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曼凄然一笑:“请姐姐在门外给我护法,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进来。”
屋内安静了下来,谢曼盯视着关浩半晌没说话。“阿曼妹子,能不能解毒,无妨的。”
谢曼眼神一暗,伸指点了他的几处穴道,拉着他的手,在他腕上切开一个口子,又切开自己的手腕,对上,运功为他换血。
关浩顿时明白了,惊道:“不,阿曼,不要!”
生死茫茫
谢曼微笑道:“曼陀之毒无解,是因为我师父认为没有医者会不要自己性命为别人换血解毒,可我会。”关浩心头大痛,却无法阻止。
施术完毕,谢曼细心地给他包扎了伤口,软倒在他怀里道:“换血疗毒,换血者已活不过一个时辰,关大哥,你陪我说说话好么?”
关浩凄然道:“妹子,我害了你爹,又负了你,你可怪我么?”
谢曼微笑道:“这都是命数,我不怪你。摩天崖的祸端是因小妹而起,我爹爹也是因我而死。小妹本该以死谢罪。”
“小妹好生羡慕龙姐姐,她爱了你十年,却能得你爱她一生一世。我也能爱你十年,爱你一生一世。可惜,没有时间了!我要走了。我要去见我娘,我会告诉她我爱上了一个大英雄,他相貌堂堂、武功高强、忠肝义胆、温柔体贴、有情有义。可惜,他却不爱我。”
“阿曼,你娘好端端在华山呢。”
谢曼苦笑,也许在她心里,她的娘亲只是在那冰窟墓地棺木之中的仙子。
关浩张口欲言,谢曼伸手挡在他的口边,道:“关大哥,你不必解释什么。我知道你从没爱过我。从前你只爱你过世的妻子,如今你只爱龙姐姐。这些年,你只当我是你的妹子。今日,我能死在你的怀里就满足了。关大哥,倘有来世,你可愿意娶我为妻?”
关浩含着泪说:“我愿意!阿曼!我现在就娶你为妻!”
谢曼摇了摇头,道:“不!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不能对不起龙姐姐。不过,听你这样说,我已经很开心了。关大哥,小妹祝你和龙姐姐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不!阿曼!”关浩指天誓日,道,“苍天在上,我关浩今日娶谢曼为妻——”可谢曼已经闭上了眼睛,面上是如花的笑。关浩的誓言,她听到,或者没听到,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离开时是开心的、满足的。
关浩心头一痛,流下了热泪。他忽然感觉到,在自己对谢曼的兄妹情分之外似乎还有些什么,但此时,他的心中最深切感受到的却只有痛,是失去亲人的痛。
门外,是泪流满面的龙秋庵。
谢曼的墓地就在摩天崖下,碑上刻着“爱妻谢曼之墓,关浩立”。谢曼说过她喜欢这里,但相信她更喜欢这碑文。关浩一身白衣,坐在墓前。碑上的几个红字如鲜血般触目惊心。
一个女子为了爱你,用自己最珍贵的生命来挽救了你的性命,你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她,不娶她为妻?红颜白骨,一世深情。
关浩内疚于心,不知如何面对龙秋庵,便处处避开她。
一个月后,谢曼墓前。
龙秋庵立在关浩身后,轻声道:“浩哥,四个月后,七月初六,是小妹生辰,倘若浩哥遵守前言,愿娶小妹为妻,便于七月初六之前到白鹫山相聚。否则,小妹便于那日束发为道,了断尘缘。”
关浩双目微合,并不答言,心里百味杂陈,不知道是痛、是伤心、是无奈。
龙秋庵默立半晌,转身离去。
此后数日,关浩不顾伤势未愈,每日醉卧酒乡,喝得烂醉。海澜的怒骂,霍擎天的解劝,关浩都充耳不闻。两人着恼,带队回京去了。偌大的摩天崖,瞬间竟走了个干干净净。
白鹫山欢声笑语,为着归来的龙秋庵,也为着刚满月的小女婴。
听了龙秋庵这几月来的遭遇,查晓飞咂舌道:“咱们这十年都没你这么传奇的经历呢!”
唐古铃坚持要等龙秋庵来给孩子取名,龙秋庵笑道:“你是紫鹫,就叫紫儿好了。唐紫儿!我徒弟。”
关鸿秋掰着手指道:“关鸿秋、屈小云、屈小青、欧阳飞、唐紫儿。”他看着襁褓中的唐紫儿,欢叫道:“师父,你与师伯师叔同称‘白鹫三姝’,我们师兄妹就叫“轩辕五小”好了。”
龙秋庵在他头上弹了个爆栗:“好小子,还没长大就想着抢了你师父的名头!”
查晓飞想让两位姐姐单独聊聊,便带了几个孩子离开。
见身边没了旁人,唐古铃收了笑颜,低声道:“秋庵,这孩子不该留在世上,可我舍不得。摩天教是中原武林大敌,他是谋逆之人,世人能容得下紫儿么?”这时的唐古玲,是这般的脆弱无助。
龙秋庵将她揽进怀里,冷笑道:“咱们白鹫山怕过谁来!这是你唐古玲的女儿,堂堂白鹫山紫鹫的女儿,是我灰鹫的徒儿,贵比公主,谁人敢不敬她爱她。待她长大,我要让所有见过她的人都称她一声唐女侠。”
“可是她的父亲,难道你要我告诉她,她的父亲当年是魔教的魔头么?”
龙秋庵叹了口气,眼前的娇弱女子,哪里还是那潇洒世间的唐古铃:“大姐,咱们白鹫山,也会这般在意正邪黑白么?事实是永远改变不了的,我们的紫儿,不会因为自己的声誉,就不认自己的亲生父亲。”父亲?她的心里蓦地有了个思量,却不敢就这样说出来。谁都没能想到,此时龙秋庵心底思量的竟是那远在华山的岳梓翔。
“妹子,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世间情事不过如此,我打算削发出家,承继师父的衣钵。”
秋庵急忙阻止道:“人间何处无真情!大姐!不要因为成清明而否定了人间的真情,你对他也只是一时的迷恋而已。不说别人,便是岳梓翔数次舍身相救,对你可是生死不渝的真情啊。大姐,你莫要辜负了他!”
唐古铃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我已非完壁之身,又生了紫儿,我——,他前程远大——何况,我本已答应师父传她法器,此身已属佛门,二妹你不是也打算束发为道么?你对关浩十多年的真情付出,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关浩当真能来么?世间的生活本就不适合我们,就算这几年是到尘世走了一遭,历练了世人的酸苦吧。”
情真意切
龙秋庵略觉凄然,却不知如何解劝,默然半晌,道:“大姐,我们并非礼教的奴隶,你为何如此执着呢?至于出家之礼,还是暂缓吧,咱们再从长计议。晓飞呢?我们不能让她也抛却情缘。楚英杰对她情深意重,我们做姐姐的应该成全她。皇上已答允赦免了他,我们白鹫山很快就会办喜事了。”
唐古铃点头赞同。这时,查晓飞进来悄悄拉了龙秋庵出来,告诉她岳梓翔来访。这几个月,岳梓翔数次拜山,唐古玲都拒绝相见。
白云峰就在眼前,岳梓翔立在山脚,仰望没入云中的火牛庵,遥想佳人风姿,叹道:“古铃,我今日七上白鹫山,你可愿见我一面么?”
远远的一袭灰色道袍翩然而来,岳梓翔识得,那是龙秋庵,依旧是那么淡定从容,清雅沉稳。
“梓翔,你来了。”
“是的,龙姐。我,想见古铃姐。” 龙秋庵笑意盈盈,他从中感觉到了鼓励和希望。
“随我来吧。大姐不在白云庵,我们姐妹住在轩辕谷中。”
轩辕谷在白云峰和紫云峰之间,入口极隐秘,龙秋庵亲自将岳梓翔接入了轩辕谷。岳梓翔第一次来这里,没料到白鹫山竟有这样钟灵琉秀的仙境,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梓翔,你既来了,就在这儿住两天,咱们轩辕小居可极少有客人来。你先休息休息,四处转转。我去准备晚餐。”龙秋庵又叫来关鸿秋,让他陪着四处游览一番。
关鸿秋双手抱拳,深深一礼:“给岳掌门岳叔叔见礼。”
岳梓翔忙起身还礼,赞道:“好孩子,知礼数呢。”
龙秋庵笑道:“这孩子这会儿像个样儿,其实顽皮得紧呢。鸿秋,好好带你岳叔叔看看。”
见她绝口不提唐古铃,岳梓翔有些着急:“龙姐,我——古铃姐——”
龙秋庵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微笑道:“梓翔,轩辕谷的景致可不多见呢。不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说着转身出了门,隐隐留下一声叹息,“有些事,急不得——”
关鸿秋见师父走了,立时嬉皮笑脸跳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岳叔叔,你是来找我师伯的吧?要我帮忙么?”
岳梓翔有些郝然,这事,哪里能要一个半大孩子帮忙,他面色一整:“鸿秋,你师伯让你带我观赏轩辕谷的景致,莫要生事。”
关鸿秋耸耸肩道:“好吧,跟我走。”
关鸿秋走走说说兴致渐高,展开轻功奔行起来,白鹫山的轻身功夫宇内独步,岳梓翔也想试试他的深浅,脚下加劲,紧紧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将轩辕谷跑了个遍,顺便还捉了两只山鸡。
坐在瀑布下休息,岳梓翔赞道:“小鸿秋,你的功夫不弱啊,若是到了江湖上,必得人赞一句关小侠。”
“这算什么啊,我师父的好多功夫我都没学会呢。等长大了,我要做‘追风侠’一般的英雄呢。岳叔叔,你见过追风侠么?”
岳梓翔诧道:“追风侠?不就是你爹么?你爹年轻时和你公孙叔叔合称追风双侠,后来你公孙叔叔失踪了,就称你爹了。”他回头看到关鸿秋痴呆的样子,奇道:“鸿秋,你怎么了?”
“我爹就是追风侠?从小到大,我最敬仰的追风侠就是我爹?”关鸿秋愣愣地说着,最后喟然叹道,“好可怜的师父啊!”
“你竟然不知?”
关鸿秋摇摇头,想了想,又问道:“岳叔叔,男女之间的情爱如果思念了却得不到是不是很痛苦的事情?”
“痛苦?是的,人生之痛莫过于斯!”岳梓翔长叹口气,忽的想起面前的人儿不过是个孩子,斥道,“咦,你一个小孩子家,想这些做什么!等你爹来了,我让他杖责你。”
“我爹么,他能来就好了,我师父也不用这么苦了。听查师叔说,我爹在摩天崖娶了一个死公主为妻,如果他在我师父的生辰前不来轩辕谷,我师父就真的要做道姑了。”
这两个人,纠缠了十年的情缘,最终却不能得一个结果,真是令人扼腕。那么自己此次的白鹫山之行,又是凶是吉呢?
“鸿秋,你——师伯——”岳梓翔讷讷不知如何开口。
关鸿秋笑道:“现下要我帮忙了?好啊,我是这轩辕谷最最热心的人了。”
这时,远远传来一个孩童的叫声:“大师兄,开饭了,师父让你请客人回来。”关鸿秋却不应声,低声道:“是我四师弟欧阳飞,他平日里不爱出门,让他过来寻咱们,活动活动。”
过了片刻,奔来一个乌丝带束发、齿白唇红的少年,见了他们一愣:“大师兄,我以为你们在后山呢。”过来给岳梓翔见了礼。
三人一同回了轩辕小居,岳梓翔只道唐古铃也会同席,一颗心怦怦直跳。进门时关鸿秋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夜半三更,瀑布旁!”未及他反应过来,已奔了进去。
“大姐的膳食特殊,是单独做的,不与咱们同食了。”龙秋庵的一句话,令岳梓翔颇为失望,他何时才能见到唐古铃?
晚上住在关浩日常居住的客房,岳梓翔大睁着两眼,盯视着房顶,毫无睡意。
“夜半三更,瀑布旁!”脑中忽然现出关鸿秋的那句话来。这是何意?难道——他霍地跳起身,穿好衣裳,向瀑布奔去。
飞瀑流觞,仿佛能听到空灵的天籁之音。唐古铃静静地坐在石上〃奇〃书〃网…Q'i's'u'u'。'C'o'm〃,闭目冥思。最近几个月,她都有这个习惯,每日夜半便来这里静坐一个时辰,净化自己杂乱的心境。
龙秋庵苦劝她一下午,唐古铃终于愿见岳梓翔一面,她对他,并非无情,可这情,更多的是欣赏,是对美好事物的倾慕之情,当年飞匕相赠便是此意。而岳梓翔对自己的心意,她也早已知晓,可惜,成清明却先抢占了她的心。
龙秋庵说得对,无论怎样,总要有个了结吧。
“古铃姐!”旁边一声轻颤的呼唤,令她身子微微一震,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出声。她不知此时该如何面对岳梓翔。
“古铃姐,我——我是来求亲的!”唐古铃霍地睁开双目,震惊地瞧着他。
灯火阑珊
岳梓翔口不择言,说出的话让自己也吃了一惊,不过既然说出了口,也没啥顾忌了,他深情地望着唐古铃,道:“古铃姐,你也许忘记了。三年前,在沧州的客栈,你送给我一把‘青芒’剑,我却未能见你的真面目,心里也不服气。可后来在华山见了面,我便认定今生非你不娶,这青芒剑便是信物。三年来,我一直贴身收藏,没让它出过鞘、没让它见过血。”
岳梓翔说着取出贴身珍藏的“青芒”剑递给唐古铃。接过短剑,轻抚剑鞘,感受着剑身上岳梓翔的余温,唐古铃心内感动,不觉热泪盈眶。
“古铃姐,听龙姐姐说你生了紫儿,紫儿,她也需要一个父亲,就叫岳紫儿好么?我会对她视如己出,如对你一般,永无二致。今后的日子还很长,让我陪着你,好么?古铃姐——” 岳梓翔说着,伸出手掌。唐古铃迟疑着,终于缓缓把手放在岳梓翔的掌心。
“请给我一点时间。” 唐古铃的语声充满了彷徨。
“我等你,无论多久!”岳梓翔握住唐古铃纤弱的手,凝望着她无助的面容,眼中满是理解、包容和关爱,“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
唐古玲的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有这许多泪水,仿佛三十年来郁积的泪今日一次都流了出来。
岳梓翔轻轻揽住她,柔声道:“古玲,你今日流尽了泪,便忘了过往,今后我会疼你、敬你、爱你,一生一世,决不会让你再流泪了。”唐古玲将皓首深深埋在岳梓翔的胸前,只觉得着这胸膛是那么温暖,那么安心。
“我的小徒儿终于有了父亲。” 龙秋庵欣慰地笑着,揪起了藏在了石后的关鸿秋的耳朵,回房去了。
半月之后,楚英杰来访,带来令人兴奋的消息。皇上饶了楚王性命,将楚王贬为庶民,条件是楚英杰入主户部,更是将查晓飞赐婚与他,必得亲去谢恩。查晓飞又喜又忧,尤其舍不得离开轩辕小居,大为伤痛。
龙秋庵劝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大姐也要嫁去华山了。最终轩辕谷只剩了我孤家寡人。”本是劝解妹子,说着自己也不禁黯然。
唐古铃心下刺痛,天山之事大家都已知晓了,关浩的心也就在一念之间,自己这做姐姐的又岂能不为她做些什么。待楚英杰走时,她便坚持要和岳梓翔一起送查晓飞去京城,龙秋庵不疑有他,自己留下照看孩子。
几日之后,轩辕谷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那日救了关浩和龙秋庵的和尚。龙秋庵忙将他引入客房,打稽手相谢。
和尚端坐在太师椅上,也不回礼,哈哈大笑,道:“我原是该受你这一拜的。”
龙秋庵以为指他相救关浩一事,也不以为意,道:“大师相救之恩,容图后报。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和尚却不答话,问道:“不知尊师可在观中?”
龙秋庵恭敬道:“我师父已羽化登仙了。”
和尚微微一怔道:“既是如此,和尚便看看‘白山大侠’仙归之处。”
龙秋庵大吃一惊,暗道:“这和尚如何得知师父名号?‘白山大侠’之名师父早在二十余年前便已不用,此人看年纪也不过四十,却是如何识得师父的?”沉吟间和尚已走出门。
龙秋庵紧赶几步,道:“大师请随我来。”带着和尚来到后山轩辕后宫前。和尚双掌合十:“见是不见,不见也是见了。”说罢转身便走。
龙秋庵急道:“敢问大师法号?”
和尚道:“十年前我是‘屠龙手’,如今只是‘一笑和尚’罢了。”说罢,脚不停步,飘然远去。
“‘屠龙手’李峥!”龙秋庵“啊”地一声,急道:“糟了,原来是师兄!”再要寻他,已无踪影。自己只有这一个师兄,见了面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