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远山还以为杨豁这次会跑了未婚妻呢,暗地里替他担心一番,谁知没过两天杨府就派人送来请柬。
杨豁要成亲了,就在新年后的第一个黄道吉日。
秦怀莲和丈夫面面相觑,拿着请柬,秦怀莲诧笑道:“这也太快了点吧?上次我与佘应景交谈时,根本没觉得她会嫁给表哥啊!”
乔远山的吃惊却跟秦怀莲不一样。上次在杨府,秦怀莲和佘应景撞进书房的事,他不便对妻子细说,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但他知道,杨豁跟佘应景之间的问题,可不是小问题!
他担心杨豁还不知道可能发生的灾祸,便一个人到了杨府,想将那“听雨”卷轴包含的信息告诉杨豁。
第7章(2)
一进大门,他就感觉到府里的人喜气洋洋,想是已经在筹备婚礼了。
接待乔远山的下人告诉他,杨豁这会儿没在家,有事出去了。乔远山也不介意等杨豁回来,就先去了客厅,却看见那里已等了一个人。
那人个子又高又瘦,吊眉加上小小的三角眼,板着一张棺材脸,尊容确实不讨好。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乔远山还是立刻认出了这个老头的身份——他正是被杨豁带到乔府上求乔远山救出佘应景的富商常季程。
常季程也认出了乔远山。依常季程的脾气,如果是陌生人,他肯定连正眼都不会多瞧,但这乔远山却算是佘应景的恩人,所以常季程微微颔首,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乔大人。”
要是换了别人,一定会恼常季程的无礼。但上次乔远山就已经见识过常季程的冷言冷脸,而且他性格豁达,也不习惯用自己的身份压人,便微笑招呼:“常老板也是来找行之的?”
常季程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行之”正是杨豁,点点头,坐在椅上再没说话。
乔远山微微一笑,找了张椅子坐下,暗忖这个常季程果然是惜言如金。正在这时,拾儿不知从府上的哪个角落过来,经过客厅,见乔远山坐在这里,便笑着走进来,大大咧咧地说:“乔大人,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爷他没在府里,您知道不知道?”
乔远山皱着眉,假意生气,“去去去!你这小子也来打趣我,同样都是‘乔大人’三个字,怎么从你口中出来就变了味了?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吧!”
拾儿嘿嘿笑道:“乔少爷,我叫你‘乔大人’,怎么就变了味了?明明是你多心!”
乔远山还是笑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下去,便直接问道:“进之出门多久了?他走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我可说不好!”拾儿说着,悄悄凑到乔远山耳边,“他是去城南那个家去了,老夫人知道爷要跟佘姑娘成亲,招他回去训话呢!”
“那你怎么没跟着去?”
“爷他不放心啊!佘姑娘每天早上都要去扫墓的,便让我跟着佘姑娘了。”
这杨豁对佘应景,倒是真的上心。
“咦?常老板?”拾儿望向常季程,一脸诧异。敢情这么半天,他都跟乔远山唠叨完了,才发现旁边还坐在一个人,“您老还在这儿啊?我都跟您说了,爷他出去办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您换个时候再来?”他笑嘻嘻的,活像真是那么回事。其实他会来客厅,就是看常季程走没走的。杨豁叮嘱过拾儿,要他好好陪着佘应景,少跟常季程接触。拾儿一直记着呢,哪知在佘家后院没见着常季程,这姓常的却跑到杨府等杨豁来了。当初在小小食店吃饭的时候,拾儿没少看棺材脸的脸色,这会子更是趁机打击报复,茶奉上了,却“一不小心”忘记来添,就让他在客厅里枯坐。要是他提出见佘应景,拾儿的打击报复将会更彻底,但常季程来的目的似乎就是找准了杨豁,而且耐心惊人的好,他都来了近一个时辰了,看样子还会继续等下去。
常季程却像是根本没听见拾儿的话,坐在位置上连动都没动一下。拾儿心里哼了一声,收回目光,面对乔远山时,完全是两种态度,“乔少爷,如果您有什么事,我可以帮您转告给爷,免得您多等。”杨老夫人见了儿子,三四个时辰不放人是常事,对于这点他可是清楚得很。
乔远山自然也知道,但这件事他却不敢轻易让拾儿转达,“不必了,反正我也不急,可以等等行之。”
听他这么说,拾儿也不多言了,“那……乔少爷,我先下去了。”
乔远山答应一声。拾儿正准备出去,就看见杨豁从外面走了进来。
“咦,你怎么过来了?”杨豁抬头见乔远山坐在这里,怔了一怔,又看见常季程坐在旁边,他很快地皱了下眉,连拾儿都没看清楚,他就已经笑着走过去对常季程拱手,“常老板!您什么时候来的?真不巧,我刚才出去办了点事,常老板没有久等吧?”
常季程站起来,棺材脸还是黑黑的,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杨老板是大忙人,当然不容易见上一面。”
这话当然算不上好话,杨豁眯了眯眼,还是一脸真诚无比的笑容,“常老板真是说笑了,哈哈!”但杨豁心里清楚,常季程既然找上门来,肯定是有事要谈。犹豫一下,他转头对乔远山递了个眼色,轻声道:“你先去书房等我吧。”
“好。”乔远山微微笑着起身,瞄了旁边的常季程一眼,多年朋友,他怎么会不知道杨豁欲先把常季程打发走的打算?
看乔远山离开了客厅,杨豁示意拾儿也下去,然后转过脸来看着常季程,表情似笑非笑,“常老板一大早就来找杨某,应当是为了你我合作之事吧?跟常老板谈过之后,杨某可是一直在等常老板的回复,不知常老板考虑得怎么样了?”早些日子他还是找常季程来把最初的合作意向谈了谈,尽管从内心来讲,他并不怎么愿意跟常季程有更多的交涉,但生意毕竟是生意,爱财仍然是他的天性。
常季程的棺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沉吟片刻,说:“你的想法确实不错,但近来我已不再过问自家生意上的事,而是交给了我的胞弟常季礼,过两日他会来北京,到时你直接跟他谈便可。杨老板,我今日来,是为了别的事……”
杨豁敛住了笑,也不再装蒜,“别的事……是指在下即将与应景成亲的事?”今日回家一见到常季程,他就知道这老头来干吗了。
“是。”常季程更是干脆,直接开门见山。然后他又顿了一顿,“杨老板,能救出我家侄女,您费了不少心思,对于这一点,常季程感激涕零。不过成亲一事,我还想请杨老板再三考虑,毕竟事关终身,草率不得。至于杨老板的救命之恩,常某可另作安排,报答杨老板。”
杨豁眼中冷光一闪,这姓常的是想拿钱来赎人了?真是笑话!
他一挑眉,“常老板,我快成亲的事,这北京城可是都知道了。要是现在来说退婚,您觉得那些人会怎么看待应景?”
常季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杨豁一笑,又接着说:“我杨豁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不过,有件事我反而得求常老板。尽管我不知您跟佘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您既然称应景为侄女,也算她的长辈,我和应景成亲的时候,您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常季程一愕,“这……”他是来劝婚的,怎么就便成喝喜酒了?
“常老板,我这亲事,是一定要办的,您也不用多说。应景是心甘情愿嫁给我,和大人那边暂时没有动静,但并不代表那件事就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要是应景成为了杨某人的妻子,佘家的房地自然也是我杨某的,相信和大人也不会为了那值不得什么的房地,来为难我杨某吧?”
常季程又惊又怒,忽地站起来,“我就知道你也没安什么好心!你硬娶应景,就是为了那地上的秘密吧?她、她怎么能这么糊涂,只为了两句甜言蜜语就忘了自己的责任……”
“常老板!”杨豁也变了脸,冷冷道:“可能你还是不太明白,我娶应景,跟你以为的那些都无关。”
常季程意识到一时失言,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气得铁青,瞪着杨豁不说话。
杨豁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常老板,要是您没其他的事,就恕杨某失陪了,您也看见,乔大人还在书房等我。”
说完,杨豁拱拱手,抬腿就要走。
“杨老板!”常季程出声叫住他。
杨豁回头,常季程脸皮抽动,咬牙半天,终道:“上次我差人送到府上的卷轴,杨老板看完,可有什么体会?”
杨豁盯着他,狐狸眯了一眯,闪出意味不明的亮光。
“字是好字,”他笑了一笑,“写字的人——也是真英雄。”话一说完,不出意外地看到常季程陡然变色的脸。
杨豁哈哈笑了两声,又正色道:“常老板,当初你既然把听雨卷轴送到我手上,自然该知道秘密总有一天不再是秘密。老实说,我杨豁当初对应景的心思,更重于佘家背后的秘密,一个商人最重视的是利益,自找麻烦的事,我是不会做的。话都说到这个分儿上,常老板应当能放心了吧?”
常季程的脸色几变,最后眼露疑惑道:“你娶应景,是真心实意的?”看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想想也对,以他杨豁的财富,要娶妻的话,什么人不行,非得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佘应景?
“十足真金!”杨豁弯着嘴角,脸上露出好笑的神色。真是的,他不过是娶个老婆而已,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怀疑他是别有目的?
常季程的脸色还是很凝重,终于叹了一声:“可是杨老板,你说你是商人,不做自找麻烦的事;但你现在就是在自找麻烦!”
第8章(1)
杨豁回到书房时,微微皱眉。
乔远山正从杨豁的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在看,见他进来,便笑着将书放回架上,笑道:“怎么,跟常老板的事谈得不顺利?”老实说近来难得看见杨豁的狐狸笑脸,他还真不习惯。那佘应景也真算得上能人一个,能将杨豁焦得头大如斗。
杨豁随手将门关上,看了乔远山一眼,闷声不响地坐到椅上,半天不说话。
“怎么啦?在那个杨府受气了?”乔远山打趣道。杨豁的娘是出了名的喜欢唠叨,偏偏杨豁又最讨厌谁在耳边烦,对着母亲只能忍着,只是每次从城南的府里出来,他的脸色都好看不了。
杨豁摆摆手,“先不说那些。远山,你今天专程过来,总不会是跟我闲聊来了吧?”
乔远山被他这么一问,也收起笑脸,“我是为你上次拿给我看的卷轴而来。”
杨豁猛地抬头,盯着他,脸色有些奇怪,“卷轴?”
“对,就是写着‘听雨’两个字的卷轴。”乔远山也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劲,立刻猜了出来,“你已经把线索之秘解开了?”
岂止是线索之秘,他还知道了一个更大的秘密呢。杨豁苦笑,心里却越发沉重。果然,这事牵扯的人越来越多,要是被哪些心怀叵测的人知道了,接下去的事可不好收场。
“你想到的是什么?”他不答反问,很想知道乔远山到底了解多少。
乔远山背在手,在房内踱来踱去,“我想到什么,倒没关系。只怕被皇室的人想到的,不是谋反,就是叛国。”
杨豁脸色一变。乔远山的机智本在他预料之中,而且他也很清楚,这个分君忧食君禄的乔远山大人,可是绝对的铁面无私。
“你的意思是说,下次可能轮到你到牢里来看我?”他强笑道,首先想到的却是要如何保护佘应景,随即又愕然。自己知自己事,他杨豁是什么人,自己最清楚。平时对着每个人笑,那是假面,其实在最里层,他根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商人。为了自己和家庭的利益,他可以舍去很多东西。
他喜欢佘应景,那没错,否则也不会像常季程评价的那样,说他在自讨麻烦。然而此刻,已经不止一个人可能对他的利益甚至性命产生威胁,他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如何不让佘应景卷进来……
常季程见杨豁脸色数变,却以为杨豁怀疑他刚才的话是在威胁他,不禁微叹,“你想到哪里去了!远之,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觉得我可能为了这种事,向人告密吗?”诚然,相交多年,他和杨豁平时默契十足,然而在大事上,他却越来越摸不透杨豁的心思。
也许杨豁是真的喜欢了佘应景,但如今许多线索都表明佘应景跟一个惊天的秘密有关,无论在别人眼里那卷轴及它背后的隐秘代表的是什么,他只知道,如果处理不好,他的好朋友好兄弟就会将多年经商得来的心血毁于一旦,甚至陪上全家人的性命!
“远山,也不用兜圈子了,你直接跟我说,你对那卷轴的事知道多少吧。”杨豁却是真的叹气,有些无奈地对乔远山笑笑。对于刚才那瞬间对乔远山的怀疑,他也是深感惭愧。在生意场上多年,别的没学到,倒学会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小心谨慎得过分。这一点上,他跟佘应景倒是半斤八两。
乔远山看着他的眼睛,坐下来,慢慢道:“上次你将卷轴给我看时,我就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后来回到家里,我突然想起我原来果真是见过那‘听雨’二字的。我有个叔父,是我父亲的堂兄,虽然与我家来往不多,但小的时候,我却时常到那位叔父家中玩耍。记得有一次,我偶然撞见叔父正在写字,写的就是这‘听雨’二字。那时我刚学了一首陆游的 ‘临安春雨初霁’,其中有一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所以马上便作了如此联想。然而叔父的字迹我是认得的,我看他写的字跟平时大相径庭,便问叔父是在临摹哪位书法大师的真迹,叔父的脸色有些奇怪,像是悲愤又是感伤,后来他长叹一声,说写这听雨二字的人,叫做‘元素’。可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位‘元素’,看叔父脸色郁沉,又不好细问。叔父说完之后,就不再理我,只是挥毫在纸上题了一首诗:五载离家别路悠,送君寒侵宝刀头。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任去留。策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故园亲侣如相问,愧我边尘尚未收。我看了这首诗,心里更是奇怪,明显这诗也不是叔父所作,极可能也是那‘元素’。后来回到家里,我查过叫元素的诗人,毫无所得,这本是一件小事,我也慢慢把它淡忘了。如果不是你上次给我看的卷轴提醒了我,我也记不起这‘元素’……”乔远山的目光有些黯然,淡淡笑道:“元素的这首‘边中送别’,雄心壮志,气势豪迈,却又能笑对生死,能写出如此诗句来的人,怎会是简单人物。小时候想不到,如今却不能同样糊涂……元素,这位元素,自然是前朝将军,袁崇焕,袁元素大人。”
杨豁神情平静地听完,隔了半晌,才道:“不错,卷轴上的字,是袁将军所写。难怪你马上便联想到谋反叛国,袁将军确是因此而被崇祯下令凌迟处死。”
“既然如此,你说我想到元素跟你的未婚妻有关,怎能不担心?”乔远山焦急道。
“远山。”杨豁抬头静静瞅着乔远山,突然转变话题,“我问你,要是怀莲不是我的表妹,不是出生于显赫之家,而是一个朝廷钦犯的女儿,你还会喜欢她,娶她为妻吗?”
乔远山一愣,皱眉道:“毫无边际的事,怎么能两相比较?”他突然想起,“你是说,佘应景……其实是袁家后代?”
杨豁摇了摇头,“应景姓佘,自然不是袁家后人。远山,我知道你向来宠爱怀莲,舍不得她吃半点苦。还记得小时候,每次怀莲病发躺在床上,你都急得不得了,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