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存在我身边的一道小小的风停了,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没几下就远去了。我本能地硬睁开困顿的眼睛,茫然迷糊间,眸底只掠过一抹翠色身影跃上墙头消失不见。
睡意,顷刻间消匿无踪!我眨了眨泛酸的眼皮,双眼的疲倦也缓了下来。我的身体没有动,依旧维持着我先前休憩时的姿势,唯有双眼直直盯着思婕消失的墙头,感觉着胸口有力的一下下撞击,任思绪清明又混沌一片!
两盏茶的时辰后,背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我对身边之人的了解可以肯定,来人必不是思婕。我适时闭眼,看似睡着,阖上双眼之际没有错看来人的一片火红衣摆。在这炎炎夏日中依旧唯火红衣衫不穿的,除了玉衡之外,不作第二人考虑!
身边起了一道小小的风力,想来是玉衡执起了思婕搁着的扇子为我扇风。玉衡扇风用力得当,比起思婕扇风来的舒服很多。身边有人护着安全,在这燥热天里又享受的到还算沁人的凉风,先前消失的困倦之感瞬间涌了上来,意识没挣扎几下便跟着一起入了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因为消失了沁人的凉风,我有些转醒,努力要睁开的双眼,却在此时,因为脸上突如其来的一阵温热濡湿而没有动弹!我敛神努力维持正常的呼吸,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但我很清楚那样的温热濡湿是什么!
也就在下一刻,天权明显压抑着的轻斥声由远及近。“玉衡,你疯了吗!!”
温热濡湿的触感离开了脸颊,伴随着些许衣衫的窸窣声,却没有应答的声音。
“你怎么可以……”天权像是在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怕惊醒了我。“她已是楚府的少夫人!”
“在我眼里,她从来就只是云沁。”玉衡倔倔的声音应道。
“玉衡,你!”天权气结词穷,接着是明显的带着满满不忍的叹息。“何苦呢?”
没听到玉衡接话,过了半响方才听见他说,“师兄,你不是很早以前就为我们师兄弟卜过一卦了……既然结局都早已注定,我为何不能争取一个过程呢。”
听到此处,我再忍不住装睡听下去了,缓缓睁开眼,佯装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懒懒坐起身,我朝他们微微一笑,“你们来了。”目光转了一圈,我随口问道,“咦,思婕人呢?”
跟前的玉衡刚要开口,天权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半个身子,抢先道:“许是有事稍稍走开一会吧,我和玉衡才刚来你就醒了,也没见着她人影。”
天权一派镇定自若,丝毫没有不妥之处。我“恩”了声点点头,没有漏看天权较之往常严肃而谨慎的玉容,在深深看了我片刻后终于松缓了下来。我随意漫步在称得上“大”的葡萄园里,贪恋上这方由密密葡萄叶和架子挡来的阴凉处所,天权和玉衡紧随其后。
“嘉陵有消息吗?”信步走了一小段,我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询问身后的两人。一来是不想让他们看出什么,二来是有意无意地想给玉衡增强楚祕的存在感。
“目前还没有。”回答我的是天权。他们两人,天权明显的要比玉衡留心眼下局势,也更懂得思量;而玉衡,真的如他当时所说,只为了待在我身边而留下。我以外的事情,玉衡几乎一概漠视。
我驻足半仰起头,目光落在一串将熟不熟的饱满葡萄上,似叹息道,“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身后的天权轻笑一声,“说的是。”说着,似是想起什么一样变了语气。“不过,灵幽轩那位肯定比我们了解的清楚!”
我收回目光,转身,“怎么说?”
“楚祕走后这五天来,那位每逢戌时便会飞出府,不到寅时不会回来,而白日里又几乎很少看到他的人。”
在我面前,天权和玉衡都是直呼楚祕之名的。虽然聪明如他们,定是很早就发觉到我与楚祕的关系不似寻常夫妻,但他们也只当是我们来自朝堂两大对立派系的缘故,以为我们之间只是因着立场的关系。于此,我从未对他们说明过什么。
灵幽轩地处偏静,偌大的庭院就只一间屋子里收藏了兵器和乐器,其余屋子都闲置着,当初我考虑到岚少主的身份与脾性,便将灵幽轩腾出来给他住下了。神秘,是见岚少主第一面后我一直对他留有的印象。沉重的玄衣华袍,尊贵的金丝衣边,狰狞的面具,飘渺的声音……他的每一样事物都染着神秘的色彩,吸引人心,夺人眼球!只是,面对这样一份称得上“魅力十足”的神秘,我却从未有过一丝探究之心。也许,我的出生、我的生活环境,早就替我决然地否定了“好奇心”这样的存在吧!
于是,我不以为然地淡淡道,“此人向来神秘,随他去吧。”
天权和玉衡互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思婕回来的时候,天权和玉衡准备离开。她对着他们淡漠地点头打招呼,天权和玉衡认识我的时候便见过她,知她心性,也冲她一笑算打过招呼了。擦肩而过才走出两步,天权突然回身看了一眼,眉头动了动,然后飞快地转身跟着玉衡离去了。此时思婕向我走来,背对着他们也就不曾发觉天权的动作,而我却将一切尽揽眼底。不着痕迹地顺着天权的那一眼望去,只看见思婕稍稍占了微黑泥土的鞋子和裙摆。
“去哪了?你出去也不说一声。”我迎向她的目光,随口问道。
“奴婢看郡主睡着,就想趁空去厨房做了一份冰镇水果,给郡主降降温。”
我笑,“是吗,还是思婕对我好,害得我都不想给你找婆家了!”
“谢郡主美意,奴婢只想一直跟在郡主身边伺候!”
“就你丫头机灵!”我嗔她,并以团扇遮嘴笑出了声。
思婕的神情语气淡淡的一如往昔,我却因她的几句话顿觉周身的温度骤降!不是因她做了冰镇水果,只因为……看着她清丽没有表情的容颜,我心下叹息:思婕啊思婕,自我们相识以来,平时的你何曾会说这么多话?以前不是没有拿婆家来寻你玩笑的,你哪次不是白我一眼、直接将我无视的?!
或许,我当初不该让你陪嫁过来的,不该的……
第二日清早,我独自抱琴走向凉亭,经过府里的花圃时,才发现原来有园丁在整修。下人们见了我,皆停下手中的活向我行礼,我四下扫了一眼,见他们已将泥土垦松。“你们想种什么吗?太阳马上出来了,你们还是等太阳落山或明早再种吧。”
下人们唯唯诺诺低着头,离我最近的是专门打理府中花木的丁伯,他倒不像其他下人拘谨,笑着恭敬回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当地的土质原本就只有这时候最湿润,利于种植。如果垦松了土暴晒一天,那土就种不好花卉了!”
闻言,脑中不期然地有什么一闪而过。我看向那些垦松的泥土,均是占了晨露的灰土,还隐隐闻得到清新的泥土气息。此时,我心中想什么早就脱口而问,“当地可都是这种颜色的灰土?那哪里的是略微发黑的土质?”
“回少夫人,京城这一带都是这种灰土,要说略微发黑的泥土,那可要京城以南的地方了。少夫人可是有用?府里还有一些黑土剩余的,或许能够帮上少夫人!”
我心下一颤,“你说府上有那种土?”
“是的,少夫人。前天老奴带人给府里的梅树加厚了土层,用的就是偏黑的土,府里就那梅林用上了黑土……”
丁伯还在絮叨些什么我已无法听见,我只是将琴抱在怀中紧了又紧,脚下的步子也越急越快。不是朝着凉亭的方向,而是向着楚府唯一一片梅林的生长地而去!
《以血为缘爱为媒》洛水michelle ˇ岚音韶 端倪(3)ˇ 最新更新:2009…09…11 15:13:42
这个季节的梅树没有绚烂绽放的艳丽,有的只是反朴归真的青色生气,那是一种透着自然生命力的勃勃生气!只是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一丝欣赏感叹的心情。
站在灵幽轩岚少主的客房前,我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怀中琴木上却浑然不觉!脑中眼前闪过一个个思绪:昀漾身上好闻的淡淡药味,岚少主身上我曾一度用过的沐浴花瓣香;昀漾好听清越的嗓音,岚少主飘渺的假音;昀漾那一袭终日不变的雪衣,岚少主那身上没有变过的玄色华袍……我用力甩甩头,不禁自嘲自己的可笑,明明不着边际的两人,我竟会生出岚少主就是昀漾的荒唐猜测!只是,明明觉得荒唐滑稽,我的内心为何还会存有一丝期待呢?那个少主从见第一眼就给我一种熟悉感,弥曾经提过他们少主有非凡的医术……
心中的百种思绪悄然无痕地又转到一个令我身心鼓动的认识上——昀漾一直在我身边,以“外人”的身份一直待在我身边……心中染上一抹窃喜,只是这样的窃喜还未来得及化为唇角的笑容,一股无奈凄凉之情就油然而生!经过了那一夜的沉沦放纵,即便我强硬地将他尘封心底、不敢碰触半分,可是我惦念他、爱着他的真实心意还是没有减退分毫吗……
犹豫再三,我还是上前叩响了岚少主的门扉。静静等待,屋内没有一点声响,没人应门。“咚咚咚”,我又叩门一次,用的力气比先前来得大,但依旧没人应门。想来神秘的少主是不在屋里了,不然以他的耳力,怕是我刚进这院落就觉察到我了吧。除非……
一个猜想瞬间窜上心头,惊疑之下我的双手已经早一步推开了房门。我怔怔地看着敞开的门扉,为刚刚陡然窜上心头的猜测、以及自己不经思考的举动而自嘲好笑。凭什么,我会以为他是故意避开我而不应门的?他又何故要故意避开我这样的人?!
没有理由,不是吗……
满室的昏暗静谧宣示着屋子主人不在。我稍稍踌躇后还是跨进了门槛,将琴搁在外室的圆桌上,我四下打量起屋子,一事一物皆是当日我命人布置的模样,恍若这些日子来不曾有人住过。走进内室,一股熟悉的花香飘进鼻息,是那少主身上的味道。细细循着花香的来源,在隐蔽的床帏后寻得一个小香囊,不禁动手打开查看,掉落在手心的些许干花瓣早已让我原先的点点期待和窃喜再次升起!花瓣干燥却不变形,宛如活标本——这样的干花瓣,分明只有郡王府上了年纪出自宫廷的老嬷嬷才懂制出!强抑着心下的激动,我颤着手快速将香囊收好放回原位。转身,无意瞥见压在枕下露出的一截物件,双眼顿时睁大,咬住下唇从枕下抽出握在手上。
身后突然而至的窸窣脚步声,令我惊了一下回转身去,不期然地撞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眸!有什么情绪自那双眼眸中一闪即逝,但我看不清。来人飘渺的声音传进耳朵,“不知郡主来此,是在下的怠慢了。”
印象中,昀漾的双眸即便在入了朝堂后、即便在意乱情迷时,都是清澈明亮的,和煦亲切。而眼前的这双眼眸,虽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是不会看错的漠然疏离、幽深莫测,与昀漾的眼眸没有一丝相像。如果说,昀漾的双眸似一汪清泉、一涧溪流,那么眼前之人的眼眸则是一沼寒潭、一个漩涡!
当他的目光扫向我手中的物件时,我才恍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身来,敛起心神。我努力镇定自己望向他,“是我不经少主同意擅自闯入卧房,还私自动了少主的物件,只是……云沁冒昧相询,此物当真是少主之物?”
我波澜不惊地讲完一番话,眼睛却是紧紧盯住了眼前之人的眼眸,怕错看了一个细微变化,毕竟除了眼眸之外,此人没有什么其他表情可以供我揣测!
他不着痕迹地垂了垂眼睑,“不是,此物并非在下所有。”
“那是谁的?!”我紧上一步急急问道,话落后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是我已经不想多加掩饰。
“捡来的,在下不知物主是谁便一直留着。”那一双幽深莫测的黑眸中分明又闪过一抹情绪,只是即刻消失,快得令我无法探寻。
“捡来的?何处捡的?”那时碧玉箫一直被我好生收藏在密盒中,怎么会突然不翼而飞、平白无故地丢失了?!这理由编造的未免太过拙劣了吧!
“边关雁城之地。”
我深深地探究着他幽深的眼眸,无可奈何什么也发现不了。我突然惊觉到一件事情,一个我曾犯下的错!一直认定我的碧玉箫是被楚祕没收了,为此还曾与他发生了一次争执,那是记忆中我与楚祕之间唯一一次正面的、不顾一切的争执,我还为此付出了代价。然而,此刻手中紧攥的物件上传来的冰凉触感,是那么真实深刻;那冰凉的温度,从指间渗入体内、传至心尖……
“莫非此物原是郡主所有?若是如此,在下定当奉还,只怪在下没有早日识得此物归还郡主!”
低头细细摩挲着碧玉箫,耳中传来少主的话语,听上去很真诚不似虚假。此时的我心境大变,早不是来时急于探究的那般心境了!明明看着、摩挲着的是昀漾的碧玉箫,心中百般惦念的也是昀漾,脑中闪过的却是当初误会楚祕时自己的冲动与胡闹、以及楚祕的恼怒与伤痛……
抬起头,我无力地对他扯出淡淡一笑,“这是他人所赠之物,我曾一度以为……丢了,却不想是少主捡了去。今日能够失而复得,少主奉还玉箫之情,云沁记在心中,定会报答!”
我说得很诚挚,面前之人的眼眸中疏离渐退,却更加幽深泛光!静默了半响后,他才开口,“此箫玉质特殊,世间少有,即是奇珍异宝多如皇宫,也不一定会有这玉箫。在下冒昧,敢问郡主此箫是何人相赠?”
我怔了怔,垂首含糊而答,“重要之人所赠。”心中烦乱不已,却有一事反而愈发清晰明朗。曾经不经意听弥提过,他们少主的医术了得,不是他们所能比的;谦说过,他们五公子中的“绡公子”有随身红玉作为身份凭证,那么,眼前的这位“岚公子”呢?听他刚刚一番说辞,似乎对千年寒玉不仅知道,而且很了解。我动了动唇,终是鼓足勇气开了口,“岚少主,曾经耳闻少主与弥公子、谦公子等都会医术,并称仁义五公子。云沁好奇,不知少主和各位公子所属江湖何门何派?”
他的身后是由外室投进的暗沉光亮,我心中反复默念着“医峡谷”三个字,紧盯住他,紧张而期许地等待着他的答案。明明只是静默了片刻,我却觉得此时哪怕一瞬间也是煎熬!终于,他的声音飘渺地传来,“说起来,也算不上门派……”他的话未完,外头传进的声音就打断了他,我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师妹可在?嘉陵有消息来了!”天权的声音含着一丝急切,让我不能忽视,深知传来的消息不一般。我看了面前的少主一眼,他巧妙地避开了我的目光站到了一边,有礼疏远,赫然不是刚刚的岚少主了!
暗叹一声,我举步往外走去。才到门口就见思婕匆匆而来,冷冷地禀告,“郡主,昭搴王妃在大厅求见。”
我娥眉蹙起,心下止不住狐疑,“来了几人?”
“厅中只王妃和一侍婢,其余轿夫小厮都在府外候着。”
我只一瞬沉吟,当即吩咐思婕:“带她们去雅轩伺候,府外的下人领进府门候着。”昀漾去汀州二十多天至今未归,齐嫣然突然主动上门来求见,我不能不往“有事发生”的坏处想。大厅是接待普通来客的地方,先不说她上门来的目的,只她“昭搴王妃”这一身份,我于情于理也该领她去屋如其名的“雅轩”。
思婕应声而去,我接过天权手中的信件,不发一语也向着雅轩的方向而去。走了两步突然回身道,“嘉陵来信必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