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玄衣的表情,她之前一定见过无影的真面目了,这个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无影公子,在她面前却没有掩藏行迹,无影的做法说得过去,因为他爱上了玄衣,自然希望她看到真实的自己,可是玄衣呢,在看到那样一张与筠一模一样的脸后,她还能如此平静,无动于衷!因为那是和筠一样的脸,以她对筠的感情,见到了那张脸不可能一点也不动容,至少多看两眼也是可能的,她却过于平静了,平静得令人起疑。
对然苑荣知道她或许是怕他误会,所以在他面前丝毫不提无影,可是这样一来,苑荣却明白了,无影在她心中,有着一定的地位,因为怕,所以不提!
他的心中于是有了一层隐隐的痛,他不知道是该恨自己没有那样一张面孔,还是该庆幸自己终是没有那样一张面孔。
“左使令么?”菊笙悠然而神往,眼神飘渺,“他洒脱中不失沉稳,看似桀骜,却又不失内敛,武功高强,足智多谋,似他这般的男子,世上少有!”
菊笙看苑荣有些发愣,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像苑公子您这般出色的人物,菊笙也从未见过,我从小跟在左使令身边,没有见识过旁人,自然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倒让公子见笑了!”
“不,你说的没错,无影公子确实出色!”苑荣回过神来,对着菊笙笑道,“只是以前他从未在人前露过面,我竟不知道他是如此英俊的男子,若是早知他的样貌,五公子之首就不是景流觞了!”
菊笙听他夸奖心中偶像,心中也甚是高兴:“是啊,左使令如此俊逸的人物,当然有许多女儿家心仪于他,但他从不亲近女子,为了减少麻烦,索性以面具覆面。”
苑荣心中暗叹,他并不是不亲近所有女子,只不过只亲近一个而已。
“无影公子,确实与众不同!想必从小就不似寻常小孩吧?”苑荣问道。
菊笙说道:“是啊,我认识他的时候,我五岁,他十岁,可他一点也不像个孩子,他的师傅练功的方法非常可怕,拿给别的孩子,根本熬不下来,可是他忍下来了。他不和小孩子玩耍,总爱一个人坐在一边,静静地凝望天空……”
菊笙描述的无影,童年与苑荣多少有些相似,他们都是失了母亲的孩子!
谈了一阵,估摸着玄衣也该回来了,苑荣别过菊笙,回到屋中。许是下雨的缘故,他觉得心口有些闷,还有些冰凉的感觉,就好像胸口被人浇了一盆水,那种湿湿的感觉令他难受,于是盘膝坐下,真气缓缓在体内运行,尽在,想要冲淡那丝寒气。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到了膻中**处却有些阻滞,连带着心口疼了一下,试了几次,真气始终突破不了那里,只得作罢。
屋里已经全黑了,他点起了案上的油灯,一灯如豆,射出淡淡的光,满室晕黄。
玄衣带着寒气推门而入,眼神晶亮,脸色却有些苍白。
“带着伞怎的还淋湿了……”见她神色有异,苑荣一句话噎在了半中,走过去关上了门,他将她拉过来,脱下了湿衣,抱到床上用棉被捂住。
玄衣柔顺地任他摆布,在他放开她转身要走时,忽然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指尖:“大哥,别走开!”
他愣了愣,脱鞋上床,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怎么了,累了么?我陪着你,好好睡吧!”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拍着她,仿佛怀中的是个婴儿。
玄衣在他的安抚下,慢慢阖上了眼,意识迷糊,将睡未睡的时候,她呢喃了一句:“大哥,我不能对不起你,明日我们就走,回忘忧谷去……”
苑荣的手悬在半空,一动不动,仿佛被点了**定住了,很久很久,那只手才轻轻放在玄衣的眼角,拭去了一滴泪。他贴近她,闭上眼,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她说过的话:“我不能对不起你,我不能对不起你……”
第二日玄衣果然提出要走,苑荣叹着气对她说:“早些日子倒还可以,如今这局势,别说走不了,就算走得了,你忍心走吗?”
玄衣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去,那是被战火殃及的无辜百姓,还有其中幸存的伤兵残将。景流觞与太子柯的人马正式交战,他们所在的村庄隐蔽在允州城外的深山中,本来不易被人发现,可是战争却让这些流亡的人找到了这里。
身为巫家人,能够见死不救吗?从小爷爷就教导她,巫姓一族,是受到上苍青睐的人,因为什么?就因为他们的善,就因为他们有天下为公的精神!于是她走不了,这些难民和伤兵,她不能放任不管,如果所有人继续弱肉强食的法则,最终这些人的结局都逃不脱死亡的命运!她不能放任那些伤兵强抢老百姓的东西,她也不能任由那些伤兵病死痛死饿死,玄火盟的人尽管也开始插手,可是他们在这里的人比较少,毕竟力量有限。
她转过身,看到远处无影指挥着手下人安置乡民,他冷峻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她所熟悉的光芒,无论走到哪里,他总是人群里最醒目的一个,鹤立鸡群,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在这个世界,这样的男人不能傲睨天下,也必是一方霸主,反正不会平凡!
“玄衣,你要好好的!”错开视线,想到了筠说的话,他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他们一定也如你我一般,希望有个安乐的家,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在一起生活,没有离别,没有灾祸!”苑荣轻声说道。他想到了多年以前与父母在一起时,有一次经过一个瘟疫流行的山村,母亲就是这样对父亲说的,父母毅然不顾危险地留下,为村民治病,当瘟疫散去时,被救治存活的人们父母亲当成了活菩萨,他们的名字被村民刻在长生牌位上,多年后苑荣经过那个村庄,看到父母的牌位还被人们供奉着。所以尽管很多人都说毒王散仙人是个坏人,做了很多坏事,可是在苑荣的记忆里,他就是村民们口中所称的活菩萨!
玄衣拉住了他的手,说道:“好,我们就尽所能地帮他们达成”心愿,但愿所有人都有一个温暖的家!”
她想,无影和筠是外貌像,从性子来说,苑荣却更像筠一些,两人都是那么善良,都是那么温柔!她看着与苑荣交握的手,那双大手将她的整个包住,掌心传来的暖意,直达心底!
筠,你放心吧,有这么一双手时时刻刻护着我,我一定会好好的!
苑荣施医,菊笙配药,小小的医馆里每天都有大量的难民和伤兵涌入,受伤的人得到了免费救治,感激涕零。这里没有国界之分,不管你是哪一国的人,不分敌我,都能得到救护。没有人敢生事滋扰民众,因为这是玄火盟的地盘,玄火盟那位左使令的手段不是没有人见过,有人曾经生事,被他拎着颈子直接丢下了山崖,他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就连瑶国那个千长夫长也没在他手上走过一招,想在这里生事,无异于自找死路。
医馆中时不时会有个长得仿如天仙的女子,遇到疑难杂症或是重伤员的时候她才会出现,当她向人微笑时,那双眼仿佛将人的魂魄给吸了去,见过她的人都知道她是苑大夫的妻,那些重症患者就是被她所救。一传十,十传百,方圆百里,越来越多的人们知道了山村里有一对神仙夫妻,可治百病。
景流觞有三万大军,将勇兵良,太子柯的联合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有国师巫江助阵,两人倒也战了个平手,一时僵持不下。也因为如此,苑荣的医馆里从来不缺人。十几天后,医馆里来了一位儒雅的男子,菊笙见到他,一脸的惊喜。
“先生回来了,太好了,咱们这下多了个帮手!”
苑荣顿时明白,面前这位三十如许的英俊男子就是巫启同。他见到玄衣的时候,非常郑重地行了磕拜大礼。他说,巫家之人以灵力高者为尊,他医术虽佳,灵力在巫姓族人中,却算不得什么。
一日两人独处,苑荣问巫启同,巫者是不是无所不能,他哈哈大笑着说:“怎么可能,若真是无所不能,岂不成了神仙了!”
巫术其实说穿了,就是力量的转移,把身边存在的各种力量重新组合启用,没有灵力的人,只能使用自己本身有的那点力量,巫者却能通过咒,让更多的力量聚集在一起,因此改变事物的结构。
巫启同说,即使是玄衣拥有了当世最强大的灵力,她也不可能让人起死回生。苑荣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不是也亲眼看到了么?他们所救治的重伤兵中有几个不治而亡,若是真能起死回生,玄衣早就做了,也不会看着那几个生命的逝去而难过。他不过,是存了一丝希望,这么多年才找到幸福,幸福又要离他而去,他不甘心!
苑荣请巫启同为他把脉:“近些日子我觉得身体有所不适,医者难以自医,何况先生医术远高于我,请帮我看看!”
巫启同把脉良久,试了右手又换左手,神色凝重。
“有何不妥?先生尽管直言,其实我自己也猜了个大概,只是不敢相信。”
巫启同问道:“你有什么仇家?这人心地恁恶毒!你中了一种罕见的蛊毒,下毒之人功力深厚,蛊引不止一种,我想……若不是你接触了某种灵力,引发了潜藏的蛊毒,恐怕到死你也不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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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毒?”苑荣愣了一下,这与他想象的差距太大了,他以为自己是得了心疾,没想到巫启同却说,是中了毒,还是最为可怕的蛊毒!
“对,蛊毒!而且据我看来,你中毒的年月,和你的年纪差不多,有可能是你在娘胎里就被人下了蛊毒,也有可能是婴儿时期,反正这种蛊毒,不会让你活过二十岁。”
苑荣疑惑地说道:“可是我已近二十八岁了!”
巫启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话还没有说完,你且听着,本来你早有可能不在人世,之所以拖到现在,是有高人帮你压制了毒性,延长了你的寿命,不过最多只能延长十年,蛊毒并未解除,十年期满,回天乏术!”
苑荣的头脑乱糟糟的,他想不到是什么人给他下了蛊毒,莫非是养父毒王散仙人?不可能若是他要苑荣死,又何必大费周章,何况自小他对苑荣就特别地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他死的前一天,还在带着苑荣满山地捉野兔,那种亲情若是装出来的,能够一装就是七年吗?他觉得有可能毒王是那个帮他压制住毒性的人。
“先生,看来你知之颇多,依你看这是什么蛊毒,可有破解之法?”苑荣问道。
巫启同叹了口气:“巫与蛊原本是一家,只是蛊常被用来害人,巫则用来医人,久而久之就分成了两派,各修其行,到了如今,已然自成一体,基本上没有太多相似之处。我因治病救人时也曾碰到过中蛊毒的人,于是对这方面颇下了些功夫。据我看来,你中的极有可能是蛊术中最可怕的噬心蛊,这种蛊是以下蛊人的鲜血喂养十余种毒虫,毒虫养成后,再将它们研成粉末,和下蛊之人血液融合,制成蛊毒,下在人的饮食之中,中蛊之人无知无觉,等蛊毒随着血液慢慢汇集在心口处,就会因心疼而死,而外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中了蛊毒!这个蛊毒,第一次食之是毒,第二次食之则是解药,除非找到这十余种毒虫与下蛊之人,否则此毒无解?苑公子,说句冒昧的话你不要介意,现在蛊毒已经发作,你的日子不多了,有什么后事,尽快准备吧!”
“谢谢你,巫先生,这件事情你帮我保密,尤其不要告诉我的妻子。”苑荣告诉巫启同。
“为什么?苑夫人巫术高明,告诉她,说不定……说不定以她之能,想得出办法救你。”巫启同不禁为苑荣难过,他还年轻,又有这样一个如花美眷,上天却要在此时夺去他的生命!
“先生说话自相矛盾了,前一刻你不是还在笑我的异想天开么?巫术并非无所不能,我又何必让她难受,我只想在走之前,好好陪陪她,上天对我已算仁慈,让我在有生之年娶她为妻……”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有生之年!他娶她才几个月,就要让她成为寡妇,若是早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他你愿一直做她的哥哥。
他闭了闭眼,心中的愤恨前所未有地爆发出来,是谁那么狠毒对他下了噬心蛊,若给他查出来,一定将那人碎尸万段!只是,他还有时间吗?
77、意外相会
玄衣的样子越来越超凡脱俗,当她站在人群里时,总是吸引住所有的眼球,那些濒危、被宣告无法治愈的病人和伤者,经她之手,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很快康复,在人们的眼中,她就是九天玄女下凡,是那救苦救难的仙姑,她的名声,也越传越远。
景流觞在士兵口中听到“苑娘子”这个称呼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玄衣与苑荣逃离了景府,他与淳王派兵四处寻找,几乎翻遍了整个纪国,踪迹全无,那两人像是凭空消失了。有几日他突觉心痛,母亲慌了,口口声声说定是那妖女给他下了蛊,他想到了玄衣临走前说的话,她确实给他下了蛊,心蛊,那是不是意味着两人心系一线,千里相连?这没来由的心痛,是因为她吗?再过了些时日,当心痛的感觉不在,他却没来由地感到失落,他想自己是依恋上了那种心痛的感觉,似乎心不痛,胸腔中就空了一块,寂寞难安!
淳王远在京都,竟然也听说了苑娘子的名头,下令让他设法将此人收为己用。他换了一身行头,将军中事务交由他人打理,寻到了隐藏深山的这个小山村。村中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还有一些事战中的受伤的散兵,从军服上看,有景流觞的手下,也有太子柯的手下,在战场上他们是敌人,拼得你死我活,在这里他们却和平共处,有的还聚在一起嬉笑打闹,并无争执。
景流觞看着这般景象,很是奇怪。悄悄拉过一个老乡问了问,那人笑道:“这位公子像是刚来此,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到这里来的,都是找苑娘子夫妇治病疗伤的,这规矩是他夫妻二人立下的,到了外头,随人争个你死我活,他们不过问,在墨村却不容许杀戮存在,这里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战场,在这里开杀戒起争端,会受到神灵的惩罚。”见景流觞摇头失笑,那乡民低声说道:“公子可别不信,咱们这位苑娘子,不是凡人,以前也有想生事的人,后来都受到了神灵的惩罚!有人曾经觊觎苑娘子的美貌,想对她不敬,她不过手指轻轻一挥,那人就被定住,任谁也搬不动他,就像是生根在了地上,后来他知晓错了,求了苑娘子解开了法术,再不敢生事。”
景流觞想,那女子定然会武功,而且功夫不弱,会隔空点**,这些愚昧的乡民却以为碰到了神人,只不知她的医术是真是假了,这一点,他想要亲自试一试。
在乡民的指引下,他和随从一道走入了一见小屋,屋里坐着不少病人,规矩地排着队,坐在屋中的长条凳上。他在最末端的位置坐下,静静等候,隔着湘妃帘,隐约可见里间人影绰绰,有个蓝衫男子在为病人把脉,想必他就是大夫了,他的身旁有两名女子,着绿衫的捣药,着紫衫的握了一本书,正低头看着,不知哪一位是苑娘。室中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里间的人出来,外间的人正待进去,那蓝衫男子站了起来,突然身形一晃,重又跌坐回去,里面一时乱了。一个僮儿出来对大伙儿说道:“大夫身体不适,各位乡亲明日再来吧。”
人群嗡嗡地议论着,四下散去,景流觞微扯唇角,对随从招呼道:“走吧!”他想自己的预测是对的,若是真有本事,大夫何以会身体不适,那位苑娘子,只怕也没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