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笙眯着眼睛望着大班台上的相框。照片里,周家四口人并肩站在一起,面上都是透明灿烂的笑。
“笙哥?您在想什么?”孙明见碧笙没有回答,便轻轻出声。
碧笙点了点头,“我在想老萧。孙明你还记得老萧家里是哪儿的么?”
“萧哥?”孙明不明白碧笙怎么会来此一问,“我想想啊,好像是杨村的吧?不过他家早搬进城里来了,也不算杨村人了。”
碧笙无声笑了笑。
孙明挑眉望碧笙,“笙哥,你怎么会莫名问起萧哥的老家?”
碧笙一笑,“这不是都集中到杨村那儿去了嘛,所以我就觉得有缘。我想起我小时候的事儿,想起我爸说过的话。”
孙明坐下来听碧笙说往事。他明白,碧笙此时口中的“我爸”,不是曾经的秦子潇,而是周父。
其实这么多年来,碧笙身边的人都极少听碧笙提起周父。周家的一切在碧笙这里都是不能被随便言及的禁区。
“那个时候市中心这边的房地产开发正是如火如荼。所有人都卯着劲看好市中心那几块地皮,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打通关节拿到那几块地。只有我爸不疾不徐,被别人拉着参与竞标,也是并不热衷。”
“争斗最激烈的那几天,我爸索性开车带着我离开风暴中心,去了杨村散心。那时候的杨村那可真的还是农村啊,满眼望去都是苹果树和蔬菜大棚。杨村的妇女最有特点,出来种地都戴那种颜色特鲜艳的大头巾,把头和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所以等她们一摘下头巾来,那脸上的皮肤还都是很白皙,一点都没有农村人的粗黑。我爸就说,就从这一点上,你就能看出杨村人一点都不甘于当农村人,他们都很有前瞻的眼光。”
碧笙将ZIPPO打火机在指间旋转了几个来回,眼光望着火机的金属光泽在指间闪过,“我爸说,不光是杨村人,就是杨村这个地方也同样是有极大的前景的。如今别人都在守着市中心那几块黄金地皮,我爸却告诉我,要将杨村的地皮都买下来。说是,留给我,留给未来。”
孙明轻轻一叹。周父无疑是最有前瞻性目光的那一个。当年杨村还是郊区,地皮根本就不值钱;没人能想到城市会发展得这样快,不过几年光景,当年的郊区农地,如今早已是新市区,那是寸土寸金。更因为英特尔等几个特大型企业的入住,而使得当地的房价甚至超过了传统老城市中心区的价格。
孙明大致能了解到,碧笙那样关注杨村的原因了。
他想念家人,可是他不让自己在人前表现出来。所以他需要这样一个间接的媒介,能够让他在旁人面前坦然地谈起父亲。
这种隐忍的疼,让孙明跟着一阵阵难过。
碧笙一笑起身,“帮我打电话给老萧,说我想跟他出去聊聊。找一个能看见杨村的地方,说说话。”。
萧亚林开车到了碧笙约定的地点时,碧笙已经先到了。碧笙的车子远远停在公路边上,孙明坐在驾驶位上冲萧亚林点了点头。
萧亚林下车,也朝碧笙的方向步行走过去。
这是一片填海填出来的土地,围堰上有水泥打起来的大方格子,以免土石在海水冲击下松动。碧笙就站在围堰边上,一只脚撑在水泥方格子上,遥遥望着大海那边的土地。
海风吹来,将碧笙的额发全都向后吹,露出他饱满的额头,五官越发毫无遮挡。
萧亚林不知怎地,只觉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寒凉的海风吹进他的风衣里,透骨的寒。
碧笙转过头来望萧亚林,“老萧你来了。”
萧亚林站定,垂下头去,“碧笙我知道你有事要跟我说。你直说吧。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的习惯我还是知道的。”
萧亚林正式跟从碧笙的时候,碧笙还是个大学生。萧亚林跟孙明一样,都是碧笙最为信任的兄弟。所以碧笙通常都会直接打电话给他。可是今天碧笙没有,只是让孙明打电话给他。萧亚林就知道,有些事终究瞒不住了。
秦碧笙就像一头荒漠上的孤狼,直觉准确得让人胆寒。所以萧亚林纵然相信自己并无破绽,但是却已经被碧笙怀疑了。
碧笙笑了笑,转回头去,指着大海那边的土地,“老萧,你还记得那边是哪里么?”
萧亚林眯着眼睛望过去。眼前只是一小片海湾,所以看到对面并不困难。对面竖起无数塔吊,一片建筑正忙的样子。
“杨村啊。”
碧笙一笑,“老萧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么?”
萧亚林愕了愕,“是你大二那年。我去秦氏应聘,走廊里遇见学生气的你。我以为你也是来应聘的,或者是秦氏打工的工读生,所以就跟你坐在秦氏大楼的走廊里聊起来。那天聊了很多,几乎将我对秦氏的了解以及意见全都说给你听了。我以为只是一场随便的谈话,没想到转天就收到秦氏HR的电话,说是副总对我的面试表现很满意……”
“嘁……”碧笙笑开。海水波光映上他的眉眼,格外的一番明媚生动。
萧亚林攥紧手指,“我萧亚林也曾经心高气傲,但是那一刻我知道,我服了你这个还没大学毕业的家伙,所以我愿意跟着你,按照你的意志去做。”
萧亚林深深吸气。空气凉而咸涩,“碧笙你直说吧。我受得住。”
碧笙摇摇头,“老萧你说错了。我第一次见你,根本就不是在秦氏大楼里,而是在秦氏。那年我五岁,你快十岁了。在杨村村头那棵大槐树下,你带着一帮孩子弹玻璃球。嫌弃我小,不带着我一起玩儿。我就来气了,回头买了一大罐头瓶子的玻璃球分发给那些孩子们,让他们都孤立你。我记得那天你一个人站在大槐树下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后来还是冲过来揍我。我也顾不得什么,捡起一块大石头,直接砸中你的眉毛……”
萧亚林惊呆了,下意识用手去摸眉毛里的一条疤,“原来那个狼崽子一样狠的小破孩儿就是你!”
“哈哈……”碧笙笑开,“我一直记得你。”
萧亚林垂下头去,“有一年刮台风,我家房子倒了,有神秘的人帮我家盖了新房。后来因为承包地的事儿,村主任欺负我们,后来又被人给摆平……原来,原来……”
萧亚林说不下去了,眼泪狠狠跌入风里。
碧笙起身走向车子,“老萧,时间不早了,回去工作吧。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孙明开车拉着碧笙离去,萧亚林站在原地望着碧笙的车子走远,只觉心内一片赤火。
这里这个地方,那个晚上正是他开车被别进的岔路口。龙天翔那晚上就是也站在水泥围堰边上,用一大张纸点燃了唇上的香烟。然后在眼光火气里,一眼一眼地望着他,问他,海那边是哪里。
碧笙今天的所做作为简直与那晚的龙天翔如出一辙。
没错,他萧亚林是杨村人。杨村从一个安静的小乡村,不知怎么一夜之间成了各大房地产开发商争抢的土地。家里淳朴的父母故土难离,不愿意到城里去住楼房,所以村子里的宅基地就始终不愿卖给那些开发商。
结果终究还是遭遇了强拆。某个凌晨的昏暗晨光里,有几个穿着黑背心的男子拎着铁棍子冲进了他家里,见东西就砸。门窗玻璃、大棚、鸡棚鸭舍全都被毁掉。
爸发疯了一样拎着铁锹冲出去跟那些人拼命,结果被活活打断了腿……
这件事萧亚林一家人搬进城之后,再也没对人提起过。没想到龙天翔竟然知道。
那个晚上,在龙天翔点燃香烟所用的那张纸的火光烟气里,龙天翔冷冷地笑,“知道当年在杨村跑马圈地的开发商是谁么?知道整个杨村的土地,如今在谁手里么?”
萧亚林的思维在那一刻疯狂起来。
龙天翔就静静地笑,“不会让你对不起你主子,我只不过是要一个人。吕璇本来是先跟我谈合作的,后来被你们星海给撬去。我只是心里不忿这件事,所以你放了吕璇就行了。这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儿,再说你主子本来也请了婚假回家要准备婚礼去了,他说过星海公司的事儿你可以全权处理。”
“无论于公于私,萧总你都不算越格。”
萧亚林隔日就安排唐雪影去做了吕璇的B角,并最终使得吕璇愤而离去。
方才他以为碧笙会因为这件事跟他问责,没想到碧笙却只是说了他们小时候的事。萧亚林更没想到,在周家给了他仇恨之前,他已经先受了周碧升那么多的恩惠。
萧亚林站在凛冽的风里望碧笙的车影,轻声说,“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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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情节预告:碧笙已经开始怀疑周韵,秦筝当然也会,这个周韵究竟是谁?那份亲子鉴定究竟是怎么回事,龙天翔会甘心失去秦筝么?……即将一一展开。早上第二更。】
那晚不是郑安琪'VIP'
吃过晚饭,秦筝先扶着崔芬回房间,继而才帮宋妈收拾了碗筷进厨房去。厨房里地灯光晕黄柔暖,照着墙上的白色马赛克,扬起一轮一轮细小却安静的光晕。
宋妈收拾锅台,秦筝刷碗。宋妈就笑,“秦筝你有事儿就说,我看你都憋得眉头一动一动的。”肋
“呵……”秦筝笑开。宋妈是堪比母亲的人,从小看着她长大,自然她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宋妈。
“宋妈我想问问,碧笙婚礼那天,你是什么时候收到那个快件的?就是信封上有奇怪的什么司法医学鉴定中心的那个大信封。”
宋妈停下手中的抹布,转头望秦筝,顿了顿才说,“啊,那是一大早送来的。你们都去参加婚礼了,家里就剩下我跟周护士。我担心是什么重要的邮件,就拿给周护士看。”
秦筝点头,“宋妈,那邮件是谁送来的?您当时感觉没感觉有什么古怪?”
宋妈又怔了怔,这才说,“啊,那天我记得我还跟周护士说来的,说怎么这么大清早就来送邮件了。那个时间应该是送快递的小孩儿都没上班的时间,怎么这个这么勤快……”
秦筝微微挑起眉尖。
帮宋妈刷过了碗筷,秦筝走回楼上去。路过周韵的房门时,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向房间里望了一眼。
宋妈用抹布擦着碗筷,正好从厨房里看见这一幕。镬
秦筝上楼去找碧笙。碧笙的晚饭又吃得很少,吃过了就上楼回了房间,说是等秦氏北美分支的电话。
秦筝推开房门的时候,碧笙刚放下电话。神色凝重地坐在房间的幽暗里,眉心像是染满了夜色的玄黑。
“有什么事么?”
碧笙刚想回答,秦筝自己就给答出来了,“行,我也不奢望等着你正经八百的回答。我知道你一准儿又是说,‘没事’。我索性自问自答了,还显得我智商高。”
“嘁……”碧笙笑开,“是有点棘手的事情。次贷危机对北美的影响太大,短期之内北美经济复苏的脚步会很迟缓。这样房地产生意会首当其冲受到波及,所以秦氏建设北美分支那边,现在出现了财务危机。”
秦筝点头,“所以你晚上就吃不下饭去了?人是铁饭是钢,你不吃饭的话大脑供血就不足。大脑供血不足,你想事儿就思维慢。所以你不吃饭一点都帮不到难题的解决,只不过是摆了一副晚娘的面孔给我们看,让我们反倒跟你一起担心。”
碧笙无奈地笑开,“好好,都是我的罪过。你说怎么办吧?”
秦筝将温热的牛奶塞进碧笙手里去,“答应我每个晚上喝一杯牛奶。既能补充营养,又养胃。”
碧笙微笑着握紧掌心的温暖,“好。”
男生好像喝起牛奶来总有点费劲,碧笙也不例外。少年时每当早餐要喝牛奶,他总是将自己那份推给秦筝,还酷酷地说自己已经断奶了。
在有些意乱情迷的时刻,当他含住秦筝乳尖的时候,秦筝便会用那句话来回敬他,问他既然已经断奶了,怎么还吮着她的……
那时候的碧笙就会变成懊恼又凶猛的小豹子,不把秦筝折腾得再没有力气牙尖嘴利誓不罢休。
思及往事,秦筝便忍不住面上一红,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碧笙自然也想到了,握住牛奶杯的手指不觉紧了紧。
秦筝清了清嗓子才问,“碧笙我想问你一件事:平安夜那天晚上郑安琪来,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发现没发现她精神状态的异常?”
再提及那个晚上的事情,秦筝心底还是会愀然地疼。如果那个晚上碧笙就发现了郑安琪的精神状态的不稳定,是不是第二天婚礼那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碧笙一眯眼睛,“你说郑安琪来?”
秦筝叹口气,“你也不必隐瞒了,我都知道了。周护士都告诉我了。”
碧笙仰头将牛奶全部吞入腹中,捏着空了的玻璃杯,转头去望窗外。秦筝看不见他的脸。
“我没发现她的异常。他爸答应关着她,不让她出来闹事。我也没想到她那天有机会能出得来。”
秦筝望着碧笙的背影,无言地起身。
硬生生撇开自己心底的那个怀疑。
——其实只是周韵告诉她,那晚来的人是郑安琪。问过宋妈,宋妈都说那晚睡得很早,不知道是谁来过。秦筝只是觉得万事不该那样凑巧,怎么就周韵看见了郑安琪来,而且翌日又是周韵亲自拿了亲子鉴定过去给秦筝看。
不过既然碧笙此时也说的确是郑安琪来过,她便只能相信。
秦筝转身离开,碧笙独自坐在幽暗里,低低垂下了头去。
他明白秦筝的想法,他知道秦筝已经将怀疑的心转移到了周韵那里去。
其实他自己何尝没有怀疑过周韵的身份?
周韵刚来就知道他胃不好,周韵那天晚上甚至极其自然地只掰了半块方糖给他。他不是个愿意将个人隐私的习惯随便暴露给外人的人,所以他自问他自己的这些细节,周韵本该不知道才是。
他派了孙明去杨村旧户之间查。果然是有周韵这个人,她家里还有位老母在。十年前的往事许多已经湮灭在时间的尘烟里,杨村老户都散在城市的浩淼烟波里,很难去找到原来周韵家的老邻居来确认此事。
孙明没查到碧笙担心的那个答案,却带回了让碧笙更加担心的事情:原来周韵是崔芬的人。周韵的老母亲患尿毒症,就靠着透析活着。透析的大笔费用周韵自己当然付不起,都是崔芬私下里在给钱。
如果周韵跟崔芬站在一条战线上……
碧笙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不是没办法对付她们,他只是必须要顾虑到牵一发而动全身。崔芬和周韵都在肘腋之中,一旦动作冒失,反可能起了反面效果。尤其,秦子潇的生死全在这两个女人掌中,他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呆在家里守着。
秦筝那天晚上抱住他说,“如果我爸再也醒不过来,我该怎么办……”他当然明白秦子潇对于秦筝的意义。哪怕秦子潇就是这样不死不活地躺在那里,也总比一个冰冷的墓碑来的要好,至少能让秦筝心里安定。
碧笙起身走向阳台,站在冬日寒冷的风里遥望西山方向。那里,他的父母姐姐却已经都化作了冰冷的墓碑,永远再也回不到他身边。
平安夜那晚来的人,根本就不是郑安琪。所以当他看见秦筝手里拿着的那个Bra,他只是仔细地去看那东西的特征,却没急着跟秦筝否认。他明白一定是有人开始做局,他如果急着否认,反倒会打草惊蛇。
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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