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睬她的讽刺,李珣三言两语将剃刀峰之约的大概情况说出来,在讲到古音要李珣与其合作,斩杀百鬼之时,水蝶兰放声大笑,差点笑得从云头上栽下去。
李珣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化身百鬼时不觉得,只有在跳出这身分之后,他才发现,最近这段时间,百鬼实在太出风头。以至于本来齐名的“明心灵竹、幽魂百鬼”,在旁观修士眼中,开始了明显倾斜。
从雾隐轩开始,与西联、北盟均有所接触、对抗,更在无意中与通玄界东南、西南大势沾连在一起。
其中还牵涉到水蝶兰、阴散人等最顶尖的高手,若他是古音,也不愿有如此变数横插在计划里,将他抹杀,实是情理中事。
“可说到底,还是自找的。”
李珣更进一步地明白了“不多事”这短短三个字中,蕴藏的智慧。但也正如阴散人所说,他此时便应该逐步消解“欠债”,力争还一个圆通大自在。自怨自艾没有丝毫用处,自己惹上麻烦,便要自己解决。
“剃刀峰之事,牵涉甚广,必须要十万个小心。眼下不太方便,等水镜大会之后,我们再见面商议,务必要想个对策出来。当然,在此之前,为你找些上好的伤药,也很要紧。”
不管李珣此言基于什么心理,听在水蝶兰耳中,总还是受用的。她低哼一声,顺口将幽魂噬影宗与会的人物对李珣说了。
果然同其他宗门一样,幽魂噬影宗对盟会也不怎么上心,只有两个不太管事的长老过来意思意思,仅此而已。
眼下时间已是不早,李珣此刻的身分,注定他远没有百鬼那般自由。
不敢再耽搁下去,与水蝶兰订了后会之期,他就折身回返。
半途换回灵竹的装扮,平平安安回到明心剑宗落脚的精舍。不出他所料,此时颜水月已经先一步回来,没有看到他的人影,在那儿急得跳脚。
受她感染,几个师兄弟都心下焦躁,要不是明玑、明惑沉稳,将他们压着,这些人早不知跑外面闹出什么事来。
所以,当李珣苍白着面孔,踏入精舍之际,灵机等人竟忍不住高声欢呼,齐齐迎上。众星捧月般将他接到精舍客厅之中,众口纷杂,都是问他去了哪里,受伤没有。
看着旁边这些热切的脸,李珣深吸一口气,尽量轻描淡写地道:“和百鬼切磋了一下,还好全身而退。”
“老天爷,你还有闲心去陪百鬼切磋!”颜水月尖尖的嗓音在嘈杂的响声中特别清晰。
“我不是跟你说了,那家伙惹不得吗?还有,你知不知道,附近刚跳出来一个大魔头,修为深不可测,已经杀了几十人,你没碰到,那是造化!”
“大魔头?”
李珣对此称呼不由莞尔:“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大魔头?”
旁边伍灵泉拍了他一记,沉声道:“这凶魔不可小觑。据说天妖剑宗的徐亢在凶魔手下一招都没走过去,便粉身碎骨……”
“徐亢?”
李珣一边惊奇于消息传递之快,一边全力演戏:“那个幽都妖剑?不是吧!”
说才出口,他心中便有所感应。纯粹出于本能,他扭过头去,恰见到周边明玑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触,明玑先开口道:“消息是水镜宗传来的,真实性无疑。
不过那凶魔也只是稍现即隐,活动范围只是在水镜洞天西北一带,与我们还有一段距离……倒是你,和那个百鬼道士交手,有什么感觉?”
看她沉静的模样,李珣不知为何有些发虚,他尽量稳着心境,沉声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百鬼的修为确实大进了,而且,他好像练了什么邪功,出手路数与之前有所出入。
“多亏此地诸宗云集,他有顾忌,否则,我没那么容易脱身。”
嘴上说着,眼角余光却将颜水月罩在其中,见这小妮子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心中暗自发噱。
明玑微微点头,神色并无变化,只有眸光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她这副模样,李珣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他实在没有时间细想,旁边灵吉、灵机都忙不迭地问他各种细节,虽都是出于关心,却使他必须要小心应付。
等他再腾出机会看向明玑时,已经无法从她脸上得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了。李珣突然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疲累,平生首次,他对这满口谎言的日子生出了浓重的厌倦。
也许,真到要抽身的时候了。
第九集 镜花水月 第七章 抢劫
从沉睡中醒来,李珣的意识像是突然跳出水面的鱼儿,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无数新鲜有趣的信息通过各种管道蜂涌进来,又在意识构建的网路中过滤,只留存下有价值的一些,进入他的思维。
“咚”的一声响,“鱼儿”又潜入水中,在熟悉的世界中遨游,可另一个世界中生动鲜活的景色,已永远留存在他的记忆里,烙上深深的印痕。
李珣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房梁。昨晚,因为心神的疲累,他少有地进行了一次睡眠。整个过程中没有梦,只有入睡时的神思恍惚以及清醒时的奇妙感应,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清醒的那一刻,那种跃出水面,与另一个世界接通的快感,让李珣对眼前熟悉的场景,忽又出几分厌倦。这里就好像是深海的水流,无论他怎么移动,都永远将他笼罩在其中。
这一认识让他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也许只有跳跃的思维,才能不受限制,从容往来于六合内外,过去未来。他呻吟一声,又闭上眼睛,也许,他还能再睡一觉。
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李珣刚听出这是灵机,他的屋门便被大力撞开。灵机三步两步抢到床前,大力推动他的肩膀。同时高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珣师弟,婴宁被人掳走了!”
婴宁?哦,阴散人出手了,这也在预料之中。
李珣睁开眼睛,看着灵机已快急哭的脸,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惊讶吗?愤怒吗?急切吗?应该是这样。
可是,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的倦意,像是无边无际的黑潮,漫过他的灵台,将一切应有的反应,消融干净。
真无聊啊……深深的叹息在灵台长鸣,他的眼珠没有一点儿移动,只是怔怔地看着上方梁柱,脑中充塞的,全是叹息的回响。
灵机被他的反应吓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直到外面人声惊动,才猛醒过来,小心翼翼地戳了下李珣的肩膀,试探性地开口道:“珣师弟?”
“啪”的一声脆响,在灵机呆滞的目光下,李珣双手齐拍面颊,旋又捂住面孔,大力揉搓。良久,才放下手来,紧接着一个翻身坐起。此时,出现在灵机眼前的,正是平日沉稳冷静的李珣无疑。
“珣、珣师弟?”
李珣还给他一个苦笑:“没事儿,刚刚睡迷糊了,对了,你刚刚说婴宁……”
“婴宁前日晚上丑时左右,被人从坐忘峰上掳去,至今下落不明。”
说话的已不是语无伦次的灵机,而是刚进门的明玑。她神情肃然,清晰的轮廓线条更显犀利,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令观者屏息。
李珣没有做出夸张的惊讶态度,而是深吸一口气,简单地问了三个字:“谁干的?”
“不知道!”明玑回应的三字便如冰珠滚落,寒意森森:“来人趁着婴宁去坐忘峰看望祈碧的空档,绕开宗门封禁,击伤护送的灵嫣,将婴宁掳走。唯一有过接触的灵嫣,直接被打昏,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见。”
明玑所说的灵嫣,是“落霞剑”明如的得意弟子,自从祈碧受心魔困扰,难有进益之后,灵嫣便成为最可能继承明如衣钵的直系弟子,一身修为不在“明心三灵”之下。她被一击放倒,足可证明来人实力强绝。
李珣心知肚明,对阴散人而言,这不过是牛刀小试。他甚至可以从中得出更多的信息。
比如,阴散人能够手下留情,应该就是为了给婴宁日后出山行道,减少道德上的阻碍。由此也看得出来,阴散人和她徒儿一样,对婴宁相当重视,视其为继承阴阳宗衣钵的最佳选择,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传承”?
也许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李珣很难理解有关于“传承”的问题。
所以很快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作为婴宁名义上的师尊,他必须有所表态,而这态度很大程度上就将成为明心剑宗处理此事的准绳,轻忽不得。
他沉思一会儿,方道:“四师叔,最要紧的,是要明白掳人的鼠辈究竟存了什么心思。婴宁身世最单纯不过,但因她是元胎道体,旁人掳她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看中她的资质,以传衣钵;要么……”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下去,明玑自然明白。
李珣飞快地看了下她的脸色,紧接着又道:“若是前者,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可若是后者,则必须早早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弟子以为,婴宁年纪幼小,品貌一流,修为不佳,必须有人扶持才能御剑飞行,这样的组合扎眼得很,一方面我宗需尽力搜寻。
“另外,我们可以去和雁行宗做笔生意,以他们的耳目,未必不能察觉。”
因为对阴散人的手段极有信心,他这些话都是持公心而论,极有见的。只是这样未免太过冷静,李珣早在连霞山上谋划时便想到此节,眼下虽是状态不佳,依然能表露出几分忧色。
“婴宁之事,人力固然重要,但多半还要看老天。倒是山上,有件事不得不防。婴宁出事,山上应属祈师姐最为伤心,偏偏这段时间她受的刺激太多,若是由此出了事……那该如何是好?”
旁边的灵机刚刚插不上话,现在却配合之至,他跳起道:“正是如此,祈师姐把婴宁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若知道此事,怕是要疯了……”
李珣见说得不像话,不客气地叱了声“闭嘴”,然而此时效果也已经出来了。他和婴宁只相处了极短时间,感情相对淡薄,若是太过热心反而不美。可祈碧不一样,几十年的同门情谊,让李珣做出情感偏向,合情合理。
明玑听了,眉目间明显柔和许多,她道:“传讯中没有说阿碧的事,我会借用水镜宗的传讯台向宗门询问。难得你有心了!”
说至此处,她微声一叹,旋又振作精神,冲李珣轻嗔道:“不要再赖在床上。你刚刚提议说与雁行宗做生意,那这事儿便由你去说。抓紧时间,明日就是水镜大会,几十个宗门集在一处,唠唠叨叨,那时什么事儿都办不成了!”
李珣自然不会怠慢,忙跳起身,正要出门,后面明玑又低喝一声:“回来。”
李珣愕然回头,却见到明玑向他伸出手掌,雪白的掌心上数道犀利清楚的纹路,再一次证明其性情的同时,也让李珣摸不到头脑。“这是……”
“把“吞海灵犀”拿来!”
所谓“吞海灵犀”,就是前段日子明玑从厉斗量手上赢过来,又送给他防身的法宝,李珣还没机会用上。
虽然奇怪明玑为什么会讨要这送出去的宝贝,但李珣还是迅速将其从腰间解下,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明玑拿在手中,微微一笑,道了声:“借我用上一天,明日还你。”
李珣只感觉到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多问,只能点头应了。这才向她及灵机告别,出门去寻颜水月,询问雁行宗落脚处去了。
直到离开精舍,李珣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来。刚刚真是好险哪!幸好头一个进来的是灵机,修为见识都还差些。若换成是明玑,当时他的身心变化,绝对瞒不过那双利眼去。
遮掩了半晌的忧色终于爬上了脸。他可以感觉到,玉辟邪对“不动邪心”的压制越来越弱,骨络通心之术好像也力有不逮,他只是偷懒了一晚,心窍内的邪气便渗透出来,干扰灵识,且在无形中控制了他的情绪。
他刚醒来时的情感低潮,表面上看只是沿续昨天的低落情绪,可若任凭那“黑潮”在心中肆虐,将其情绪压低到某个极限──极则生变,他抑郁的情绪将瞬间爆发,再引燃积压在心窍内的暴戾血煞。
如此,身边的灵机恐怕会第一个被他斩杀,身心魔化之下,也将向《血神子》的无底深渊再迈一步。
正如典籍上所说,天魔修行,如操舟急流,有进无退,顺势者一日千里,逆势者舟覆人亡。他这强行压制,应该也算逆势而动,自然讨不得好果子吃。
他心中烦闷,办事却是麻利。只花了一个时辰,便在雁行宗那里商定了细节,告辞出来。此时天已正午,李珣不愿在外面多待惹事,干脆低眉敛目,只向宗门精舍飞去。
可这事情当真奇怪,他越是不想惹事,麻烦偏偏自动找上来。才飞了百余里,便听到背后有人大叫:“灵竹道友,灵竹道友!”
李珣一听见这嗓门,心中便暗叫声“晦气”,可因为某个原因,他也不能装着听不见。只好停身回头,先行了一礼,脸上排出笑来:“箕阁主,今日有闲?”
来人正是那面善心黑的箕不错,这厮也不管双方的辈分差异,哈哈笑着,赶上来便一巴掌拍在李珣肩膀上:“好样的!”
见李珣茫然,箕胖子嘿嘿笑道:“怎么,你还不知道?昨个儿你在通天巨木下和妖凤对峙,不落下风,已经传得满天下都是了。人人都说明心剑宗出了个厉害弟子,一身傲骨,便是天妖凤凰,也无可奈何。好啊,好啊!”
对这些虚妄的传言,李珣根本懒得理会,又因为是对这胖子,连表面做秀的功夫也免了,只是冷笑两声,不置一词。
胖子何等奸猾,立时便看出李珣的心思,眼睛眨了眨,忽然道:“既然灵竹道友不惧那天妖凤凰,却为什么对俺百般防备?俺可看出来了,这两日来,你灵竹可不厚道,防俺跟防贼似的!”
突然翻了脸,仓促间,任李珣如何冷静自制,脑中也有片刻的空白。
再看那胖子,只见他脸上每块肥肉都在抖颤,由此生成的纹路汇在一起,乍看是笑,可透过一层再看,却是模糊诡谲,辨不分明。
这一刻,李珣想到了东海上,胖子那尸骨无存的“师弟”。紧接着,他又想到,眼前这胖子,还是位执掌万年名门的一宗之主。
再次为箕胖子认真定位,李珣也定了定神,面对箕胖子意味不明的眼神,微微一笑:“何来防备一说?箕阁主无论如何都是前辈,我这做晚辈的,对前辈恭敬,是再正常不过。
“当然,若箕阁主往别处想,我也无话可说。”
箕胖子闻言哈哈大笑,又大力拍了拍李珣肩膀,方道:“小子有前途!
至少这嘴巴,比你那些同门长辈要厉害太多。嘿嘿,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大家都懂,何必解释。”
他一改先前油滑的姿态,老气横秋,大有海派作风。只是可惜这依然是他的伪装,看似坦白的态度,却依然回避了他最终的目的所在。
若在往常,李珣此时已经见好就收,为大家存份脸面。可今日,他心情正糟,碰上胖子这胡搅蛮缠的,心中火气忍不住突突外冒,但口中语气越发从容。
“箕阁主言重了,在下昨日听箕阁主传授心法,言及此界宝物、奇物之分,自觉所获匪浅,极是佩服。由此,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外界传说,箕阁主近来出游在外,收集各类宝物,是否便是行那追本溯源的心法呢?”
箕胖子咧开嘴角,正要发笑。李珣却不给他机会,紧接着又道:“如此修行手段,玄奥精微,非我这后辈所能臆测。
“只是我听说,箕阁主以绝妙手法,取走了星玑剑宗的一枚定星,却也留下了一颗可代替定星的黑曜石,虽是不告而取,终究存了一份公义在,如此作派,令人佩服。”
恐怕只有老天爷才知道,箕胖子的“公义”在哪里。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难得箕胖子脸皮厚度惊人,只是哈哈笑道:“什么公义不公义,俺只是有个公平买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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