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喔……”他装酷,其实是挖个洞把自己的头埋进去,这两个人会凑在一起,到底是叫伉俪情深,还是狼狈为奸?
“那……”涂传唯先止住了笑,瞧了冯子海老半天,才试探地说:“那个人,就别再找了吧!”
他这话一出,白桐立刻敏感地顶他的手臂,暗示他别说了。
“你说玟菁?”冯子海问。
涂传唯点头,死盯着他看。
他挠挠脖子。“还是得继续找,这是我对她父母的承诺,毕竟,她是因为我才跟家里闹翻,就算不为她父母,我也希望能看到她过得幸福。”
“一开始是这样没错,但是,她跟那个调酒师跑了,是你被背叛,就算你没出现,以那个女人的个性早晚都会做出同样的事,为什么你要傻傻地收拾这个烂摊子?”涂传唯气愤地说。
“传唯,我不许你这样说她,你不懂她,不要妄下判断。”冯子海阻止他再说出更难听的话。
“好,我不懂,你懂。”那个丁玟菁差点就爬到他床上了,他会不懂?
“可是……你都找了三年,也许她现在根本不在台湾,世界之大,你不觉得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吗?”白桐好言缓和气氛。“而且,你既然决定跟小缦交往,不要三心二意,这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一种伤害。”
“不会的,我分得清楚。”冯子海正色说:“对玟菁,是一种责任,她父亲四十几岁才有了她这么一个女儿,我有责任为他们寻回自己的宝贝女儿。”
“男人把一个女人当成责任,这问题才大。”涂传唯哼了声。
白桐按住涂传唯的手,朝他摇摇头。
于是,三个人,陷入沉默。
冯子海又燃起一根烟,随着吐出的白色烟雾,心情因这个话题往下沉。
那年……他二十岁,丁玟菁十八岁。
血气方刚,正值叛逆期,初尝禁果的他们却意外有了孩子。丁玟菁被她父母强押到医院,进行人工流产,然后被软禁,不得再与他见面。
她割伤手腕,以死要胁,她父亲暴怒,将她赶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
年轻,除了勇气,剩下的,就只是对爱情莫名的执着,就算全世界都不看好,他们还是怀抱着美好的憧憬。
他开始半工半读,在PUB、餐厅驻唱,她也坚持放弃升学,秉持一股执拗,以为幸福可以掩盖一切不能说也说不出的苦。
然而,青涩的爱,如一把熊熊烈火,很快就燃烧殆尽。
不到一年,她离开了,与PUB里的调酒师走了。只留下五个字——
爱,已到尽头。
离大学开学的日子只剩一个星期。
初陷爱河的章纯缦,每天早上醒来,便开始等待老爹开店的时间,期待与冯子海见面。
虽然开学后,两人晚上还是有机会见面,但是,她在工作,而他也不只在一间餐厅演唱,她珍惜能和他共处的每一分钟。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买了三块小小的蛋糕,还有三杯冰拿铁,打算和冯子海以及老爹度过她的生日,不过,她并不打算告诉他们,这是她的生日蛋糕。
一路上小心地避开坑洞及下水道突起的铁盖,护着松软的水果蛋糕,骑到乐器行,已经快接近中午。
老爹坐在柜台后方,玩他的新乐器——陶笛。
“锵锵!我来喽!”她自己做进场音乐。“老爹,你看,好吃的小蛋糕。”
“咦……小缦?”老爹对于她的出现,似乎有些惊讶。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地问。“阿海还没起床?”
“恩……阿海……他刚出门,说……说是去找个朋友。”老爹表情十分不自然。
“喔,没关系,我等他回来。老爹,你要不要先吃蛋糕?”她笑着从纸袋中拿出一个设计精美的纸盒,里头是新鲜的草莓慕斯蛋糕。
老爹挖了一口,长条形的叉子还含在嘴里,他犹豫地看了她一眼。“阿海他……好像去挺远的地方,下午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这样啊……”她很失望,不过,随即又打起精神,下班后再来找他也可以。她只是希望自己十八岁的生日,有他在身边。
一如平常的日子,她陪老爹聊天,练习吉他,和在乐器行认识的朋友闲聊。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冯子海还没回来。
眼看上班的时间已经接近,章纯缦起身跟老爹道别。“我下班后再过来。”
“小缦……”老爹唤住她。“你要不要明天早上再过来?我怕阿海回来得太晚。”
她害羞地说:“有些事……今天想跟阿海说。”她有一个愿望,要在生日这天许下,而她希望,阿海在她身边。
“那……好吧!路上小心点。”老爹点点头,脸上有章纯缦未注意到的黯然。
星期六是餐厅一周里最忙碌的一天,十点一到,章纯缦没有像过去一样留下来帮忙,急忙打卡下班,骑车冲到乐器行。
乐器行铁门已经降下,留下旁边的小门。
她钻进店里,老爹呆坐在柜台后,一见到她,慌忙地站起来。
“阿海,还没回来?”她没在门外看见他的机车。
“恩……可能和朋友聊得忘记时间,要不,你到他房间等好了,如果太晚,就在这里睡,冰箱里有水果,肚子饿的话自己找东西吃。”
“好。老爹,你先去睡吧!别担心我。”她将他推到楼梯口,又返身将铁门拉下,走上冯子海的房间。
蛋糕摆在小茶几上,她冲了一壶茶,茶叶在透明的玻璃壶中浮浮沉沉。
她找来一本杂志,靠着大抱枕,耐心地等待冯子海。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她的眼皮愈来愈重,脑袋也愈来愈昏沉,觉得夜晚有点凉,模模糊糊地想拉过被单,身体一沾到床沿,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清晨,城市里蒙着薄薄的雾气,冯子海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到房间,意外发现趴睡在床边的章纯缦。
见到桌上两块用玻璃盘盛着的蛋糕,冯子海看了看日期,发现章纯缦的十八岁生日竟是昨天!
“该死!怎么把这么重要的日子漏了。”他猛然槌自己大腿一记。
将滑落至她脚边的被单拉上,他颓丧地坐在地毯上。
每个星期六,是他寻找丁玟菁的日子。
丁玟菁喜欢热闹,同居的半年里,每到周末,无论多晚,下了班,她总爱拖着他往舞厅、PUB里钻,要不,就吆暍一班同事到KTV唱歌,非得玩到天亮,才肯罢休。
丁玟菁说,只有年轻,才能编织出五彩缤纷的世界,她不要年老时,发现自己的青春,是一片灰白的记忆。
三年来,他由南走到北,再由北跑到南,哪里有刚开张的舞厅、新奇热门的PUB,他就往哪里找。最初的一年,还曾经有人在台中看过她,而后,他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阿海……”
“怎么了?”听见章纯缦的呼唤,他低头凝视她,发现只是她的梦呓。
他笑了笑,轻轻抚过她柔顺的发丝,小声地在她耳边道:“小缦,生日快乐。”
他一口吞掉半块已经略微发硬的蛋糕,接着从皮夹里抽出丁玟菁的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将它撕毁。
他会继续寻找,但是,他也没忘记,最重要的人,就在自己身边,他愈想愈懊恼,竞错过了她十八岁的生日。
冯子海起身想将章纯缦抱到床上,才一施力,睡梦中的她就因为手脚发麻,难过地呜咽一声。
“小缦,到床上睡。”他哄着她。
她很困,可是小腿传来的酸麻揪得她眉心紧皱,她牙一咬,用力一翻身,痛得清醒了七、八分。
等待麻痹的痛觉过去,她才发现冯子海蹲在一旁,微笑地看着自己。
她开心地笑了,说出一整晚搁在心头的生日愿望。“希望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分开。”然后,就心满意足地找了个舒服的姿态,继续睡觉。
“这么快就又睡着了?”冯子海不可思议地看她又开始蠕动樱桃小嘴,俯身在那上面轻轻一啄。“希望小缦一辈子都幸福快乐。”
他借她的生日,悄悄也许了一个愿。
他就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熟睡的脸。
怎么也看不腻似的,洁净明亮的脸庞,像天使般宁静甜美。
听着她小巧的鼻翼里,发出低微的呼噜声,他忍不住又低头吻她。
住了二十几年,熟悉的房间,带点湿热的夏日清晨,因为有她的存在,遂构成一个幸福的画面。
他小声地哼着歌,为她的梦境制造背景音乐。
阳光愈来愈强,户外的温度也直直上升。
章纯缦突然睁大眼睛,惊慌地自言自语:“糟糕,现在几点了?!上班迟到了吗?”
“中原标准时间,早上九点十分,还没到上班时间,不过,上课迟到了,记旷课一节。”冯子海瞧她迷迷糊糊的模样,笑着吓唬她。
“咦?上课迟到了吗?”有那么一刻,她也分不清到底开学了没。
听见冯子海在一旁偷笑,她才恢复神智,想起自己在他房间里睡着了。
“骗人……我们下星期才开学的。臭阿海!”她从床上坐起,往他肩膀一咬。
她没用力,根本不痛,倒像小狗发牙,啃着骨头玩具。
“你都没睡?”她见他坐在地毯上,脸上带着疲累。
“还在计划要怎么吃掉贪睡的小猪,兴奋得忘了睡。”他捏捏她的鼻头。
“你才是小猪……”她小声嘟囔着,离开床垫。“那你快睡吧!我回宿舍了。下午上班前再绕过来叫你起床。”
冯子海见她收拾桌上的空盘子和茶壶,纳闷她怎么都没问他几点回来,去了哪里?
章纯缦回头发现他还在发呆,催促着说:“快点上床睡觉!”
他心里一紧,将她拉到怀里,吻得她天昏地暗,然后才伸长手从床边的矮柜抽屉里拿出准备许久的礼物。“生日快乐。”
“你知道?!”她边喘边惊喜地看着粉红色的包装礼盒。
“打开看看。”他浅浅地笑着,为她脸上盛开的娇颜,为她全然的信任。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里头是一支轻薄的白色贝壳机。
手机躺在她柔嫩的掌心中,闪闪发亮。
她感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缩在他怀里,仰头献上自己的吻。
柔软胸脯不自觉地压向冯子海的手肘,他敏感地察觉自己倏然挺立的欲望,挣扎一番,困难地用意志力将激昂的情欲按下。
“我先送你回宿舍。”冯子海起身帮她拉拉皱起的衣服。“走吧!”
她原想拒绝,可是昨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他,忍不住小小地自私一下,想再多待在他身边一会儿。
他骑脚踏车载她,她紧紧地环着他的腰,贴着他宽阔的背,风徐徐袭来,突然感到,好爱、好爱他。
比喜欢还要喜欢,比喜欢还多了好多好多的喜欢。
这就是爱了吧!
“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分开喔!”她在他背后轻声地说。
风吹碎了她的轻言细语,无力传到冯子海的耳边,不过,她不在意,她相信,她十八岁的生日愿望一定会实现。
“到了喔!”冯子海说。
脚踏车在她宿舍门前停下,她仍抱着他,撒娇地不肯放手。
“开学前排天休假,我载你到山上看夜景。”他说。
“真的吗?那你的班怎么办?”她开心地从后座跳下来,仰头问他。
“让涂传唯代班,他欠我的班,十只手指都算不完。”
“哇——太棒了!我晚上就跟桐姐排假。”她忍不住跳起来,环住他的肩膀,往他脸颊一亲。
“你在做什么?!”
背后传来一声斥喝,章纯缦脖子一紧,霎时突然感到手脚发凉。
一名妇人匆匆走向前,将她的手从冯子海的肩上用力扯下,一把扭过章纯缦的身体,接着一巴掌就朝她的脸颊挥去。
“啪!”响亮的声音在章纯缦的耳腔中嗡嗡叫嚣,令她一阵晕眩,原本握在手中的手机落了地,她忍住疼痛,低头叫了声:“妈……”
看见前一刻还握在手中的雪白机身,此时躺在柏油路面,裂了开来。一滴泪滑出眼角,她弯下身想拾起,却被章母扯住手臂,明明近在咫尺,却恍若天涯……
“我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是吗?给你念书,让你搬到宿舍,就是给你方便跟男人鬼混?!”章母气愤地指着章纯缦的鼻子骂。
冯子海急忙将脚踏车停好,半护住章纯缦的身体。“伯母……您误会了。”他见章母伸手就要抓住章纯缦的头发,挡在她前面,解释道。
“误会?!半夜不回宿舍,家也不回去了,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有什么?”章母因冯子海的介入,更加恼怒,她一直都反对章纯缦继续念书。
章纯缦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无声地滴落地面。
宿舍里跑出几个看热闹的人,冯子海低声地向章母请求道:“伯母,您是不是先静下心,我们找个地方,我再向您说明。”
“不必了,我没空听你废话,小缦,进去收拾东西,跟我回家去。”章母推开冯子海,扯着章纯缦的手臂,示意她进宿舍。
“伯母……”
“阿海,别说了。”章纯缦朝他小幅度地摇摇头,然后牵着脚踏车,跟着母亲走进宿舍。
昨天,章纯缦的生日,弟弟章展飏提议上馆子为她的成年礼庆祝,但是,他却联络不到她,一连两次被家里发现她在外过夜,章母再也听不进任何解释……
第五章
即使未来上学要转搭一班公车,花上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章纯缦还是被迫搬回家里住。
在章父及章展飏的坚持下,章母答应让她继续念书,但是,开学后每天要在规定的时间回到家,她也为章纯缦在附近的小工厂找了一份兼差的工作,做玩具礼品加工,论件计酬。
章母要她发誓,若让她发现再与哪个男人牵扯不清,就要章纯缦立刻办休学。
她倔着不愿承诺。
学校终于开学了,第一天午休时间,章纯缦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乐器行找冯子海,怕他担心。
“小缦?你怎么溜来了?不是开学了?”老爹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开学而没有时间过来,见到她,乐得想多聊几句。
“老爹,对不起,我等等要赶回学校了,有几句话想跟阿海说,他在吗?”
“阿海在楼上上课,不过,时间也到了,你上去找他吧!”
她一听就往楼上跑,与一个学生擦身而过,急忙地从一间间的教室玻璃往里探,终于看见他站在窗边,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抽烟,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阿海——”她打开门就冲进去。
冯子海一转身,刚好接住她飞扑过来的柔软身体。
两人紧紧相拥,感觉思念已经满载到仿彿过了一世纪那么久未见面。
“你还好吗?”记起她母亲的那一巴掌,他揉着她白细的脸颊,心疼地问。
“我按着你留在餐厅里的地址在你家外面等了好几天,都没见你出门,请桐帮我打电话,你家人也都说你不在,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见到你。”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你打来的电话,但是,我不能接。”她边哭边说。
冯子海拂掉她不断落下的泪珠。“别哭,可能你妈妈一下子无法接受,遇一阵子就好了,别哭。”
她摇头。“妈妈不准我再跟你见面,阿海,我不要念书了,我想去工作,也许妈妈就不会再阻止了……”
冯子海听了,又愁又怒。“傻瓜,怎么说这种话,这不是你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吗?怎么可以轻易地就放弃?”
“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六神无主地哭倒在他怀里。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