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赵世荣和赵安南第一次见到安然如此机敏如此强势的一面,心下也不由得震撼。难怪小姑父曾言,说然姐儿若是个男孩儿,必是封侯拜相的料!
这时,王氏在女儿安柔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出来了。见那位姚老爷已经走了,她忙问道:“地契呢?你们把地契还给他了?银子呢?银子要回来没有?”
安南皱眉道:“娘,这些事不该你管的,你赶紧回去吧!”
王氏也不听儿子的,反而着急地哭叫道:“你二叔没了,家里就剩下这点田地和宅子了。我不管,我不管谁管?以后日子怎么过?”
安然心中有气,冷笑道:“你是要命还是要田地?”
“然姐儿,你怎么说话的呢?”王氏一惊,震惊又愤怒地盯着安然。这是一个侄女跟长辈说话的语气么?
安然懒得跟王氏一般见识,反而认真地对安南和魏清源道:“既然这一切都只是个开始,大家最好都有个心理准备,那卢氏不将我们赵家弄得家破人亡,他是不会罢休的!不但田地保不住,我估计这宅子多半也保不住,还有舅舅那边,肯定也会受打压的。
幸好小姑父没打算考进士,不然……”
赵家人一听,都不禁面色苍白,头冒冷汗。
“然姐儿,真的有这样严重么?你会不会危言耸听了?”安南还是不相信有人能这样明目张胆的杀人抢夺,难道朝廷的律法就是制定出来看的吗?
“是啊,朝廷还有律法在,那卢氏应该不会……”魏清源也觉得安然想得太严重了些。就算二舅兄的死不是意外,是谋杀,就算那姚老爷来要回祭田背后有人,就能说明那是卢家?就表示卢家还有后手?
安然摇头叹息道:“小姑父,你还是不明白,朝廷的律法那就是为有权有势的人制定的。别说他们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就算有证据证明是卢家的人动的手那又怎样?大不了卢家扔一个下人出来顶罪罢了。我们万万不能心存侥幸,不然失去的,可能就是生命!”
“那,那难道就这样算了?”安南想着他们好好一个幸福的家,眼看二叔就要飞黄腾达,却被人一下子斩杀,甚至还要踩到尘土里去,叫他如何甘心?
“想要报仇?”安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就看我们赵家男人的本事了!大哥哥你,我哥哥,还有安平,或者你们以后的儿子孙子。若有一天你们能站在与卢家同样的高度,就是我们报仇的时候。如果没占到那么高,你们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
几个男人深思着安然的话,心里却涌出无限的无助悲哀和绝望……
真的会有那一天么?赵家的男人能站在与卢氏相同的高度?
四月底,赵世福和安齐终于回来了。可是,他们并没有带棺木回来,赵家人正要欣喜是不是弄错了,二老爷没死,就看到安齐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青花白瓷坛子。
看到安齐怀中的青花白瓷坛子,安然的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了。
她缓缓走过去,将自己的脸贴在坛子外面,无声地说道:“爹爹,你回家了。总有一天,然姐儿会想办法给你报仇的……”
原来,等赵世福和安全赶到金州镇坪县的时候,见到的尸首因为被野狗撕咬过,虽然后来用了石灰,还是已经开始腐烂变形,哪里还认得出来?而且,尸首身上的饰物早就被人取走,甚至连尸身上几件好料子的衣服都被人剥走了。只有赵世华的身份文书对方以为是无用的东西,还扔在那里。
安齐仔细辨认了爹爹的身份文书,确实没有错,而看那尸身上的内衣的布料是自家家里惯用的,那针脚也像是娘亲的,心里便再无疑惑,认领了尸体带出来。
本来,他们是打算买一口棺木将尸身慢慢送回来的,但安齐想着爹爹尸身因为野狗撕咬而不全,又已经腐烂变形,如果就这样带回去,只怕爷爷奶奶娘亲见了更伤心。更何况天气越来越热,带着棺木不便行走,家里又还等着他们的消息,便做主将爹爹的尸骨烧了直接带骨灰回来。
赵家二老还吊着一口气就是等着赵世福和安齐回来,内心里还是期盼着不过是误会,却不料安齐却带回来一坛子骨灰。容氏又伤心又愤怒,血压猛然上升,只见面色涨红,随即就七窍流血而亡。
而顾宛娘知道儿子竟然将丈夫的尸首烧了,让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也气得晕了过去。
短短几个月里,赵家连死母子两人,前程什么的也没了,可不就是家破人亡么?
安然让哥哥写信给钱鹏阳和贺明朗。然而信刚刚送出去,又听到外祖母病逝的消息……
据说,顾朱氏也是听到消息知道女婿被人杀了,女儿眼睛都要哭瞎了,本来身体就差,哪里承受得住?病倒没几天就去了。
顾宛娘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哭得昏厥过去。等她醒来,就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清了。安齐请了大夫抓了药,可是因为她总是哭,吃了药也不见好转。
安然着急地摇着娘亲的,哭道:“娘,爹爹不在了,你也不管了我们了吗?哥哥才十一岁,女儿才八岁,我们需要你啊!难道您就不想看着哥哥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当官?难道您就不想看着女儿出阁?爹爹不在了,我们都很伤心,可是您也不能不管我们啊!”
顾宛娘听了女儿的话,这才开始振作起来,每天哭得少些,吃了药也渐渐有些效果,可视力到底受了影响,看什么都模糊,很多精细的活计都不能做了。
长房那边,赵世荣的眼睛每天看着都是红的,安南和钱颖也瘦了一大圈儿。安南每次想起最疼爱自己的二叔和奶奶,就忍不住难过,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安齐的性子原本还算开朗,如今却变得极为沉默,除了安然和顾宛娘,他几乎不跟别人说话。那双眼睛时时都带着刻骨铭心的伤痛和隐忍的愤怒。
安然担心他,曾私底下劝道:“哥哥,我们要为爹爹报仇,你就得努力读书才行。
你可以让仇恨成为你前进的动力,却不能让仇恨侵占了你的心。哥哥,你应该想着爹爹对我们的爱和期望,不能一味沉浸在悲痛里,你是爹娘唯一的儿子,娘亲和我,以后就靠你了。”
安齐抱着妹妹哭了一场,迅速成长起来。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了,他要支撑起这个家,他要保护照顾娘和妹妹,他不能让爹爹在地下都不安心。
赵世福与赵世华向来感情好,自从确认了二哥的尸体,他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磨盘似的,时常会觉得沉重地很,觉得喘不过气来。接着又是母亲过逝,让他甚至有一种天都要塌了的感觉。
五月,赵世华和母亲容氏一同下葬,就葬在三月里开满油菜花的小山坡上。
然而,就在那天,家里的人都出去送葬了,只留下几个下人,却不想赵茂生从床上翻了下来,摔倒在床下的踏板上。等赵家送葬的人回来,才发下老爷子已经没命了,而负责留守在家里的下人却卷了家里剩下的一点值钱的东西跑了……
?
短短几个月里,赵家不但失去了最有出息的儿子,二老也相继过逝,别说赵家人自己,就是外人见了,也忍不住要掬一把同情的泪。大家都想不明白,去年还是人人称羡的赵家,怎么一下子就家破人亡了?到最后,也不过感叹一声是世事无常罢了。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面前,赵家的人都悲痛到麻木了。饭,饭吃不下,觉,觉睡不着,一个个眼窝深陷,充满了血丝,头发枯黄,短短几个月,一个个都瘦得皮包骨头。
特别是何氏,她还怀着孩子呢,可是家里重孝,只能吃素。丈夫接连死了兄长、母亲和父亲,实在太过伤心,不但不能照顾她,反而要她安慰照顾。再加上还有个三岁多不懂事的儿子,她六个多月的身孕看起来也不过像三四个月的样子。安然见了都担心,不知道孩子会不会营养不良,会不会体质不好。
安然忍不住想,难道卢氏真的要他们赵家家破人亡吗?赵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卢氏满意了吗?还会不会有后手?夜里,她经常会睡不着,然后就去看看哥哥和娘亲。只有看到哥哥和娘亲都好好的,她才能安下心来。这些天来她一直在想着,怎样才能保住她余下的亲人,连哥哥安睿都许久没有想起过了。原来在生存面前,爱情什么的都是奢侈品。
赵世华过世,赵家没有了举人,乡亲们的投田都拿回去了,赵家的祭田也没有了。
办完祖父赵茂生的丧事,家里真是一点银子都没有了。如今赵家就剩下一栋宅子和原来的十几亩田地。这样的家资如何还能养得了下人?安然便将爹娘以前买来的仆人都遣散了,也没要他们的身价银子,就当结个善缘吧!只是玉兰无论如何不肯走,安然只能将她留下。
可是大嫂钱颖陪嫁的还有几个下人,人家也没要她给月钱,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赵家长房依然使着下人。可是,以前家里的开支都是二房赵世华的,如今赵世华不在了,家里也没钱了,这吃饭用度从哪里来?安然年纪小,又是晚辈,自然只能找大伯和三叔。
现在也就是长房还有余钱。王氏一听要她拿钱出来养着二房和三房的人,以她那只进不出的性格怎么可能?王氏一听,便道:“爹娘都不在了,还住在一起做什么?把家分了自己过自己的吧!”
那天,三房人都聚集到长房这边的大厅里,商量着要不要分家,怎么分的问题。
长房这边,赵世荣王氏和安南都来了。
二房只来了安然一个,安齐得留在房里照看顾宛娘。这段时间,二房的事情都是安然在做主,顾宛娘和安齐也习惯了让她当家。所以,就连分家这样的大事,也让安然来了。
三房赵世福也是一个人来的,何氏还怀着身孕呢!
本来,分家应该请长辈来主持,请亲朋来见证的。可赵家在王家村本就是独户,也没有别的长辈,至于要不要将三房的娘家人请来一起见证,他们都觉得现在没有这必要,不过先说一下大家的初步意见罢了。等正式分家的时候,再请人来做见证就是了。
王氏道:“二老都不在了,二房三房都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了,自然该分家的。”
安然也直接道:“我们这一房同意分家,越快越好。”
赵世福有些迟疑。他倒没什么,他相信自己能养活妻儿,可要是分了家,二嫂怎么办?二嫂现在眼睛也不好了,齐哥儿才十一岁,然姐儿再聪明能干也只是个八岁的丫头,怎么能养活一家人?
“大哥,要不等齐哥儿成年,娶了媳妇儿再分家吧?”赵世福提议道。
赵世荣看了看面色冷漠的安然,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他想着,二弟中举这几年,顾宛娘不会没有一点积蓄吧?更何况然姐儿虽然小小年纪,可精明得很呢!再说了,顾宛娘不是还有顾家商铺的分子钱吗?怎么会养不活一家人?你看然姐儿这个冷静的样子,就不像是心里没底的人。
王氏却已经冷哼道:“爹娘都不在了,可没有继续住在一起的道理。齐哥儿今年都十一了,也不小了,无论是下地种田还是给人做工都可以了……”
安然打断她的话道:“分家吧,我们二房没意见!”
王氏得意地看着安然,以前看着顾宛娘呼奴使婢的她羡慕得不得了,如今总算风水轮流转,换他们长房呼奴使婢,二房去乞讨了。哈哈,看然姐儿那个丫头再得意,再看不起她。
赵世福见安然已经下定决心的样子,也不再多劝。要是换了他,也不想跟大嫂生活在一起。
“家里还有十多亩田,我们三房均分了吧……”
赵世福还没说完,王氏又打断他道:“本来呢,三叔你这话也没错。可是二房哪有人能种地?你二嫂都瞎了,齐哥儿然姐儿又小,他们会种地?把田地给他们,还不白瞎了那几亩地?”她现在一点不记得自己刚刚才说了安齐十一岁了,可以下地种田了。
这回,不等赵世福反对,安南便起身道:“娘,你这样让二婶一家怎么过活?”
赵世荣也瞪了王氏一眼道:“你不要太过分了,那十几亩田,爹娘以前不是分过吗?就按原来的分吧!”
安然轻笑道:“多谢大伯,我没意见。”
“那就这样吧,其他的,都在各房里,也不用再拿出来分了。”赵世福点点头,算是接受这个分法。
“怎么没有?不是还有房子没有分?”王氏嚷嚷道,“这房子可是用的我们和老三家的地基……”
“娘,你越说越过分了!当初这房子可是二叔给的银子盖的!”安南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实在为有这样的娘亲而感到羞耻。
王氏愤怒地瞪了回去道:“南哥儿,有你这样跟母亲拍桌子瞪眼睛的吗?”
安南丝毫不让地回道:“你说我不孝我也要说,这房子是二叔给钱盖的,就该是二叔的!然姐儿分我们一进院子,那是她厚道仁义,她就是不给我们,也没我们什么话说。”
赵世福跟着点点头道:“南哥儿说得不错。”
“什么不错?”王氏不依道,“这房子本来就是在我们家房子的地基上建的,自然该是我们的。就算分,也是我们跟三房分,二房凭什么来分?二房不是在村西口那边还有房子嘛!对了,他们在县里不还有一套宅子?”
安然忍不住笑了,人若无耻,果然无敌啊!
安南看着安然脸上讥讽的笑容,只羞得自己无地自容。
赵世福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王氏骂道:“王招娣,你怎么能这样无耻?早知道当初就该让娘休了你!若不是你惹出来的事,我二哥说不定还好好的,没准儿现在都中了进士当了官了,爹娘也好好的。我们赵家变成这样,都是被你给害的!现在二哥不在了,你还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你要不要脸?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赵世荣本来也想斥责王氏的,他没有这样无耻,也没想过要侵占二房的东西,可听到三弟这话,他心里又不舒坦了。感情二房三房把一切事情都推到他们身上来了?
“老三,有什么证据证明二弟的死就跟你大嫂有关?”赵世荣板着脸驳了赵世福一句,接着就决定道,“三进院子,正好一房一进,也不用再分了,就像现在这样住吧!”
“不行,”王氏不依地跳出来道,“我们是长房,爹娘的房子应该留给我们!要是给了二房,他们不是就有三套房子了?凭什么他们比我们分得多?再说了,他们家就剩三个人了,要那么多房子住得完么?”
赵世荣忽然冲王氏发火道:“你给我闭嘴!分家的事轮不到你做主,你给我滚回房去!”
王氏见赵世荣真的发怒了,也不敢再说,撇撇嘴扶着丫头的手回房去了。
这时,安然忽然起身道:“这房子,我们不要就是。我们会尽快搬回村西口那边去的。大伯家里人口多,就给大伯吧!”
说完,安然对着大伯三叔敛衽行礼,面色淡然地就要走。
“然姐儿!”安南拉住她,涨红着脸道,“你,你不要这样。你知道我娘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人,可是我和爹还是明事理的。房子是二叔的,现在就该是你的。还是我们搬出去吧!你大嫂在县里还有一个陪嫁的宅子,我们搬走就是。”
安然听了安南的话,心里总算感受到一点温暖。她抬头看着这位大堂兄,勉强一笑道:“大哥,我知道你是好的,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这房子我们真的不能要。或许,只有我们落魄了,你们和三叔才能平安。”
赵世荣赵世福及安南听了,都不禁怔怔地望着她,半天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