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几位兴奋得把课桌敲得山响。路晓抬手压了几次,才静下来。她神色郑重,“今年,台大第一次招收一名大陆新生,希望能给我们带来一股特别的什么,也希望大家以一颗平常心来对待。”
说这话,路晓就直想叹息。作为一个时事评论员,她也会时常聊聊两岸话题,但那只是就某件事而言发表自已的看法。可如何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已会参预到时政之中。
她没有这样的经验,有点无所适从。
把大陆生单纯地当一个学生,又好象不可能,因她身份特殊,表示亲近点,势必引起台独分子的仇视。当特殊分子对待,大陆生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学生,她如何去对待呢?
什么样的距离,刚好是不近不远。她真的无法把握。
没有先例可以借签,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路晓的话,犹如一枚炸弹实地爆炸,金男银女们一个个眼瞪得大大的,象被吓住了。陆浩眼珠都差瞪脱了。
导师是讲大陆生在台大吗?
“不会恰巧是我们班的新生吧!”一个稍高一点的男生站起来问道。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那个男生。大陆仔哇,前几日,大陆刚刚进行了军事演业,导弹距离高雄一百里,大有弹指之间拿下台湾之势。两岸关系这么紧张,还敢来台读大学,还独自一人,敢情是单刀赴会,当台湾是他家后院?
这些豪门后代,哪家不与政府的官员有过接触,多少也听过一些关于两岸的言论。从没与政治搭上边的热血青年,突地有种自心头涌上的荣誉感和使命感,为捍卫台湾人的尊严,勇往直前。
哼,大陆生。。。。。。。。陆浩手握成拳,目光冷泞。
路晓轻笑点头,对那男生说,“如你所想。院长说我们企业管理班学生素质最高,最识大体,知轻重,所以特地把大陆生从文学院转到商学院,转到我们班。”
教室中再次领教核弹的威力。
“少来,让大陆生滚出商学院,我们拒绝与他一同读书。”义愤填膺的某青年率先站起身,振臂高呼。
有几人起哄地鼓起掌。
路晓眉头紧蹙,没想到学生对大陆生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导师,大陆生会不会有传染病?听说他们那儿很穷很落后,长年不洗澡。”嗲嗲的轻语,蕴含太多的不满。
“会不会是间谍?大陆生小时候就加入什么队,中学时就入党,只要红色政府一号召,他们就会象中东的人肉炸弹那样往前冲。天啦,那我们的安全不是成问题了?学院怎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哦,老天,我要转学。”
“我要抗议这种没有民主的做法。”
。。。。。。。七嘴八舌,没有一句欢迎之语。门外一张白皙的小脸早已苍白。
走廊上匆匆跑来学院的公务科长,一脸的大汗。“容妍同学,对不起,我有事耽搁,来迟了。”
“没有关系的。”温婉而又柔美的嗓音,不似北方普通话那般生硬。
“那我们进去吧!”科长疏离地侧过身,先进了教室。容娇轻抿下嘴,跟了进来。
突然进来的身影如一枚安定剂,教室里瞬间风平浪静。哇,靓女!长长的秀发扎成马尾,可爱的束在脑后,一双晶亮的清眸如会悄语,秀丽的面容灵韵十足。剪裁大方的冰蓝连衣裙,被门外吹进的风飘起,俏逸、优雅。手中捧着的一堆书本,显然她也是位新生,她自然散发的大气,在前卫而又时尚的女生中,无疑她是太特别了。
陆浩心“咯”一声停了下,惊愕地看着亭亭而立的女生,先前的烦燥一扫而光,心情恬静如水,突地想起红楼梦中的一句话:这位妹妹,我认识。好象在许久许久以前,寻寻觅觅这样一抹倩影,今天,终于见到了。
男生们都看直了眼。
“土成那样!”女生嘴里不满,但心中却不得不为那抹灵气秀美而感叹不如。
路晓礼貌地走到一边,把讲台让给公务科长,顺便瞟了眼容妍,好一个秀气的女生,象从唐诗宋词中走出来的,有种江南烟雨般的灵韵。这样的大陆生应该会很讨人欢喜,她的心稍微安定了点。
“各位同学!”公务科长面色严峻,挥动双手,“静一静,这位就是从中国江苏省考进台大的第一位同学容妍,大家欢迎。”
飞毛腿导弹从教室上空呼啸而过。
在座的菁菁学子,如被某位武林高手隔空点穴,呆愕在那里,嘴巴半张。
大陆生怎么可能这么清丽?
没有掌声响起。
容妍缓缓作了个揖,“大家好,我是容妍。”
天,连声音都好听的让人讨厌。
不对,传说中女间谍哪一个不是靓丽可人,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迷惑,不要为她的柔弱所打动。说不定,下一刻,她从包中掏出的就是一枚手弹呢!
学生们都不禁哆嗦了下,瞧好最近的门在哪里,彼此对视一眼。目光在下一秒取得共识,所有的好感全部蒸发,从现在开始,他们都有了一个共敌……大陆生。
陆浩的心一下从天堂慢慢降落,穿过大地,继续下坠。这位妹妹我见过,是见过,前世是恨之入骨的仇人吧!
容妍感觉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一束束目箭,她一直保持着礼貌的浅笑。来台之后,和同学们先被禁足在饭店,然后一个个遣散到各校,她就不再做那个秋梦了。
公务课长难堪地干笑着,摊摊手,转过头,“好了,路教授,接下来就交给你吧!容妍同学,再见!”他默默的看了容妍一眼。大陆生,从今后,你要好自为之了。
搞不清当局的意思,招收几名内地学生,真的做到教育统一了吗?无数的限制,哪里是读书,与绿岛人有何区别。
学生们表情的瞬息变化,路晓看得仔细,心情一下就沉重了,她没想到学生们会如此反应强烈。这位大陆生就象一块殒石,从天上飞落下来,不谈激起千重浪,只怕要冒出一座火山了。
“坐那边吧!”路晓指着前面一个空位。
容妍还没走过去,只听座椅“哗啦啦”一阵乱响,空座四周的同学飞速撤离。
只是那么定了下神,容妍象没看到发生的一切,越过空位,走到路晓指着的位置缓缓坐下。
“那我们继续训导课吧,”路晓稳了稳心神,“导师今天要给大家特别讲讲台大的校徽,这是每一个台大学子都应铭记的。台大为发扬光荣传统,并开示来者,爰将本校之作育目标与立校精神,融会於校徽之中,俾全体师生知所勗勉。
校徽由三部分组成。一校训、一傅钟、一椰树。-校训:「敦品励学、爱国爱人」为立教之根本,修身之准则。一傅钟:作息定时,生活有序,俾闻声惕厉,精进不已。一椰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步康庄大道,养恢宏志气。 至若图案中之梅花布局,蓝白设色,及雷文边缘,乃融合立国精神与文化传统之精蕴,庶台大人之三复斯义焉。”。
教室里静得出奇,不是因为被导师的话所吸引,而是一道道目光齐唰唰地全射向了容妍,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容妍占去了。他们如此紧张,而她怎么可以背挺得直直的、注视地听导师讲话呢?要知道,如此凌厉的目光如果是刀的话,是可以把她杀死百次、千次的。
路晓一个劲地直皱眉头,想含蓄地提醒同学们不要如此对待大陆生。下课铃声响了。
说实话,这一刻,路晓竟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同学们,今天的训导课就到这儿吧!哦,那位,你。。。。。。呵,叫容妍?你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同学也可以来问我。我是你的导师…路晓。”
“谢谢路教授。”容妍点头,目送路晓离开。
路晓站在门外,迟疑地回下头。她有点小小的罪恶感,觉得自已有点不负责任,好象把羊扔进了虎群,可是她又能帮什么呢?这个大陆生太麻烦了,早知道,就不接这个新生班了。教教自已的专业课,客窜时事评论,多好!
假如只是假如,事实是她班上现在有了位大陆生。怎样让她和同学们相处融洽,她真的要动动脑筋了。
教室中的温度,陡降到零度以下。敌视的目光太明显太刻意,容妍心微微一缩。
“喂,听说了吗?昨天又抓到了一批大陆偷渡客,四十多人,难道大陆快过不下去了吗?”
“还快过不下去,本来就民不聊生,没有民主。知道没,红灯区的大陆妹,一百台币包一晚,便宜呢!”
“我老爸在大陆就有二奶、三奶,那些女子见钱眼开,最不值钱。”
“哼,大陆人最虚伪,一手拿着枪,一脸上带着笑,口中还喊和平。开战就开战,光明正大地打,死也死得其所。搞什么搞,还教育统一?”陆浩冷冷地说。
容妍第一次认为做个聋子很幸福。恶毒而又无情的话语,如利箭般,一枝枝射来。十九年来,她没有见识过什么叫丑恶,父母一直疼她如至宝,她连和同学争执都没有过,一切是那么美好。无助、无依,抓书的手指泛白,要忍要忍。在北京集训一个月,她闭着眼都能背出她是特别的,不能生事,要顾及国家的脸面,要注意影响,不能成为头条新闻的话题。
委屈只能埋在心底,再过一阵,等他们习惯了她的存在,就会好起来的。
抬头,幽幽看着校园中的苍松翠柏,她是如此希望着。
六,“美好”的校园生活
习惯是件太难的事。
容妍打开课本,傻眼了。台湾的汉字虽然比远古时简化了许多,可是和大陆的汉字相比,还是太复杂了。有些可以从偏旁部首来猜测出字的本意,但有些却相差径远。教授们的讲课方式和口语与大陆更是有许多不同。容妍买来字典,一切只能从头开始。课堂上,笔记无法跟上,内容无法消化,容妍一时有吃不消之感。
学院分配的公寓,是四人合住。因为怕被传染,无人愿意与她合住。空旷的寓所,夜夜恶梦相伴。
无人同行。独自夹着课本,拿着学院指示,在各个教学楼中寻找教室。等到找到时,课已开始。在冷漠和注视礼中,走进去,大有光荣就义的悲壮感。幸好翘课生很多,教室中还有座位,容妍庆幸不必站在门外听课了。但是她不敢坐同一个教室的同一个位置,领教过多次所谓的恶作剧后,她有经验了。
对于别人的含砂射影,她练就了一幅充耳不闻、置之度外的功夫,兀自把自已沉浸于对往昔的回忆之中,再什么样出格的话也不会伤着她。
去过一次餐厅,因为别人的“不小心”,杯盘飞舞,一碗油腻的汤自肩而下,胸口顺便染上了五颜六色。好不容易捧着餐盘坐下吃饭,餐椅摇晃不停,没等她站起,就跌了个实实在在,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轰笑声,她也苦笑笑,再也没有踏进过餐厅。学院的便利社中,什么都有,没有人和钱过不去,对三餐不作过高要求,还是能勉强对付过去的。
学院中各式社团大贴招生启示人,但却附加一句不招大陆生。
导师每次课毕,目光扫过全班,碰到她时,就急忙离开,当她欲开口想提问什么,导师就抬手看表,再有什么,也悄悄咽了回去。
一次是意外。
二次是巧合。
三次呢,容妍不再往下想。
她的大学生涯,真的很“美好”啊!
清晨起来,便直接进入战备状态,如履薄冰地一步步前进,唯恐稍有不注意,又踏进了某个陷阱。她不介意别人的言语攻击,他们也倦了,现在改用眼神表示对她的蔑视。一个总是默默承受的敌手,会让人失去斗志的。当她不存在好了,当然除了在课堂上相遇,平时你想见也见不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容妍好象过得还不错。
看着课堂上专注听讲的倩影,陆浩心一窒,他不能容忍她能如此自在、如此坦然。
他要她可怜,要她狼狈,要她哭泣。
“喂,大陆生,明天新生联谊,你来参加吧!”陆浩抢在容妍出教室前拦住她。
“大陆生去,我就不去。”后面不知哪位小姐叫了一声。
“随你们,反正我要她去。”陆浩很酷,眼都没抬,直直地看着容妍。
容妍揉搓着书角,小心地问:“请问是什么样的联谊?”
“就是大家一同去游乐场玩玩,然后一起聚个餐什么的。你以前没参加过联谊?”陆浩不耐烦了,眉毛动个不停。
“我对这附近不算很熟,我还是不去了。”容妍笑笑,侧身想走开。
“你是不是想搞分裂?拒绝我们台湾人的友好?”陆浩隐忍地闭上眼睛,他一个大男人不想随意动手。
容妍沉吟了下,“我会去的,几点?”
“明早九点,游乐场门前见,不可以迟到。”陆浩嘴角荡起满意的笑,潇洒转身。
容妍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隔天,阳光很艳。容妍站在院门口打车,忽然眼前闪过一缕强光,她吓得眼一闭,睁开时,只看到的士师傅怪异地盯着她。
她慌忙上了车,说出地名。师傅一打方向盘,“靓妹,我做生意很赶的,你不要这样开玩笑好不?”
容妍胀红了脸,“我没有开玩笑啦,真的就是去那里。”
师傅瞪了她一眼,指着前面的一个公园,“穿过这里,就到了你说的那里。几步路,还打车,浪费我时间。下车。”
“对不起,对不起!”容妍忙不迭地道歉,跨出车外。
公园里果然有指向游乐场的标志,她着急地走着,不知为何,总觉得身后象有人跟踪,当她回头时,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陆浩在游乐场门口转悠着,不时兴奋地吹两声口哨。
“我来了!”容妍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谨慎地看看四周。只有陆浩。
“他们早进去玩开了,我在等你。进去吧!”陆浩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游乐场走去。
这是个以水上项目为主的游乐场。因快近秋天,游玩的人并不多。
站在漂流池边,容妍抬头看到班上有几位女生坐在摩天轮上,惊叫声象要穿过云霄。她想起了和李靖慧一同游玩的情形,开心地笑了。
“想玩?”陆浩看到了她的表情。
容妍觉得被人看穿的感觉不好,沉默地低下了头。
“那我们就玩这个了。”陆浩突地牵住她的手,容妍一惊,极力地挣脱。
“干吗?”陆浩瞪着她,“怕我侵犯你?少来吧,你这样不值钱的大陆生免费赠我,我都懒得看。要品位没品位,要气质没气质,一幅没见过世面的寒酸相。”
容妍面容一冷,挣得更凶了。“即如此,那就不要脏了你的手。”
“你反抗我?”陆浩冷笑,扬起眉,“也对,不要脏了我的手,麻烦你滚远点!”他用力一甩,容妍没有注意,蹬蹬后退几步,被漂流池系滑板的绳子一绊,一个仰翻,人直直地栽入漂流池中。
陆浩一惊,有些紧张,可又不愿上前,他本意是带她过来坐摩天轮,然后在高空中吓吓她,看她还会不会再露出那幅坦然自若的表情。
好一会,漂流池那边一点声响都没有。他有点站不住了。
漂流池的工作人员大声叫着,从一边跑了过来。一些游人也好奇地围观着。
“大陆妹,你会游泳吗?”陆浩眼一闭,蓦地转身,趴在漂流池边大声吼问。
只有水缓缓地流着。
陆浩心“怦怦”乱跳,手忙脚乱地扯去衬衫,刚欲往下跳。漂流池里忽然冒出一串水花,一个身影窜出了水面。
围观的人情不自禁鼓起了掌,容妍呛咳了几声,神情木木的,往岸边游去。
那一刻,陆浩也是又惊又喜。可转过头,他又有些恼羞成怒,上前,对着湿淋淋,有些哆嗦的容妍叫道,“干吗不回我一声,会游泳还那么吓人,好玩吗?”
容妍漠然地抬了下眼,拭去脸上的水珠,自顾往游乐场外走去。
“大陆妹,你疯了,敢不理我?”陆浩追上前,一把拉住她。
“你想怎样?”容妍清眸带寒。
“你怎么不淹死呢?”陆浩发觉自已居然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