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弥花想着心事的同时,景棋已经飞快地阅读完手中的资料。
“李先生打算让我和弥花去参加吗?”
“是啊。”坐在写字台后的李,双手交织抵住下颌,“说真的。我们这间小小的经纪公司,称得上有资质有潜力的就只有小景和弥花了。但是也只能接到普通的潮流杂志拍摄一类的工作。所以这次真的是很好的机会,这本新办的杂志,囊括了时尚、发型、化妆、资讯等多样载体……背景关系也异常雄厚。这等于确保了它注定会受到消费人群锁定年轻层的商品厂家的广告商的注意!”
“也就是说,如果能参与这家杂志的工作……就有了出演电视广告与年轻系产品代言的可能吧。”景棋利落地接道。
“说得没错,景棋的头脑还是一贯的优!”李先生点点头,“此次选拔不限男女性别。因为是新的杂志,一次性签下的模特也不可能只是一名两名,弥花和景棋都要争取到机会哦!这也是我们公司能够继续生存发展的转机啊。”
“我知道了。”景棋笑着承诺,一面伸手拍上弥花因不安而僵硬的脊背,转过头,清爽的茶发下,是温润闪亮的大眼,少年灿烂地笑着说:“弥花,要胜利哦,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同一家杂志拍摄喽。”
只要得胜就可以和景棋一起工作。对于弥花来讲,这句话比其他一切条件都更像是难以抵御的诱惑。
“那我们就开始准备吧!”充满干劲,从手指到脚趾,甚至连每一丝头发都洋溢出热情的力道。这就是把全部所有都投入到某一项事物中的人们所特别具有的魅力吧。弥花拉起景棋,向写字台后的李,笑着挥了挥手。
“真是美丽的微笑呢。”看着弥花与景棋的身影,李先生也微微地笑了。初见时像脏乱的小猫一样,只是手脚细长的少女,已经开始显现与众不同的魄力了。
“呀呀。该怎么说呢,贵史果然真的很有眼光……”
“弥花的头发,如果卷成卷发一定会显得更加飘逸吧。”
被弥花拉去逛百货公司的景棋的双脚站立在卷发器的柜台前。虽然知道少年只是无心的言词,弥花的眼前却浮现起过往的卷发的朋友……当下脸色黯淡地回答:“我还是比较喜欢直发……”
“哦。说得也是。”回头,景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弥花的直发很有和风。我只是听说这次的摄影师是个喜欢卷发的人……”
“摄影师?”
“对啊。李先生给我们的资料上有写。这次负责甄选的也是那本杂志今后的封面御用摄影师。”景棋弯腰在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前,寻找目标物,一边说道:“是行内非常有名气的摄影师叶久司哦。弥花没有见过他拍摄的作品吗?”
“没有哦。不过能让景棋觉得好的话,就应该是很有才华的人吧。”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啊。”他笑着扬起手中的东西,“是新款的唇蜜。弥花买这个吧。重要的甄选,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点才行。”
“我从以前就觉得奇怪。”没有阻止少年径直拔开口红的盖帽,低头帮自己开始涂抹的举动,弥花张着大眼迷惑般地看着景棋,“景棋明明是男孩子,却对细枝末节的事很在意。”
少年的动作和微笑都没有停止,“就像从指尖开始发作的病毒那样,虽然是小小的伤口,也有致辞命的可能。所以……”放在肩头的手撤离,景棋转过弥花的身体,让她直接面对镜子,“要从细小的地方开始武装自己。喏,很漂亮吧。”
唇蜜是淡淡的桃红色,舌尖品尝到蜂蜜的幽香。镜子中的她,就像魔法被解禁的睡美人,闪烁出熠熠的光彩。即使知道这是因为商店的灯光特别明亮,又与地板上的蜡相互辉应的结果。但是弥花还是觉得,赋予了她魅力的人不是灯光与口红的缘故,而是景棋的赞美。
“小姐,我买这个。”
景棋已经向销售处的小姐打了招呼,拿到了装在精致盒子里的口红。
“非常可爱呢。”少年把口红揣入弥花的口袋,一面说道:“现在的女性商品颇具巧思,即使是一管口红也会装饰得十分精巧。”
弥花被他牵着手,踏上商场盘旋的电梯。身侧逆向而行的电梯上站着那么多的人,但在镶嵌于电梯上的镜子里,在弥花的眼中,全部人都只是黑白背景般的存在,只有这个拉着她的手向前行走的少年,才是繁嚣中唯一的真实。
为什么呢?和景棋在一起,好像不需要语言。只是这样牵着手,她就能够感受到自景棋心中传出的暖意。即使无法说出口的话,那些“谢谢”、“珍重”……因为各种不相干的事而变得无法轻易汇成声音的语言,景棋好像也只是看着她就能够了解。虽然这只是弥花擅自的想法,但一直到景棋把她送到家门口,那种温暖的氛围都流动在他们中间。
“要早早睡哦——”
少年挥舞着手臂,站在微冷的风中,仰头微笑,“模特要以最好的精神出现,是敬业的做法哦。”
“嗯。我知道了。”
趴在栏上的她,也微笑着向楼下挥手,“小景也要早早睡——”
“好哦——”
灿烂地微笑着的少年温柔地挥手,然后转身,淡茶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夜色里闪烁着微亮的星芒渐渐消失……
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弥花不自觉已是满面微笑。来到东京的那天,以为自己从此以后都再也不可能有快乐的感情了……是景棋那会令人产生回复冲动的笑颜,把微笑重新染上了弥花的脸。
翻开冷清的房间里散落着的杂志,翻到拍有景棋的那页。工作中的景棋微笑地望着镜头,穿着平常不可能买得起的衣服。画面里的他,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但是注视着美丽的少年,弥花此刻想的却是,如果能得到这次的工作,多赚些钱,就把景棋在拍摄时戴过的围巾,买下来送给他。
因为可以随着人的心意改变形状的围巾,真的真的非常适合温柔的景棋。
来甄选秀场的人超乎了弥花的想象。
“这么多……”只是站在门口已经开始觉得不安。
“是啊。”景棋像往常一样轻快地接道,“虽然李先生说要的人也会相应多一些,但按比例来算,果然还是很难被选上。”
“景棋一定可以!”弥花用力握拳,给他打气。握住景棋的手走进去。触目所及全是漂亮可爱各型各款好像人偶娃娃般俊丽的少年少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杂志模特汇聚一堂,弥花的视觉受到不小的冲击。
“果然……”景棋小声道。
“什么?”弥花转过头。
“我是说弥花果然很高呢。即使在这么多人中,弥花也非常耀眼。”
“是这样吗?”弥花慌张地摸摸脸,确实,只讲身高的话,在女的杂志模特中弥花算是很高了。就算和景棋站在一起,只要穿上高跟鞋,就几乎是一般高。
“景棋?”从旁边走过有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年驻足回眸,旋即露出高兴的神色,“这不是景棋吗?你也来啦。”
“是啊。”景棋弯起眼眸,向少年笑着打了招呼。
“景棋好像认识很多人的样子呢。”弥花不安地四下梭巡,周边的模特们,有很多都随着少年适才的招呼声向这边望了过来。
“都是在拍摄中认识的呀。”景棋不觉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我只是工作的时间比较长而已,弥花也应该会碰到熟人才对。”
弥花没有说话,只是把后背贴上墙壁,咬紧了嘴唇。就像景棋说的,平常的杂志拍摄中,也会遇到要和其他人合作的工作。但是弥花从来没有向别人主动打过招呼。涂抹着妆容的精美脸孔,在弥花眼中就像阻隔她无法看清人心的面具。那些美丽微笑的脸,会变得有多么恐怖,弥花很清楚。
即使提醒自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在这个陌生的都市,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可是弥花无法阻止生理嫌恶的本能。除了景棋,弥花几乎讨厌去和所有看起来温柔的人接触……
那样的人最会骗人了,不是吗……
想起这样的事,眼睛还会微微地发酸。弥花抬起手背,想要按住眼角。她至少不想在景棋面前流泪。但是抬起的肘部却撞上了什么,紧接着听到“哎呀”少女尖叫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啊!”
手里拿着化妆镜与眼线笔的少女大声斥责弥花。因为被撞到的缘故,蓝色的眼线笔在少女精美的妆容上划下一道崎岖的痕迹。一想到如果是刺中了眼睛会产生的后果,弥花一瞬间说不出任何话。
“真是太抱歉了。”在角落处与熟识的朋友相互招呼的景棋用余光瞟到这边的事,几乎是立刻奔了过来,弯腰向少女道歉。
“她不是故意的。这里太挤了。”景棋一面诚挚地表示歉意,一边翻找口袋中的纸巾,“请用。真的很抱歉。”
弥花的心里难受极了,明明是自己的错误,却要让景棋来为她奔走。但是怔立在那里的弥花的胸口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虽然难受,却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被弥花的手肘撞到的少女长得非常娇小,比弥花矮了一个头不止,因为是杂志模特,只要身身材匀称面容娇美,并不像走T台的模特一样,要特别强调身高。刘海剪得短短的露出洁净的额头和弓型眉毛,少女有着涂成珊瑚色的饱满嘴唇,同时拥有性感与稚嫩的娃娃面孔是近来模特界非常流行的风潮。她穿着短款的红色靴子,露出纤细白皙的腿,宽宽大大的上衣后背印着一个草莓。蓬松的卷发也挑起一绺系着夸张的蝴蝶扣。
“发生了什么事,真红?”
就在弥花束手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里间的门被推开,有位青年走了出来。模特们就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退散到了两边,而穿着牛仔装的青年以目中无人的姿态无视别人让路的礼仪,笔直向着这边的尽头,靠在墙边的弥花他们走来。
“啊……怎么弄成这样子。”
青年有着长过耳际看起来发质十分坚硬的头发,太过凌厉而几乎是三角状的眼睛,以及挺直的鼻子,削薄的嘴唇,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张充满性格有棱有角的面孔。他好像认得被弥花撞到的少女,嫌恶地皱眉弯腰,用大大的手一把扳起少女的脸孔。
“笨蛋,你连化个妆也不会跑到这里丢脸。”
“才不是呢!”回应他大声咆哮的是少女更大音量的反驳,“都是因为这个无礼的家伙嫉妒我出众的美貌才会使这种阴险的招术啊。”
那戴着四五个透明彩环的纤细手臂毫不留情地指住弥花,少女愤愤而不屑地说道:“至今为止遇到这种事的次数已经多到习惯了啊。”
“不、不是的……”弥花的大脑懵然一片,像被倾入了水泥。唯一知道的只是……
“算了。”扳着少女的脸,青年用仿佛连声音也带有棱角的强势态度说:“就算真的划伤脸孔,也只能怪你不小心。既然已经无数次遇到这种事,为什么还是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可是……”
“我……”
“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耐烦地打断同时出声的弥花与真红,青年冷冷地扫视周边,“在我要拍摄的地点,把你们那套小动作最好全给我收起来。所以说,我最讨厌模特了……”像是无奈地大声叹气,青年转过了身。
“等、等一下!”弥花一把抓住他的背。这样下去,不就等于变成了自己是真的故意去撞那位叫做真红的少女吗?
“我已经说了不追究,你还想怎么样?”青年冷冽地回眸。
“你这样说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根本就没有……”
“对不起。”
弥花争论的同时,景棋拉住了弥花的手,急急道歉:“叶久先生,很抱歉。她是我们公司的新人。给您添麻烦了。”
“为什么你要道歉?”
弥花用力抽出手臂,就算对方是景棋,也不能允许。
“我并没有……”
“你差一点就划伤了模特最重要的脸孔。”景棋轻轻地说,“我当然知道弥花不是故意的。可是,即使不是故意的,错误也是错误。”
“但是这个人的说法!”
“在不知道真相和不了解弥花的人眼中看来,事情就是那样子啊。”景棋低语,“所以……”
“我真的不了解呢。我没有办法拥有景棋这样的心胸,能站在其他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弥花激烈地说道,“我会为我自己做错的事道歉,但是我没有做错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呀。”
“你们两个好吵!”
在景棋与弥花不停止的争论中,青年终于大发雷霆,“这里不是小孩子的游乐场!也不是吵架和耍心眼的地方!想要引起注意去其他的秀场!我叶久司不吃这一套!”
在满场刹那陷入的静默中,青年大踏步离去。而名为真红的少女冲弥花的方向拉下眼皮。
“咧——”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景棋无言地放开手的一瞬,弥花感到像潮水般袭来的惶恐与委屈。
第三章 战斗吧!
“冷静下来了吗?”
寒冷的叶子打着转,在浅红色的地砖围成一圈圈圆型图案的道路上,静静飘落。弥花茫然无措地坐在白色木椅上,捧着冒着热气的罐装咖啡。
把平时扎在脑后的那一点头发散开,微卷的头发盖住了耳朵,景棋把手揣在衣袋里,没有表情地注视着弥花。看着这样的景棋,比起失去工作的机会,更加令她感到害怕。弥花泫然欲泣地对上景棋的眼睛,却依然固执地不肯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景棋所介意的,是弥花对待其他人的态度。而弥花所坚持的,是她认为自己向叶久司说的话都并没有错。有着小小错差的争执,因为人类是无法不通过语言就能相互了解的生物,只好继续僵持。
“唉……”小声叹气过后,景棋坐在了弥花身畔。
“对不起……”向着其他人怎样也无法说出口的话,只有对景棋,弥花可以毫不介怀地讲一千次。她抱住少年的臂膀,感觉抵在少年肩头的眼睛又微微泛起潮湿。
“给景棋添了麻烦,对不起。”
“没什么。”少年交叉起双手,冷静地说:“弥花不需要向我道歉。如果弥花觉得自己没有过错就继续坚持吧。”
“不要……景棋一定生我的气了。”
“……”
“景棋……”
无法不去回应好像细小哀求的呼唤,景棋摇摇头,为难似的抿紧嘴唇,转身对上少女湿润的眼眸。
“好了,也该轮到我们了。回去吧。”
“还要回去吗?”弥花有些畏惧。
“对方是专业摄影师,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影响工作。”往前走了几步,景棋笑着回头,伸出了手,“走啊。”
看着少年的笑容,知道这个笑容其实是压抑下他的不安而在鼓励自己,弥花既难过又窝心。
“弥花……”在不断飞舞着落叶的晴空下,少年仰起头,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竖起了穿着运动鞋的脚尖,露出大大的笑脸,“哪、加油吧。”
“脸皮真不是普通的厚。被叶久那么大声地斥责了,还敢回来啊。”娇娇小小的就像水果软糖的少女,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意。因为排号的缘故,她就坐在弥花与景棋的前面。因为景棋一直担心地握着自己的手,所以弥花并没有反驳少女的任何话。
“你是叫做景棋吧。真倒霉,因为同伴的缘故,已经留下极差的印象分呢。”少女挑衅不成,就不再搭理弥花,转向景棋说起话来。
原本人满为患的大厅只剩下十来个人稀疏地散布在椅子上,少女大概是等待