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又阴毒。
无数的火把,一共将“澹泊小筑”围成了两圈,另外,还有零散的火把分布在这两个圈子之外,熊熊的惨红光辉,映照得“澹泊小筑”一片明亮,纤毫毕露——一种染着赤海海色彩的明亮,一种鬼森森的纤是毕露!现在,“澹泊小筑”业已像浴在血海红雾之中了。
轻轻的,“澹泊小筑”楼下小厅里亮起了一线灯光,光彩却是柔和清新的,有如一部蔚蓝的流水倾泻向每一个角出,明静又安详,在赤红的火把围映下,这一缕莹洁的光线,更显得如此圣雅高远了……
缓缓的,门儿启开,仇忍依旧一袭白袍,倏然出现,他出在石阶上,回头,静静注视那枚深深嵌入门楣上的东西——那是一具纯铜铸造的人的面模,面模上五官宛然,却依木纳毫无生气,如今,那具面模的两眼中,有两行鲜血红海漓的往下滴落。
当然,仇忍知道,此乃“八忠社”寻仇报复的标记——“血眼头”!每在“八忠社”恨极了某个仇家,而欲待将对方斩尽杀绝的时候,他们便会在那铜铸的面模,事先染上血迹,然后以协秘方式钉射向仇家的住处。告诉对方他们的意念,自然。也向对方表示出他们复仇意志的坚强——这是指一般有分量的仇敌而言,其他一些不够场面的人物,他们根本便不予通知,总是暗中除掉了事……
仇忍淡淡一笑,他使了一个最令敌人难堪的动作——伸出右手两指,慢慢将那具“血眼头”拉下,“当”的一声抛落阶前。
这时,四周火把下的每一张人脸,都蓦地扭曲了。
在原先竹门所留下的散碎支离的破窟目前,六个黄衣人于左右两只火把的照耀下大步进入园中,距着仇忍十步,六个人齐齐站定。
六个黄衣人的为首者,是个形象成武凌厉得叫人不敢正视的中年人,他满头猩红的赤发,满颔猩红的长髯,这一片红,几乎就像一片熊熊的孤火,他的眉毛也是淡赤的,一只眼睛巨大而闪射着一股炙热又尖锐的光芒——宛如能透穿入的灵魂,他的鼻子是宽大的,似一条柱子直撑天庭,嘴巴厚而阔,紧抿着,由红的两唇上干燥得没有一点湿润的柔光,就是这样,他凝视着仇忍不动。
第二个人物,相貌却狰狞如鬼,他身材瘦长,长方形的光头头皮是铁马色的,几乎没有眉毛。三角报细小阴承恶毒毒冷僵僵的毫不转动,似一只响尾蛇的小履!一只鼻子的两边界超分朝友在张开,具毛黑恶扬的丛出,扁嘴,甚至有两只僚牙伸出唇外。
紧接着这一个,是个矮胖如缸的角色,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躯,短短的四肢,看上去像一团肉球,但他的面孔却是惊人的,五官像挤迫不开似的堆在脸上,以致将满脸的肥肉全压得往腮边挥了,这是一副怪异的容貌,但是,更怪异的,却是他套在那又粗又短的脖子上的一串拳大铜铃档——那是十二枚边沿打磨得又光又利的铜铃留。
第四位,瘦小枯干,一只右眼科吊着,眼角有一条蚯蚓议偻苈疤痕,这人异常阴沉冷漠,鼻嘴全没有丝毫动作——像是它们永远便未曾使用过,只是放在那里好看一样。
再就是第五位了,他于人的印象几乎与第一位同样的深刻难忘,他是高大魁梧的,像一座小山,斗大的头颅上也全是大号的眼鼻嘴巴,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无比的强霸与力量意味,像是能双手抬起天幕,最奇怪的,是他右臂自后开始,竟是赤裸的,显露了古铜色肌肉,而每一块肌肉都坟突虬结,鼓起如采,隐泛着油亮的光彩,在这只赤裸的右臂手中,便紧握着一柄有人腿般粗细的六尺月牙银铲。
第六位,嗯,不用再描述了,他即是那位顶着个尖芋头浪脑袋的“狂拐”雷匡。
就是一个人,仇忍就是孤伶价的一个人独立站在石阶之上,红毒毒的火把光辉,映得他拖在地下的长长的影子扔晃不定,而越是如此,就越加露出他的孤单无助,与对方的人多势大,截然成为两个强烈的比照!
就这样对峙着,僵默着,好一阵子——
终于,那站在首位的赤发人升了口,语声任骼有如金铁交击:“很好,仇忍,你没有跑,我更欣赏你的气魄——竟敢当着本社众人之前揭下那具‘血眼头’,并弃之于地!”
慢吞吞的一笑,仇忍道:“这些,该并不出你意外,屠继成!”
不错,这赤发人,正是“八忠社”的最高掌权者,“八忠社”首屈一指的大魁首——“幻尊”屠继成。
凛烈的一笑,屠继成道:“你真想和我们动手么?”
仇忍半眯着眼,淡淡的道:“难道你屠大当家还有更好的建议?”
点点头,屠继成宏亮的道:“仇忍,你是一个江湖上少有的霸才,也是普天之下有数的几个厉害人物,我说句老实话,若非你扯破了‘八忠社’的脸,我极不愿和你树仇!”
瞥了一眼抛弃在地下的那具“血眼头”,仇忍可不太相信对方的话,他笑了笑,道:“说下去!”
屠继成明白仇忍心中的怀疑,他又道:“虽然‘血眼头’已钉上了你的门户,但那只是在我以下所要提的某些条件不成之后才发生作用,如果你能接受这些条件,我便立将这具‘血眼头’粉碎,以表示对你的纠葛消除,仇恨释清,仇忍,这是‘八忠社’多年以来所未曾有过的例子!”
双目中闪泛着冷沉的光彩,仇忍徐缓的道:“先不要希望太高,大当家,我还不知道你要提的是些什么条件?”
怪笑着,屠继成道:“好,你听着……”
他又恻首道:“老二,你来讲。”
那位头皮身青,双眸如蛇的扁嘴僚牙人冷板板的道:“第一,宣告天下武林,黑白双边,向‘八忠社’摆筵赔罪!”
仇忍不动声色的道:“第二呢,万怯虫?”
这位“八忠社”坐第二把交椅的头儿“冥魑”万怯虫面色不动,木然道:“第二,赔偿‘八忠社’损失黄金一万两!”
笑了笑,仇忍道:“请再说。”
万怯虫阴沉沉的又道:“第三,自断右手,并永不得再与‘八忠社’为敌!”
平静的,仇忍道:“还有没有?”
三角眼凝聚不动,万怯虫道:“第四,交出屈无忌由“八忠社”押回处置!”
吁了口气,仇忍道:“第五?”
豁然大笑,屠继成道:“就这四条而已,没有第五了。”
目注仇忍,他又道:“仇忍,这些条件并不苛——尤其对你来说,因为你非但庇护本社的仇敌,再将本社弟兄杀见及杀伤六名,这六人里,有两个还是‘八忠社’上层,换句话说,这俩人乃本社八位魁首中的,此等执意而卑劣的挑衅行为,若是换一个,本社是断断不会善罢甘休的,但若是你,自然又当别论,因此才有这四个条件的折衷办法,如目的固然具为了两息干戈,免得伤残过甚,却更为了你的身家性命着想,仇忍,你以为如何?”
微微一排袍袖,仇忍道:“你要知道我的答复?”
屠继成道:“当然!”
仇忍一笑道:“这四个条件哪一个也比要了我的性命还更为残忍,更为狠毒,更为可耻可笑!”
双目怒睁,屠继成厉烈的道:“怎么说?”
冷冷的,仇忍道:“宣示天下武林同道,我仇忍向你们摆筵赂罪,这乃丧尽我的尊严,扫尽我的威信,辱尽我的名节之举,其后果只有一样,天下人同声一骂,骂我仇忍懦弱无耻,我还能混么?还能活下去么?”
神色越寒,他继道:“第二条,我从哪里去找一万两黄金来赔偿你们?我整个家财也不及这万两黄金的一小半,赔了你们叫我如何生活?将家人全卖出去么?固然,我有法子到处找到万两黄金,但那也不能奉送各位,有很多人比各位更有正当理由需要这万两黄金,况且,在这种情形下,我献出这笔金子乃代表什么意义?畏惧与屈服,事实上,我却并非如此!”
叹了叹,他又道:“至于要我自断一手……”
他伸出双手,目光冷峻的扫现敌人啼陈笑了:“各位。‘天魁垦’的这双手,是他能以自行断得的么?而又在各位的压力下?”
仰头狂笑,他接着道:“再叫我交出屈无忌,那就更是好笑得不可思议了。如果我会做出这等背信首义之事,五天之前,我又何必救他?那个时候,我也早就知道他是‘八忠社’的眼中钉了呀!”
赤发突紧,屠继成形容可怖的厉声道:“仇忍,这总比出全家死尽划算得多!”
素森森的,仇忍道:“如果我接受这四个条件,就更会生不如死了,何况你们还不见得拥有这等力量!”
桀桀怪笑,其声有如果啼很嚎,屠继成狂傲的道:“仇忍,可不要尝试,须知却只能试上一次,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仇忍忽然露齿一笑,道:“恐怕我要试一次了——假如你们非要我试的话!”
双目猛地射出一片火焰似的光芒,愿继成大吼道:“仇忍,你不要后悔!”
缓缓的,仇忍步下石阶,道:“只要做了,我决不后悔!”
大笑如雷,屠继成怪叫:“八忠社!”
四周,回应声能将天地摇动:“嗨!”
屠继成怒吼:“给我宰绝了!”
“了”字市始跳扬空中,仇忍先发制人,他身形暴起,兵式有如鹰隼扑俯,而“当卿卿”连串脆响,那有如一团向球般的人物业已挥动着取自脖颈间的银铃项圈当空迎上!
这人,乃“八忠社”的第三号头子——“妖铃”卓秋。
仇忍蓦地凌空翻腾,怪异至极的陡然一记“漩涡手”洒出,在空气“噗嗤嗤”的呼啸中,一下子就将卓秋逼出五尺!
但是,惨景却突然惊人的展现了,包围在四周的“八忠社”人马,这时竟像潮水一样排山倒海的拥向“澹泊小筑”,他们冲散了竹篱,践踏花圃,砍倒了修竹,见什么烧什么,遇什么斩什么,这数有三四百人之众的“八忠社”爪牙们个个如狼似虎,的神恶煞,他们的黄袍闪闪泛光,兵刃寒全如雪,在火把的惨赤舌焰下,越像一群妖魔鬼怪——吃人饮血的妖魔鬼怪!
而这边,“八忠社”的六个魁首却寸步不离,他们以六对一优势,牢牢圈定了仇忍不放!
现在,除了“妖铃”卓秋之外,那“冥魑”万怯虫也挥展着一条长有寻丈的“龙须倒钩获”围攻而上,同一时间,袒赤着一条右臂的巨浪也扑身而来,几乎没有停歇,在屠继成的怪笑中,“狂拐”雷匡亦暴舞着他的“狮头拐”像疯了一样加入战圈。
天魁星……第四章
第四章
情势的恶劣是异常明显的,“八忠社”的人们并不按照正规的江湖索仇步骤来进行,他们非但采取了一种毫无理性的以众凌寡的群攻战术,更合并施展着残忍的焦土破坏,换句话说,他们要一举将仇忍的生命及家园全部毁灭。
仇忍在武林中出生入死的经历太多了,什么样的险恶场面他也尝试过,也领教过,但越是因为如此,大局的演变及其特性他便越加看得清楚,现在,“八忠社”的计谋与用心,就在这一个突始的发展下他便已了然于心,可是,他却忧虑了——“八忠社”可能使用这个方法来对付他,这是他所预料到的,不过,也是他所最不愿意对方采用的,因为“八忠社’,一旦使用了这种不讲规矩、道义,与理性的群殴战法,则仇忍和屈无忌再三头六臂也防止不住如此优势敌人的攻扑——他们可以自保,可以突围,甚至可以将敌人挫败,但他们却无法阻挡那些来自四面八方,越过他们留守位置的敌人们所将做的破坏与杀戮,简单的一句话,仇忍与屈无忌无论何等的英雄盖世,他们也只能抵抗正面四周的敌人,而无法对全部的敌人有所牵制。
虽然,仇忍已经将他的爱妻与两名丫鬟,一位老妈子完全藏入楼中暗室之处,但他却仍将尽以全力不让“八忠社”的虎狼们冲进楼中,他要拼命护卫这栋小楼,因为他很明白,小楼的建筑遭到损坏或室内的陈设被破毁都无关紧要,如果对方开始放火——情形就比较不妙,但“八忠社”素以狠毒闻名,或许他们做出比放火更邪恶的事呢?全楼上下遍洒桐油,里外燃烧,或者以他们的经验搜遍全楼,那么。仇忍那个藏妻的隐秘地方恐怕就靠不住了……
在“八忠社”的人马夜袭“澹泊小筑”的瞬息,仇忍等都已警觉,他按照预料的计划迅速将他所能运用的九个人指派妥当——说来可怜,除了他本人之外,他所有的帮手,也不过是四个人而且——屈无忌、撞仇福、仇贵,加上一个长工仇德,屈无忌的功夫自是不消说的,但他的旧伤却未痊愈,而仇福、仇贸与仇德三个人只是仇忍的书僮庸人平日随着练了三招两式,应付寻常的汉子固然绰绰有余,但若要与这些以凶狠剽悍闻名、素以杀人放火为能事的“八忠社”爪牙周旋,可就不敢瞧了,可是,仇忍别无选择,他在这种情形之下,也只好将能够用上的人力全用上了。
仇忍将那四个人是这样分配的,书撞仇福躲在正门外对面的古玩架后,这个年才十八岁的孩子自己能打得一手好弹弓,仇忍便利用他这个特长加以训练,把他玩的弹弓加大,皮筋加强。而所弹射的东西也由石子改成了八角铁块,这几年来,仇福业已能用手中弹弓击落五丈外停歇着的飞鸟了,此刻,仇福拿着弹弓静候该处,仇贵却隐于楼梯底下,他的单刀学得还有点名堂,他在那里,便专门自梯板隙缝中创人的脚——如果有敌人强行登楼的话,仇德是年纪最大,也较有智力的一个帮手,他向仇忍学了三年的“齐眉棍”,如今也颇有几分火候了,仇忍派他守在楼上五个房间的对面走廊上,五间房子的门全部打开了,而窗户却惧紧闭下闩,仇德守在那里,防备有人破窗登楼,楼上的转弯处,便是仇忍夫妻的卧房,这里,屈无忌独自镇守,房间也是启开的,里面当然没有人,为什么偏叫在这时最能发挥力量的屈无忌守着这间卧房呢?原来就在屈无忌的脚下,表面上是磨花方砖,事实上方砖之下却是中空的,那是一层设有赌局的夹层,因为限制于隔楼的高度,这砖夹层只有三尺半上下的空间,宽度却有立许,可容十余人藏身,但藏在夹层中的人无法站直,只有坐卧的份儿,如今,仇忍的妻子及三名婢妇便隐于内。
现在——
仇忍正遭受“八忠社”的四名魁首围攻,这四个人姑不论在“八忠社”里的分量如何,便是在江湖道上来说,哪一个也都是难意难缠的凶悍人物,此际除了他们以四对一,面又仅是顾以全力的狠拼猛搏,自然那股子压力就相当沉重了。
手抚赤髯,屠继成暴烈的道:“仇忍.我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闪旋加电里,仇忍大声道:“你们也没什么好狂的,用这种法子对付人,显不出啥光彩来!”
大吼一声,屠继成叱道:“骆玖,你也上!”
于是,那除了屠继成之外,唯一没有动手的瘦小枯干人物,也突然一坚那只斜吊着的叉服。鬼悠般飘身而上。就在他双手闪动间,一对地头大小的,布满尖锐锥角的圆球已暴射出去。这对玩意有个名堂,叫做“满天星”。只要确实在这上面下过功夫的人施展起来,那种凌厉威猛之概,就真和满天星斗流烁的情形差不多了。
“冥魑”万怯虫的“龙髯倒钩鞭”、“妖铃”卓秋的铜铃串,“狂拐”雷匡的“狮头拐”.骆玖的“满天星”,赤臂巨人——哦,他乃是“八忠社”的第六名头子,号如其人——“赤臂”,姓湛,叫湛洪斗,他手中使的是月牙铲.五件兵器所布成的罗网有着无比的罡力,至极的狠毒。不可比拟的严密,是光的扩展,气的澎湃,速度的竞赛与人类最高技巧的运用,这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