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铁焰察觉的还不够多,那是因为他大半时间长于北疆,终日行军打仗,马上来,马上去,衣食住行从不在意。
他不知道,自己的每日吃得素的不能再素的菜色,是媚用尽多少心力,经过多少程序烹制而成。
他不知道,为了他垫在床上盖在身上的被褥,媚跑遍了京城所有布行,才买到这看似普通却柔软异常,而且价值不菲的布料。
他不知道,受伤严重的夜晚,媚会整夜运功温养着他的身体,助他安睡。
他不知道,每每有媚的夜晚,他会睡的异常的深沉。
他不知道,这一年来,媚终日泡在草药医书中,研制最有效的金创药,最有效的安神香,寻找着日后恢复他功力的方法。若非混元功至阳至刚,男子无法修炼,便是全传了给他,媚也不会犹豫。
他不知道,他从不知道,有个女孩,这样的守着他,无怨,无悔……
******
媚从自己满是草药气息的小楼内出来,突然兴起想要去前面走走,她也很久没有见过嫣然了,虽然同住在这园子内。
铁焰的这一阵子也没再受伤了,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
那就去抚几首曲子吧,这一年来,她这个乐师早已是挂名的了,也该露露脸了。
媚,不知道,她这一去,遇见了一个人,还了铁焰心愿的人……
这一年,媚已满十岁,铁焰二十三岁……
第10章
媚闲闲地坐在嫣然一笑阁二楼,有些无聊地看着下面街道中的热闹人流,嫣然正在调教新来的乐师。而她,太久没来了,久的都已忘记要做些什么了。
回首,看见琴架上的古琴,有多久没有恣意弹奏了,昔日总是能够沉浸在跳出指尖的音符中,如今却是消解心中无法挥散的愁绪。
媚不由自嘲一笑,她何时竟也如此伤春悲秋了,何时竟让哀伤染上心头。
轻轻喟叹一声,撩袖坐在琴前,悬腕,闭目,琴声扬,伴着她柔婉地吟唱:
『当你握紧我的手,我决定和你走,经历再多的挫折,也绝对不退缩;
当河流都倒流,我还在你左右,一直陪伴你到时间的尽头;
就算有一天,天和地都会分离,也永远不离也不弃,要和你在一起。
呜……
为了你,我可以,因为爱你我只能爱你;
生命荡涤轮回里,你是唯一不忘的记忆;
真正的爱过,才算真正的活过;
爱你,从此绝不会放手。
不曾褪色的承诺,比永久还要久,痛过哭过也恨过,从未想放弃过;
莫问我要理由,爱就是我所有,今生来世你是不变的守候;
就算全世界,都要来与你为敌,也还要紧紧抱着你,泪不会掉一滴。
呜……
为了你,我可以,因为爱你我只能爱你;
只要为你我愿意,牺牲一切都不觉可惜;
真正的爱过,才算真正的活过;
爱你从此再无他所求』
一滴清泪自眼角滑下,划过秀致的脸颊,坠入纤细的脖颈,隐入衣襟。
焰,我会一直陪着你……
焰,我要和你在一起,不离也不弃……
焰,让我守着你,直到永远……
焰,我只爱着你……
焰,因为爱你,我绝不会放手……
“焰。”红唇轻启,万般相思,千般思念,柔肠百转间,只能化为一声又轻又沉又柔又痛的呼唤,流泻而出。
随着这声呼唤带出的是无法遏制的心痛。心痛他的伤痕累累;心痛他的铮铮铁骨;心痛他的坚韧不拔。
诸般心痛,诸般无奈,化为深深地怨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苍天不公;恨昏君无能;恨不得凌迟所有伤害他的人。
媚嘴角划过一抹让人毛骨悚然地轻笑,眼底却闪着嗜血的光。混元宫暗卫全出,她撒开一张大大的网,待她收网之时,便是还他自由之日。
即便是让混元铁骑再现,杀戮滔天,血染这山河;神挡杀神,魔挡杀魔,没人能阻挡。
******
“麻烦这位公子,我们只是闻歌而至。”楼下传来温柔清朗的女声,“请公子通融一下。”
“对不住,楼上不迎客,还请二位见谅。”细细的嗓音是楼内性子最好的小乐师心泠,必是嫣然交待了什么,难为他这性子还为她挡客。
“心泠,让她们上来吧。”媚扬声道,只为那道温柔清朗的声音吸引了她。
随着脚步声,两名女子上得楼来,看见独坐在屋中,琴前的媚,都惊讶地怔住了。
那样坚定深情却柔怨哀婉的歌声竟是出自眼前这小小十岁上下的女孩之口。
若不是经历情殇,痛彻心扉,如何能唱得这般婉转动人。
她二人被这奇异的曲调吸引,听得歌词更是止步倾听;一曲唱罢,听得这唱歌的是女子,便起了结识之心,本朝中女子乐师少之又少,若非生活所迫,哪有女子愿与男子为伍,做这低贱供人赏玩之事。
眼前这个女孩带给她们的惊讶远远超出了她们的好奇之心,她,真的只是个女孩吗?
已经呈现少女体态的身体斜靠在椅中,一双狭长凤眼半合半开,遮住了眼中的锋芒,柔腻白皙的肌肤,小巧而挺俏的鼻,红艳欲滴的唇,搭配的秀致而灵动,俏丽的不似女子。尽比男子尚美上几分。
被人打量的同时,媚一眼便看清了眼前的两名女子。
白衣翩翩的必是有着温柔清朗声音的女子,面如冠玉,眉目温柔,优雅而斯文,必是出身书香世家,名门之后。
灰袍女子面带沧桑,眉目间隐着几分凌厉,虽然刻意收敛,可那份沉稳中隐隐透着份霸道的贵胄之气,怕是出身不凡。
“不知二位何故执意相见?”媚抬眼望去,眼色清明,一如十岁,言辞却以平辈相论。
“在下容若,”似水温柔清澈般的嗓音,白衣女子容若笑看着媚,眼中闪着毫不隐藏的欣赏和钦服,“闻歌而至,不知姑娘可有相交之意。”
“在下赵瑯。”灰衣女子微微颔首,目光含笑,褪去淡淡的沧桑,也有几分可亲。
“心泠,奉酒。“媚扬声道,淡笑着对上二人的目光,”不知二位姐姐可好这杯中之物?“
不消片刻,三人环坐,小菜两三碟,把酒论歌,抚琴弄曲,好不惬意。
******
嫣然一笑阁媚的小楼
姓赵吗?
赵瑯,英宗赵曙之女,当今孝宗赵瑗之姐。因其父出身低微,没有强大的后盾让她跻身争位的政治舞台。吐蕃来犯时,她请缨随军出战,自此屡建战功,终于得到英宗的重视,封号仲王,赐封地泸州。无非是要她好好遏制吐蕃,保本朝一方平安。如今新帝继位,奉旨进京叙叙姐妹情深。
姐妹情深?媚嗤笑一声,这位孝宗貌似对这位姐姐心存忌惮,异常防备呢!
怕是薛家也容不下这位仲王啊!她能毫无背景地在那无烟的肮脏战场中全身而退,位及藩王之位,应该也不是盏省油的灯。那就看看她到底有多大能耐吧!
至于另外一位……
容若,大理清平官之子,清平官总管国中一切学院私塾,为国举才之地。容家乃大理最具声望的书香世家,三代连任清平官。容若更是大理国百年一见的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心仕途,酷爱四处游历。
倒是个散仙似的人物,她不就是心仪于她清朗之下的闲适吗?那是一种知音的感觉。
虽然这二人联袂而来,搭配极为古怪,不过倒也不失为可相交之人。
媚摇摇手中的白玉瓷杯,眼神有些朦胧,嘴里默默念着:“赵瑯,赵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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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宗五年
这一年,铁焰二十六,媚十三岁,已是婷婷少女。
转眼间,三年匆匆而过,媚每日里钻医弄药,入夜便夜探薛府,几年下来,这薛府她是比自家后院还要熟。
每每铁焰受伤后神志模糊的两三晚,她都会替他运功相陪,薛统刑罚的手段是越来越残忍,看着他越加血肉模糊的伤口,心痛不已;夜夜梦中都是他伤痕累累、血色模糊的样子。
即便铁焰清醒后,她亦会潜入薛府,躲在窗外,看他安然无恙,方能回转安睡。
自当年嫣然一笑一别,赵瑯第二日面见女皇后,便直接返回封地。
倒是容若时时来嫣然一笑阁,找媚把酒论歌,一来二去,二人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那夜,自薛府夜探而回的她,看见拎着琴,捧着酒坛的容若,白衣翩翩站在她的楼外,不由笑了。
容若说,你的心中也有一个人吧!不知哪家儿郎得你这般相思?
媚说,容若心中相思不下小妹,若仍是这般若即若离、不愿珍惜,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
容若闻言,凝视她良久后,长叹一声,“他于我如同高悬天际的明月,高不可攀。”
媚,饮尽一杯酒,不屑道,“我只信事在人为,尽人事,听天命?”一声冷笑,“若是事事听天由命,任天摆布,不如逆天而行,与天争命,恣意一时,也好过痛苦一生。”
说罢,抚琴狂歌。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首《笑红尘》,媚与容若开怀伴歌畅饮。
红尘可笑,她却入了轮回,心有所系;痴情无聊,她却心甘情愿,不愿忘却;逃不开,避不掉,那就不躲不避;纵然心碎神伤,不怨不悔;不求来世,只看今生。
容若醉了,大笑道,“若是赵瑯怕是只会说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吧’‘?“
媚低低笑道,“那我也送姐姐一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妹妹小小年纪,当真识得这愁滋味?这天下之大,好男儿之多,你又可知?“
媚摇摇晃晃地站起,举杯对上夜空中的明月,凤眼微眯,大声道,“我却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一饮而尽。
焰啊,这是我今生夙愿。
“好,好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是我容若的知音……“容若大喝一声站起,激动不已,话音渐落后,醉倒伏地。
“谷东,“媚慢慢坐下,轻唤,”送容若回去吧。“
******
那夜后,容若隔日差人送来一封信,说是懂了珍惜,归心似箭,这人还真是说风就是雨的。
对于赵瑯,媚这三年则是时时关注,反复评估,得出的结论是,这天,或许,可以变了。
“宫主,薛府来信。“谷东现身在媚身侧,递上纸卷。
媚,连忙接过,展开,阅毕,一掌击上身边的桃木圆桌,登时粉末四散,口中恨道,“薛统、薛统,你,欺人太甚……“
谷东站在一旁,眉毛都没动一下,这么多年了,能让这位宫主情绪如此波动的,除了薛府内的那位铁将军,再无他人。
“谷东,之前要你准备的地方找好了吗?“
“早已备妥。“
“那,就不用再拖了。“
哼,既然你们这么急着自掘坟墓,那,我就送你们一程吧。媚心中暗付,身形却已直射向薛府,不理会那高高的当空旭日……
第11章
铁焰自昏迷中醒来,看到的是一间陌生的屋子,自己正侧躺在床上,如同以往一般,未着寸褛,身上的伤也都处理妥当,唇上有着淡淡的清香,就连下身双腿间和身后那出隐秘的地方也都上了药,身后靠着的棉被柔然丝滑,身下的床比起以前的柔软的多,身上盖的被子与身后靠的应该是同样的。
不过他此刻想知道的是,这是哪里?他为何,会在这里?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刑房。
薛统如同往常一般,用各种不同的刑具折磨过他后,气喘吁吁地坐在太师椅中喘气,他的视线模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紧咬牙关,忍着不会痛叫出声,每次每次支持不住时,便会想着,他还有很多责任未了,很多债未还清;逼着自己硬生生的撑住。
今日的薛统较之往常不同,下手比往日重了很多,自她泄愤地怒骂中,似乎今日有人提及从前她曾败在他手下的事。
良久,他听到有人走到他的身边。
“这么会忍,那我们今天来玩些别的。”阴森森地声音就在耳边。
是薛统,她要干什么?铁焰模糊地想着。
感觉衣服连着血肉生生被扯下来,他咬牙拼命忍着,眼前阵阵发黑。不行,不可以昏过去,不行。恨恨用力咬破嘴唇,口中的疼痛和血腥味让他清醒了些。
蓦地,身后的密穴中硬生生地被什么粗硬的柱体插入,彷佛被生生撕成两半的疼痛让他昏了过去,下一秒,又生生被痛醒。
耳边模糊听见她似乎说着:“你这样哪里像个男人……他爹的……我为什么非得碰你……”
“她想做什么?”铁焰无力地缓慢想着,后面那里的涨痛让他想吐,他就快撑不住了,若是就这么死在这里,那他……
“走水了……走水了……大人……走……带回……”他的意识渐渐涣散了。
回忆起一切,铁焰忍着浑身的伤痛,和后穴撕裂般的痛,硬是坐起了身,俯首看见自己小腹上、肚脐旁的殷红时,方松了口气。
“公子怎可起身?”自门外端药进来的少年急声道,连忙上前,想要扶他躺下。
“我没事。”看见他另一手中的药,他索性伸出手去,接过药,一口气喝了。
少年忙递上一杯水,他略抬头喝下,然后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蜂蜜水”少年淡淡答道,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不由吁了口气,还好。
“这是哪里?”铁焰问道,由他扶着自己躺下。
“京城”
还是在京城吗?
“将军已经昏迷三日了。”不等铁焰开口再问,少年开口答道,“三日前,公子因伤重不治,被弃于城外乱葬岗,是我家主子救了公子。”
“你家主子可在?容焰当面致谢。”
“此处是主子的别业,主子说,请公子安心养伤,待身体痊愈后主子会替公子取出琵琶钉,助公子恢复内功。还请公子稍候,蓝去为公子准备膳食。”自称蓝的少年出去了。
铁焰心中明白,这救了自己的人不会害自己,这里的主人定是几年来暗中相助自己的人,因为这房间内也有自己闻了三年的淡淡香味。
他垂下眼,虽然看不见,但已结了疤的地方,他三年来已摸过无数次,这琵琶钉早已与骨血相连,要如何取出?他家主子难道有着贾神医那般出神入化的医术?
想起那次的死里逃生,说来自己都不敢置信。听那些大夫说,那支离自己心口只有寸许的箭,无人敢拔,那贾神医只是用奇怪的器皿吸了几人的血,之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拔了箭,自己非但没事,脸色比之前还好。
听一位稍后进过他房中的大夫说,贾神医好像是用什么方法给他过了血,血也可以过的么?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还有大腿和手掌上的伤,明明医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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