。天l朝褒赐国号,著用‘越南’二字,以‘越’字冠其上,仍其先世疆域;以‘南’字列于下,表其新赐藩封;且在百越之南,著于《时宪书》内,将‘安南’改为‘越南’”。这就是现在的越南国号的由来。
“原本抵挡得住法国人倒也罢了,只是国力渐渐衰败,无法抵抗洋人,加之法国人和我们签订了《黄埔条约》之后,越南大门已经被打开,更是防不住法国人了。”
这些不少是故纸堆里的东西,更多的是王恺运在广西为官的时候听到的消息,他侃侃而言,慈禧太后听得很是认真,末了才叹了一句,“这么说来,越南人倒是和法国人更亲近些。”
“只是这亲近关系,心里如何想着,倒也是不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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