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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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雪-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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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恨缇骑已到如此程度,一有其人,一得其时,定要杀之而后快。说话间,轻尘子剑尖已停止轻颤,语音也孤直如弦:“给我站出来!”

在座的人几乎都齐声道:“是谁?”只有吴道人“嘿嘿”道:“不是我。”

众人不由都互相戒备,齐齐退后两步,以防不测。莫余却盯着一直没有开口的石敢当道:“石兄,你说是谁?怎么不站起来?”

当真,座中只有石敢当没有站起来。

林致愕道:“不会吧?他是石台大佛寺龚大佛的高弟呀?我和他认识已六、七年了。莫世叔,你不会搞错了吧?”

莫余冷笑道:“石敢当?龚大佛?嘿嘿!——龚大佛的修为我还不知道!他是龚大佛的徒弟?依我看,龚大佛的修为只怕还及不上他的一半。林贤侄,你是认识了他六、七年。但肯定不知,他也该就是七马中的狐马石燃。他最近动向太多了,否则我们也不会知道。这还是辕门中被我们探明身份的第一个人!”

然后,他负手向天,阴阴道:“石燃,你站出来吧。反袁之盟你也敢来,真不愧好胆色。我们此盟今日就以你的血歃血祭剑。”

那石燃已闻言而起,大笑道:“不错,我是石燃。”

他知今日一战已不可免。他本为探听消息而来,没想会被认出,当下一掌就向轻尘子劈去。他这一掌居然真就是龚大佛的“大佛掌”。

但莫余说得也不错,龚大佛自己出掌也没这般声势,修为只怕还真不到这石燃的一半。

轻尘子一掌当面,须眉皆动,叫了一声“好”,一剑对谁石燃掌心就刺去。石燃改击为拍,让过他这一剑,身子一个倒跃,却是一招“灵狐入洞”,将整个后背向九华吴道人撞去。吴道人见他缩得似个圆球,虽后背卖给自己,不知是否有诈。他生性谨慎,不就还手,反飘然而退三尺。那石燃见状,一腿顺势就向风烈踹去,风烈双掌一挥,就去硬接,这下却是硬对,只听两人俱是“嘿”了一声,到底臂不及腿,风烈一连退后了三步。他三人这一招之间互有进退,场中就空了一块。石燃立在正中,眉眼睥睨,虽遭险境,却全无惧色,朗声吟道:“双车纵横,七马连环。左相为御,右士为骖。以此御敌,谁与比肩。以此入世,孰可敌焉!”

他这几句念得神威凛凛,连耿苍怀听得都心中一动。只听那石燃道:“不错,我就是狐骑石燃。小小的一个白鹭洲之会,我会不敢来?嘿,袁老大强过你们百千万倍。凭你们这朽腐之盟,加上文家一群卑劣小人,就想倒袁?笑话!真是笑话!”

说着,他猛地从怀里捣出一只信鸽,挥手一掷,那鸽子已被掷入丈许高空,振翅待飞。

林致叫道:“不好,他要报信儿求援!”手里就向石燃出了手,他使的却是宣州林家家传的掌法。石燃一一避过,却不还手,林致怒道:“你怎么不还手?”

石燃笑道:“我与你相交七年,也瞒了你七年。这七年之中,你一直还当我是个朋友,你对我有过这分情义,我自然该礼让十招为歉。”

他口里说着,脚下避着,手里可没闲着——那边南漪三居士一见他信鸽脱手。他们以暗器名家,当下就齐齐出手,一人一粒铁菩提就向空中射去。石燃却一抬袖,“嗖嗖嗖”,以一枝袖箭击落了三只铁菩提。南漪三居士如何肯服?再次出手,铁菩提,铁莲子,铁三星依次而出,而石燃怀中袖箭似也不少,右臂连挥,将他们暗器一一击落。他们四个都自负暗器高手,较上了劲儿,都不肯服人,并不互攻,争的却是天上那一只鸽子,斗的就是信鸽振翅前那瞬息时间。鸽子有知,如知自己生死决于他人之手,不知是否会汗湿白羽?

林致已喝道:“你让得起吗?”

石燃笑道:“不让让看怎么知道让不让得起?”

他对林致似颇有好感,真的不还手,一边避让林家掌法,一边犹有空踢出一腿,格开风烈击来之掌。两人这次又是硬碰硬,碰得“砰”然一响,风老大面色一青,哼了一声。

这时,却见轻尘子一弹剑身,“嗡”然一响,口中喝道:“接招了!看剑!”

他到底是名家正派,不肯冒偷袭之嫌。黄山剑法素来高绝,石燃一见之下,已知不可轻敌。他此时已无暇与南漪三居士在空中较量暗器,一挥袖,三支袖箭直向他三人射去,逼他们自守。伸指一弹,已弹在轻尘子袭来的剑脊上。他这一招用得极险,稍有不慎,就不免把手指齐根削断。但敌众我寡,他也只有履险,也只有履险如夷才能更见高明。他挡开轻尘子一剑,不进反退,身子向后疾跃,退的过程中又向曲云甫发了一招,还有空对林致叫道:“林兄,十招将完,你仔细。再有三招,我可不再多让了。”然后,他后背就撞上一颗松树。

他原是算好的,人一撞上,身子就已顺着树干直滑了下来。背靠着它面向众人,似是知道逃是不好逃了,索性架式一整,倚松一战。眼中望见鸽子已振翅而起,目光中不由就一喜。

却见莫余这时展开大袖,忽向天上一挥。他一出手,石燃神色就一变,要发袖箭,却已无及。只见那只鸽子在空中顿了顿。莫余袖中第二股阴劲儿已到,那鸽子便哀鸣一声,直坠下来。

石燃面色一冷,知消息难送,援兵已绝。莫余冷笑道:“上了白鹭洲,你以为还能活着出去吗?”

轻尘子却不待他答话,已一剑快似一剑,向石燃攻来,把一套黄山剑法使了个招招疾、式式险。那石燃背倚松树,一步不退,见招拆招,见式破式,守也守了个滴水不露。他吃亏就吃亏在时刻要防着旁人助攻这一点,那轻尘子叫道:“今日叫你缇骑也知道知道黄山剑法的厉害。”

石燃冷笑道:“厉害?如果你没有帮手在侧,我十招之前就已把你手中之剑折断。”

轻尘子怒道:“胡说八道。”

石燃冷笑道:“不是吗?你十招前以“迎客三式”中的“横出式”接黄山大八式“鲤鱼脊”中的“苍波跃变”,自以为机巧,别出机心,不知已犯了黄山剑法的大忌。三十年前,黄山知机子就已创出这一变招了,可惜,他这招只用了一次就死在了大佛老人手下。试问,我如果不理你那一式横出,左手指以“清平掌”的“上推手”推你的腰,右手再以“折冲指”走坎门上袭,是不是已折断了你的剑?要不是我防着南漪那三个伪君子的暗器袭我右肋,岂还容你攻到现在?”

轻尘子脸上不由冷汗浸出。他前年才创出此一变招,黄山上下一派叫好,连师傅也颔首微笑,实没想到照石燃所言——三十年前已有人想到,而且因为这一招已身死命丧。他本待不信,偏那石燃说来丝丝入扣。三十年前,知机子师伯祖是忽然失踪不见的。但轻尘子也是刚愎自傲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冷笑道:“武功之道,说得通行不通之处甚多,你休用话语唬我,有本事使来看!”

石燃冷笑道:“小杂毛儿,你少卖乖,我现在防着这批伪君子,可不敢使来。”

轻尘子最受不得激,已怒道:“莫先生,南漪三兄,风兄,林兄,几位但请旁观,我倒要与这石头放手一战,看他几招能折了我的剑。”

武林中原来单打独斗的规矩。如果单挑,那就不比仇杀,一旦言明,旁人就不好出手的。轻尘子又是黄山派大弟子,在江湖中极有份量,他如此说,自是要依单挑的规矩了。

众人也要看这难得一见的一战,都应声道:“是”。莫余更笑道:“那好,莫某就等着为轻尘道长弹剑相贺了。”

石燃面色一喜,他已估准轻尘子牛脾气,要的就是这个。他知武林中人最重然诺,话一出口,虽死无悔。轻尘子一言既出,就只能以一搏一,哪怕为此剑折命损,众人也不便出手,以损黄山剑派清名。当下笑道:“小道士,你倒硬扎,不信,你重新试上一遍。”

他手下一缓,轻尘子果然是个牛脾气,剑转回旋,又转入“迎客三式”。这三式变化繁多,依次使来,也用了一会儿的功夫。忽然他见有机可乘,“横出式”既出,马上转“沧波跃变”。他这次加意使出,更是转得又疾又快。那石燃大喝一声“好”,左手果以“上推手”击他腰间,右手一式“黑虎捣心”直击轻尘子心口。轻尘子当时做此招时遍想了各大门派精妙招术,俱有应付之道,知其不可破自己这式新招,却万没想到还有人用这至粗至浅的市井流氓式的招式与自己对战。要是一般的“黑虎捣心”也罢了,但石燃这招倾力而出,又快又狠。轻尘子心叫一声“不好”,不及伤敌,先求自保,左手回招相应,要全力接下这式“黑虎捣心”。

大变突来,猝然难防,他右手劲力一虚,石燃左手果以一招“折冲指”轻巧巧地就捏住了他的剑,只要一使劲,他这松纹古剑、黄山派大弟子的声名、连同派中声誉,不免一齐折断。

轻尘子一闭眼,石燃耳中却忽闻风声。他暗骂一声“卑鄙”。他这里螳螂捕蝉,万没想到还有黄雀在后。他本以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对方人物为顾及武林规矩,此时断不会出手。没想对方算计的也就是他这一刻,南漪湖三居士一人一颗暗器——铁莲子、铁菩提、铁三星,‘嗖、嗖、嗖’地向他左肋袭来,这一招有个名目,叫做“三星当户”。

好在石燃反应快,左手一攀松树,人已悠地一下荡到了树后。哪想这招敌人也已料到,南漪三居士又是三颗暗器飞来,石燃衣袖一拂,将暗器接过,这时‘公书院’首讲曲云甫一招摺扇也已向他后心点来。石燃本可以以一招“鞍马式”避过,但他知敌人处心积虑,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好逼他使出一招“鞍马式”。那时自己先机已失,只怕再也难求万全。心知此时再不出奇招,必蹈死地,当下仗着腰功硬扎,向后猛倒。众人万万没料到他此时还能使出这么一招“铁板桥”。只见石燃腰身如折,向后仰去,避过曲云甫那一招,张口就向曲云甫下阴咬去。这招更是匪夷所思,世上本绝无此一招,曲云甫大惊,连忙后避,却见石燃一张口,“脱”地一口痰向他面上吐来。这一吐势道虽劲,却不能伤人。但出于好洁本能,曲云甫一张摺扇,护住头面。他脸是护住了,石燃却得此之机,右手直击他胯下,虎爪一挤,曲云甫一张脸上五官痛得几乎也挤到了一起。众人料不到他腰功如此硬札,原有打算全被打乱,眼看着曲云甫一招之下已受重伤,但石燃也没讨好。众人只听“啊!”、“嗯!”两声,一大一小,同时发出。前为惨叫,是曲云甫;后为痛呼,却是石燃腿上着了南漪湖三居士一记铁莲子。

当此之际,他虽重伤曲云甫,却已不及再下杀手。右手一挥,倾尽袖中袖箭向南漪三居士射去。他知此时自己铁板桥在地,最易受到攻击,一定要逼开敌人,赢得一口气的时间才好。就在他挺腰欲重新跃起之际,只见天上一黑,一个人影遮云蔽日而至,正是莫余!

莫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压箱底的本领“黑手印”。他一招直击石燃胸口。这一招之重,连耿苍怀也不由一愣。

石燃避已不及,一咬牙,双足一挺,胸口已是一缩,又往前窜了一窜,让开胸口,竟以最柔软的小腹来硬受了莫余这开山裂石的一击,左右双手却同时也以“绝命虎爪”拿向了莫余腰肋。

他此招算得不错,若让胸口挨那一掌,以硬碰硬,只怕当声他就会胸骨尽碎。莫余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且这么肯拚命,得手之际,不由也是一声痛呼。他虽击中对方小腹,一招得手,几乎击垮了对方,但自己也身受重伤。他双足用力,奋力跃起,挣脱了石燃左右虎爪,只见双肋间鲜血淋漓,如一只受伤大鸟般跃回原地。

石燃腰功也真了得,硬受一击后,肝脾如碎,仍能勉强弹起。左手袖箭也已倾曩而出,这一次使的是连环箭,南漪三居士‘呀’地一声,已伤了两人。但轻尘子这时已从惊愕中醒了过来,一时羞愤莫名,一招“横山刺虎”,以指一板剑尖,那剑登时弯成个弧形,他身子也同时弯成弧形,然后猛地一松,借那一弹之力,猛向树后石燃刺去。

他这一招竟不顾有树,凭着那一弹之力,松纹古剑直透树身,然后刺中石燃。石燃这时方倾尽余力以暗器伤了南漪三居士,再避不开,只有让了让,但也只让开了心口,轻尘子那一剑却也将他右肩洞穿。

这一剑极重,场中都是会家,知道石燃受此一剑,等于就再无还手之力。

石燃与轻尘子两人却都一静,就这么隔着松树面对着面。石燃面色惨然,轻尘子躁怒无名。良久,只见石燃咯出了一口血,低声喃喃道:“嘿嘿,名门正派,名门正派!”

他口边竟噙了笑,带着鲜血,更增惨意。

轻尘子只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羞恶交争,知自己已做了武林中人极不齿的一件事。

他一向自视甚高,此时虽然得手,但反似受不了这个结局。忽一抽剑,鲜血就从石燃肩上涌出。轻尘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不及拧盖,直接用双指捏碎瓶口,把瓶里的药一齐倒在石燃肩上伤口上。那是黄山派治伤灵药‘玉兔散’,然后,轻尘子苦笑一声:“贫道有愧!”

他仰首望望天,似是惶惑无地。这一战,看结果算是他胜了,但他到底是名门之后,越想越愧。忽然手臂一振,一抖震断了掌中之剑。

莫余叫道:“轻尘道长”。

轻尘子一声不答,径直向江边奔去。他行动狂躁,想来心情极乱,到了江边,竟不肯停,一跃而起,就向对岸扑去。众人“啊”地一声——此时初冬,长江虽然水落,但仍旧宽阔,世上只怕还无一种轻功可以一跃而过。果然轻尘子跃出不足三丈,人已笔直直向江心落去。众人又“呀”了一声。那江水极深,轻尘子转眼没顶,众人都说不出话来。就在这一愕的工夫,只见水花飞溅,一个人影又从江底飞跃而起,直向前扑,带起一大片水花。众人又是一声“啊”。轻尘子这一跃是跃自水中,水中阻力已消了他不少前扑之力,这一扑只扑出两丈,重跌入江心。这次时间略长,想来因为水也深了些,他才重又跃起。这次他却已无力跃出水面,而是双掌猛拍水面,人才勉强腾起。

也就是冬季水枯,加上他狂躁之中发出的潜能,如此六七次,他才得以一身水花飞溅地跃至对面岸上。

冷水数浸,似仍浇不熄他的心中愧悔懊恼。想是自怨自责过甚,这个清华羽士,竟不顾尘土,一身湿漉漉地绝尘而去了!

石燃眼看着轻尘子去远。他用衣襟将轻尘子之药按在伤口上——瓦罐不离井上破——他已重伤如此,但看到轻尘子之状,心中还是没觉欣喜,反感到一分惨淡。

众人都是半天没有说话。半晌,风烈才嘿声道:“总之,我不管你是石马狐马,今天算是逃不走了。”

石燃微微一笑道:“你看我想逃吗?”

他一脸讥诮地转向莫余:“莫先生,阁下到底不愧是读书人,南漪三位也到底不愧是隐士,还有那个什么曲学士——风老大和王家兄弟不及你们多矣。他们就想不到利用刚才之机,在轻尘子与我单挑时对我出手,还是读了圣贤书的反应快啊!只是,莫先生,石某临死之前倒有一事相问。”

莫余痛怒道:“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人一受伤,也已顾不得风度,只想把这小子抓住撕碎。

他出身清贵,虽武功高绝,但一向没受过伤的,这时石燃之伤虽比他重,但他却远没有石燃硬扎。

石燃尖声一笑道:“我想问的是,你有儿子了吗?如果没有,被我这绝户虎爪伤了两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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