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可怜,往往便偷偷摸出向问给的金叶子救济人家,封秦有时瞥眼见,微微笑,也不在意。
便么路走路散财接济,不数日大包金叶子便全告磬,马车上小姑娘慌慌张张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家大哥坏笑着凑将过来,附耳低声道:“待到大镇上,问清哪家大户为富不仁哪个土皇帝贪赃枉法,缠着风哥哥走遭便都有。”揉着妹子脑袋挤挤眼睛,直逗得小姑娘“噗嗤”声笑出来。
兄妹二人窃窃私语声音极轻,然而驾位上风清扬内力精纯,不过凝神便听得,接口笑道:“阿秦,家妹子才几岁,倒开始教打家劫舍!”
小仪嘴撅,怒道:“大哥教的就是对的!不许插嘴!”封秦“嘿”的笑,搂住妹子狠狠揉揉,道:“不打紧,劫富济贫者盗亦称侠,若是真要当个什么君子剑客,怕是就要迂——何况近日轻功小成,多历练历练也好。”话音甫毕,猛地有人纵声长笑,道:“好个‘劫富济贫者盗亦称侠’!”马车后蹄音哒哒,几名骑马的乘客策马驶向近前。
时值正午时分,官道上避难南下的流民颇多,封秦等人本不曾在意身后不远处联骑北上的数骑人马,直到其中人出声搭话,方才心内各自凛——那人话语借内力吐出,字字清晰至极,显然内功深厚不可小觑。封秦笑笑,撩开车帘,朗声道:“见笑。”
掀帘却教他略略怔——他目光何等毒辣,眼见来人共有十乘,或神情豪阔,或举止沉稳,竟都是极俊的武功修为,其中嵩山脚下缉拿任行的魔教堂主张乘风、张乘云兄弟赫然在列。偏头看风清扬时,却见风清扬眼底依稀含戒备之色,想来也丝毫不曾料到此际。
来人却没与风清扬等人打过照面。那接封秦话的是个紫膛脸的标直汉子,部大胡子威风凛凛,笑道:“老弟句话得有味道!”探手摸出耷银票洒向道旁流民,扬声笑道:“劫富济贫,吾辈当为也!近日诸位拿银票过起安生日子,须记得是大明朝的官家付账!”转对封秦等人头招呼,笑道:“老弟若是想劫富济贫,附近几个县里为富不仁的可是叫们先搬空,如今知会声,免得将来老弟白跑趟、空手而归。”言罢哈哈大笑,颇觉快意,向同行几人打个唿哨,也不告辞,扬鞭,领着众人纵马去远。
风清扬叹口气,道:“是魔教十大堂主。咱们居然没察觉,着实大意。”
车中封秦仿佛也是轻轻叹,钻出马车,和风清扬并肩坐在驾位上。风清扬挪挪身子,道:“车外日头烈。”伸手将遮阳的席凉棚拉到封秦头顶。
封秦微笑道:“无妨,外面有风吹着,倒是车里蒸笼也似,透不过气。”握起风清扬手腕,双手摊开他执鞭的手掌,果然掌心冰冷,浮层津津冷汗。
他举止缓慢,指尖轻轻触碰炙热的掌心,抹凉意沁人心脾,便如同直直上心头,那么微微的痒。风清扬喉头咽,刹那便似哑,封秦却放脱他手掌,摇头道:“其实阿楚的修为终究是欠几分火候,有些武学上的东西他还没悟到。当日学独孤九剑时口不能言,本打算想个法子将来亲自教武功,补上剑法中的破绽,谁知世事难料,拖到今日也没开口。”
风清扬怔,抬眼道:“阿秦,些做什么?”封秦道:“也没什么。小风,方才心里有些慌?”风清扬嗯声,略局促便即坦然,笑道:“狭路相逢,时猝不及防。”
他笑,封秦便也笑,道:“怕什么?他们武功不及,便是以对十,也不过百招罢。”见风清扬头,又道:“也不偏袒阿楚,但凭心而论,他写下的剑法未必就有人接到三百招之内。给的内功虽不会运用,对付世间的英雄好汉,却也算是绰绰有余。小风,但凡小心些,世上便无人奈何得。稳而不乱,静而思动,然后无敌于下,又怕什么?”“嘿嘿”笑几声,自来温润从容的眉间眼角倏忽透出几许凌然下的傲绝之气来,顿顿,字字的道:“封秦的、封秦的……”将“封秦的”四个字翻来覆去咬半晌,却渐渐哑。
他想的原本是“封秦的弟弟,定然是世间数数二的绝顶高手”,骤然想到“弟弟”二字对风清扬并不妥当,欲换个词时,却发觉有些词不出口,而得出口的却依旧不妥当,嗫嚅片刻,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小向他们在北,不知怎么样。”
风清扬心念如电,双眼霎时便亮,也不理会封秦后句什么,只是连声问道:“封秦的什么?”
封秦含含糊糊嗯几声,额角见汗。
风清扬暗自笑,斜眼见周遭之人依旧各自俯身抢拾那魔教堂主抛落的银票,猛然凑上前来,在封秦唇上飞快印下吻。
封秦呜咽声,果然便成只兔子,连滚带爬往马车里便钻。
不多时,便听得小仪怒气勃发的大叫:“姓风的!、又欺负大哥!敢咬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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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华山
到得华山时已是黄昏,莎梦萍上半山残照,蕤草萋萋,似也教日光染上抹淡金色光晕。华山山道孤仄险绝,自山荪亭而上马车已无法前行,经桃花坪,过希夷匣,漫山云海起伏,峰峦如聚,松涛如怒。
风清扬走在封秦身前,低声道:“昨日是鞑子进陕北,倘若潼关失,只怕关中也就乱。”微微侧过脸来,却不抬眼,伸手别开封秦头顶低低刮下的枝葛蔓,忽露出抹笑来,道:“阿秦,倒觉得咱们像苟安。”
封秦手携着小仪,微笑道:“大丈夫投笔从戎,那也很好。”他原是个极其护短的性子,当年虽出身于北地草原上跑马纵横的外族、对明廷殊无好感,但风清扬既是中原人士,他便也绝不偏帮旁人。
风清扬摇头笑道:“和不样,做不来将军的——阿秦,累不累?”几句话间,便岔过话题。
句“累不累”早被风清扬路问成老生常谈。封秦笑着摆手,道:“再歇阵咱们今晚就夜宿荒山罢!”越过几级石阶想要绕到风清扬身前,斜剌里淡青的袖影闪,身旁的小妹子却叫那人抱进怀里。
小仪大怒,叫道:“姓风的!要大哥抱!不许抱!”碍于封秦严令不准自己扯他头发耳朵,只得捏紧拳头,冲着风清扬鼻梁便是拳。
风清扬面不改色的偏头避过小姑娘凌锐无俦的粉拳,向封秦笑道:“阿秦,嫌慢不妨背,条路走得熟,来去用不个时辰。”
封秦脚步略略顿,苦笑道:“也不至于如此无能……”话音未落,忽见风清扬唇角露出些坏笑来,凑过身子拖长声音慢悠悠的道:“那倒不是。不过小时候有个誓愿,心想总有长大,非要背着媳妇抱着儿子重回华山来炫耀炫耀不可。”
——封秦身形晃晃,单手扶住额角,心道当初在开封府时自己果然便该趁着传功顺手缝严眼前张破嘴。
华山派房舍多在琴峡剑舞坪之侧,攀上玉峰,再绕过两道绵亘极长的石壁便是。风清扬揉着被封秦小仪兄妹合力连敲十几个爆栗的脑袋正到“当年东西南北中五绝华山论剑便在华山后山,后来入元,祖师爷在此开创华山派……”沿着山间小道转,骤然呆呆,停步立在当地。
却见剑舞坪上沉沉片,方圆数里之地,竟是丝人声、豆灯影也无,偶尔夜枭咕咕低叫,音色哑然。
华山地势已然极高,入夜,寒星子碎溅,仿佛抬手即可摘得,毫光入眼,剑舞坪上数十间厅堂房舍漆黑的轮廓依稀便看得分明。风清扬凝神细听片刻,回眸道:“奇怪得紧,山上没人。”心念转,蓦道:“坏!”单手撑石壁,腾空而起,身法如电,直扑华山派冲霄堂。
——他却是陡然想起魔教十大堂主围攻华山之事:魔教总坛黑木崖在河北平定州境内,向来势力分布也多在中原带,当日河南道上偶遇魔教十大堂主他与封秦都不大在意,如今想起,才猛然觉出其中的蹊跷来。
那冲霄堂本是华山派正厅,历来纵使掌门不在,也必定要安排亲信弟子值守,常年灯火不熄。风清扬奔至堂前,发觉大门并未上闩,推门而入,厅内黑漆漆空荡荡的并无人,举步绕到后堂,守值的弟子也不在,唯有“剑气冲霄”的牌匾下柄柄剑穗古旧的黝黑长剑并排而列,静寂中透出些年岁久远的肃穆来。
他心中惊疑交加,定定神,出门将华山派众人的居所探察遍,便是蔡子峰屋后自己居住的小室也看过,仍旧不曾遇上人。封秦带着小仪靠着侧的山壁休息,见风清扬颇为丧气的返身回转,便淡淡问道:“怎样?”
风清扬笑笑,道:“没人,但也没有打斗痕迹,不像是仓促遇袭。”踏前半步,星光之下觉得封秦脸色似又回复惯常的蜡质苍白,隔袖轻轻握住他手腕,柔声道:“到房里睡罢,今夜去后山思过崖看上眼。思过崖与冲霄堂隔十里,来去都是山道,怕是要累。”
封秦摇摇头,眼角望远处影影绰绰的几重绝巘浅浅掠,朗然笑道:“废话什么?能上不能上还拿捏不得么?走罢!”从袖中摸出丸朱红的丹药含,俯身抱起恹恹欲睡的妹子塞进风清扬怀里,转身当先便走。
他双眼杏仁也似,眼角微挑,只那么若有若无的眼睥睨,华岳千仞,隐然便俱在脚下——那瞳仁黑得像漆,顾盼之际浑然不带丝光影,其间焰色冷冽杳杳流淌的,却是二十余年血水里堪堪砺就的敏锐嗅觉。
思过崖本是犯门规的华山弟子面壁思过之处,风清扬在前领路,疾步行来,不多时便近,仰面而观,只见道危崖耸直如削,崖后道山壁直上直下寸草不生,鸟飞不得过,猿猱愁攀援。山壁根处岩石陡峻,壅壅叠叠仿佛生个瘤子,巨岩下却又有处凹陷进去,然生成个洞穴。
夜幕渐深,山下松风低唱的沧浪沉响渐渐地也再不可听闻。两人的脚步不禁都放轻,风清扬只觉封秦脸色青白,难看得可怕,正要开口问询,却听崖顶似乎有人纵声长笑,紧接着兵刃相撞,“当啷”声大响自静夜中远远传将开去。
下风清扬与封秦都是惊,对视眼,不约而同对小仪做个噤声的手势。风清扬身形展动,抱着小姑娘飞快掩在道旁块大石后,封秦却依旧步步的踏上峰来,青衫磊落,敛尽周遭生气,便如道暗影般无声无息。
思过崖上火把通明,华山派自剑宗蔡子峰、气宗岳肃以降,无不在此列,呈围攻之势。风清扬夜视极好,打眼便见阵中与华山派众人对峙的几人正是那日遇见的魔教十大堂主,其中名堂主手执副雷震挡,与名华山派人物手中长剑只碰便哈哈笑着退开,想是胜招。
只听华山派名老者沉声问道:“阁下三番四次犯华山,莫不是欺华山派无人么?”句话夹杂着几声低咳,却是风清扬的师父蔡子峰。
那使雷震挡的汉子笑道:“教主有命,不得不从。识相的便交出《葵花宝典》,大伙儿各自走路。不然教主遍遍催下来,们活得不好受,咱们也劳心劳力、不得清闲。”
蔡子峰身侧的名中年子冷冷的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如今其余四派早已接到传讯,不多时便至华山脚下,思过崖上没水没粮,若要耗,咱们便耗着罢!”
那使雷震挡的汉子“哈”的声,道:“的好!可惜神教的大队人马也要到山脚啦!咱们要打,打个够也好!”手摊,满面嚣张桀骜的神色,又道:“白掌门,请啊!请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网抽,见谅。
跪地。 1
六十、内讧
那使雷震挡的汉子叫做范松,似是众堂主中领头的人物,番话得极不客气,不少年轻气盛的华山小辈弟子都忍不住高声喝骂起来。封秦凑近风清扬耳边,低声道:“眼下乱,咱们等等。”风清扬头,道:“理会得。”
他藏身的山石不大,两大小三个人缩着身子挤在处,自然而然便靠得极近极近。风清扬的背脊虚贴着封秦胸口,隔着衣衫隐约觉得背后之人周身似是压不住的轻轻颤着,回头看时,却见封秦唇边噙着痕不清道不明的笑容,自己倒像是全无觉察。
么疏神,崖顶便遥遥模糊几句对答,风清扬眯眼望望崖顶火光,暗道藏身的所在与崖顶相去实在太远,想靠得近些,却又明白思过崖上蔡子峰、岳肃、十大堂主等人无不是高手,若有大动作,只怕他们便察觉。
封秦低低的道:“眼下日月神教越发叫人琢磨不透。北方战乱,还道他应该有所动作,十个堂主却又重上华山来。小向小任他们直没什么消息,听他们言谈,眼前十个堂主的立场也不怎么分明——还记得那在临安城宫墙内遇见的高手么,他的武功,比眼前几人都要更高些,却走得更南。”
他言语间娓娓道来,将近日来魔教众人的动向大致上略略,话中含义却幽讳不明。见风清扬眼带疑问,他也不解释,又笑笑,道:“等场安定下来,跟几个故事——看局怕是魔教调虎离山。”
他话音甫落地,远远只听山脚下有什么锐声响,道金红色的焰火陡然窜入空中,“啪”地爆炸开来。
山下惊变事出突然,崖顶对阵的众人也都情不自禁的停手跃开。魔教诸堂主对视眼,彼此面带喜色,华山派人物却都惊疑不定。
范松向身后众堂主打个手势,大声笑道:“山下得手!咱们走罢!”
他言既出,华山派众人齐齐色变。蔡子峰老眼暴睁,厉声喝道:“胡——”口气呛在喉中,不由猛咳阵,嘶声道:“……岳师弟、那、那宝典不在身上么?”心绪激动过甚,声音也颤。
岳肃向镇定的脸上也有些失神,道:“那宝典是珍贵之物,自来妥善收藏,岂有随身携带之理……”话未完,范松声长笑,截口道:“宝典既然得手,蔡老头,岳老头,白掌门,咱们少陪!”身形转,率魔教中人施展轻功直扑思过崖下。
蔡子峰急叫:“都拦下!个也不能走!”创的声腰畔长剑出鞘。他是华山派首屈指的人物,长剑动,自掌门白清璋以下的剑宗百余名弟子纷纷挺剑阻拦,便是岳肃门下的气宗也各自抢将上来,凝神拔剑迎敌。
蔡子峰年逾古稀,初时虽直不曾出手,但成名四十余载,招“有凤来仪”却依旧矫捷迅健宛若少年,剑如流星,转瞬即至,剑尖儿距离走在最后的魔教长老张乘风已不足四尺,冷光霍霍,须眉生寒。张乘风不敢托大,手中熟铜棍反撩上来,横扫蔡子峰剑刃。他心道棍硬剑薄,蔡子峰必定不会与自己以硬碰硬,本想借他变招之机飞身下崖,孰知身后几人惊呼声中,那长剑竟当真结结实实碰上铜棍棍身。张乘风见机极快,微借力,也不回头看个究竟,身形犹如只苍猿,纵几纵,便就此尾随魔教其余众堂主下山去。
——那刹,华山派中,却已是惊变。
蔡子峰双老眼怔怔望着胸口透出的半截带血剑尖,手中长剑拿捏不住,创啷声大响,刃口磕在坚硬干燥的山石上,崩出几火星。
他身后岳肃退开半步,手中却仍攥着卡在蔡子峰后心的长剑剑柄,道:“师兄,得罪。”眼色宁定,再不见方才的惊慌。
连同石后封秦风清扬在内,华山剑宗无人料到岳肃竟对蔡子峰痛下杀手,此刻便是蔡子峰身受重伤,剑宗几个小辈弟子兀自睁着双眼,全然不敢相信眼前情景。白清璋颤声道:“……岳师叔?”脑后忽然阵剧痛。眼前霎时黑,就此人事不知。
岳肃剑出手,华山气宗众弟子顷刻间便即协同发难,许多剑宗弟子尚且不及反应,已然纷纷尸横就地,余下的众人也俱被气宗分隔开来,群龙无首,彼此无暇照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