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一记肘击。
允星也偏移身形,似是想躲开,可大江对岸又是一声闷吼,在吼声中,允星的身子再度一滞,如此便不可能避过李珣的重击,肩背上骨骼破碎声起,燃血元息像是一头恶兽,撞入他体内,大口大口地吞噬他的精血元气。
刹那间,允星脸上血色尽褪,旋又涨得通红,他持剑的手依然稳固无比,先是一剑迫得李珣后退数分,继而便厉声长啸─
“一错已甚,岂可再乎!”
回答他的,是横越大江的剑气嘶啸声。紧接着,毕宿微胖的身体疯牛般奔袭过来,向着允星脑后一剑劈下。
只是这一剑与其说是杀人,还不如说是宣泄心中不可自抑的情绪,可说是全无技巧可言,允星虽然受伤,也轻松闪过。只是让暴涨的剑芒将后面的岩壁一分两半,大块大块的山石剥落下来,声势倒很浩大。
李珣看得很清楚,此时毕宿脸上肌肉已扭曲得不成样子,尽是狠辣暴戾。一剑无功,便又是连环十七、八剑斩出,恨不能把剑当刀使,一口气将允星砍成碎片。
“你他妈疯啦!”
毕宿这轮狂攻不但没有把允星砍死,反而把李珣给逼得站不住脚,连连闪躲,才避开这一轮快剑造成的星力乱流。李珣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窝囊废,你想死也不要拖累我!”
被李珣这么一骂,毕宿的神智倒好像清楚了些,脸上也露出惨笑:“晚了,晚了,他们来了!”
他们?天垣翁?李珣方一怔,然后便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头顶直浇下来,整个脊柱都凉浸浸的,寒透骨髓。何止天垣翁,恐怕连厉斗量、甚至是清溟都可能在其中!
毕宿在惨笑之后,又是一波疯狂的快剑。
在这种心态之下,他出手根本就是全无章法,只是让剑气狂飙将大江两岸的山壁岩石轰碎无数。看这情势,不出二十剑,这家伙杀不掉允星,可能就会反手抹掉自己的脖子!
在剑气围剿中的允星,即便肩背受到重创,剑势却越发稳重,分明就是固守待援。
这也就代表了允星再不照顾兄弟之情及宗门声誉,只等着天垣翁前来,清理门户。
李珣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忽觉得脑袋空空,手脚冰凉。
宝贵的时间也飞快地消逝。
毕宿早已是强弩之末,虽然剑气依然强盛,但就算是此刻心乱如麻的李珣也能看出来,只要允星出手一剑,毕宿便再无幸理。
可是,允星却只是抿着嘴唇,将自身护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冷冷地看着毕宿走向疯狂。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至今,仍贪心不足吗?”
极耳熟的言辞忽地流入李珣耳中,李珣身子一僵,却强忍着没有回头。
这是阴散人开口了。
她并没有现出身形,而是像一个幽灵,在李珣耳边低语。
说也奇怪,当这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慌乱的心情忽地平顺了不少,不远处毕宿的呼喝大叫也似是离得远了,让他可以相对冷静地思考阴散人的语意。
“我贪心?”
“蝜蝂小虫,几乎独得天下之利,却不愿意放弃一星半点儿,才被活活压死。你总是绞尽脑汁,恨不能将所有的好处揽在怀里,只是别忘了,人力有时而穷,就算是钟隐这样的,不也是护不住青吟吗?”
阴散人的语速极快,这一大段话只是平常说十几个字的工夫,便都讲完了。难得她咬字清楚,使李珣听得一点儿不差。
而这样的语速也让李珣明白,时间紧迫,他再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李珣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绝不再想以后的变故,而将目光移到了毕宿那边。
此时,毕宿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看他这般情态,李珣忽有所悟。
这家伙,明明是一位真人境高手,眼下却发挥不出哪怕一成的实力,这不正是被心中的负重压垮的典型吗?
他分明还有其它选择的。
一念至此,李珣心中若有悟。他低声道:“好吧,就听你的。只不过,就算是壮士断腕,总也要在搏命之后吧?”
在这种事上,就算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也是心意相通的。阴散人轻笑出声,并没有回应,而是在李珣背后轻推了一把。
李珣趁势发力,身形闪动,瞬间来到毕宿身后。
这人怕是已经傻了,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便让李珣锁住了他的后颈。真息透入,剧烈的痛楚让他身躯一颤,也就在此时,李珣在他耳边大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
这没有半分创意的言辞,有几分效果,李珣也不知道。但被这巨响一激,毕宿身形再震,却已懂得回头看来,眼中却已全无焦距。
看到这情形,李珣便知道,这家伙被心魔蒙昧的灵觉,想在短时间内恢复已是不可能了。
但这样,正好!
李珣发力一提,两人的身影就这么拉扯着越过允星的头顶,加速飞掠。允星也没想到李珣会在这种时候玩这么一出,但也只是一怔,便气机转换,由守转攻,御剑追来。
然而,身形方动,他耳边忽地便响起一声惨嘶。抬眼看时,却见刚刚才被拉走的毕宿,口喷鲜血,倒撞而回,正卡在他御剑的线路之上,若他再不收力,绝对会将毕宿一剑剖开两段。
“无耻!”
允星心中猛醒,但对李珣这一手,却也无可奈何。他猛力收剑,身形停滞下来,再将毕宿一把抓住。
他也留个了心眼,手指方沾上毕宿,便透出数道真息,先制住穴脉,再察看体内伤势。
一探之下,允星眉头便皱得紧了。
李珣下手实在狠毒,推毕宿回来这一掌,趁其六神无主的空档,以燃血元息强力摧垮毕宿五脏六腑,偏又留下一线生机,让允星无法弃之不顾。
耽搁了这么一回,允星再抬起头时,天空中早没有了李珣的踪影,而怀中毕宿猛力地呛咳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出来,在胸口处染上大片血污,甚至还冒着淡淡的血色烟气,灼热如沸油,令人毛骨悚然。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允星长叹一声,抱着毕宿落下地去。
他此时已绝了去追李珣的念头,只是尽力为毕宿调匀气息,按照他的估计,天垣翁一行马上便到,到那时毕宿的性命应该能够保住。说不定也能从毕宿身上得知此事背后的勾当。
偏在此时,他耳朵微动,捕捉一声似是山石滑落的微响。刚才这里被毕宿几轮快剑,弄得满目疮痍,山石滑落很正常,可允星道心明透,本能地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然而,也就在他将注意力分到岩壁上的那一刻,毕宿胸口蓦然炸出刺眼的血光。
就在允星眼前,毕宿胸膛滋声涨裂,一抹血影从他心口处弹射出来,直扑允星面门。
也在这一刻,毕宿仅存的生机被抽吸一空,甚至连元神也瞬间崩解,不复存在。
血魇?卑鄙!
允星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这念头,身形本能地便要后移。
但是,通明的道心偏偏止住了这一动作,几乎是在血魇与他的面孔仅有一线距离的时候,他口发厉啸,冲击力极强的音波轰然迸发,将血魇吹得七零八落。
还来不及为自己识破血魇的外强中干而高兴,他耳中便传入一声饱含意外的惊咦。
但比这声惊咦更早一线,背后寒意已经袭体。允星虽未目见,却可以运用灵觉还原身后的影像。
那应是一只修长的手掌,抹过空气,直插他的后心。护体真息感应到外力的同时,嗡然外烁。
可是,那手掌透出来的真息乍阴乍阳,一瞬千变,几乎没有任何直接的碰撞,完全是折分消融,掌力轻拂在护体真息上,便如同热汤泼雪,转眼间就将其破开了一个空隙,指尖甚至已经刺破了后背的衣物。
允星闷哼一声,破军仙剑化做一道精芒,如有灵性般绕体而飞,外界浑厚的星力被剑芒引动,瞬间在他皮肤外生成一道交织着刺芒的屏障。
耳边又响起一声轻咦,背后那人终于还是被破军仙剑的锋芒稍挫了一下,手指微缩才又刺出。
这给了他脱身的空间。
允星不由庆幸之前没有被血魇惊得向后退,否则,这仅仅一线的空间,也不可能扯出来。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他的身形已向侧方抢出。
才移出数尺,声音第三次入耳。
而这回,是一声清清楚楚的冷哼。
哼声本身并没什么,可在哼声消褪的瞬间,他全身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擎苍江的水响倏忽间远去了,在一刻,他整个灵魂都被抽离出去,被一股无以名之的伟力抛入了一个苍茫的天地。
在这里,他彷佛看到了辽远的天空中,驾风飞腾,如垒如城的彤云万里,暴烈的狂风呼啸着,似乎要把他扯成碎片。
允星喷出一口鲜血,但也正是这一口血,让他从那可怕的幻境中解脱出来。
他很快就明白,自己是被某位绝顶高手的神念锁定,灵台震荡,才生出种种幻觉。只是他想不通的是,身后这位,其修为恐怕尚在宗主天垣翁之上……哪位真一宗师到了?
虽然满腔疑惑,又是面对着无比恶劣的形势,但允星心志坚定,并无丝毫动摇。只是咬紧牙关,扭转在强压下略有僵滞的身形,破军仙剑嗡然震鸣,在电光石火的空隙中,连续八次虚劈,在虚空中留下了同样数目的寒光轨迹。
“八阵图?”
在这低低的呢喃中,方圆数里的星力发出一波又一波非正常的震荡,随着破军仙剑劈刺的轨迹,轰然内聚。
只一瞬间,允星周身三尺,便显现出八条玉一般颜色的光柱,围绕着他旋转不停。
而以八柱为中心,澎湃的星力便如同大海中了无声息,却又千变万化的暗流,将一切的外力抵消、扭曲、分解。
接续而来的杀意只是在八阵图成形的初期给了一定的震荡,随后,便再也构不成威胁。而此时,稳住阵脚的允星才刚腾出空来,回眸看向那位竟然有脸在背后偷袭的真一宗师。
一望之下,他不可避免地震惊了。
“阴散人!”
轻摆拂尘,阴散人并没有立刻再攻,仅是很感慨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在星河中,你哪有机会做成这八阵图?”
允星横剑当胸,在八阵图的卫护之下,抿唇不语,脑子里却在急速思量。
几十年来,神龙不见首尾的阴散人,突然出现在星河内,看样子,是和那个李珣同路。甚至不顾身分,暗袭一个后辈弟子……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看允星保持沉默,阴散人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心中却忽有所觉,扭头向后看了一眼:“啧,来得好快!”
话音未落,臂弯处的拂尘当空扬起,三千银丝犹如擎空画笔,在迷蒙的夜空中,画出复杂交错的轨迹。
随着拂尘的上下起舞,允星的心脏不可避免地有些紊乱,他隐约感觉到,在这些虚实交错的轨迹中,蕴含着一波令人窒息的力量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拂尘空中的狂舞已完成了最后一笔。
没有任何理由的,允星只觉得头皮发麻,耳中深处,则传来一声悠远苍凉的长吟,直接在他脑中回荡。
转瞬间,长吟猛地扩散开来,风雷鼓荡,如同在他脑子里连放了几十个炸雷,诸力相激,允星七窍溅血,向后便倒。自始至终,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中招的。
仅是稍后一线,远方天际,一道淡紫剑光势若流星坠地,破空而来。剑芒与大气激荡,鸣响声却古怪地由高处落下,渐转低沉。
也正是这低沉的声浪,切入天地之间,竟引得山峦江水嗡嗡共鸣,似是引得星河内三垣七岳、九泽三江之灵气,凝于剑锋。
虽相隔数十里,阴散人仍感觉到那无可抵挡的锋芒。她秀眉微蹙,旋又不屑地撇了撇嘴,手中拂尘在虚空中最后一拂,发出丝丝的破空声,继而轻伏在她臂弯处。
八根玉色光柱在允星倒地之初,便齐声共振,消去一波外力,但在阴散人最后一拂之下,失去允星控制的八阵图,虽然没有立刻崩溃,但运转的节奏也发生了混乱。
阴散人便在这短短的间隙内,闲庭信步一般走入星力的乱流中,伸手去取允星的性命。
距允星还有三步,阴散人只需探探手,便可以将允星的脑袋割下。她也确实探出了手去,然而,在犀利的真息行将划开允星喉咙之前,她听到了一颗水珠的滴响。
这里是擎苍江边,隆隆的水声从来都是主流。然而,阴散人听得真切,这一声,是只有在深邃寂静的岩洞深处,才能听到的最纯粹的水滴坠落的微响。
下一刻,这一滴水便化做了风云激荡、怒浪排空的大洋,恍惚中倒倾万里,直灌入星河中来。
“镇海八法,厉斗量!”
阴散人定住了身子,也就是这一迟疑的工夫,头顶上虚空开裂,淡紫色的剑光直贯而下,几乎是擦着阴散人的脚边,插在地上。
整个擎苍江似乎颤抖了一下,而已经有些紊乱的八阵图,也在刹那间再获生机,玉白色的光柱中,甚至隐隐透出浅紫的条纹,瑰丽耀眼。
允星低低呻吟一声,身上被浓郁的星力贯入,气脉被压迫瞬间梳理了一遍,当下便有了力气。
他握紧破军仙剑,以剑支地,有些狼狈地站起来。八阵图嗡嗡低鸣,千万条气机牵引着周围浑厚的星力,牢牢将他护在中央。
看这固若金汤的防御,再感觉一下已近在咫尺的强敌。阴散人摇头笑叹道:“你的运气还真糟糕啊!”
很显然,这句话不是对允星说的。
也就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的身形就在允星的眼皮子底下,跨入虚空,倏乎间隐没不见,无论是厉斗量的镇海八法,又或是天垣翁主控的八阵图,均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困扰。
或者说,厉斗量和天垣翁,也没有在此与她开战的打算。
随着阴散人的离去,允星总算摆脱了那一直缭绕在心尖的灰黯阴影,他重重地吐出一口长气,只觉得今日堪称修道数百年来,最为惊险又诡谲变化的局面。
还好,他活下来了。
脚边就是宗主的紫微仙剑,先前也是靠这把仙剑从天而降,主导八阵图,才救下了他的性命。看天空中,已隐约有数道人影闪现,那应该就是天垣翁、厉斗量、甚至包括清溟等宗师级前辈。
允星深吸了一口气,将破军仙剑归鞘,目光却不自主地扫过河滩上毕宿的尸身。这位本有可能坐上宗主大位的师兄,就这样死去了,而且,死的是如此的窝囊。
还有那个逃逸无踪的李珣,那人身上缭绕着无数的谜团,至今,允星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因为这个人,明心剑宗数万年来的清誉,恐怕要禁受一次巨大的考验了。
这一刻,他理所当然地想起了明玑。
传说那个李珣,是明玑最为欣赏的弟子,那么,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明玑的心里还不知会多么难过呢。
天空中的人影已然清晰可辨,和估计的差不多,三位宗主以天垣翁为首,正徐徐降下。
看这个情况,可知星玑、明心两大剑宗已达成了一些共识,明玑那里,也应该无事了,这很让人松一口气,可是,在不久之后,恐怕再没有人会轻松的起来。
他的目光从天垣翁起始,经过厉斗量,再到清溟,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垂下了头,向三位宗主致意。
这个时候,他开始思量,如何才能在既不破坏时下局面,又将事件做一个客观的说明─这可并不是他所长啊。
抬起头来,他想观察一下三位宗主的态度,然而,在此刻,映入他瞳孔中的,是三位宗主面上正在绽开的诡异表情,短短的时间内,他没有分辨出那是什么意思。
“吼!”
突如其来的嘶吼声在他耳中炸响,震波几乎要将整个颅骨震碎,继而又在瞬间蔓延到他全身。
在这一刻,允星竟然怔了怔。若按常理,他应该立刻拔出破军仙剑,并利用仍未消散的八阵图,将未知的危险挡在一定距离之外,再视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